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保健室第一次与和说了话。
那一次因为和吐得厉害,去了保健室。吃下老师给的胃药之后,就躺在床上休息了。他用温柔且有些害羞的语气说,忽然觉得肚子有点疼。
和经常光临保健室。
“呆在这里……很安心。教室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听到这话,我心中冒出“啊啊,和果然与自己是同类。”的想法。
即使开始上课,和也没有返回教室。和并拢双腿,微微低着头在床边的铁管椅上坐下。
在充满药味的房间里,我吐露出了自己其实不想来这间学校,一想到还要在这里度过两年,就绝望得想要去死的心声。
和稍稍伏下漂亮的黑色睫毛,低声说出自己也一直有这样的想法的秘密。
“还不如干脆死掉的好。”
和抱紧自己纤细的身体,微微颤抖。
但是一考虑到死,想象那会是怎样的痛苦、枯涩、难过,就让人直冒冷汗,恐怖得仿佛胃要被溶化一样。
自己一定是个软弱的胆小鬼。和低着头坦白道。
活在这个世界上明明如此难受,却连独自去死都无法做到。
不过两个人的话,也许就能坦然赴死了。
如果是和真心相爱、心意相通的人一起,死应该也就不可怕了吧。即使在结束生命的瞬间,应该也能紧握着手、幸福地逝去。
和抬起头,脸上和眼瞳里充满了憧憬。
我在对这样的和感到一丝寒意的同时,也觉得和是个纯粹而美丽的人,更加为其所吸引。
◇◇◇
“日坂同学,你能不能不要紧握着铅笔,像便秘的熊一样‘唔唔’地呻吟啊。”
在电脑前敲着键盘的心叶学长,无法忍受般停下手说道。
星期一的放学后,我在社团活动室里写着三题故事。题目是“栗鼠”、“口红”、“高速公路”。
“心叶学长,要是我殉情了你会怎么办?”
我抬起头问道。心叶学长有些吃惊地哽住声音。
“什么——”
我把手撑在桌子上,探出身子说。
“昨天,我被人邀请一起殉情。那个人在博客上召集殉情同伴。啊,她一点也不奇怪,是个非常可爱性感、飘着淡淡香气的高中二年级美人大姐姐。我们在图书馆遇到,聊起近松的话题从而变得意气相投,一起吃了煎饼和盐大福饼,还交换了手机号码。不过女生一起殉情还是有问题吧。啊啊,不过男女也有问题就是了。”
心叶学长愁眉苦脸地打断我道。
“拜托你,不要把想到的事一次全说出来,害我脑袋里浮现出你和美女高中生一边嚼着煎饼,一边跳楼殉情的景象。”
“好过分!心叶学长!就算我殉情你也无所谓吧。”
“我没那么说过吧。不过你要是能尽量不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倒是感激不尽。”
“好过分、太过分了啦。人家昨晚明明一直在烦恼,要是人家殉情的话,心叶学长就没了能暴露自己腹黑本性的对象。不知道会不会抑郁难耐,把自行车丢到铁轨上的说。”
心叶学长无力地一下子垂下肩膀。
“……谢谢你关心我。如果没有胡言乱语的学妹,我就能一直当个圣人了。”
“呜呜,对心叶学长来说,我是个多余的人呢。到现在就连手机的邮箱地址都不告诉人家。”
“嗯,因为就算没有你也无所谓。”
“你态度这么冷淡的话,我真的会和美女高中生一起殉情的哟!我要在遗书上写下心叶学长的名字!”
“……那是胁迫吧。”
心叶学长叹了口气。
“也罢,我可以听你说说情况,先说说看吧。”
“好的,其实我为了实践心叶学长的建议,去图书馆调查近松门左卫门的资料……”
我讲述了与小和认识的经过。
星期日,两人在巢鸭见面的事。
解散时被邀请殉情的事。
“约会的对象是女高中生啊。”
“那个遗憾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傲娇也是有限度的。”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表现过‘娇’吧。”
“总、总之,小和说‘请考虑一下’后轻轻挥手,从巢鸭站搭上山手线离开了。昨天的见面,说不定是为了寻找殉情同伴的面试。”
我非常认真。
该怎么拒绝小和呢?不,在那之前该怎么向小和说明“不要糟蹋生命、放弃寻死的念头”,并让她接受呢?
可心叶学长却更深地叹了口气,用看着可怜孩子般的眼神望着我说。
“日坂同学,那是在作弄你啦。”
“哎?”
“会当真的人才有问题吧。”
他用冷冰冰的声音说道。
“限定时间还有十分钟。”
说完,便再次开始敲击键盘。
这天心叶学长读着我花十分钟完成——栗鼠乘着魔法的红红,在高速公路上展开亡命飙车的故事。
“完全没有在飙车的情景嘛。‘于是,赌上性命的壮烈、紧张刺激、波澜万丈、无法预测、史上最强的赛车开始了’,又是戛然而止的结局?就好像没有放材料的咖喱一样呢。”
他按着太阳穴,这样评价道。
一周后,我在巢鸭的乌冬面店里再次遇见小和。她吐了下舌头这样说道。
“嗯,对不起,我开玩笑的。因为菜乃实在是太可爱了,所以作弄了你。”
“哎,是那样吗?”
她合拢双手向一脸诧异的我道歉道。
“我请你吃乌冬,原谅我好不好。”
这样的动作举止也好妩媚。我下次也对心叶学长做做看吧。
“嗯嗯,不用了。我可是一直寝食难安,担心如果你真是在找殉情同伴该怎么办呢。”
“我没想到你会真的相信啦。”
“心叶学长也这么说,把人家当成傻瓜。”
“哇,真是对不起。”
这时,超大号锅子装的乌冬端上了桌,我满头大汗地吃了起来。锅子里面装满了白菜、萝卜和鸭儿芹,满是味噌的味道,十分好吃。乌冬面用的是扁平型的,一根根拉得老长。“吧唧吧唧”地咬着面条吃下去也很美味。
“我说啊,虽然邀约殉情是在开玩笑,不过憧憬殉情是真的哟。”
小和一边吃着乌冬,一边面带微笑地再次对这个问题作出发言。
长长的乌冬差点梗在我的喉咙里。
“殉情原本是展现真心的意思。像阿初那样的妓女,为了工作必须和许多男人交往对吧?所以,为了向真正喜欢的对像传达自己认真的心意,用自己的血在书信上署名,让那名男性剪下自己的头发,送给他手指和指甲,在身上刺下对方的名字等等。”
“送、送手指——怎么做!”
我不解地问道。
小和微笑着回答。
“当然是切下来了。”
“!”
“把中指或者无名指搁在双六棋盘或是木制枕头上,像这样用剃刀的刀刃——因为一个人总会踌躇,所以要有负责介错(注:切腹时的断头人)的人,从上面用铁锤或凿子敲击剃刀的刀背,就这样‘咔嚓’一下。”
虽然小和笑容满面地说着,但我想像着那真实的情景,不禁直打冷颤。
“听说似乎也有切下指头‘咻’地飞出窗外的情况呢。”
哇啊啊啊啊。
光是听着,手指和胃就隐隐作痛。我虽然喜欢恐怖血腥的电影,却受不了如此鲜明的情景。小和的眼睛如同做梦一般陶醉着,让这件事显得更加恐怖。
小和甚至没有发现乌冬快要泡烂了,兴高采烈地继续不停地讲着剥下指甲和制作刺青的方法。
啊啊啊,这不是在用餐时谈的话题吧。
“就是这样,为了证明对对方的爱,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对方看。而爱情最终极的表现莫过于和对方一起去死。所以殉情是爱情最高的证明!”
“这、这样啊。”
小和对着表情僵硬的我,妩媚地叹息道。
“大家都有传达……‘喜欢你到这个地步’的对象呢……阿初也通过和德兵卫一起殉情,实现了至死不渝的爱情……”
她脸颊微红、用充满憧憬的眼神这样说完后,突然变得满脸哀愁,低下头去。
“不过……并不是人人都能成为阿初的呢……自己所爱的对象,不一定会同样爱着自己……也许,那个人会喜欢上其他人也说不定……”
并不是人人都能成为阿初……
那句话重重地落在我的心坎上。
因为我也没有被喜欢的人放在眼里……心叶学长的心里现在也有着天野学姐。
“……就像鸭肉汤。把鸭肉切开,和葱、白菜以及松茸等作料一起煮……”
白色的窗帘“沙沙”地摇动着,心叶学长悲伤地闭上眼睛。
心叶学长谈起书本时,总是让我有这样的感觉,“啊啊,心叶学长一定是从天野学姐那里知道这些的吧。他大概正在想着天野学姐的事情吧……”
我的胸口就这样被一下子揪紧。
这疼痛和哀伤会有得到回报的一天吗?
“乌冬面要凉了呢。”
小和强打起精神,用开朗的声音说道。我也微微露出笑容。
“凉了的话,就可以吃得更快了。”
“呵呵,是啊。”
我们笑着把冷掉泡软的乌冬大口吃完。
“我吃好了,肚子好饱。”
“这次就让我来请客吧。”
“不用了,自己的钱自己付。”
“不行,让我来请,我可是有钱人。”
“哎,是这样的吗?你有在打工吗?”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
“哼哼,这是秘密。”
小和打开书包,拿出钱包。结果红色布袋的结绳被钱包的一端勾住,掉在了地上。
“呀。”
结绳被勾住的布袋大大敞开,从里面滚出小包。被薄纸包裹的……药?
小和慌忙捡起布袋系上袋口,很珍惜地将其抱在胸前。
这么说来,在图书馆见面时,笔袋的旁边也放着这个布袋呢。
“那是药吗?”
我随口向小和问起此事。她与对我说出“愿和我一起殉情吗?”时一样,露出有些妖艳的眼神压低声音说道。
“嗯,这是殉情时用的药。”
那口气吓了我一跳。
“殉、殉情……”
小和浮现出柔和的笑容,继续说道。
“因为不是什么强力的药,所以一剂可能死不了。但是两剂呢?三剂呢?如果全部喝下去的话,一定可以两人一起去天国的。”
“那个……这、这也是开玩笑——的吧。那只是普通的药对吧?”
“呵呵呵,就当作是这样子吧。”
小和轻轻站起身,结掉了两个人的账。
翌日的放学后。
我在社团活动室的铁管椅上呻吟着。
“呜呜呜,啊啊啊。”
“日坂同学,你又变成便秘的熊了哟。”
“请你至少比喻成松鼠或兔子之类可爱的动物好不好。”
我把正在读的《曾根崎情死》放在膝上,提出抗议。
心叶学长一脸无奈地没有答话,瞥了一眼我膝盖上的书说道。
“你还在读那本书吗?”
“是啊。因为对时代背景和两人的情况有所了解,目前再读中……呜呜……”
“怎么?额头上出现皱纹了哟。”
“了解情况之后,感觉好恐怖——应该说殉情戏变得更真实了——心叶学长,我的指甲和头发,你收到哪一样会感到高兴呢?”
“你突然说些什么啊!”
心叶学长目瞪口呆。
我读起昨天从小和那听来的殉情典故。
“所以我也想传达出心中对心叶学长的炙热感情。不过切下指头或者剥下指甲伤害似乎太大了——心叶学长如果在家突然收到我冷冻快递来的无名指,也会很困惑吧?”
“那还用说吗!”
“要是在看得见的地方刺青的话,会因为违反校规被老师喊去谈话。可我和心叶学长的关系,又没有进展到能展示隐秘之处刺青的程度。”
“一辈子都不会有进展的啦,你只是背对目标全力后退而已,根本就没有前进过。所以,不管是在看得见还是看不见的地方,拜托你都不要把我的名字刻在上面。”
我抱着胳膊点点头。
“就知道心叶学长会这么说。如此一来,就只剩下头发和指甲了呢。这样既不会痛,而且我的头发也差不多该修剪了。因为原本就打算去美容院,所以三厘米的话应该没问题。再长就不行了。”
“……你该不会打算让我来剪头发,好省下去美容院的费用吧?”
“还是说指甲比较好?那么请再等两周,期间我会留长的。到时候会长长的。”
心叶学长苦着脸说。
“头发和指甲都不要。就算用这种阴森森的东西来传达心意,我也一点都不高兴。”
“难、难道说,你希望去殉情吗?就算是心叶学长,这难度也太高了点。请让我考虑一下。”
“不需要考虑!”
我被怒吼一声,吓得在铁管椅上的身体一颤。
怒吼的心叶学长也一副“糟糕”的模样,用手按住额头,垂头丧气地说道。
“真是的,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总是会乱了阵脚。我又不是相声逗哏(注:曲艺名词。对口或群口相声演出时主要叙述故事情节的演员,现通常称作“甲”),明明像绵羊一样温厚的说。”
他叹息着嘀咕了一阵,之后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说。
“殉情可不是能随便说出口的话。我无法赞同殉情本身这件事。”
他的语气显得有些沉重。
“我在说到不明白德兵卫和阿初为什么要殉情时,你明明说我书读得不够深入。”
“话是那样没错……可是就我个人而言,是反对自己结束生命的行为的。”
他语气认真地继续说道。
“死也许的确会让人解脱。在痛苦得毫无办法、看不见一缕光明之时,可能会觉得只能采取那个办法了。但是,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变化出现。虽然是很老套的台词,但事实确实如此。没有不会改变的存在。所以,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好,绝对不可以自己去结束生命。”
心叶学长挺直后背,目光凛然,如此说道,显得非常成熟。
他也经历过痛苦得想去死的事情吗……
脑袋中浮现出学长在夕阳下的校舍里哭泣的面孔。
那时,他看起来就像非常脆弱、易于受伤的男生。
但他却能以如此认真的表情,断言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变化出现,让人不禁心情悸动。
“……心叶学长,你刚才的话好帅气。我可以让步到头发五厘米。”
人家明明很认真的说,可心叶学长却垂下肩膀。
“我的价值,只有你的头发五厘米的程度吗?”
“那是因为菜乃的觉悟不够。”
小和一口断言道。
翌日的黄昏时分,我在结束社团活动之后,与小和在地铁的本乡三丁目车站碰面。
我们是来看车站附近的观音菩萨像的。“因为卖金鱼的店里咖喱的味道也很不错,要不要去看看。”,所以她这样邀请我。其实,那才是此行的主要目的。
小和今天身上也散发出香气,打扮得很朴素。整洁的衬衫,配上真丝绒的长裙。
“我讨厌制服。那个不合身的话会很悲惨吧?和同龄人一比较,体型无论怎么都很显眼。”
她这么表示道。
西高的裙子和带有红色领结的罩衫,小和穿起来应该很可爱才对吧。啊,不过胸口部分也许的确太性感了。
我这样想着,向小和坦言了心叶学长比平时还要冷淡五成的事,以及对我昨天的发言闹别扭的事。
“是菜乃不对。”
她马上这样回答。
“可是,我把一半的零用钱都花在了头发的保养上哟。因为发质软,所以一不小心头发就会松软打结。要保持这样没有一根头发分叉的绝妙平衡可是很辛苦的。即使是五厘米,也需要很大~很大的勇气。”
我们走出车站,穿过速食店旁边的门,朝小祠堂走去。总之先去参拜那里祭祀的药师如来佛。
“哎呀,我为了所爱的人,不管是手指、指甲还是眼睛,什么都可以送给他。如果他想要头发的话,要我去当尼姑都行。”
“我可不要那样。”
我轻轻握住头发不停地摇头,朝更窄的小路走去。那里有块小小的墓地,前面有个石台,似乎很有分量的观音菩萨像就眯着眼睛座落于此。像的头上长着许多张脸,围成环状。
哇啊……在这种小巷里连个棚子都没有,就这样露天摆着。
小和用像在诉说什么的炽热眼神,直直地仰视着观音菩萨像。
然后她嘀咕道。
“没错,如果这是所爱的人的希望,那我就和他一起去死。虽然一个人死既可怕又痛苦,但是两个人的话一定不会痛苦的。”
她侧脸的美丽和言语中包含的真挚感情,让我怦然心动。
人不可以自己结束生命。
不过——希望与所爱之人赴死的小和所说的话非常甜美,让我为之感到心醉。
原来也有这样的恋爱啊……
“不过,这可不是完美结局。我虽然喜欢恐怖血腥的电影,不过还是就算中途提心吊胆,到最后却能得救的完美结局最棒了。”
小和转过身,寂寞地看着我说。
“菜乃相信完美啊。你之前一定过得很幸福呢。”
“哎?”
她湿润的眼眸深处潜伏着黑影,我一时无语以对。
小和露出温柔的微笑,香气随风飘荡。
“对菜乃而言,所谓的完美结局是什么?”
“这个、那个……”
我被突然问到,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果然是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成为恋人,然后嘛——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之类的吧。”
小时候读过的童话结局,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公主和王子结合,两人永远地幸福地生活下去。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一直是指到什么时候?”
乌黑的眼眸盯着我问道。
“到死为止。”
小和眯起眼睛。
“那么对两人来说,在最幸福的时候死去,这一定是最完美的结局了。”
“不、不是那样的吧。”
“哪里不对呢?”
“那个,到死为止是指两人一起活下去的意思。”
“两人的心意可以一直保持不变吗?”
笑容从她湿润的红唇上消失,神情变得严肃。
“真的有永远不会改变的东西存在吗?”
“那、那个……”
“也有情侣尽管热恋结婚,最后却因为相互憎恶而分手。也有人习惯了两人同在一起,彼此感到厌倦无聊。”
“可是,也有上了年纪也很亲密的夫妇呀。比方两人一起去巢鸭参拜的夫妇,例如牵着老婆婆手的老爷爷之类的。”
小和再次“呵”地一声露出微笑。
带着阴影、美丽的笑容。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为什么要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呢?
“是啊。也有这样的情侣呢……但是,能像他们那样,简直是近乎奇迹的概率。在漫长的岁月里,保持相遇时的心情一直爱下去这种事……”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禁感到气馁。我不知道小和为什么悲伤。再说,她所说的也并没有错。
即使我喜欢心叶学长,非常喜欢心叶学长,希望以后也能一直喜欢他,但也无法想象自己百岁时仍然继续喜欢心叶学长的样子。
应该说,如果到那时还是单相思的话,可就太悲惨了。
“菜乃,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使劲摇头。”
“虽然觉得无法想象,可还是做了讨厌的假想。”
“?”
小和感到纳闷。
“一百岁的我邀请一百零二岁的心叶学长参加酸浆庙会,可心叶学长却装作耳背,无动于衷地在短签上写着绯句。”
我半哭着地告诉小和后,她大笑起来。
“讨厌,菜乃你真是的。啊哈哈哈——好奇怪。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真的大笑到流泪。
“你也不用笑成那样吧。”
“啊哈哈,对不起。但是一想象变成百岁老婆婆的菜乃,就觉得好可爱。”
小和又笑了起来。
“算了。你就尽情想象满脸皱纹、腿脚哆哆嗦嗦的我吧。”
“不要闹别扭嘛,菜乃。”
小和从背后抱住因不高兴而转过身去的我。
柔软的胸部压住我的后背上,光滑的秀发摩擦着我制服的衣领,甜美的香气充满了我的鼻子。
我感到有些狼狈,有点无所适从。
哇啊啊啊啊,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了!这不就像恋人一样了吗?
时间是浪漫的黄昏时分,周围没有别人。观音菩萨像眯着眼睛,以稳重的表情俯视着我们。
小和用脸颊摩擦着我的勃颈,甜美的香气让我后背打了个冷颤。
“人家如果能像菜乃一样就好了。”
“就、就算变成我,也一点好事也没有哟。不但老是被朋友小瞳‘笨蛋、笨蛋’地喊,喜欢的人也完全不把我当回事,脸蛋和体型与小和比起来,也实在是差得远了。”
“嗯嗯……菜乃就像仓鼠一样可爱,真的哟。”
就算是被比喻成仓鼠,也有点……尽管有些微妙,但我发现小和似乎在哭泣。
“小和……发生什么事了?”
“嗯……是啊……有很多事情啦。”
透过制服的上衣,后背上传来一股暖意,我能听到幽幽的哭泣声。
“我可以听你说。”
“谢谢。”
她用嘶哑的声音回答道。
“那么……听我谈谈他的事吧。以前从未对人提起过。我身边没有可以谈这件事的人。”
“好吧,请吧。”
我点点头,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点点头说。
小和果然有意中人……虽然我早就隐约觉得可能是这样……
小和紧紧抱着我,开始用柔弱的语气讲述。
“他非常的胆小……容易受伤、笨拙,无法灵巧地躲过他人的恶意。因为一点小事就吓得发抖,变得无法动弹。”
不过,却是个温柔的人。
温柔得让人感到悲哀,和他在一起会让人感到心痛。
“如果不在他身边一直盯着,就会感到非常不安。上课时,我们在保健室悄悄喝菊花茶,更新个人博客……在用保健室的水壶倒水时,我们提心吊胆地想着如果被老师发现怎么办,会不会有人进来。不过两人坐在床上喝茶时,却能体会到一个人绝对感觉不到的大冒险心情,非常的快乐。‘要是死的时候也能像这样幸福就好了。’我们这样交谈着,欢笑着。”
小和吸了吸鼻子。
“我们对殉情的方法也讨论了好多次。用煤球好不好;服毒怎么样;割腕又如何呢;两个人在浴缸里手拉手触电的话,心脏会不会一瞬停止;在雪山遇难的话,能不能相拥着如同熟睡般死去;还是说像《曾根崎情死》里的德兵卫和阿初那样,把自己绑在树上,刺穿彼此的喉咙比较好。”
小和仿佛不吐不快般滔滔不绝地说着。她有时会低声抽泣,有时又会哽咽。
“可、可是,他最近好像在躲着我……即使在学校的走廊上相遇,只要我一接近,他便哭丧起脸……我和他打招呼,他却拜托我不要和他说话……”
小和因为男朋友的样子很奇怪,一直在烦恼着。
高中生谈论殉情的方法,一般来看很奇怪吧,有什么地方扭曲了吗?
不过,那人是小和无法替代的存在这点,从打湿我后背的眼泪、几乎听不见的呢喃细语中传达给了我。
对小和来说,那人一定是自己命中注定的人吧。
重要到以那种悲哀的眼神,希望能一起去死——
这样一想,我的心也被揪紧。
“他也许有什么苦衷。去直接问他怎么样?”
“可是……好害怕。要是他说不需要我的话。”
“怎么会……”
小和打断我想要否定的言语,用更加激动——抽搐般的声音说道。
“嗯嗯……因为我不是真正的阿初,而上酱油店的小姐。”
酱油店的小姐?
我一瞬陷入了沉思。《曾根崎情死》里有酱油店的小姐吗?
“小和,酱油店的小姐是谁啊?”
小和吸吸鼻子,像孩子般诉说道。
“本该和德兵卫结婚,店主的干侄女。菜乃好过分,居然会忘记她。”
“对、对不起。”
听到我的道歉,她在背后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呜呜呜——呜呜呜。没办法,谁都不会去留意什么酱油店的小姐……在近松的故事里也一次都没有登场过,就连名字都没有出现过啦。只是写着德兵卫拒绝了和她的婚约。那个可怜的小姐,在德兵卫和阿初殉情之后,会怎么样呢?一定被周围的人看成提亲对象和别的女人殉情的可怜女人,被别人冷眼对待吧。如果没有这个女人,德兵卫就不用死了。走在外面会不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到处如坐针毡一般呢……”
怎么办?我该说些什么才好?
小和为什么这么支持酱油店的小姐呢?
不过,她在巢鸭的乌冬店也说过那样的话。
并不是人人都能成为阿初……
——我一接近,他便哭丧起脸……我和他打招呼,他却拜托我不要找他搭话……
胸口好痛。
这样啊……小和认为自己是酱油店的小姐。没有被喜欢的人所爱着。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觉得麻烦。即使两个人一起出去,他也总是难为情地在意别人的目光,连手都不肯牵。我不是他的阿初啦……”
小和的手指和声音都在颤抖。
自己喜欢的人不一定会喜欢自己。那个人也许已经有了别的心上人。我也是那样。就好像酱油店的小姐,只能眼睁睁看着相亲相爱的恋人们。
糟糕……连我都想哭了。明明想要安慰小和的,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无法和他见面,就算想看看他的面孔,却连一张照片都没有。我……明明很喜欢他的面孔。看起来很认真、纤细,戴着眼镜……总是低着头。可是呢……笑起来很可爱。照片……要是用手机拍下来就好了。”
哎、哎呀?眼镜……?
发热的脑袋一角似乎触及到什么。戴着眼镜的男生面孔慢慢浮现出来。
“我是个笨蛋,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一直等着他的联络。等着他想起我,想到无法忍受,主动接近我……”
小和用空洞的声音喃喃嘀咕着。
“请问,小和喜欢的人戴着眼镜吗?”
“嗯嗯。”
“那么,我说不定见过他。”
小和的胳膊一下子松开了。
我回头一看,发现她满是泪痕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到底怎么回事,菜乃?”
“那个……与小和第一次在巢鸭见面的那天,有个好像高中生的男生站在树后面,一直盯着我看。他看起来一副很严肃的表情,戴着银框眼镜。”
因为周围都是老人,所以同年龄的男生很显眼,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小和的脸上“唰”地一下没了表情。
“……戴了眼镜吗?”
“是的,感觉好像班长似的。”
“……”
“因为他好像很在意这边,所以我本想去打个招呼,结果他扭过头走掉了。我还觉得他是个怪人呢。难道说那个人就是小和的男朋友,因为在意小和所以跑来打探情况吗?”
小和变得沉默不语。
仿佛变成人偶一样,一动也不动。
再怎么说,这似乎也太牵强了。我所说的不过是无责任的安慰罢了。
“那……个,小和?”
我担心地向她搭话,结果她的肩膀猛地一颤,望着我说道。
“啊,抱歉。”
她有些困惑地将视线朝右下角移动,僵硬地微笑道。
“就像菜乃所说的,他也许是来见我的呢。”
她这么说着,紧紧握住我的手。
“谢谢,菜乃。我有点精神了,会试着鼓起勇气和他联络看看。”
“嗯,那太好了。”
小和虽然声音很开朗,但看起来却脸色发青。
——并不是人人都能成为阿初的呢……自己所爱的对象,不一定会同样爱着自己……也许,那个人会喜欢上其他人也说不定……
小和在巢鸭的乌冬店里悲伤地低着头呢喃的话语,听起来比之前更加鲜明,让我心中充满了不安。
◇◇◇
为什么那时没有去追和呢?
只是想与和说话,想更加接近和。
明明只是那样,我却知道了和的秘密。
那对和来说是致命的,可彼此接近的两人却很幸福。只有那里脱离了喧嚣和痛苦,平静得让人满足。
为什么、为什么,和会——
我有许多事情想告诉和。我相信是和的话,一定能理解我现在所处的地狱。
和与我抱有相同的痛苦,都是被害者。
可是,和却露出非常温柔平静的表情。我从未在教室里见过那种表情。
轻声交谈的两人就像故事中的恋人般纯洁美好,可偷窥的我只不过是悲惨的配角而已。
我无法忍耐那几乎撕裂身体般的痛苦——迎接清晨明明是如此痛苦,救赎却始终没有降临。
沾染上的甜美香气渗入身体,无法消除。
我最讨厌这种气味了。难闻、肮脏,犹如拿着锉刀摩擦胸口一般。嘈杂的嘲笑也一直回响在耳边。
细细的手指碰到和的额头。看到和羞涩地脸颊泛红、摘下眼镜,我几乎变得疯狂。
世界狭小而且满是荆棘,难以生存。要怎样才能逃走!能够轻松地呼吸!
和丢下我走了。
◇◇◇
“小和跟他谈过了吗……”
放学后。
我一边走向社团活动室,一边检查着手机。昨晚回家之后,我给小和发去邮件。
为了避免不让话题变得沉重,我只写了之前看的电视剧情节,再一起去捞金鱼的店吧等等无关痛痒的内容……
小和还没有回信。
因为我一直低着头向前走,所以直到被搭话才注意到那个人。
“喂,等一下。”
我抬头一看,发现一个板着脸的美人正瞪着自己。
我惊讶地倒吸了口气。
是图书委员的琴吹学姐!
她是被公认为美人的三年级生,还被说成是心叶学长的女朋友。不过心叶学长本人却否定就是了。
为什么琴吹学姐会来找我?而且为什么我会被瞪?
我大概相当害怕吧。琴吹学姐的脸颊微微泛红。不过她还是撅着嘴,用针刺般的严厉眼神看着我。
“你是文艺社的一年级生吧。”
“是、是的。”
我望着她点点头,随后低下头去。
为什么?怎么回事?诸如之类的困惑不断膨胀。琴吹学姐咬着嘴唇沉默片刻,带着责备的口气问道。
“听说你进文艺社是为了接近井上,是真的吗?”
声音听起来像在生气。注视我的眼眸似乎有些不安,不过同样尖利。
被这样的眼神瞪着,被这样质问,女生是不可能察觉不到那话语和眼神所包含的意味。这真是有够露骨的接触。
琴吹学姐原来喜欢心叶学长。
脑袋“呼”地一下子发热,胸口的悸动突然变得激烈起来。我在不安和混乱得想要逃走的同时,也涌起了激烈得脸颊发烫般的反抗心。
我向前迈出一步。
“为什么要问那种事?”
琴吹学姐微微后退。不过她马上就翘起嘴唇,眼神也变得强势。
“因为我在和井上交往。”
“哎!”
这下退缩的人变成我了。
“可、可是,心叶学长说自己和琴吹学姐不是那种关系!他说‘传出这种话对琴吹也不好,日坂同学请帮忙否定’。”
我不甘示弱地说道。琴吹学姐的表情扭曲了。她稍微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
“……是真的啦。二年级的第三学期……虽然时间很短,但我的确是井上的女朋友。”
我愕然地说不出话来。心叶学长对这事只字未提。
琴吹学姐痛苦地低声说道。
“不过,井上他……有其他喜欢的人。现在也……喜欢着那个人。”
她猛地突然抬起头,仿佛要将盘旋在心中旋涡里的悲伤与悔恨一吐为快似的瞪着我说道。
“所、所以说,就算再怎么喜欢井上也是没用的。还是赶快放弃比较好。因为井上是不会喜欢远子学姐以外的人的。”
她握紧拳头浑身颤抖,眼睛泛起泪光,用尖锐的语气说道。
毫无隐瞒的话语和视线让我心中掀起波澜,涌起不想认输的心情。
那些事我早就知道了。她以为提起天野学姐的事,我就会软弱地放弃吗?我心底因为愤怒而颤抖。
我挺直身体,笔直地回瞪着琴吹学姐说道。
“为什么能对喜欢的人说出放弃这种话,我实在是搞不懂。”
突然,左脸颊传来尖锐的疼痛感。
琴吹学姐打了我一巴掌。
我从未想过会突然挨打,一时哑然。
琴吹学姐也露出和我同样惊讶的表情,瞪大了眼睛。
接着,她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皱起眉头紧咬嘴唇,丢下我转身跑开了。
我呆呆地愣了一会儿。
琴吹学姐打我的瞬间,我看到她眼中似乎飞散出憎恶的红色火花……
我来到文艺社,敲着笔记电脑键盘的心叶学长惊讶地瞪大眼睛问。
“日坂同学,你的脸怎么了!”
脸颊似乎红肿了起来。琴吹学姐好像用了很大的劲,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被琴吹学姐打了耳光。”
我呆呆地回答。
“哎!”
心叶学长动摇了。
我终于回过神来,莫名地感到心情悲哀。
“心叶学长,和琴吹学姐交往过呢。琴吹学姐告诉我的。她说自己在二年级的第三学期曾经是心叶学长的女朋友。”
“……”
心叶学长表情僵硬,沉默不语。他虽然眼神黯淡地移开视线,但还是微微叹息道。
“琴吹这样和你说了啊。”
“……是的。”
我断断续续地把因为心叶学长有喜欢的人,所以她要我放弃,但当我说不明白为什么要放弃时,就挨了巴掌的事都说了出来。
其间,心叶学长始终是苦涩的表情。
“和琴吹学姐交往的事,是真的吗?”
“……嗯。”
我感觉心脏似乎一下子被用力揪紧。
以前他说没有交往,一定是因为觉得没必要和我说那些事吧。
我深受打击。
不仅是心叶学长与琴吹学姐交往过的事,还有包括他对此隐瞒那些的事——
我心里一团乱麻,冲动地说道。
“心叶学长明明和琴吹学姐在交往,却喜欢上了天野学姐,所以才甩了琴吹学姐?还是说,明明喜欢的是天野学姐,却和琴吹学姐在交往呢?”
从琴吹学姐对我的态度,明显看得出她现在也喜欢着心叶学长。
还有那句话——
——因为井上是不会喜欢远子学姐以外的人的。
这是只有两名社员的社团。天野学姐应该一直呆在心叶学长的身边。可是他为什么会和琴吹学姐交往呢?在心叶学长所写的那场离别戏中,留着长辫子的少女和少年最后是彼此爱慕心意相通的。
两个人相亲相爱。
心叶学长不是只喜欢天野学姐吗?
只是学妹的我没有责备心叶学长的权力,这点我很清楚。心叶学长也不会喜欢有人多管闲事。
可是我回想起琴吹学姐那泫然欲泣的表情,胸口不禁变得非常苦闷。
“心叶学长不喜欢琴吹学姐吗?”
“不,我喜欢她。”
心叶学长抬起头,静静地答道。
他看着我的眼中浮现出悲伤的眼神。
“琴吹总是拼命努力的面对我。她虽然笨拙容易招人误解,但却非常有女人味,让人感觉非常可爱。我会与琴吹交往,是因为我喜欢她。这绝不是谎话。只不过,我对琴吹的感情无法变成恋爱。”
我的心口被一下揪紧,血液涌上头部。
“你是说喜欢和恋爱不一样吗?那种事……好狡猾,太随便了。”
“是啊。的确很随便。”
心叶学长带着哀伤的眼神呢喃道。
“不过,即便想停也停不下来的才是恋爱吧。冲动、自己也无法说明为什么会那么做;莫名其妙地感到可爱;控制不住内心的动摇;看不见那个人以外的其他事物;如果是那个人所说的话,无论什么都会相信……即使相隔千里也无法忘怀,总是在想着那个人的事。就好像灵魂在彼此呼唤一样……对日坂同学来说,也许无法理解就是了。”
“我也在爱着心叶学长。”
心叶学长阴沉着脸说道。
“……是那样吗?日坂同学不会只是在渴望恋爱吧?当你渴望恋爱的时候,出现的人碰巧是我而已吧?”
“怎么会……”
我一时语塞。
一开始时,其中也许的确混杂着对恋爱的憧憬。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不然是那样的话,才不会接吻呢。那可是人家我的第一次——
心叶学长用嘶哑的声音对呆立不动的我说。
“我无法成为你所期望的理想恋人。”
接着,他的眼神变得更加黯淡。
“不管冠上什么理由,我利用了琴吹的心意,将琴吹当作自己的逃避场所都是事实……我是个差劲的人,被琴吹所怨恨也是理所当然的。”
利用……?当作逃避场所……?
讨厌……人家不想从心叶学长那听到这些词语。
身体的温度不断下降。我用颤抖的双脚使劲踏住地面。因为如果不那样做,我会跌坐在地上。
心叶学长并不是一直爱着天野学姐一个人。还存在着把琴吹学姐当作逃避场所的告白、和琴吹学姐交往的事实。
心叶学长心中存在的,并非只有我所想象的凄美感情,也有更加泥泞、粘稠、黑暗和丑陋扭曲之物。
那一切使我腿脚发软、胸口冰冷,心叶学长看起来就如同陌生人一样。
心叶学长痛苦地看着屏住呼吸、怯弱地呆立着的我,用低沉生硬的声音说出更加狠心的话。
“正如琴吹所说,不要喜欢上我这种人比较好。——因为就算喜欢也是徒劳的。”
我想反驳些什么。
没那回事。无法放弃。绝不死心!我的心意的确是恋爱!不是幻想。
我想这么对他说。
可是因为心叶学长俯视我的眼睛太过黯淡,使我的话堵在喉咙深处,就算活动嘴巴也无法出声。
在空气紧张到让人皮肤生痛时,手机响了起来。
“!”
我猛地耸着肩膀跳了起来。
那不是我的手机,是心叶学长放在电脑旁边的手机。
心叶学长确认过来电者后,接通了手机。
“是,我是井上。”
他从我身上移开视线,用含糊不清的声音低声交谈起来。
“是的,这周内送过去。佐佐木先生那边……”
他似乎已经不再关心我了。
“我……回去了。”
我小生嘀咕着,走出了社团活动室。
在走廊上一看手机,发现小和给我发了邮件。
上面写着“要不要在社团活动后见面?”。我泪眼婆娑地回复了“好”的邮件。
小和指定的地点是离新宿几站远的小站。
从商店街进入住宅区便会看到寺庙,在门户大开的寺内陈列着一百八十座观音菩萨像。
大型的观音菩萨像,小型的观音菩萨像,愤怒的观音菩萨像,微笑的观音菩萨像,展开很多只手的观音菩萨像,端坐的观音菩萨像,站立的观音菩萨像——各式各样的观音菩萨像被冰冷的夕阳照射着。
这个场所被高大的树木围绕,传来鸟儿清澈的啼叫,仿佛远离人世的嘈杂,充满了宗教感的静寂。
“……观音菩萨为什么全都眯着眼睛呢?”
“是为了能仔细聆听我们寻求帮助的声音。”
小和没什么精神。从见面起,她就一直一副表情黯淡的样子。
因为我也和她同样消沉,所以彼此都没有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淡淡地交谈着。
“只是倾听,什么都不去做呢。”
“……是啊。”
这是职务怠慢,政治家和神明似乎有些相似。
小和用带着忧郁的眼神,注视着观音菩萨嘴边浮现的微笑。
“神……是不会拯救我们的。”
喃喃自语声中混杂着放弃。
“《曾根崎情死》里呢……有好几处被改变的地方……在近松的《曾根崎情死》里,德兵卫被店主人冷酷地告知,如果不娶自己侄女的话就要离开店,再也不准踏进大阪的地界,聘金也必须退还。那些钱也被自己当做朋友的九平次所骗,被当众殴打……失去了一切……没有办法,只好选择和阿初殉情自杀……”
“真是悲惨的故事呢。丝毫感觉不到慰藉。难得在故事开头去拜了神,观音菩萨到底在干什么呀?”
因为我心情低落,所以忍不住在大群观音菩萨面前做了招天谴的发言。
小和也低声嘀咕道。
“……是呀。根本没有慰藉呢……所以店主人担心德兵卫而去拜访阿初,表示钱由自己来准备;九平次的谎言被揭穿后遭到官府逮捕的场面,都是后来添加上去的……那种简单的谎话,我可不喜欢……”
“结果德兵卫和阿初没有殉情吗?”
“不……最后还是……殉情了。在九平次的坏事暴露时,两人已经动身前往曾根崎的森林……没有得知那件事啦。”
“你不觉得更加感觉不到慰藉了吗?”
“……是啊。”
小和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微笑道。
“……一定连神也无法阻止两人殉情……”
连神都无法阻止——
那就是恋爱吗?心叶学长所说的让人无法理解的思念,就是那样的吗?
要是那样的话,恋爱好可怕。
那种会把对方和自己都逼上绝境的疯狂感情,我的确还不明白。
我除了因为恋爱所孕育出的黑暗而脊背发凉,也对与我正好相反,已经知晓此事、现在依然委身于那危险地带的小和感到不安。
“小和,你和男朋友在那之后有什么进展吗?”
小和一脸哀伤地凝视着我。
难道说,结果不太好吗?
“那个,我也不是非要问个究竟——不过,我觉得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轻松一点。”
小和看着结结巴巴的我,突然害羞地露出微笑。
哇!
这个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谢,多亏了菜乃,我和他似乎能够和好了。”
“真的吗!”
小和笑得更甜了。
“嗯嗯。今天在学校和他说话了。我们发现误会了彼此,准备重新和好。”
“太好了~”
什么呀,根本不需要担心嘛。小和的男朋友果然也是喜欢她的。小和才不是酱油店的小姐。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就像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般感到高兴。
“下个周的周日,我要和他去海边。我们打算从那里重新开始。去年他的生日时,我们两人也去了海边。那里是我们回忆的场所。”
小和很幸福地谈起那时的事。
“因为是冬天,所以只是在海边散步。除了我们没有任何人,天空一片蔚蓝,只听得到波浪的涛声。两人只是眺望大海,非常的宁静,让人感到安心——那时,他第一次牵了我的手。虽然只是手指间些微的接触……但我好高兴。就算他牵着我的手走向大海,我也一定会满怀无上的幸福随他而去……”
不过,小和露出满足的幸福表情,告诉我他并未那么做。
“……眼前映出的景色实在太漂亮了……真希望能两个人永远眺望下去……他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回去时,我捡起沙滩上的贝壳放到他的手掌中。结果他非常高兴地握住贝壳,这样对我说——”
在沐浴于夕阳下的观音菩萨像群中,小和静静地闭上眼睛,轻轻低吟出当时他说的话。
“真是不可思议。有这贝壳在,让人感觉能再活上一年。我明明从未有过想活下去的念头。他是这么说的——所以我说道,‘那么来年的生日,我也会送你贝壳。下个生日、下下个生日也是……’,他笑着说,那样我不就没法死了吗。”
光滑的黑发与长裙的下摆随风飘动,甜甜的香气扑面而来。小和闭上双眼,露出微笑的侧脸洋溢着慈爱,神圣得让人屏住呼吸,就好像观音菩萨一样。
她一睁开眼睛,就变回平时的小和,可爱地笑着抱紧了我。
“啊啊,真的多亏了菜乃。谢谢、谢谢,菜乃。”
她用略带兴奋的声音不停地说了好多次谢谢。
在离开寺庙前往车站的期间,小和也一直充满朝气。她说自己想走路,向前走,一直走到下一个车站。在站台等电车时,她也以开朗的声音谈论着去海边时该穿什么衣服,珍藏的白色连衣裙怎么样,不知和祖母绿色的拖鞋配不配之类的。
电车终于来了。
“那么,我是这边。”
小和笑着走上电车。
“再见,菜乃。之前多谢你了。”
准备告别的我愣在了站台中央。
小和戴上了眼镜。笑容从白皙的脸上彻底消失,她露出脆弱哀伤的表情,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小和……”
发车的铃声响起,我冲上前去,可车门却在我面前关闭。
戴着眼镜的小和一边像个孩子般哭泣,一边看着我。
电车就这样开动,渐渐远离我的视野,消失在诡异的黑暗中。
留下来的只有香气、小和在我眼中哭泣的面孔,还有不断在耳中重复的、最后告别般的话语。
◇◇◇
和打算保守秘密。
夜是挣扎就被束缚得越紧。
和铁青着脸低下头,缄口不言。和以通过绝不反抗、屈膝低头地服从形式在拼命地抵抗着。
是如此地想要保护吗?即使以生命作为代价——
之前压迫和、把喘不过气的和独自丢下的世界,现在又张牙舞爪地朝其袭来,打算将其作为玩物。
和已经无法再获得安宁。和被选作了活祭品。
残酷的祭祀今后也将持续下去。
快住手。和要坏掉了!在甜美的香气中,身体被玷污、心灵被撕裂,和会疯掉的!
世界压垮了和。
有谁、有谁——来救救和吧!
◇◇◇
放学后我没有去文艺社,而是去拜访了和的学校。
现在的我难以面对心叶学长,而且也很在意小和的事,所以只能这么做。
虽然昨天回家后发了好多邮件,却都没有回音。就算打电话也一直切换到电话留言上。
——再见,菜乃。之前多谢你了。
每当想起那犹如遗言般的话语和电车门后泫然欲泣的面孔,我就感到胃在隐隐作痛。
小和有好好回家吗?她究竟为什么说出那种话?
之前多谢你了。
还有戴上眼镜的事情,哭泣的事情也都弄不明白。她不是和他重归于好了吗?她明明那么高兴地说,周日两人要去海边重新开始。
那副眼镜是他的吗?难道说他发生了什么?
虽然去和小瞳商量的话,她也许会劝阻我停止这种跟踪狂般的举动,不过我无论如何都想确认小和她平安无事。
小和说自己是西高的二年级生。尽管课本上应该有写班级,可我却想不起来。
虽然只靠松本和这个名字能够找到她这让人不安,但是也只能去找人打听了。
我站在校门前朝走出来的学生问道。
“打扰一下,我想找二年级叫松本和的女生。”
“不认识。”
“这样不好办呢。不知道班级吗?”
“没听说过呢。”
学生们满腹狐疑地走过我身边。
当问到第五个人时。
“哎呀?是叫做和吗?”
三人组女生的其中一人歪着脑袋说。
“你瞧,一班的松本不就叫那个名字吗?”
“啊,说来也是。”
“可是,松本……”
她们窃窃私语起来,所有人都面露难色。
“呐,和是指松本和吗?和平的和,读作‘he’。”
“没错!就是那位和同学!”
结果女生们面面相觑,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
奇怪,怎么了?
“可松本和是男人。”
“哎!”
更具冲击性的内容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而且,松本和已经不在学校了。他上个月和女朋友雏泽幸一起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