看见这样的远子学姐。
在我还是一年级的时候。
在午休时间来到文艺社的社办时,从门的另一端传来非常悲伤的歌声。
疑?远子学姐?
是在练习卡拉OK吗?
倾耳静听之下,「叶子染上火红,这么的,那么的」断断续续听到如此这般的歌声。
大概是在哼著童谣,『鲜红的秋天』吧。
总是那么轻浮地,用那让人感到困惑的蛮干及明快把我拖进文艺社的妖怪少女,
居然会用如此郁闷的声音唱起『鲜红的秋天』。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把门推开一个小缝,偷偷望向社办内。
只见身著夏季水手服的小小背影,以及如猫尾巴般细长的麻花辫。
远子学姐正坐在折迭椅上,面向著木制桌子,似乎在进行什么工作的样子。
手上握著的是画笔吧?
用那染上红色的笔尖,专心的涂满整张纸。
一边这么做著,一边以彷佛让周围降下卷帘般阴沉的声音,
唱著季节错乱的『鲜红的秋天』。
眺望著如此超现实的光景,背脊不禁感到一阵恶寒,於是我关上了门。
……就当作没看到吧。
在心中嘀咕著,悄悄地离开那个地方。
○○○
同一天的放学后。
进入社办的同时,看见染上鲜红色的纸张,正用晒衣夹夹著晾乾。
这不正是远子学姐中午在涂的东西吗?
呆呆望著它的同时,远子学姐走进了房间。
「啊,心叶君,别碰!」
摇晃著长长的麻花辫,急急忙忙跑过来,啪的一声从晒衣夹取下纸张。
接著坐到桌前,开始把那张纸折成鹤。??为啥是鹤?
因为折著纸的表情太过专注,差点脱口而出的问题又咽了回去。
突然,我瞥见书柜的旁边,就像要隐藏在书堆中般静静吊著好几只纸鹤。
虽然至今为止没有注意过,不过确实在我被强拉进文艺社的时候,就已经吊在那边了!
而且颜色全都是鲜红色。
远子学姐把折好的纸鹤,跟其他纸鹤一样用线穿过,挂上原来的地方。
然后像是终於放下心中的大石头似地深呼吸,露出如同太阳般爽朗的笑容。
「啊啊,肚子饿了。心叶君写点什么来嘛。」
脱掉鞋子蹲到折迭椅上,在那儿摇著椅子央求我。
「是是是,题目呢?」
心里仍挂念著纸鹤的事,蛮不在乎地回应这已成惯例的对话。
「嗯,那就“折纸"、“夕阳"还有“圆周率"。限制时间五十分整。好,开始!」
远子学姐喀嚓一声压下她爱用的码表。
虽然打算和往常一样写奇怪的故事。
不过“折纸"、“夕阳"等单词,让午休时将纸染红的远子学姐那垂头丧气的背影,
又反射性地浮现在我脑海。
在五十页一册的原稿用纸上,一边抱著疑问一边写作的我旁边,
远子学姐正用体育座姿坐在折迭椅上,开心地开始翻著书。
今天的书看来是契诃夫的短篇集。
把书的边缘用手一点点撕下,放进口中,用轻快的语调开始讲述。
「契诃夫的短篇集就像在火炉上咕噜咕噜烹煮的甜菜汤呢。
大块大块切下的洋葱、红萝卜、甘蓝菜。
滚得烂熟的五花肉。
当然也不能少了带著土香的红甜菜喔。这个红色的野菜,会把汤染成夕阳般的火红色唷!
在汤的表面还浮著如雪般洁白的酸奶油。
摇曳著的温暖蒸气、茜色的汤汁、纯白的酸奶油描绘出的哀愁语追忆。
那样紧紧纠著胸口、落日似的情景,遍布在契诃夫的故事里呐。」
细细咀嚼撕下的纸片,缓缓咽下后,远子学姐轻轻叹了一口气。
「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生於1860年,是名俄国作家。
十六岁时,家里破产的契诃夫一面担任家教一面上学,
还获得奖学金进大学,成了医生喔。
在那时,为了帮助家计,开始投稿短篇小说到幽默杂志上。
这些小说获得赞赏而出了书,作家契诃夫於是诞生了。
在四十四岁因肺结核而病逝之前,契诃夫写出了非常多的小说与戏剧。
被称为四大戏剧的『海鸥』、『三姊妹』、『凡尼亚舅舅』和『樱桃园』,
更是在静静流逝的郁闷日常中,突然间插入的一丝希望与决意,撼动心灵的名作!
小说也一样,不论哪一篇都非常美味呢!虽不能说是华丽及甘甜,
而是和甜菜汤一样让舌头感受到炙热的酸味,不过这可是会让人上瘾喔。
契诃夫的故事,是夕阳的故事。
登场的人们各自忍受著生活上的钝痛与不快,在一成不变的日子中认份的活下去。
在那之中,只要获得少许温暖的、凛然的、美丽的东西的话,如同喝完甜菜汤时般,
那冻结的心,也会变得暖洋洋的唷。」
一面地吃著书,远子学姐继续用清脆的声音说著。
「改变结婚对相时,身心便完全染上对方颜色的『可爱的女人』、
与常在公园里见到的有夫之妇相恋的『溜狗的太太』,
无论哪一个都是随波逐流的女主角,可是就是可爱得没办法放著她不管。
啊啊,不禁会想,这样的人是不是真的存在呢……。
难过的回忆充塞胸中的『夹层之家』也是,最后一篇那余韵,也是了不起的杰作!
咽下的同时,那寂寞似地、幸福似地、没有办法形容的味道,
在肚子里也不断地扩散开来。
主角是医生的『依欧拿契』、『出诊事件』以及契诃夫最后的作品『未婚妻』里,
表现了在人生的悲哀之中,某些地方还是非常轻松,有著让人想继续吃下去的魅力呐。
不过我最推荐的,则是酸味特别强烈的这篇『山涧』唷。」
远子学姐把书页撕了一大片下来。
「兹布金老人呢,贪婪地作生意,换来丰裕的生活。
他有两个儿子,长男离开家里去当警察。
次男则住在家里,刚强的妻子则代替体弱多病的他协助家里的生意。
此外还有一位善良又和蔼的后室。
兹布金老人对於自己的生活感到十分满足,更以家族为荣。
而这时,长男迎取了新媳妇,不过这名叫莉帕的少女还非常年轻,
在此之前过著非常贫困的日子,没有办法融入这富足的生活之中,
对长男也只抱著恐惧的心情,非常怕他。
长男则在结婚典礼的数日之后回到勤务地。
实际上,长男涉足伪造货币,
这件事被揭露后,兹布金老人平稳的日常生活便开始逐渐崩溃……。」
这一次,从花瓣般的双唇间,流出重重的叹息。
「接连丧失重要的亲人之后,出现在有如行尸走肉的老人面前的,
是同样失去一切,离家长男的妻子,莉帕。
这个故事里没有奇迹,也没有超人般的角色。
现实始终是无情及严苛,安心也只是一时的,苦难则一直延续到死亡的那一刻为止。
不过,沁凉的酸奶油,彷佛要轻轻治愈热得发烫的舌头一般,
这股扎上味蕾的酸味,在那瞬间变成了贯穿心肺的爽快感。
就像在沉入地平线的夕阳中,突然间瞥见的柔和金色光芒般──
契诃夫的故事,深藏永恒且美丽、透明的事物。
这一点,我非常喜欢唷。」
远子学姐带著微笑,珍惜似的恳切低语。
满溢著忧愁的瞳孔,轻轻地望向那茜色纸鹤的所在。
「……我也不能气馁,得要努力才行呢。」
由於非常在意这寂寞的表情及话语,我终於忍不住开口寻问。
「那些纸鹤到底是什么呢?」
「朋友唷。」
「朋友?」
「是呀,最下面这孩子是小娜娜,上面这位是多姆君,再上面……。」
远子学姐一个一个说出纸鹤的名字。
「最后加入的孩子,叫作蜜君喔。」
连纸鹤都取了名字,是因为没有朋友的关系吗?
学姐果然是妖怪?
向著突然觉得远子学姐很可怜,用同情的眼光看著她的我,伸出双手,挂著淡淡的微笑。
「心叶君,点心好了吗?」
「请。」
「谢谢,我开动了。」
将以“折纸"、“夕阳"、“圆周率"这三个词当题目的小故事放入口中的同时,
远子学姐瞪大了眼睛。
「讨厌……真好吃……。为什么呢?心叶君。好好吃喔。
洒得满满的黄豆粉,好像炸面包一样。
表面酥酥脆脆,甜甜的黄豆粉淅沥花拉地洒下来……。
像是乡下小学的女孩子们那样朦朦胧胧的友情。
夕阳映照下的田间小径上,哼著圆周率要好地一同回家,
用折纸中写的字当作信一样来对话。
啊啊~,怎么这么可爱。真好吃。
心叶君好伟大!」
一看到这样带著微笑吃下“点心"的远子学姐,突然觉得有些害羞。
因为午休时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奇怪,所以试著写了远子学姐应该会喜欢的甜蜜故事,
这种事怎么可能说得出口,绝对不行。
不过,这些纸鹤,实际上究竟是什么呢……。
趁著远子学姐沉醉在点心中,避开她的目光,用手轻轻夹住最上头那只纸鹤的翅膀。
仔细一看,水彩覆盖的地方还写著字。
数字?
问题?
回答?
x印?
「咿呀!不行!心叶君!」
远子学姐涨著如夕阳般火红的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吼道。
「看!不是数学考卷吗!而且还是三分──!」
「呀呀呀呀呀,不行不行,不要看!」
「啊啊,这张是七分。这张十六分!小娜娜(ななちゃん)、多姆君(トムくん),
不就是指分数吗?到底是要怎样才能拿这种分数,而且还这么多次!?」
「讨厌!太过分了。怎么可以用点心让人松懈,偷看人家的秘密!」
远子学姐把那堆用不及格的数学考卷做成的纸鹤抢了回去,抱在胸前。
「呜─,明明下定决心,不管拿了多少红色的叉,也要抬头挺胸活下去,
才折成纸鹤显示决心的说。不可以说那种话。对学姐太缺乏尊敬跟关心了。
呐,对不对?小七、十六君、小八、小零、小二七、三君?」
「和不及格当朋友,而且还这么亲密是怎样。这样一来可是会永远都不及格耶。」
「啊─,又说这种过分的话~~~~」
看著眼角含泪怨恨地瞪著我的远子学姐,我整个人呆掉了。
真是的,怎么有这种人!白担心了!
对於居然因为同情心而写那样甜蜜的故事感到猛烈的后悔,
明天绝对要写个直冲脑门的特辣故事,我暗地在心中这么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