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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沉陷过往的愚者 第五章 因为你当时哭了

我们来到了琴吹同学夏天住过的综合医院。

芥川带我走进充满药水味的白色走廊。

至此,他完全没再开口,我也持续保持缄默。

「……」

「……」

我们走进个人病房,床上躺着一位大概三十五、六岁的瘦弱女性。

她的口鼻和身体插了好几根管子,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芥川低头看着那个人,像是叹息般地说:「……这是我母亲。从我十一岁的时候,她就一直以这个模样躺在医院里。」

我的胸口受到强烈的冲击。

一直是这样?从芥川十一岁开始?从来没有清醒过?

我想起绫女小姐很难过地讲出来的话。

——事件发生后我们的母亲就住院了。母亲的身体一向不太好,总是在医院进进出出,但是这次入院,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院……

那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院」,原来是这个意思……

床边的桌上,摆着满满一篮橘子和葡萄柚,酸甜的香味飘送而来。

水果篮旁还有一叠未拆封的长方形白色信封,大致数来至少有十封以上。

收信地址是医院,收信者栏位写着「芥川淑子」。看到这里,我终于知道芥川寄出的信是写给谁了,顿时感到鼻酸。

芥川拿起一个信封,低垂的眼神寂寥地望着收信者姓名。

「我知道不管我写多少封信,母亲都不可能会看……可是,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觉得每当情绪无法抑制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写信给母亲。只要寄信过来,我就觉得母亲倾听了我的心声,心情也会变得比较轻松。」

他叙述的话语听起来虽然平静,却让人感到一股哀伤。

「母亲是在生下我的时候把身体搞坏的,但是她从来不曾埋怨我,总是温柔地对我微笑。」

绫女小姐也说过,芥川从小就将任何事情做得好好的。

为了不让母亲操心。

芥川把信封放回桌上,再度望向他的母亲。

平静而悲伤的眼神,充满哀凄的侧脸。

「不管我心中有多么丑陋的情感,只有母亲会原谅我吧!所以我也不会对母亲说谎,每一封信都是我的真心话。」

——我们光是为了母亲的事和自己的事就已经忙不过来了,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顾及一诗。

——虽然一诗很成熟懂事,但是当时的他也只是个还在读国小五年级的十一岁男孩啊…

芥川也把六年前那件事写在信里了吧!

而且,应该也写了这次的事……

芥川从水果篮里拿起几颗橘子递给我。

「我们去中庭吧!」

「嗯!」

我接过橘子,僵硬地点点头。

我们坐在医院中庭的长椅上,吃着有点苦涩的橘子,我也坦承了我跟远子学姐去过他国小母校的事。

「对不起……你已经叫我不要再管你了,我还这样……」

芥川似乎不怎么惊讶。他含着橘瓣静静地说:「……不用介意。我在割腕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抑制不了想要切割什么来解决一切的冲动。」

「当时你为什么说『鹿又还没有原谅我』呢?」

我战战兢兢地询问,开始剥起第二颗橘子的芥川神情灰暗地回答:「那件事啊……其实事件发生后,小学生模样的鹿又还一直住在我的心里,不时会跟我说话。她说『为什么不遵守约定?』、『如果你没有背叛我,事情就不会闹得这么大,也没有人会遭受痛苦了。我的伤痕永远都不会消失』……」

鹿又同学跟我素未谋面,我却感觉像是亲耳听过这番话一样,背上不由得兴起一阵冷颤。

「是什么约定呢?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以为鹿又同学受到欺负呢?」

「因为我看见鹿又的课本和笔记本被割得一塌糊涂,而且次数很频繁。」

芥川停下剥橘子的动作,开始说起六年前的事。

第二学期换了座位,他坐到鹿又同学隔壁。上国语课时,他无意往旁边望去,就看到被割得满目疮痍的课本,还有鹿又同学愁眉苦脸低头看着课本的模样。

鹿又同学发现芥川正看向这边,就惊慌地阖起课本。下课时间,她偷偷拜托芥川「请不要告诉任何人,也请对老师保密」。

但是,后来鹿又同学的物品还是持续被割破。

遍布着美工刀切割痕迹的铅笔盒、名牌被割碎的体育服、印上可爱卡通图案的垫板、水蓝色的毛巾——每次鹿又同学看到这种情况,就会露出快要哭泣的表情,然后觉得很丢脸地把东西藏起来。

然后她又会向芥川恳求「请不要告诉任何人,就这样约好了喔」。

芥川陷入了难解的纠葛,他不知道是应该遵守跟鹿又同学的约定,还是向老师求助。但是鹿又同学那样恳切地拜托,所以芥川一直无法违背约定。之后,芥川想了其他方法照顾她,他提议让鹿又同学把东西放在他的柜子,而且还把姐姐用过的旧课本送给她。

鹿又同学也很依赖芥川,两人后来就成了好朋友。

「鹿又好像跟父母处得不太好。她经常跟我说,她的父亲像是一板一眼的公务员,只要她成绩下滑就斥骂她。她还说讨厌『笑『这个名字。」——父亲说过,我出生的时候山峦笑了,我一直都不明白。我讨厌「笑」这个名字,因为我在父母面前总是笑不出来。

——我一直在跟他们奋战。

偶尔会发表激烈言论的鹿又同学,其实在乖巧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坚强的心。放学后,他们经常一起去图书馆写功课或是读书。

——在所有课文里,我最喜欢的就是芥川龙之介写的《橘子》。因为作者是芥川。

——芥川,你会永远站在我这边吧?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吧?

「如今回想起来,我跟鹿又也曾经像这样一起吃橘子……好像是远足的时候吧……」

芥川遥望着远方。

「鹿又虽然是个女生,却是我重要的朋友。」

就跟山村老师说的一样,芥川一直烦恼着该不该遵守跟朋友之间的约定。

某一天,芥川无意间看见班上的小西同学在骂鹿又同学,而鹿又同学只是哭丧着脸默默承受。因为小西同学以前就经常瞪着芥川,所以芥川开始怀疑,小西同学可能就是带头排挤鹿又同学的人。

他问鹿又同学:「你是不是跟小西吵架了?」鹿又同学只是露出尴尬的表情沉默不语,所以他对小西同学的疑惑更深了。

那段期间,鹿又同学都把课本和笔记放在芥川的桌子里。但是有一天,芥川送给她的旧课本封面又被割得乱七八糟,她似乎无法再忍耐了。

鹿又同学抱着课本,边哭边说「对不起……芥川特地送我课本,却发生这种事……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芥川看到这种情况,终于忍不住向班任导师桃木老师报告鹿又同学受到欺负。

后来桃木老师好像把小西同学叫过去盘问。听老师的描述,小西同学很懊恼地沉默以对,当老师说「你可以跟鹿又同学好好相处吧」的时候,她颤抖地点头回答「……是的」,所以老师告诉芥川「事情已经解决了」。

「其实小西并没有欺负鹿又。不只是小西,全班同学都没有欺负她。」

芥川很难过地说:「割破课本和笔记的,其实就是鹿又自己。」

我吃惊地倒吸一口气。

「为什么鹿又同学要割破自己的课本?」

「我也只是猜测,大概是鹿又对父母的反抗,也可能是她对父母的沉默求救讯号。要不然,也有可能像我一样,是因为压抑不了想要破坏什么的冲动……

的确,是因为我破坏了跟鹿又的约定,鹿又才会真的受到欺负,也是因此,那天她才会拿雕刻刀攻击小西。事情爆发后,鹿又的父亲没办法继续在原来的地方工作,鹿又也因此转学,桃也辞职了。都是因为我轻率的举动,才害大家的生活都毁了。」

——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

我一想到他当众遭老师责骂的心情,就觉得心痛欲裂。芥川只是不忍心丢着哭泣的鹿又同学不管,没想到反而把鹿又同学逼到绝境……

鹿又同学如今还以小学生的姿态活在芥川心中,持续责备他。

我对停下剥橘子的动作、沉着脸咬住嘴唇的芥川小声问道:「我想问一个奇怪的问题,你房里有个粉红色的兔子吊饰,是哪来的?」

芥川用疲惫的声音回答:「那只兔子……是生日礼物……我不好意思去逛都是女生的店,就找鹿又一起去选。鹿又说『就这个好了』所以我才买的……但是鹿又转学后,把那只兔子跟《橘子》一起送还给我了。」

「橘子?」

我反问之后,芥川抬起脸来,露出落寞的笑容。

「就是国小课本里面芥川龙之介写的《橘子》。只有这个部分被切下来,跟断头的兔子一起送到我家。我想,她大概是不想再看到芥川这个名字吧!」

「怎么这么说……」我话说到一半,声音就出不来了。

这太过分了,那件事又不是芥川的错。

芥川又垂下目光。

「事件发生后,我母亲就变成这样,所以我觉得那是上天给我的惩罚。从那时开始,为了不再伤害他人,我随时注意自己的言行,努力当个睿智而诚实的人……没想到我却陷入三角关系,还伤害了学长……我果真是最差劲的人。」

才不是这样,你一点都不差劲。这不是你的错。我很想这么告诉他。

但是我说不出口。

我很害怕……

只是因为害怕。

如果我在这种时候说出安慰的话语,一定会让他更自责吧!我很害怕这种情况,怕得几乎全身颤抖……

「远子学姐,刺伤五十岚学长的应该另有他人。她还说芥川是在包庇那个人。」

我真是太卑鄙了,因为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情,只好转述远子学姐的话。但是这样也已经让我费尽心力。

芥川露出惊讶的表情,然而,很快又转变成凄苦的表情。他像是要抑制颤抖般握紧双手,说:「的确是我刺伤了五十岚学长。那把雕刻刀也是我的,不管是什么事,都是我做的。」

他究竟想要包庇谁,我也已经看出来了。因为可能的人选太少,我打从一开始就猜到了。

可是,连我自己都无法接受这个答案。芥川为什么要如此牺牲?是因为对过去的罪恶感?或是……

「芥川,更科同学难道就是跟你同班的……」

芥川咬紧牙关站起身来,像是要阻止我再问下去,严厉地对我说:「我被过去紧紧束缚着,我没办法切断过去。我也打算承担自己的责任直到最后。」

然后他把剥到一半的橘子交给我。

「不好意思,这也请你帮忙解决吧!我先回学校去了。」

说完,芥川转身就要离去。

我赶紧问道:「芥川,我想要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因为喜欢更科同学才跟她交往的吧?你现在还是喜欢她吗?」

芥川回过头来,流露出清澈而哀伤的眼神。

「我是喜欢过她。但我现在有想见的人,那个人并不是更科。」

芥川离开后,我独自坐在长椅上吃着剩下的橘子。

我剥开硬皮,掰下橘瓣放进嘴里。

带着苦涩的酸味冲进了鼻腔深处。

「哈啾!」我听到后方传来的喷嚏声,一回头看到远子学姐屈膝坐在树后。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错愕地问着,远子学姐红着脸,拍拍裙子上的草屑站起,她有点抱歉又有点害羞地说:「我在上学途中看见心叶和芥川……所以就跟过来了。」

「然后就一直躲在那里偷听吗?」:

「……对不起。」

她在我身边坐下,将两手放在膝上。

「你生气了吗?」

「现在生气也没用,我早就放弃了。」我平静地回答,一边剥着橘子。老实说,看到远子学姐使我觉得心情稍微恢复了点。

「嗯……我也可以吃吗?」

「你应该尝不出味道吧!」

「没关系,给我吧!」

我把橘子皮剥干净,再把橘子分成两半,其中一半给了远子学姐。

「谢谢。」

远子学姐掰下一片橘瓣放进口中,默默吞下。

我也吃着自己这份橘子。

「芥川龙之介的《橘子》是怎样一个故事呢?」

「这是在描写故事叙述者的『我』从汽车里看到了美丽、温柔又鲜明的瞬间景象。在国小课本上,『橘子』不是写成汉字,而是写成平假名吧!

这个『我』跟一位穿着破旧,看起来很愚蠢的乡下女孩坐在同一节车厢里。她让主角感觉很不舒服。因为这个女孩在车子进入隧道前打开窗户,让煤烟飘进车里,让他的愤怒达到最高点。但是,车子出了隧道,一群小男孩来帮这位离家工作的姐姐送行,女孩就从窗口把橘子丢出去给弟弟们。

在温暖的黄昏阳光中,橘子在空中鲜艳地舞动。主角看到这一幕,心情突然变得豁然开朗。那是会让人胸口揪紧,酸酸甜甜的幸福滋味,跟橘子的味道很像,虽然很酸……却会深深渗入心中。」

「橘子不是很甜吗?」

「不……很酸。」

远子学姐又小声地补充一句「大概吧」,然后红着脸再吃了一片橘子。

我也喃喃回应:「是啊……的确很酸。」

远子学姐一面吃着酸涩的橘子,一面说:「嗯……我曾经说过要调查更科同学吧!更科同学在国小五年级的时候,因为父母离婚而转学。更科同学这个姓,其实是妈妈那边的旧姓。」

我停下吃橘子的动作,仔细倾听,远子学姐继续悲伤地说出:「更科同学以前的姓是……」

我会开始喜欢她,是因为看见她哭泣。

傍晚时分,我看见一位少女站在种了桂花树的庭院里跟母亲争吵。母亲后来不理少女,自己走进屋内,被独自丢下的少女缩紧身体,抱着膝盖蹲在院子里,肩膀还隐隐颤抖。

她压抑哭声的脆弱身影,跟我平时见到她的模样差太多了。我一时又震惊又心痛,在桂花的甜香中感到晕眩。

我的第二次恋情,或许也是从我看见你哭泣的瞬间开始的吧!

你觉得这是你的耻辱,因此憎恨我、唾骂我,但是我反而被你吸引。

这样的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再喜欢别人。

可是我想见你。

非常想见你。

好想见你,想到快要控制不住。

不管我多么努力告诫自己,我的脚还是会自动走到你身边。我想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你,想要实现你的心愿,让自己染上黑暗,想要坠落到无尽的深渊。

我希望至少能够感觉你的存在。

就算只是听听你的声音也好。

好想见你。

好想见你。

但是,现在的我却不能见你。

回到学校后,已是午休时间。

我一踏进吵闹教室的后门,背后就传来尖锐的语气。

「出公差啊?还真悠闲呢!」

我转头一看,发现环抱双手的琴吹同学正瞪着我。

「哇!」

「你那是什么反应啊!」

「没有啦,因为你突然出声所以我吓一跳。早啊,琴吹同学。」

「现在该说午安吧!」

她顶了我一句之后,就小声地说:「芥川来了喔!虽然是第三堂课才进教室。」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我假装毫不知情地说着。

「他现在被老师叫到教职员室去了,不过他今天看来心情很稳定,还很有精神地跟大家打招呼呢!」

虽然琴吹同学的口气有点不耐烦,但是想必她也很担心芥川吧!

本来望向旁边的琴吹同学,突然不安地转头看着我。

「……更科今天也来了。她刚才还到班上来,因为芥川不在,她就回去了。她说芥川忘了东西,所以帮忙送过来,就把什么东西放在他的抽屉里……」

此时芥川回来了。

他从另一个门进入教室,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女同学跟他说话时,他也静静地笑着回答一两句。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做下一堂课的准备,正要从抽屉拿出课本和笔记本的时候……

芥川的表情突然僵住。

他睁大眼睛,看着伸向抽屉的手。他看见了什么?我忍不住朝他走去。

当我走到他身边,看见让他惊愕的东西时,我也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股寒意贯穿全身。

那是国小五年级的国语课本。

芥川用颤抖的手把封面布满割痕的课本翻到背面。最下方用签字笔写了芥川绫女的名字,而旁边又贴了一张贴纸,上面写着另一个名字。

「鹿又笑」。

芥川愕然地注视着课本。

那本一定是他送给鹿又,芥川姐姐用过的旧课本吧!也是在那件事后,送到他家的芥川龙之介《橘子》被切剩的部分……

琴吹同学说,更科同学是帮芥川送东西来的。

芥川送给「鹿又同学」的课本,如今竟被「更科同学」拿来放在他的抽屉里!

他一动也不动,持续俯视那本被割破的课本,好像已经忘记自己还在教室。

我立刻快步走出教室。

听到琴吹同学发出「啊」的叫声时,我已经在走廊上了。

我不是芥川的朋友。

我也很明白,不要太在意他的事比较好。我已经跨过好几道界线,绝对不能继续往前!

但是,芥川被伤害得那么深,他是那样痛苦。

已经够了吧!

也该放过他了吧!

我来到三班的教室,但是更科同学不在里面。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昂,因此没有回教室,而是跑下楼梯,经过中庭,跑到关着兔子的饲育小屋。更科同学也不在这里。

我下一个找寻的地方是图书馆。因为午休快结束了,柜台前排满了要借书的学生,一位担任图书委员的女孩正忙个不停。

我朝着人潮的反方向前进,跑到图书馆最里侧。

当我到达日本文学作品区时,总算在芥川以前割书的书柜前看到了更科同学。

她低着头,好像正在打简讯。地上掉了两张割破的书页,还有一本精装本的芥川龙之介作品集。她也不捡起书本,只是专心地继续打简讯。

更科同学神情狂乱地盯着手机萤幕,一边喘息一边拨打按钮的模样,简直像被什么鬼怪符了身,我看得不禁害怕地冒出冷汗。

宣告午休时间结束的钟声响起,周遭传来学生急着离开的声音,众人的脚步渐渐远去。

但是更科同学好像什么都没听见,还是继续打简讯。

不觉之间,四周都静了下来。

我以发抖的语调问道:「你在发简讯给芥川吗?」

更科同学吃惊地抬起头来。

「你又想叫芥川来帮你顶罪吗?」

更科同学显得有些迷惘,紧接着就露出完全不适合这个场合的可爱笑容。

「因为一诗总是站在我这边啊!只要我有困难,他就会立刻飞奔到我身边。他是我专属的骑士喔!我跟一诗之间可是有红线联系的唷!」

她轻柔的口吻,幸福的微笑,让我战栗得起鸡皮疙瘩。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偷走生物社的兔子、用雕刻刀刺伤五十岚学长的,就是你吧?」

更科同学不悦地皱起眉头。

「是啊,因为我最讨厌兔子了。而且五十岚学长太烦了,竟然对一诗动粗……我绝不原谅他,所以就刺伤他了。用这个。」

她把手机放进裙子口袋,然后掏出一样细长的东西。我发现那是一把刀口呈V字形的雕刻刀,惊讶得为之屏息。

「『唰』地一下……」

更科同学的嘴角微微扬起,斜斜地挥了一下雕刻刀。

「五十岚学长吓坏了,倒下之前他还满脸不敢置信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快哭了,真是太爽快了。」

我害怕得浑身打颤。更科同学为什么可以用如此开心的表情,说出那么可怕的事呢?当时她不是也害怕地哭喊吗?难道那都是演出来的?还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站在我眼前的她,看起来就像一个非常不安定,猜不透会做出什么事的危险生物。

图书馆变得鸦雀无声,其他人应该都离开了吧!

「你……跟五十岚学长……有在交往吧?」

我断断续续问着,更科同学的表情顿时转为激怒。

「这只是对方的一厢情愿!笑得跟笨蛋一样!吵吵闹闹的!要去看哪部电影、要去哪间餐厅吃饭、要叫什么餐点,他都擅自帮我决定好了,一定是早就预谋要做什么下流事吧!每当他假装不经意地搭我的肩膀,我就想要像切高丽菜那样把他切得粉碎!光是跟那个男人呼吸相同的空气我都想吐!」

她接连口出恶言,激烈地批评她讨厌的那个人。我被她闪闪发亮的眼神,还有她用力握紧的雕刻刀吓得僵直不动。

「讨厌!讨厌!我最讨厌他了!我根本不想再看到那个家伙!他竟然还欺负一诗!对一诗做了那么过分的事!结果他竟然叫我继续跟他交往,我吓都吓死了!什么叫做『继续』啊!我从来没有跟他交往过!他连这个都不懂吗?笨蛋!早点死死算了!」

憎恨、悲伤、痛苦、愤怒——更科同学的脸上交织着各种情感,她的身体也不停颤抖。

此时,后面传来芥川的声音。

「够了!不要再批评五十岚学长了!不要这样污辱学长!」

「你果然来了,一诗。」

更科同学就像等到男朋友一样开心微笑,而站在她面前的芥川,则痛苦地扭曲着面孔,他硬挤出声音说:「……五十岚学长很了不起。他又开朗、又会照顾人,深受社团成员们的爱戴。当我获选为一年级里的唯一正式选手其他学长都不怎么愉快的时候,只有五十岚学长打从心底为我感到高兴,还拍拍我的肩膀叫我好好加油。」

芥川的声音紧绷。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所以,学长叫我把更科介绍给他时,我才会接受。如果是学长,一定没问题。更科跟学长在一起的时候,不也是一直很开心吗?」

笑容从更科同学的脸上敛去。

芥川像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继续说:「我……我以为你们处得很好,还感到安心,可是你却骗我学长对你使用暴力,还说学长在跟踪、骚扰你……竟然这样骗我……」

「先骗人的不是一诗你吗!」更科同学流露出受伤的眼神大叫着。「当一诗说希望我去看你们比赛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啊!我去看了好几次比赛,一诗每次都会走到我身边跟我聊天——虽然一诗的身边总是跟着五十岚学长,但是我关心的只有一诗,所以从来没注意过他。

可以跟一诗变得这么亲近,让我觉得好开心。当一诗约我去游乐园玩的时候,我开心得简直要飞上天!虽然五十岚学长也去了,但是我只要假日也能跟一诗在一起,就已经觉得是最大的幸福了。

所以一诗每次约我出去,我都打扮得漂漂亮亮,欢喜雀跃地提早到达集合地点。可是,后来一诗却动不动就说突然有急事,或是得了感冒,经常放我鸽子。结果不知不觉间,我竟然就变成五十岚学长的女朋友了!」

芥川无法回答。他抿着嘴唇,皱紧眉毛,静静聆听更科同学诉苦。

我的胸口像是有火在烧。芥川并非存心欺瞒,他只是受到最尊敬的学长请托,才设法把学长跟女同学拉在一起啊!

就像大宫支持好朋友野岛和杉子一样……

但是正如同杉子喜欢的是大宫,更科同学倾心的对象也不是五十岚学长,而是芥川。

「我知道一诗跟五十岚学长的关系很好,所以为了不让一诗讨厌,我一直努力地忍耐着。但是,你知道我跟学长去吃饭看电影有多痛苦吗?渐渐地,我只要听见学长的笑声就会起鸡皮疙瘩,后来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才跟一诗说了那种话。学长确实没有对我暴力相向,但是对我来说都是一样!」

更科同学双手握住雕刻刀,然后指着自己的胸口,一边退后,一边露出哀伤欲绝的表情说:「我好不容易甩掉五十岚学长,一诗也答应当我的男朋友,我们终于可以得到幸福了,为什么一诗突然说要分手?是因为我刺伤了学长吗?那是『鹿又逼我做的』,是鹿又威胁我,如果我不做她就要抢走一诗。我不想被一诗讨厌,可是,可是,我好讨厌学长,而且鹿又——那个时候的鹿又——胸口喷出的血溅到我身上的瞬间,鹿又还笑着说这是复仇——她笑着说如果你也受伤就好了,所以——所以这不是我的错!」

更科同学把刀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芥川脸色发青地说:「把雕刻刀给我。」

「不要!」更科同学凄厉地大喊,「回答我!为什么要跟我分手?我的生日都快到了!但是为什么?为什么?」

芥川往更科同学慢慢走近,痛苦地开口:「我们从一开始就说好了。因为你无法跟五十岚学长继续交往下去,所以我才答应假扮你的男朋友。看你害怕成那样,我才答应扮演你的男朋友一年。而约定的这一年,已经在上个月结束了。」

更科同学疯狂的神情霎时转变成带泪的笑脸。

「嗯,一开始的确是这样。但是为了不让这段关系在一年之后宣告结束,我在这段时间一直努力地搏取一诗的欢心啊!我烤了饼干,也织了围巾,又留长了头发,我是那样拼命地努力过来的啊!」

我回想起散乱在芥川房间、长满霉菌的小蛋糕和饼干,就觉得胸口像是被开了一个洞。因为我试着想像,更科同学那样的努力对芥川来说会是多么沉重的负担……

「这一年间,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架,一直是相处融洽的情侣,对吧?在这一年里,一诗应该开始喜欢我了吧?」

芥川没有回答,而是把脸皱得更紧,把嘴唇咬得更用力。

这样的反应,让更科同学原本哀伤的表情再度转为狂乱。她朦胧的泪眼闪现出憎恨的光辉。

「我知道了。一定是又有人说了我的坏话吧?就像那个女人!」

下一瞬间,更科同学的视线捕获了我。

「!」

她高举雕刻刀。

「井上同学,是你对一诗说我的坏话吗?是你怂恿他跟我分手吗?」

「不,我没有……」

「别这样!更科!这跟井上没有关系!」

「回答我!快回答啊,一诗!『鹿又是不是又说了我的坏话』?」

我耳中听着她轰轰作响的尖叫,眼跳看着雕刻刀尖的锋芒。眼看那把刀就要往我挥下来了。

「快住手!『小西同学』!」

一道凛然的声音,喝止了更科同学的动作。

寂静的图书馆里响起喀嗒喀嗒的脚步声。

甩着猫尾巴般长长辫子的远子学姐,从我身边经过,然后在更科同学面前站定。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震惊地发问,远子学姐的目光还是锁在更科同学身上,头也不回地说:「千爱告诉我更科同学来到图书馆了。」

此时竹田同学从我身后探出头来。

「我今天在图书馆值班的时候,因为看到更科同学的模样很奇怪,所以我把远子学姐找来了。」

这么说来,平常应该有两位图书委员一起值班,而今天确实只剩一人,所以柜台前的队伍才会排得那么长。

远子学姐问道:「更科同学,你就是国小五年级时跟芥川同班的小西茧里吧?」

「你为什么知道?」

更科同学沉着脸问,远子学姐右手叉腰,断言说出:「因为我是『文学少女』啊!」

更科同学呆住了。

难怪她有这种反应。在这种紧张的场合,突然有个人跑来胡说八道,任谁都会觉得好像受到愚弄,茫然得不知该做何反应吧!

芥川也露出困惑的表情望着远子学姐。

唉,为什么这个人每次都这么乱来呢?

更科同学把高举的手收到胸前。

远子学姐毫不畏惧地开始说明:「最近在图书馆发生多起书本被割破的事件,由衷深爱书本的我看不过去,所以开始搜索犯人。虽然芥川说是他估的,但是他割破的书只有一本——就是有岛武郎作品集的其中一页。当然,这对我来说也已经是不能原谅的罪行了……可是他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因为他想要包庇真正割书的犯人。割破其他书本的人就是你吧,更科同学?」

更科同学还是一脸惊愕的神情。大概是因为话题跳跃得太快,所以她跟不上吧!相反地,远子学姐的话匣子才正要打开。

「就算你不回答,我从掉在你脚边的芥川龙之介作品集,还有你手上拿的雕刻刀就看得一清二楚。

被割破的书,全都是国小五年级的国语课教过的文章。

我曾经听说,芥川国小五年级时,班上有个受欺负的女同学在教室里挥舞雕刻刀,引发一阵大骚动。而被割破的书本留下的痕迹又不太像美工刀切割过的迹象,那是两条平行的凹痕,只有用雕刻刀才会留下这种痕迹吧?

我也实际试过用雕刻刀切纸了,虽然有些费力,但是只要熟练了,就能整齐地切开纸张,而下面的纸张也会留下两条凹痕。也就是说,书本是用雕刻刀割破的。

如果把这些都解释成偶然,也说不通吧?

所以我开始『想像』,芥川想要包庇的就是跟国小那起事件相关的人,也是现在跟芥川走得很近的人。

芥川会想要包庇的除了五十岚学长之外,就只剩下你了吧,更科同学?

五十岚学长被锐利物品割伤喉咙,被救护车送往医院之后,留在现场的也只有你一个人。」

我怀着郁闷难耐的心情听着远子学姐说的话。

没错,「芥川用雕刻刀攻击五十岚学长」那天,他看起来摆明就是想要包庇某人。

那一天芥川因为手机简讯而出去,匆忙得连戏服都来不及换下,怎么可能有那种闲工夫准备雕刻刀,或是跟学长起口角?而且五十岚学长也知道是更科同学刺伤自己,所以后来震惊得闭口不谈这件事吧!

犯人就是更科同学,这件事我和远子学姐早就心里有数。

但是芥川跟更科同学明明没在交往,为什么要这么包庇她?

然后,更科同学为什么会有那种举动?我对这点浑然不知,远子学姐应该也很难判断吧?因此,远子学姐才会带我去那间国小,调查可能是所有事情起因的那樁事件。

脸色发青的更科同学凝视着远子学姐。

「不好我事先调查过你的名字。你叫更科茧里,被欺负的那个女孩叫做鹿又笑。然后,那位欺负鹿又的同学,我已经请芥川的姐姐找过以前你们班上的通讯录。那个孩子就叫小西『茧里』,跟你恰巧同名呢,更科同学。」

这年事,我在医院中庭吃橘子的时候已经听远子学姐说过了。

当我看见那张远足合照时,本来猜测更科同学或许就是鹿又同学。因为现在的更科同学和照片上的鹿又同学,不管是发型还是气质都很像。

但更科同学并不是站在芥川身边的鹿又同学,而是站在另一角,眼神冷漠的短发少女——小西同学。

「说什么我欺负鹿又,那都是鹿又的漫天大谎!」

更科同学表情狰狞地叫喊:「鹿又是自己割破课本和笔记本的,其实她只是假装被欺负来搏取一诗的同情啊!我看到鹿又自己割破课本,才会把她叫出来,骂她是个骗子,而鹿又当时也心虚得不敢说话。但是,她后来竟然还是继续欺骗一诗,像个公主一样接受一诗的保护!

我也很喜欢一诗啊!跟鹿又比起来,我从更早以前就一直看着一诗了!可是……我就连想跟一诗说话都没办法,因为鹿又跟一诗越来越亲密,每天都会一起去图书馆……」

更科同学的语调越来越高亢,握着雕刻刀的手也持续颤抖着。

「就连我一直都很想要的兔子吊饰,她都叫一诗买给她了!在远足的时候,她还故意拿来向我炫耀,说『这是芥川送我的』!所以我就把自己用零用钱买的兔子丢到游乐园的垃圾桶里。那时,我对鹿又的憎恨简直是升到最高点。但是,最不可原谅的,就是鹿又竟然骗一诗说她被我欺负!」

「不是的!你误会了,更科!」芥川叫道。「是我主动怀疑你的,跟老师打小报告的也是我!」

但是,芥川的解释反而让更科同学更加激动。

「你想包庇鹿又吗?一定是她跟一诗说我的坏话吧!因为那家伙知道我喜欢一诗,她却摆出一副自己才是一诗喜欢对象的模样、自信满满地说『芥川是站在我这边的』——她一定是在背地里嘲笑我吧!就是这样我才会欺负鹿又!我也跟大家说了鹿又的坏话,说她喜欢一个满口谎话的男生!后来鹿又那家伙变得越来越奇怪,我在美劳课的时候小声对她说『我要把事情真相告诉芥川』,她竟然拿起雕刻刀要刺我。」

更科同学得意地笑着。我觉得更科同学自己才越来越奇怪,不由得浑身战栗。更科同学眼睛充血,高声尖笑,又继续说:「所以啊!我也抓起自己的雕刻刀,对鹿又挥过去!我割伤了鹿又的右手,然后继续刺她,把雕刻刀插进她的胸口。即使到了今天,鹿又的胸前一定还留磁卡那道伤痕吧!」

在六年前那个事件里受伤的,不是小西同学吗?难道事情刚好相反,其实是小西同学——不,其实是这位更科同学刺伤了鹿又同学?啊,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芥川说过『鹿又的伤还没有痊愈』,他还会听见鹿又在梦里对他说『我的伤痕永远都不会消失』……

我在脑中描绘那樁发生在小学教室里的血腥悲剧,因而感到被深沉黑暗给吞噬的阴郁心情。

远子学姐同样僵立不动,好像也说不出话了。

更科同学继续说着。

她的父母感情本来就很差,事件发生后,更是互相推卸女儿教育失败的责任,后来就离婚了。所以在鹿又同学转学后,她也不得不转学了。

鹿又同学搬家前曾去她家跟她道歉,还把国语课本和兔子吊饰交给她,对她说:「请帮我还给芥川。」

「竟然专程跑来跟刺伤自己的人道歉,鹿又这家伙还真不愧是个优等生呢!还是该说她太迟钝了?」

更科同学的眼中浮现寒冰般冷冽的恨意。

「我把兔子吊饰的头切下来,也把《橘子》从课本里割下。因为我以前在图书馆听鹿又说过『课本里面我最喜欢的就是《橘子》,因为作者是芥川』,当时我气得火冒三丈。后来我就用鹿又的名义,把割下来的《橘子》和兔子一起送到一诗家。剩下的课本……我舍不得丢掉,就一直留着了。」

她只有最后一句话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把割下的《橘子》和切断的兔子送去给芥川的,并不是鹿又同学。但就算对象不同,对芥川而言还是同样伤痛。

不,如果是鹿又同学以拒绝的态度送还这些东西,或许还没那么令人难过。

芥川眉头紧蹙,咬紧牙关,看着更科同学。

更科同学的表情再度恢复平静。她像是在哀求,看着芥川说:「我最讨厌像鹿又那样假装软弱的优等生了……可是,如果一诗喜欢的是鹿又那种女生,那我宁愿变成鹿又。

鹿又一直都在阻挠我和一诗。国小的时候,她就不断纠缠一诗,还对我炫耀她跟一诗的交情。直到现在,她还是会不怀好意地对我说『芥川是站在我这边的』、『这就是你刺伤我的惩罚』……不对的人明明是鹿又!可是为什么我怎样都没办法把鹿又赶出脑海?刺伤鹿又时的触感,至今还残留在我手上……所以我要成为鹿又,如果我是鹿又,就没有必要害怕鹿又了。

如果我像鹿又那样割破书本,一诗就会飞奔到我身边吧?我好高兴啊,我每次割书,一诗真的都会来找我。我割开兔子的喉咙时,一诗脸色发青地说:『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然后从我手中把兔子抢走。一诗真的很担心我吧?我也对五十岚学长说了:『我很讨厌你,不要再接近我了。』所以今后一定没问题的。已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挠我和一诗了。但是这样还是不行吗?还是要跟我分手吗?我下个礼拜的生日非得一个人过吗?」

芥川难过地保持沉默。这位女孩因为他受到伤害,他如今怎么狠得下心弃她于不顾?这样迷惘的心情也清晰传达给我,让我觉得好难受。远子学姐同样以悲伤的表情看着芥川。

更科同学的眼中渗出绝望之情。

「难道人有其他喜欢的人?就是拥有这只兔子的人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进口袋,掏出粉红色兔子吊饰拿到芥川面前。

远子学姐讶异地倒吸一口气,我也睁大眼睛。

那个,该不会是……

「你以前拒绝跟我一起演出话剧,为什么现在答应参加文艺社的话剧?为什么?是因为琴吹同学吗?是因为琴吹同学长得很漂亮,也很受男生欢迎吧?」

她的语气越来越激烈,眼神也出现一丝狂乱。

那是琴吹同学的兔子吊饰!原来是更科同学偷走的!

「你说啊!你喜欢琴吹同学吗?你在跟琴吹同学交往吗?这只兔子是一诗送给琴吹同学的吗?」

更科同学把兔子放在书柜上,举起雕刻刀狠狠地刺下去。

兔子的腹部被戳出一个洞,然后她横向拉动雕刻刀,把兔子切成两截。

「既然如此,我也要把琴吹七濑大卸八块!」

更科同学恶狠狠地咆哮,她手中的雕刻刀还插在兔子身上。

「只要是一诗喜欢的女生,每一个!每一个!我都要把她们割开!」

芥川的肩膀不住颤抖。他低垂的脸猛然抬起,放声大吼:「你够了吧!不要再这样了!」

更科同学露出惊吓的表情。

芥川皱紧眉毛,痛苦地喘息着说:「我对你并没有恋爱的感觉。我以后不会再包庇你了,你再叫我出来,我也不会理你了。」

然后他呼吸急促,痛苦万分地说出:「以后不要再接近我了,我会很困扰的。」

更科同学惊讶的表情渐渐变成悲伤。雕刻刀的刀尖从兔子身上落下,图书馆中充满了难堪的沉默。

「你终于……回答我了。」她悄声说着,仿佛为此感到安心。

看到她嘴边浮现寂寞的微笑,让我顿时大惊失色。

我以前也看过这种微笑。

那是在某个夏日,刮着风的顶楼上,甩着马尾转过头来的美羽静静地笑着。

——心叶,你一定不懂吧!

坠楼的美羽。

尖叫的我。

一道炽热而锐利的刺激贯穿我的脑袋。

「不要啊!更科同学!」

我往前冲去,而更科同学面带微笑,在我的眼前握紧雕刻刀,往自己的脖子刺去。

「!」

时间静止了。

芥川睁大眼睛一动也不动。远子学姐双手掩口呆立原地。竹田同学冷冷地凝视着这幅光景。

从白皙脖子喷出的鲜血,染红了更科同学的身体。

接着她倒在地上。

「不要动她!」远子学姐制止了正要冲过去的我。竹田同学迅速从口袋掏出手机,打电话叫救护车。远子学姐说着「我先去找老师」,就冲出图书馆了。

「更科同学……更科同学……」

我试着呼唤更科同学,她稍微睁开眼睛,颤抖着被血沾湿的喉咙,断断续续地说:「……如果,早点……告诉我,就好了……因为我很笨……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对不起……

更科同学好像喃喃说出了这句话。

愕然伫立的芥川,此时才显露出受到冲击的表情。他跪在血泊中,双手抱头大喊:「一直——一直都是这样!我一直在做错事!我明明发过誓绝对不再犯错,绝对不再像这样伤害别人了!既然更科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我就得负起全部责任,我一直是这样想的——可是,我错了——是我把更科逼到这种地步的——我又做错了!我就跟国小的时候一样,还是那么愚蠢!快救她——快救更科啊——快救她——快救她——快救救她啊!」

看着心神俱裂地叫喊的芥川,我仿佛看见美羽从顶楼坠落时的自己。

「不会……不会有事的……」

我感到天旋地转,喉咙发热,嘴里干渴,呼吸也变得困难。现在绝对不能发作啊!

「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芥川!」

我抱住了芥川比我宽阔的肩膀,像是只记得「不会有事的」这句话似的不停重复,事实上我一点都不觉得不会有事,我跟他一样浑身颤抖,只能在心中拼命祈祷更科同学平安无事,祈祷这段恶梦般的时间早点过去。

我们伏在血流满地的更科同学身旁一起颤抖,竹田同学则是以飘忽的目光观望着这一切。

母亲,请帮助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你的儿子又伤害了别人,又把别人的人生搞得一塌糊涂了。为什么我总是这么愚蠢?

更科全身占满鲜血,倒在图书馆的地上。

她对我露出清澈的微笑,说着「你终于回答我了」,然后割了自己的喉咙。如果我早点把自己的心情告诉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不,应该要更早,早在五十岚学长叫我带她来看比赛的时候,我就该拒绝了。

当时我也很烦恼。我真的有办法帮别人牵红线吗?而且更科就是那个小西啊!

国小的时候,我就害她蒙上无辜的罪过,把她逼得几近发狂。

我还听说因为那次事件,害她的父母吵架离婚。所以,这等于是我亲手破坏了小西的家庭。

升上高中再度见到她时,我吓得几乎停止呼吸。她没有提过往事,我也同样保持沉默。但是,光是跟她坐在同一间教室,我就觉得像是在接受惩罚一样痛苦。

所以,我应该拒绝学长的要求。但是学长再三拜托,让我感受到学长的真心,而且我也一向尊敬学长的人品,所以答应约她来看比赛,还把她介绍给学长。在那之后,当她跑来向我倾诉被学长跟踪时,我答应假扮她的男朋友,也是错误的决定。是我害五十岚学长退出社团,也是我害她变得越来越奇怪。

结果,我还是被过去的罪孽紧紧束缚,无论如何都逃不开,非得持续地偿还不可。我觉得不管是小西还是鹿又,都不肯原谅我以前犯下的过错。

我一直努力当个不会再犯错的聪明人,努力弥补过去的罪过。但是,已经不行了。我的行动、我选择的道路,不管是哪一步,全都错了。

我对鹿又、对小西、对桃木老师、对五十岚学长,还有对更科,到底该如何赔罪才好?

我就像在看不见尽头的黑暗迷宫里四处乱撞。耳鸣不已,头痛欲裂,身体如烧灼般火热,已经快要站不住了。

母亲,如果你不能帮助我,就请你惩罚我吧!请你帮我决定吧!就算你的决定是「死」,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遵从!

求求你,母亲,请回答我。母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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