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由梨小姐!
见到她的时候,我的呼吸仿佛快要停止。
她有着如流水一般自肩头飒飒地落向胸口的黑发,雪一般白皙的肌肤,樱花色的嘴唇,以及神情温柔的黑色双瞳。
她以深红色和服缠绕浅绿色腰带的身姿,犹如传说中一般出现在大门的另一边。
“我已经受够了,在活动室中沉醉在《曼侬·莱斯科》的世界中的时候,突然被犹如森鸥外笔下的山椒大夫一般的大恶人给拐走,带到这种陌生的地方实施虐待。”
“欠下一屁股债的可是你啊,我觉得光偿还利息作为惩罚是不够的。而且这根本不是虐待吧,我这不是让你穿着漂亮的衣服,坐在椅子上,好像对待人偶一样细心照料着么。”
“我讨厌一天到晚被你那令人烦恼的视线盯着。而且,这件和服的胸口太紧了,我很难受。”
“那么我来帮你松一松吧?反正胸口全部敞开也没有关系。”
“啊啊,够了,我要回家。”
面向着麻贵小姐,她一边频频摇头一边控诉着。与此同时,白皙的脸颊上浮现起了红晕,散开的黑发也簌簌地摇动着。
正当我站在走廊下看得出神的时候,麻贵小姐说道:“你看,都是因为你那么任性,把我家的女仆都吓坏了。”
“哎!”
由梨小姐发现了我而睁大了眼睛。被由梨小姐那么看着,我不由得紧张得浑身僵硬。
“麻,麻贵!你可是个女生啊,竟然把那么可爱的女孩子都拐来为你干活?”
“多么拙劣的说辞,我可是有好好地付给她打工薪水的,只是在暑假期间雇佣她,让她住在这里。中学生女仆,挺吸引人的吧?”
“你有没有受到过麻贵的性骚扰?如果发生什么的话尽管对我说。我叫天野远子,让我们结成被害者联盟,一起对抗心理变态吧。”
她以认真的表情劝诱着我。
“我,我叫鱼谷纱代。那个,麻贵小姐并没有对我做什么特别的………”
“是吗?一会儿你可以悄悄地告诉我没关系噢。”
“谢谢你为我挂心。”
我急忙低头行礼,远子如同花朵一般微笑起来。
“唔嗯,请多关照,纱代。”
她用澄澈而清甜的声音那么说道,我不由得再一次呆愣住了。
当奶奶初次见到从东京搬来这里的由梨小姐的时候,她一定也像我这样感动着吧,我禁不住这样想。
由梨小姐是姬仓家的大小姐,在奶奶比现在的我还要年轻的时候就住在这个大宅里了。
那是背负着特殊的命运,拥有着虚幻般美貌的人。
姬仓家的巫女。
她是对奶奶来说特别、特别重要的主人。
去年过世的奶奶时常向我说起由梨小姐的事情。
诸如,由梨小姐成为了龙之国的传说噢。
还有,由梨小姐与她的恋人秋良是如何地深爱着对方……
我最喜欢听他们两人的故事了,小时候在睡觉前总是缠着奶奶讲他们两人的恋爱故事。
——奶奶,给我讲讲由梨小姐和秋良先生的故事吧。
不管听多少次,他们的故事都能触动我的心。
所以,当看到与由梨小姐有点相似的远子来到大宅的时候,我有些心跳加速起来。
***
翌日,远子一大早就在书房读书。
今天早上她穿着线条简洁的白色连衣裙,梳着两条麻花辫。虽然昨天那件深红色的和服非常适合她,不过这件连衣裙也很漂亮。
靠着一面墙壁的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满满的书,那是热爱书籍的由梨小姐留下来的。远子就那么站在那里,翻开了书页。
我有些顾虑地询问道:“要把早饭拿到这里来吗?”
她却仍然拿着书本冲我温柔地微笑起来,回答道:“谢谢,不过我还想再看一会儿书,早饭过一会儿吃就行。”
接着双目熠熠生辉起来:“因为,在这个房间里有那么多贵重的书!简直像是藏宝屋!例如永井荷风翻译的佐拉的《女优娜娜》,若松贱子翻译的《小公子》等等!
还有黑岩泪香翻译的《正史实历铁假面》也很推荐,大仲马的《铁假面》虽然很有名,不过这是描写了相同题材的《桑·玛鲁氏的双羽斑鸠》的翻译版——不,是跳译版!舞台是路易十四时代的法国,然而主人公的名字却是“有藻守雄”。原作中的主人公叫做莫里斯·迪扎尔莫阿斯,翻译作中将莫里斯改成了守雄。而且原作中死去的人物还活着,依然活跃着,虽然很荒唐却让情节波澜万丈,渐渐把人吸引进去了。
把人名改成日本风的事情在过去也经常发生,比如把《佛兰德斯的狗》中的尼洛和帕托拉休换成“清”和“斑”,把阿洛娅换成小绫。”
远子十分快乐地嗤嗤笑着。
“纱代,你喜欢书吗?”
“呃,那个………喜欢泉镜花之类的………”
那是由梨小姐最喜欢的作家。
“啊!我也非常喜欢镜花噢!就像喝了花朵酿成的酒一样,似乎光是看着她那华丽的文字就会醉倒!说起来,这个房间里有好多镜花的书呢!《黑百合》、《草迷宫》、《龙潭潭》、《外科室》!——《歌行灯》中三重在月夜来到海边将嘴唇贴在岩石的裂缝上,‘恋爱,恋爱’地呼唤着的那一幕,一想起来就会觉得心痛。
父亲是谣曲名人,家道没落后被卖到妓院的孤独少女三重,使其家道没落的原因是喜多八——他虽然也是个拥有天赋才能的演员,但是就算再次与因自己而遭遇不幸的落魄少女相会,也无法报上自己的真实姓名。
在黑暗的包围下,喜多八默默地支持者三重,教她跳舞的那个场景,让人觉得就好像喝下了漂浮着白色花瓣的冰冷的酒,既浪漫又哀伤。那二人的悲哀与痛苦以及隐秘的思恋,在故事最后的最后,闪耀着光华,美到极致地升华的情景,实在让人目眩。”
我也仿佛醉了一般,头晕目眩起来。
《歌行灯》最后的场景,由梨小姐也非常喜欢,好像还写在了日记里!
那是以多么快乐,多么幸福,多么怜爱的心情诉说的呢。
果然远子和由梨小姐十分相似!
当远子在麻贵的房间里当画画的模特的时候,我正在书房里悄悄地读着《歌行灯》。
(恋爱、恋爱。)
在霜风都仿佛要冻结的夜晚。
将嘴唇贴在如针一般坚硬的岩石上,哭泣着呼唤“恋爱、恋爱”的三重的声音,与海浪的声音以及海鸟的鸣叫一起,传入耳中。
(恋爱、恋爱。)
“夜空中布满苍色的繁星,海水皆为黑色。仿佛坠入暗夜的血池,啊啊,我还活着吗………千鸟鸣叫,我也鸣泣。”
由梨小姐也孤独地生活在大宅里,或许就像三重一样,也抱着对某个人哀伤的思念等待着他。
还有——远子,似乎也在等待着谁。
***
“啊~快点来啊,心叶君。”
“不要总是嘟囔着故意望向窗外啦,好不容易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我想要你看着我的脸微笑。”
“人口贩子山椒大夫,你太厚颜无耻了。”
午后三点,我在画画的地方端着茶水等候指示,她们又像昨天一样斗起嘴来。
远子换上了带有很多褶皱的连衣裙,头发也用像波浪般的白色丝带舒适地扎了起来。倦怠地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她眺望着窗外,似乎还伴随着叹息。
“心叶君,你看到电报了吗?你不会对学姐见死不救吧,要是正跟家人在旅行中可怎么办啊。”
心叶君………?我把茶水放到桌子上的时候听到了这句话。
“真是的,一大早就尽说着心叶君的事,我嫉妒了。”
“呀,别用笔尖刺我的脸啊!别在我喉咙那里挠痒!就是因为你会做这种事情,我才不想跟你两个人独处!而,而且,心叶君不在的话,我………”
倏地将白皙的手按到肚子那里,那个人不在的话,她连食欲都无法感受吧。白天也几乎没有吃饭。
那个叫做心叶的人一定是远子的秋良!
那会是个怎样的人呢?如果是像由梨小姐日记中所描述的秋良那样,拥有清澈漂亮的双目,理性而温柔的人就好了。
唔嗯,一定是那样的。因为,等待着那个人的远子的表情看起来如此忧愁。他们二人一定是由坚固的羁绊连结起来的恋人,心叶也一定十分珍惜远子没错。
对了,就好像故事中那样,彼此相爱………
强烈期待着远子的心叶来到这个大宅!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和往常一样来到庭院一角的石祠堂中。
那里有个奶奶告诉我的秘密。
在这个祠堂之下,秋良正长眠着。我从奶奶那里继承了守护秋良长眠之地的使命。
由梨小姐,秋良,我像奶奶一样,竭尽全力地守护着这座大宅,守护着那二人的故事。
今天当我特别热心地祈祷着的时候。
饲养在大宅中的狼狗巴隆突然狂吠着站了起来,向着大门跑了过去。
当我转过去的时候发现巴隆将脸从大门的栅栏中伸了出去,呜嗷呜嗷地进行着威吓,而大门之外正站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抱歉打扰了。”
那个人向着我喊了起来。
“我是从东京来的井上心叶,是圣条学园二年级的学生。”
沐浴在深红色的光芒中——手中拎着旅行包——身材纤细——有着略微与女孩子相似的柔和的脸庞——高中生一般的男人。
我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个人。
或许是因为我一直沉默着,那个人显现出困惑的表情,如此说道。
“听说这里有人在找我,所以来拜访,请问主人在家吗?”
“!”
那与秋良刚来到大宅时所说的话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秋良是为了寻找死去母亲遗留下的书而前来拜访大宅的。
我的脑袋像是沸腾了一般地热起来,胸口也倏地揪紧了。我什么都没有说,背对着他走向了大宅的玄关。
是秋良!
秋良来了!
虽然他一点都不像书中描写的那样拥有很细的眉毛,岁数也要小上一些,但是,他的相貌依然十分出众。
那就是秋良!
得去告诉远子。
然而当我打开玄关的大门沿着台阶向上爬的时候,华丽地摆动着褶皱连衣裙的裙裾,双目熠熠生辉的远子却正沿着台阶向下跑来。
“纱代!是心叶君来了!”
远子一定是从窗口看到了吧。
她的脸上满溢着幸福的表情,用兴奋的声音那么说着,向着外面跑了出去。
那灿烂的表情与声音,让我出神了片刻,之后我变看到她小心翼翼地向着玄关处的大门而去了。
“心叶君!”远子用饱含着喜悦的声音呼唤着那个名字,向着大门跑了过去。她打开大门,抓住对方的手腕,又回到了这里。
虽然远子高兴地看着他,但他却板着面孔,似乎在生气。
根本不是自愿来的,而是被强行带来的。像是很厌恶一般,他以刁难的口吻那么说着。
总觉得,跟秋良不同………
由梨小姐和秋良应该是一见钟情的,但是这位秋良却没有感觉到远子的好意与挂念。而远子对他也说着“好过分好过分”地生起了气。难道他们二人不是恋人?
麻贵小姐穿着画画时的围裙就那么走到玄关来迎接他。
“你来啦,心叶君,欢迎观临。”
“就算这样我也很困扰。”
果然是以很不高兴的表情回答的。
麻贵小姐命令我将客人带到大宅里面。
远子因为做模特的工作还没有完成,被麻贵小姐带走了。
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远子被急急忙忙拖走,而他只是表情不快地目送着,似乎半点都没有帮帮远子的意思。
我渐渐生气起来。
明明远子是如此重视着这个人的到来,一直忧愁地望着窗外!
“………请把行李给我,我带您进去。”
不自觉地,我的口气就变得不客气起来了。
“行李我自己拿着就行。”
“………可这是我的工作。”
我冷淡地迈出步子。
到了房间,他放下行李,十分失礼地询问我的名字。
真气人,难道比起我的名字,不是更应该担心远子吗。随意询问女孩子的名字,这个人一定很轻浮,很玩世不恭吧。
冷淡地报上名字后,他又接着问东问西。
当我扭过头说我是趁着暑假在这里打工的之后,他说“是吗,那么小却很了不起呢。”
这是什么话!被他人侮辱说“那么小”这种话,对我来说是最屈辱的,连耳朵都不禁发热起来。
“我已经是中学生了,一点都不小。”
“哎!?中学生!?几年级!?”
需要惊讶得把眼睛睁得那么圆么?是想说我看起来好像小学生一样么?真是太失礼了!太差劲了!
“一年级。”
我用冷冰冰的声音说。
他又唠唠叨叨地跟我搭话,面对所有问题我都冷淡地应答,随后出了房间。
让人生气的家伙!
跟秋良完全不同!真是太讨厌了!
***
那位失礼的客人的名字叫做井上心叶。
两天后,从麻贵小姐那里得到同意能够休息的远子,兴高采烈地牵着井上的手逛街去了,但井上却是很勉强的样子。
他对远子再好一点该多好,再多一些温柔的笑容该多好。啊啊,为什么他跟远子说话的时候那么马虎呢!
在焦躁的翌日早晨。
我看到远子从井上的房间里走出来。
当天色微微发白,还有些凉丝丝的时候,包裹在宽松睡衣中的远子,低垂着眼帘站在房门前,眼中含着泪水。
我慌忙藏进阴影里,隐藏起气息。
远子在哭泣!
心脏怦怦跳动着,我窥见远子将背靠在房门上,紧紧地闭着嘴唇的样子。她低垂着头,表情落寞得仿佛立刻就会消失不见。
眼尾闪烁着光芒的小泪珠似乎马上就要坠落………她用纤细的手指拭去眼泪,迈开了步子。
我受到了仿佛贯穿头部的震惊。
昨晚在井上的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井上一定又对远子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他一定伤害了远子!否则远子不会露出那么哀伤的表情来。
我轻手轻脚地跟在她身后。
远子进入了书房,从书架上取下书本开始阅读。
她的侧脸看起来果然十分寂寞,时不时地因为泪水而眨眼,像是为了鼓励自己一般“啪啪”地拍打着脸颊。
看着远子哀伤的样子,就好像看到由梨小姐哀伤的样子,我的胸口隐隐刺痛起来。
井上起床是在那之后很久。
我看到他打开远子的房间门,向这里面东张西望,于是我怒不可遏地这样说着:“要找远子的话,她在书房里。远子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是不是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
他慌慌张张地回答道。
被比自己年轻的女孩子盯着就害怕起来,真是个没什么胆气的人。可能是因为受到了我的指责,井上像要逃走一般往书房而去,在那里和远子谈了很久。
那一天,麻贵小姐说要把大宅拆除,远子为了保护书籍而固守在书库中,闹得实在很厉害。难道说,麻贵小姐来到大宅的目的就是要拆毁它,我也不禁激烈地动摇了起来。
由梨小姐的大宅,由我来守护!
绝对不会让它被拆除!
我与姬仓家的“约定”还在继续着,必须要让作为姬仓家后继者的她知道这件事,就算被植入名为诅咒的恐怖,也不得不第二次向着这座大宅出手——
呼吸困难地思考着,胸口紧紧地揪起来,脑袋里也变得奇怪起来,偏偏在这种时候,井上却似乎跟麻贵小姐去约会了。
真是个大骗子!对于井上,已经连那么一点点都不值得相信了!
远子非常非常地生气,井上一回来,她就开始抱怨起来,跌坐在了玄关之前。
在那里,远子一直一直地抱着膝盖,紧紧地盯着书本。
“………远子,我做了三明治,要是可以的话………你吃一些吧。”
我怯怯地把三明治和温暖的甘菊茶一起拿了出来。
远子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或许是由于害羞而扭捏起来,看着我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谢谢你,纱代。昨天也是,你送了饭团给我吃呢。”
她那么说道。
“我开动了。”
说着她咬了一口三明治。
“真好吃,纱代。这个鸡蛋三明治,简直就像中川李枝子的《太阳公公与草地》一般。在软软的面包之间加入切割开的味道香甜的鸡蛋。”
虽然她一定是顾虑到我才那么说的,不过我还是很高兴。
无论是远子的声音还是眼睛,都显得平静而温柔。
明明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感到不安和焦躁,但是远子在的时候,我肩头的重量就仿佛消失了般让我松了口气。把自己是对姬仓家下达制裁的“白雪”这件事情也忘却了。
让如此美丽而温柔的远子感到悲伤,果然井上太讨人厌了。
“………虽然对远子有点抱歉,但是我对井上实在喜欢不起来。”
我突然说出这样的发言,远子不禁睁大了眼睛。
“哎,为什么?”
“因为他丢下远子,跟麻贵小姐出去了。”
“唔,也是呢。把学姐丢在一边什么的,真过分。”
院子的脸颊瞬间鼓了起来,表示同意。
“总觉得他靠不住。”
“就是,很容易哭,不能不看着他。”
“好像很优柔寡断。”
“总是犹豫不决,所以就连我也为他捏着一把汗。”
“还很坏心眼。”
“但是………有时候还挺温柔的。”
远子的嘴唇不经意地绽开了,小巧的脸上浮现起清新的笑容。
那如同花朵一般的笑容,让我心脏一颤。
如此温柔,如此温暖,仿佛将我包围起来一般的——那样的——微笑。
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心中的悸动无法停止。
“远、远子你………喜欢井上………吗?”
我犹豫着那么问道。
其实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如果不是对对方有意思,他是不会露出那么温柔的表情的,这一点就连我这样的小孩子都明白。
远子“哎?”地睁大了双眼。
脸颊染上了一抹绯红,似乎很是困扰地移动着视线,一边用食指拨弄着嘴唇一边低下了头。
“心叶君是………我的学弟………就像个给人添麻烦的弟弟一样………”
似乎是在辩解着什么一般落寞地低语着,放在唇边的手按到了胸口。
接着,她忽然抬起头,眼眶中隐隐含着泪水,露出美丽的笑容。
“这是秘密噢,其实我非常喜欢他。”她十分轻声而清楚地那么说道。
我的心脏比刚才跳得更加激烈了。
远子的脸颊因为太害羞而红了起来。
唰地把食指放到嘴唇中间,微笑着说:“谁都不能告诉噢。”
我没有出声,只是数次频频点头。
我的脸很热。
不,不光是脸,胸口和脑袋,都非常热。
“喜欢”这个词,竟然拥有这样的力量。
仿佛远子的话带上了魔力一般。
通过“喜欢”这个简短的词语,各种思绪渐渐扩大,空气的颜色和温度都在改变。
在大宅中,由梨小姐的——远子的——我感到四处充满了她们的思念,那些思念流入我的心扉,使我剧烈心跳,胸口苦楚。
讨厌。
我这是怎么了。
有什么东西变得很奇怪。
为什么我的心跳那么快。
在厨房里洗东西的时候也是,擦地板的时候也是,我心中的悸动都没有收住。
远子一直在玄关等待着井上。
要是能早点回来就好了,他到底去哪里玩了呢,我焦急起来。
井上他们终于回来的时候,日暮已经深了。
当井上打开玄关处大门的时候,双腿抱膝坐在地上读着书的远子似乎大吃了一惊。
“哇!”地一声,远子向后仰去。
“你为什么在这里看书?”
“在哪里看书是我的自由。”
“但是你坐在那里难道不会屁股痛吗?”
“心叶君不用替我的屁股担心也可以。”远子把不愉快的心情清楚地显露出来。
麻贵小姐对此戏谑地说道:“哎呀,你是吃醋了吧?”
远子红着脸反驳,两人又争执起来。
井上没办法帮两人作出仲裁,只能在一旁惶恐不安。
我冷冷地看着那个样子的井上。
果然井上太差劲了不值得信赖,连脸都长得像女孩子,完全喜欢不起来——
——这是秘密噢,其实我非常喜欢他。
远子的笑容一下子在我脑海中放大,正在那时我与井上目光相接了。
“!”
井上一脸不爽的样子。
只是那样而已,我的心脏就好像快要爆发似的,脸上也热得好像烧起来了一般。
什、什么?怎么了?为什么?
自己动摇起来的地方更加动摇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
远子的心情流入了我的心田。
大宅中残留着的关于由李小姐的思念让我目眩神迷。
最初在门口相见的时候,我和秋良一样,惊讶得内心雀跃起来。
实际却完全不是这样。
但是,跟村里的男孩子们不同,那是漂亮干净而又聪明的大都市中的人,脸和声音都如此温柔,就连我也顾虑到了——不对,不是顾虑,只是害怕——但是——
远子生气了,一个人去了书房。
麻贵小姐抱着肚子大笑起来,井上很害羞似的缩起脑袋向自己房间走去。
那时,他从我面前走了过去。
我的心脏几乎快要停止,因为担心这种情绪是否表现在脸上而不安起来,我十分轻蔑地以严厉的声音小声说了句:“不干净。”
井上惊讶地耸起肩膀,很抱歉似的缩起了身体。
我紧紧盯着那像是要逃走一般渐渐远去的背影,那张脸渐渐模糊起来,我明白自己快要哭出来。
胸口和脸颊都越来越热,心绪不安,呼吸困难。
我被传染上了与人恋爱的心情。
思考了太多关于由梨小姐和秋良的事情,或许我也喜欢上了与由梨小姐十分相似的远子所喜欢着的井上了吧。
我是恋上井上了吧。
已经——太迟了吗?
那么,我不得不隐藏起这份刚刚开始意识到的感情。
隐隐作痛的内心深处,传来了“恋爱,恋爱………”的哭泣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