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看到他的脸,就让我感觉不甘心、郁闷,这种心情是为什么呢。
关键的部分一句话也不提,只是挺直了背,用平静的目光凝视着我。这让我非常焦急,甚至忍不住想抓他。
那一天,我的心情是最糟糕的。
“是怎么回事啊!那个叫日坂的女孩子!我明明告诉了她许多心叶过去的异性关系,她却平静地说‘我感到放心了!’。一般的话,不是应该选择退出吗!我在说了同样的话以后,琴吹脸色变得铁青,甚至冲过来一把抓住我呢——而她居然开心地说‘谢谢你!’,这是怎样粗神经的一个女孩子啊!”
“……朝仓,你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用拐杖打邮筒,弯的一般是拐杖哦,所以,就这么算了比较好。”
在屋外昏暗的灯火下,我的手被从后面温柔地抓住,我转头回望。
一诗面带严肃得让我感到火大的表情,低头看着我。
从圣条学园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发火。
我明明想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地缠着心叶的一年级小丫头赶走,对方却是个傻呼呼的乐天派,抗打击能力这么强,真是个野草一样的女孩子。
听了我的话,她没有表现出半点气馁的样子,甚至连竹田都对我说“是朝仓你输了哦,菜乃妹妹真厉害。”,我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而正在那个时候,一诗却跑来接我,这让我的憤怒达到了顶点。
“说过多少次了,我又不是幼稚园的小孩子,能一个人回来的!你没脑子吗?”
我这样怒吼道。
这个男孩子难道不会看气氛吗,总是选择错误的时机,让我讨厌。
我甩开一诗的手,把脸扭朝一边。
“那么,一诗能抓住日坂的弱点,迫使她离开心叶吗?心叶也对那个女孩子感到棘手吧?”
一诗严肃地听了我无理的话,反驳道。
“我做不到,而且,井上并没有觉得棘手吧?
开始的时候暂且不说,现在我认为井上已经把她当做了一个关系亲密的学妹,接受了她的存在——“
我狠狠地踩了一诗一脚。
“一诗你的观察力完全不靠谱,算了。总之,我就是看不惯日坂。那孩子,刚看到我,就问你是芥川学长的——”
——是芥川学长的女朋友吧?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日坂的笑容,那个时候,她说出了这番惊人的话。
“怎么了?朝仓,你的脸好红。”
“!啊,哪里红了!”
“日坂说你是我的什么了?”
“说、说说说,这和一诗你没关系,不要刨根问底了,笨蛋。”
一诗不解地皱了皱眉头,我背过身,故意把拐杖拄得笃笃响,不理他先朝前走了。
“我心情不好,日坂的话题到此为止。”
脸颊发热的我,咬着嘴唇这样说道。
啊,我为什么会为了一诗的事而心绪动摇呢?
◇◇◇
到了第二天,我的怒火依然没有消去。
“老师,帮我折熊猫~”
“老师,教我菖蒲的折法~”
“我要骆驼~”
在从夏天开始一直兼职到现在的儿童馆里,手上拿着红黄各色折纸的孩子们围在我身边。
现在是艺术的秋天,在学习用的桌子上放着折纸。这些将要贴到绘画纸上,挂到墙上做装饰。
“啊?什么?熊猫?菖蒲?骆驼?我都没折过呢。”
“这本书里写着折法!”
孩子们把一本叫《快乐的折纸》的书拿给了我。我一面翻着,一面开始折菖蒲。虽然看起来简单,我却总折不好。
“啊,这么复杂,看不懂呢。我看看,先折成三角,然后翻过来——”
“不对啊,那里要先压下来。”
“啊?早说啊!“
“老师折纸真逊!”
“你好烦!”
我涨红着脸折叠着折纸,心中想着昨天的事,心情非常差。
为什么要说我是一诗的女朋友啊。我们看起来很亲密么?开什么玩笑啊!日坂那家伙,偏偏在心叶面前说那样的话。
而且,一诗来接我的时候,我听到一年级的女孩子们说“果然是芥川学长的女朋友啊,大受打击。”,那时候的我,克制着想用拐杖狠狠地戳地面的冲动。
啊,真让人火大。
一诗只不过是跑腿的,是我的跟班,是路人ABC,才不是我的男朋友呢。
虽然说……休息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外出……但那只是一诗擅自跟来帮我拿东西而已。
他经常来我的公寓,但并不是我叫他来的,而是他自己要来的……我倒茶给他,只不过是泡好茶之后顺便给他一杯而已。他称赞我的茶泡得好,我也完全高兴不起来。
这些事光是想想我都觉得屈辱,我的大脑变得热起来,就在这时候。
“老师,今天有约会吧?”
听到这样一个天真的声音,我吃了一惊。
“你、你瞎说什么呀。”
我生气地瞪了那孩子一眼,没想到其他孩子也大声说道。
“因为,老师你今天的裙子很短啊。”
我一时间无语了。
裙子的长度确实只到大腿。可是,今年就是流行这种款式啊,再说,我也不是除了短裙以外腿上什么都没穿,还穿着巧克力色的连裤袜呢。这样就能遮住嘴腿的伤,而且,总穿长裙的话,毕竟有些单调,我也不想被人误会腿粗——仅仅是这样而已——”
“哇,约会,约会呢。”
“老师要和男朋友约会喽!”
“给我闭嘴!”
我一拍桌子,上气不接下气般地对欢呼的孩子们说道。
“才、才不是什么约会呢!下次再说这种不符合你们年龄的话,小心我用针把你们的嘴缝上哦。”
“哇!”
“给,菖蒲折好了。”
“总觉得和书上的不一样啊。”
“花瓣很少呢,老师。”
“啊,你们真是要求多啊。”
喧闹中,时间已近黄昏。
呃……那可真的不是什么约会哦。
兼职结束后,我慢慢朝儿童馆附近的图书馆走去。
在那里和一诗会合。
那不是约会,只是叫他陪我去买夜校用的参考书。
我很早以前就叫一诗绝对不许来儿童馆,因此,我们会合的地点基本上都是图书馆,而大多数情况下,一诗并不是在阅览室等我,而是笔直地站在入口附近。
尽管我说过许多次,叫他在里面等我。
“我就想这样。”
他却只是这样回答,并不听我的话。
在这一点上,他实在是相当顽固,和总是按我说的去做的心叶完全不同。
初中的时候,我经常和心叶两人在图书馆做作业,只要我说“我有点事,心叶你先去占座位。”,他就会立刻爽快地答应。当我故意晚些去图书馆的时候,心叶总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悄悄地看着这样的他,也是一种乐趣。
可是,无论我迟到多久,一诗都不会表现出任何不安、焦急、寂寞,只会看着前方,仿佛在完成交给自己的任务一般,一脸严肃地站着。
看到他的这种样子,我总会忍不住感到生气,所以,在和一诗会合的时候,我从来不迟到。
今天,一诗同样在图书馆入口等着我。
他的面容散发着英气,路过的女孩子们总会偷偷回头看他,这也让我很火大。
一个穿制服的女孩子停住脚步,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和他打招呼。
于是。
“一诗。”
我立刻叫了他的名字。
一诗的眼中只有我。
那个女孩子失望地离开了,可是,我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裙子很短,脸一下红了。
一诗缓缓朝我走来。
啊,我可不是为了一诗才穿短裙的。
只是穿自己想穿的裙子而已哦。对,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腿纤细而美丽而已。
一诗会说什么呢。如果他脸红的话,我一定要调侃他。
被薄薄的连裤袜包着的脚,总感觉凉飕飕的。
我带着不安与自信混杂的心情看着他,他很快就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应该已经发现我的裙子很短了。
我不禁挺直了腰。
可是。
“走吧。”
他依然是一脸严肃,甚至不看我的腿一眼,也不发表任何有关我的短裙的感想,当然,也没有偷偷看我腿一类的可疑举动,只是轻轻说了这样一句简短的话,就继续前进了。
什么嘛!我穿短裙的样子,连一眼都不值得看吗?
短裙下纤细的美腿,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吗?
换成是心叶的话,当我穿短裙或者胸部有些开放的衬衣时,他可是会红着脸.不时地偷偷看我呢。
明明说过喜欢我,却对我视而不见,这算什么嘛!
他是真的喜欢我的吗?
和女孩子一起出去,女孩子第一次穿短裙,却连一句评价都没有,开什么玩笑啊!
一诗在书店挑选参考书的时候,我一直郁闷地不说话,板着脸。
“怎么了,朝仓,你累了吗?”
“没什么。”
“到那家店喝杯茶怎么样?”
“……”
我一言不发地和一诗一起走进书店下面的饮茶店。
你要喝什么?一诗这样问我,我随口回答奶茶。
一诗向女招待点了一杯咖啡和一杯奶茶。
坐在我对面的一诗身材高大,有成熟男性魅力,而且看起来非常稳重。
即使我一言不发,他也并不介意,而且同样一言不发。
他总是这样。
就算我心情不好,他也不会感到尴尬,他会保持沉默直到我开口。
我们点的饮料迟迟没有送来,我有些坐不住了,于是,我开始用纸巾折纸。
“……你在折什么?”
一诗好奇地问道。
我没好气地回答道。
“一看不就知道了吗!”
“我是说。”
“折菖蒲。”
“菖蒲是这种形状的吗?”
“还没折好呢,等会儿就像菖蒲了,看,我是照着这本书折的,不会错。”
我把为了在家练习而从儿童馆带出来的《快乐的折纸》递到一诗面前。
一诗翻开书。
“看来还是错了啊,这里不应该压到内侧,而是外侧。”
严肃地指出。
他那冷静的语调让我感到火大。
“什么嘛,那一诗你来折啊。”
“我不太擅长细致的手工。”
“心叶可是相当心灵手巧的哦。家政课的围裙也是他帮我缝的;项链的链子缠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心叶帮我解开的;同学住院的时候,探望用的千纸鹤,心叶连我的份一起全部折了。”
一诗皱了皱眉。
哦,要生气了啊。毕竟我拿他和心叶比较。
可是,他完全不在意。
带着试探的心情,我继续说道。
“心叶总会主动和我说话,不让交谈中断,我一生气,他就会低头不住地道歉,从来不会像这样板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一诗听到这些话如果感到尴尬或者生气的话,该多好。
至少也得感到有些伤心才对。
可是,他看我的眼神,完全没有变化。
那是在思考怎么说服不明事理的小孩子的大人般的眼神。
这让我的大脑感到灼烧般难受,心口阵阵绞痛。
女招待端着咖啡和奶茶过来了。在我的面前,把装着琥珀色液体的白色杯子和奶壶放好。
“红茶端来的时候,心叶总会为我加上牛奶。”
尽管我胀红了脸这样说,一诗依然在思考什么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话都说到这里了,难道不该慌张地抓起奶壶为我加牛奶吗?这个木头人。
我站了起来。
“算了,和一诗在一起,我总会莫名其妙地生气。”
“朝仓。”
一诗总算开口了。
哼,就算你现在道歉也没用了——
他看着我,依然满脸平静地说道。
“让井上帮忙缝家政课的围裙是不对的。我认为应该自己缝。”
天啊,这是什么时候的话题了!
从刚才就一脸严肃的样子,难道你一直在想的就是这个吗!
我已经气愤到极点了。
“我回去了,你要是跟来就绝交!”
我怒吼道,随后离开了店。
外面有些寒冷,空中飞着雨丝。
寒风刺进我薄薄的连裤袜中,我哆嗦着,好几次都差点摔倒,今天真是糟糕透顶。
◇◇◇
“一诗这个笨蛋!大笨蛋!超级笨蛋!去死吧!”
回到公寓,我用双手拍打着坐垫。
“迟钝!呆子!爱教训人的老头子!”
什么叫让井上帮忙缝是不对的。
井上可是很乐意的啊!我凑近井上的脸,笑着说“井上真的是心灵手巧呢!”的时候,他立刻满脸通红,变得好扭捏呢!
还因为过于慌张,被针刺破了指头,流着泪小声叫痛呢。我把他的指头含在口中,他的脸变得更红,更可爱了。
同样的事,换做一诗的话。
“朝仓,实际上,唾液里含有许多杂菌,比起舔伤口,我认为用水洗是更恰当的处理办法。”
他一定会一脸严肃地这样说。
想到那样的光景,我用力把坐垫砸在地上,这样还不解气,我又把它扔得远远的。
这个砸到我想象中的一诗脸上的坐墊正好命中书架,书本全部散落到地上。
“真是的!”
全都是一诗的错!
怒气未消的我把掉落的书放回书架,重新整理好。最近儿童书越来越多了,一个书架不够用了。
我正想着这个的时候,我的手停留在了一本书上。
《青梅竹马》
这是樋口一叶在明治时代写的,青涩的恋爱故事。
这本书……是一诗拿来的。
我住院的时候,他来探望时……
——朝仓总是读同一本书,所以……
——希望你能换个心情,我不知道选什么书好,总之,这一本还算有名。
说着,他把这本带着淡淡的插画的薄书递到我面前。
樋口一叶和这本《青梅竹马》确实有名,不过,一般不是应该带最畅销的书来吗?
探望病人的时候带《青梅竹马》,这可不像一般高中男生的做法。不光外表和谈吐,他连品味都这么老土。
由于感到乏味,我把这本书暂时收了起来。
——我不要,有心叶的书就好。
当时的我,反复地读着那本成为我与心叶分手的契机的《仿若晴空》,里面写着真实发生过的事。
每天每天。
我在冰冷的白色病房中,憎恨着自己的最爱,生活着。
从对心叶的执着中解放出来,开始翻阅《青梅竹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外面下着雨。
房间里异常安静。
我拿起《青梅竹马》,翻开了封面。
主人公美登利的姐姐,是一名妓女,美登利长大之后,也将成为妓女。不过,现在十四岁的她好胜、漂亮且慷慨,是玩伴们中间的女王。
同校的信如是寺庙方丈的儿子,也是一个认真乖巧的优等生。
美登利对信如有好感,但信如总是对她视若不见。
和美登利他们对立的组织的领袖长吉拜托信加做后盾,因此,信如和美登利的关系越来越僵。
为什么美登利会喜欢信如这样古板而没主见的男孩子呢,我一边读一边生气地这样想着。这种主动搭话都不会好好回答的男孩子,还是尽快忘掉比较好。
一个雨天,当听说信如在店外时,美登利一面抱怨,“把鞋子脱下来,我帮你看看。”一面专程跑出来这样说。当信如走远时,她一直站着,目送信如的背影。
另一个雨天,看到信如的趾绊断了,怎么都弄不好,美登利虽然想把修理的布条给他,最终却没有给,只能不安地看着他。
信如依然无视美登利,自己用不熟练的手法修理趾绊。
美登利把手中的绸布轻轻扔到信如面前。
可是,信如并没有捡。
“到底恨我什么,才会做出如此无情的举动啊。”
“虽然心里有话想对他说,母亲的呼声却让我无奈。”
“纵有无奈,纵有迷恋,却因害羞而无法传达。”
“回望淋湿的信如,濡湿的红叶般的美丽红绸依然在他脚边。”
“虽然有心拾起,却只能忧郁地望向天空。”
我听着窗外的雨声,反复回味着这一幕,心里酸酸的。
信如果然是个讨厌的家伙,不理人,不懂少女心思、谨小,滇微——因为美登利总有一天会成为妓女,所以他非常在意周围人的看法。
可是,我却对目光总是追随着信如的美登利感到更加气愤。
美登利和信如两人都必有情愫,结果,两人却擦肩而过。为什么要带这本让人郁闷的书给我呢,我不禁再次对一诗的笨拙感到生气。
可是,在阅读期间,我却无数次地抬头看桌上的手机。
“……电话,还是我主动打过去比较好吧。”
我自语道。
我今天的态度不好。一诗是陪我出来买参考书的,我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沉默不语,还拿他和心叶做比较。
可、可是,那是因为我明明穿了短裙,一诗却视而不见。我可不喜欢一诗,他也不是我的男朋友,不过,我的打扮和平时不同,一诗却没有发现,这让我很生气。我明明穿了短裙,一诗看到后却没有任何感想,这让我非常非常不高兴。
不过,这些话是不能对一诗说的。那太丢人了。
雨越下越大,窗外的雨声也越来越激烈。
我盯着手机,轻声叫了起来。
“呃…………………”
这时,手机发出了震动。
“!”
是一诗打来的。
我的手僵硬地拿起手机,对要不要接电话产生了片刻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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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屏住呼吸,按下接听键,等待一诗的声音。
“朝仓?”
“……是我。”
我的声音再次变得不高兴。
一诗用平静低沉的声音说道。
“你平安回到家了啊,真好。”
“又把我当成小孩子啊。”
“不是的,只是觉得你心情很差。”
“……是的。”
“你忘记拿折纸的书了吧。我先收着,等朝仓你方便的时候我带过来。”
“……”
“朝仓?”
怎么办,我的心砰砰直跳。
都怪一诗说话的声音这么平静——都怪他不责怪我的任性、我的错误、我的小孩子脾气。
感觉只要一开口,我就会说出愧疚的话语——
“心情还没变好吗?朝仓,那我还是把电话挂了比较好吧?”
他的声音充满关切。
我握住手机,用僵硬的声音说道。
“……《青梅竹马》。”
“啊?”
“……刚才,我一直在读《青梅竹马》。”
一诗似乎感到很疑惑。
我用僵硬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对信如感到气愤。”
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感到气愤。
只是,心里酸酸的,不好受。
“就这样。”
我不等一诗的回答,就单方面挂断了电话。
我的心情变得很压抑,喉咙于涩,鼻孔堵塞。
我把脸埋进坐垫中,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我无法抑制心中的痛苦。
变得越来越难受,越来越悲伤。
我的脑海里出现了说着不想变成大人的美登利。
变成大人以后,美登利就要当妓女,变成和寺庙出身的信如处于完全不同的世界的人。也将无法尽情和附近的孩子们一起玩耍。
“为什么时光如此之快,好想回到七月,十月,回到一年以前。”
我也像美登利一样,如此希望着吧。
希望回到孩提时代。
小狗一样高兴地跑到我面前的幼年心叶和小和尚一样严肃地站着的一诗的形象交替出现的我的脑海中,我的大脑旋转着,心像被撕裂般难受——
就算希望回到小时候,也是无法回去的。美登利结起了成人的发髻,变得沉默寡言,信如也为了成为僧侣而转学了。
一句——一句告别的话也没说,信如就这样离开了!
走向完全不同的世界!
本来,这两个有着极大差异的人,就是不可能结合的。
对信如的做法,美登利也一定很生气。
自己想做什么,该怎么办才好,我完全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喉咙干涩,流下眼泪。
为什么要哭呢。
好像个傻瓜一样,我咬著嘴唇,眼泪不住地流下。
“已然是别世了,请回吧,你在的话,我会死去的。”
“听到你的话让我头痛,你对我说话让我眼花。”
“我不希望任何人来我这里——”
◇◇◇
次日清晨,窗外重返平静。
雨已经停了。
昨天晚上是最糟糕的一晚。我无法入眠,辗转反侧,抓着床单呻吟。喉咙好痛,眼皮沉重,眼睛发花。
得去做兼职了…
我走向盥洗台,用冰冷的水洗脸。
带着沉重的心情,我把短裙换回了长裙。
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穿短裙了。
我把面包、酸奶和红茶当早餐,吃完后,走进了电梯。
自动门的对面是邮箱,经过那里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
我的邮箱里塞着东西。昨天回来的时候都还没有的。
我紧张地把东西抽出来,装在塑料袋里的,是标题为《快乐的折纸》的薄薄的书。
那是我昨天忘在饮茶店里的书。
一诗来过了?
我的心脏突然一紧。
除了书以外,里面还有东西。
我从袋子里拿出来一看,放在书上的,是折纸水仙。
那是用白、黄、绿三色折的,绽放的水仙,是一诗折的吗?
在饮茶店里,我无法很好地折出菖蒲,所以他替我折了?可是,为什么不是菖蒲,而是水仙呢?
这时,如晨光洒向街市一般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是《青梅竹马》中的最终场景。
白色的吐息尽染般的、平静的降霜之晨。
美登利的门口插着水仙纸花。
不如道谁来过的美登利带着怀念的心情,看着这一朵清雅而寂寞的水仙。
这天,是信如转入僧侣学校的日子。
到了最后,信如甚至没有对美登利说一句话。
水仙寂寞地留在美登利的门口。
我的心中充满了悲伤的感情。
为什么不是菖蒲,而是水仙呢。
——……刚才,我一直在读《青梅竹马》。
——我对信如感到气愤,就这样。
是因为我在电话里说了那些话?
——那一诗你来折啊。
——我不太擅长细致的手工。
——心叶可是相当心灵手巧的哦。
在饮茶店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稍微皱起了眉头。那时,我几乎屏住了呼吸。
在美登利家门口插上水仙纸花的,是信如吗?是的话,他那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对那位没有说过话,甚至连日光都无法交织的少女,他是怎么想的呢?
他想传达什么呢?
这个笨拙而有洁癖的少年在寂寞的水仙里寄托了什么话语呢?
一诗他——是带着什么想法折水仙的呢?
是他把水仙和书一起,塞进邮箱的吗?
“笨蛋……”
我感到鼻子发酸,几乎又要哭起来了。
信如和这个木头人一样,都是话语太少了。
◇◇◇
儿童馆的工作比平时早三十分钟结束了,我径直朝图书馆走去。
穿过入口,用拐杖吃力地走上狭窄的楼梯,来到二楼的学习室。
看到拄着拐杖的我,有人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但我并不在意。
我朝桌子望去,看到在窗边的座位上,有一张熟悉得令我讨厌的脸。
那个人突然看到了我,露出吃惊的表情。
“……!”
唰!那个人立刻站起来,声音大得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楚。
他一直看着我,朝我走来.
我吃惊得呆立在原地。
他走到我面前,总算开口了。
“朝仓,你怎么会?”
“是你把书塞到我邮箱里的吧?”
也许是认为我在发火,他的目光突然阴沉下去,但立刻又露出吃惊的表情,朝桌子望去。
虽然他的大手遮着,但我还是看到了。
桌上放着一堆折纸。
一个字也没写的笔记本上,凌乱地放着黄色的松鼠、橙色的骆驼、粉色的牵牛花、蓝色的鲸鱼等折纸——
现在想把笔记本合上也已经太迟了。
我用手指夹住蔓出笔记本边缘的绿色蜗牛。
一诗的表情窘迫,嘴唇僵硬。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无法组织起语言,说不出任何话语。
随后,他意识到我们成为了图书馆内众人目光的焦点。
“……到外面去吧。”
于是把视线移开,痛苦地说道。
“那个,你一直在折纸吗?”
在草木茂密的昏暗行道上,我一边走着一边这样问道,一诗似乎难以启齿。
“……因为朝仓说井上心灵手巧。”
他小声回答道。
我的心不由一紧,脸也变红了。
“和书一起放进去的水仙……是一诗你折的吗?”
“是的。”
“为什么是水仙呢?”
“…………”
沉默过后,一诗用沉稳平静的声音回答道。
“昨天,朝仓你不是对我生气,然后先回去了吗?那个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是井上会怎么做,却想不出答案。所以,试着给你打了电话。
由于你说在看《青梅竹马》,对信如感到气愤,所以我又想了。”
外灯泛白的灯光照着一诗严肃的面容,我屏着呼吸,仔细地聆听着他的话语。
“换做井上的话,又会怎么做。”
我的心绷得更紧了。
一诗把英俊的脸转向呆然而立的我,以和平时一样的率直目光说道。
“但我还是想不出答案。所以,虽然我无法做到像井上那样,但那朵水仙,是我用心折的。”
他那平静的目光中,带着真实的热情,让我不由得低下了头。明明是个不知道怎么讨好女孩子的木头人,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这样的目光。
被他率直的目光盯住的我,有些胆怯地问道。
“……在美登利家门口插上水仙纸花的,你认为是信如吗?”
“是的。”
他的回答单纯而干脆,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为什么信如会那样做呢?”
“不是因为喜欢美登利,想对自己之前伤害过美登利的事表达歉意吗?”
他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如回答国语考试的问题一般,认真地回答道。在用折纸折水仙、骆驼和蜗牛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表惰吧。
我的心情难以平静,这让我非常不甘心,我转过身,说道。
“……一诗你,真是个笨蛋呢。没人叫你变成心叶吧。那、那个,我虽然确实有拿你和心叶做比较……但那也是没办法啊。心叶是特别的,我不是说过吗,一诗是心叶以外第二好的。”
说完这些话,我的脸感到好热。
我竟然脱口就说出了这样的活啊。
而一诗。
“嗯。”
认真地这样回答道。
“这、这句话,是因为你不把我当做女孩子来喜欢,才回答得出的吧?对一诗来说,我就像需要照顾的流浪猫一样。所以,就算我说出无理的话,抓你挠你,你也只是露出无奈的表情,完全不会生气,也不会嫉妒心叶,对我穿的短裙也视而不见,是吧?”
糟糕,说太多了。短裙的事,我明明已经不在意了啊——
这时,一诗问道。
“我可以看吗?”
“啊?”
我吃惊地把脸转向他。
一诗的目光似乎产生了动摇——应该是这样的吧,他的脸变红了。
“我觉得,一直盯着看的话,朝仓你一定会感到不愉快,所以尽量不去看,在那种场合真的可以看吗?”
他用迷失理智般的声音,兴致勃勃地问道。
我的脸也逐渐变红了。
说什么尽量不去看,我可没看出你的内心有这么纠结哦。
“怎么了?朝仓。”
一诗把身体凑了过来。一诗的脸,离我的脸好近。
“什、什么怎么了——”
我紧张得语无轮次,小声说道。
“笨蛋,不理你了。”
不光是脸,我的身体也感到好热,我绝对绝对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的表情,于是转过身去。
“朝仓……!”
一诗慌忙追了过来。
“你生气了?对不起。”
“我没生气。只是有些吃惊。”
“可以的话,希望你以后也穿那样的装束。朝仓你的腿很漂亮,短裙非常适合你。”
“不要用严肃的表情说这样的话啊,这是性骚扰哦!色鬼!敢刚下流的目光看我的腿的话,我杀了你!”
我拄着拐杖快速向前走,一诗跟在我身后,一脸若有所思的复杂神情。
我嘟起脸,感受着秋夜的寒风,心中在想,过段时间重新把短裙穿起来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