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更科同学被救护车载到最近的医院接受治疗。
据说伤口只要再深一点就没救了,所幸救护得早,伤口也比想像中来得浅,所以没有生命危险,只要一个礼拜就能出院。告诉我们这些事的是麻贵学姐。
那天,远子学姐一起跟着去了医院。我们在咨询室里接受老师询问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上等待医院通知。
当时麻贵学姐突然现身,告诉我们「远子跟我联络过了,她说更科同学没有大碍」。
「真是的,不久前才发生学生被刺伤的事件呢!我们学校为什么会接二连三地出这种纰漏啊?为了压下消息不让太多学生知道,可要花上不少工夫呢!算了,我祖父他们应该有办法吧!你们可以回家了,我想你们应该没心情再上课或参加社团活动了吧?我叫司机送你们回去好了。尤其是旁边那位,如果不送你回家,让你在回家途中跳下陆桥可就麻烦了。」
她还看着芥川如此说笑,但我们实在笑不出来。
这时的芥川已经身心俱疲,憔悴不堪了。在图书馆陷入一阵混乱后,芥川一直像尊石雕一样沉默不语,不管老师怎么问话都不回答。我想芥川一定是不停地在心中责备自己吧!看他面色凄苦、呼吸困难的模样,我也不禁担心得胸口都揪紧了。如果更科同学有个三长两短,他或许真的会精神崩溃。
那天晚上,远子学姐打电话给我。她说更科同学可以说点话,情绪也大致稳定下来了。
就算听到这些事,我的心情还是没有好转。
经过这三天,文化祭已经迫在一周之后了。
话剧排演一直呈现何止状态。竹田同学和远子学姐在这段期间好像都忙着准备班级活动,昨天我看到远子学姐的时候,她正甩着两条毛躁不齐的辫子在走廊上奔跑。
琴吹同学问过我,我跟芥川在三天前的午休时间离开教室后就没有回来,而是直接早退的理由,我只回答身体不舒服,并没有详细说出事情经过。
「既然如此,那我去问芥川。」
琴吹同学不悦地丢下这句话。但是当芥川到校时,她看见芥川疲惫的模样,好像颇为惊讶,后来也没真的去问那天的事。
芥川可能因为自我谴责,故意不让自己有一刻的心安,所以没有请假也没有迟到,一样认真地天天坐在教室里听课。
自从美羽自顶楼坠落后,我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芥川虽然照样出席,但他看起来就像把自己锁在心中的房间。
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也都会回答,不过他总像在思考什么事,一直露出郁郁寡欢的表情。
午休时间,远子学姐跑来我们教室。
「我想话剧该重新开始排演了,你觉得呢?」她很担心似的小声问着芥川。
「……我知道了。放学后在小会馆集合吧?」芥川淡淡地回答。
久违的排演,在奇妙的气氛中展开了。
每个人似乎都很在意芥川,因此显得心不在焉,台词也读得平淡无味。
芥川板着脸孔念起大宫的台词。我不由得感到他的声音比以前生硬,也听不出任何抑扬顿挫。但是,他就像努力背负着自己的义务,还是继续念台词。
念到大宫和杉子书信往来最高潮那幕,芥川的声音突然中断了。
这是杉子写信给出国留学的大宫,说「请接受我」,表达自己的倾慕。而原本总是回答「请不要爱我,去爱野岛吧」的大宫,也终于吐露真心,接受杉子感情的最精彩情节。
「我在考虑这封信究竟要寄出去,还是不寄的好?我真的不想寄,然而——」
不管重来几次都一样。就像跳针的唱片,只要讲到这句台词,芥川的声音就会停止。
隔天也是,再隔天也是。我只能心痛地看着芥川皱紧眉头、眯细眼睛,努力地试着挤出声音。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文化祭前一天。
我走进小会馆,看见琴吹同学站在舞台上,独自练习念台词。
「大宫先生,请不要生气,我是鼓起很大的勇气才写这封信的。」
她望着观众席如泣如诉的模样,跟以往的琴吹同学截然不同,看起来非常脆弱无助。
「苦苦等候着您的回音,却音讯杳然,所以我开始担心。就算您生气了,也请您怜悯我,给我个回音吧!」
这时琴吹同学发现我了,她吓了一跳,脸也红了起来。
「讨、讨厌,来了干嘛不出声啊!」
「抱歉,因为看你很认真,不好意思打断。大家都还没来吗?」
琴吹同学转开视线,僵硬地回答:「好像都在忙班上的事吧……明天就要正式上场了,芥川真的没问题吗?」
她的表情很快地黯淡下来,慢慢将视线转回我身上。
我也沉着脸回答:「他曾说过会站上舞台啦……」
我很清楚他为什么念不出台词。大宫的情况,就像他和五十岚学长、更科同学的三角关系,就算只是演戏,叫芥川背叛好朋友野岛,而接受野岛爱慕的杉子,他还是会感到畏惧。因为芥川背叛五十岚学长,接受了更科同学的请求,结果不只伤害了五十岚学长,甚至把更科同学逼到绝境。
这样的选择正确吗?没有错吗?因为芥川心中充满这些疑问,所以才不安地念不出台词。
芥川真有办法在这种状态下站上舞台吗?如果正式演出的时候,他也这样呆呆地晾在台上,那不是徒增伤心。
「……」
琴吹同学也一定很担心吧?她又转开视线,低下头去。
我也默默地把书包放在观众席上。
「……喂!」
琴吹同学依然看着旁边,对我说:「在其他人到齐之前先练习一下吧!井上可以帮我念大宫的台词吗?我想体验一下最后一幕的感觉。」
我点点头,也走上舞台。
「好的,就从书信往来那幕开始吧!」
「……嗯!啊,剧本给你。」
「不用了,台词我大概都记住了。」
「……是喔!」
我们站在舞台的两端。
琴吹同学开始用脆弱的表情望着我。
「大宫先生,请不要生气。我是鼓起很大的勇气才写这封信的。」
这是演技吗?琴吹同学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低头往上窥视的目光,还有交握在胸前的手,完全是个努力向爱慕之人表达心意的纯情少女,让我产生一股异样的情绪。
不知为何,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难道我对琴吹同学动了心?
不可能吧?一股不安又带着甜蜜的感觉从我的心底涌出。
「苦苦等候着您的回音,却音讯杳然,所以我开始担心。就算您生气了,也请您怜悯我,给我回音吧!」
琴吹同学不只是声音颤抖,就连她交握的手指、嘴唇、睫毛都轻微抖个不停。
「我是您的,是专属于您的。」
琴吹同学以痴迷的表情凝视着我。
「我的一生、名誉、幸福、骄傲,都是属于您的,都是您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热烈,眼眶也湿润了。
「只有成为您的妻子之后,我才能成为真正的我。」
不知为何,此时的我想起和琴吹同学在医院里的对话。
——井上……一点都不记得了……我、我啊……在国中的时候……
当时琴吹同学也像这般,眼中带泪地诉说着吧?
琴吹同学突然低下头。
台词也停止了。
奇怪?正当我感到疑惑时,一滴晶莹剔透的水滴从琴吹同学的脸颊滑落。
她、她该不会真的哭了吧!
「你怎么了?琴吹同学?」我慌张地向她跑去。
「是不是太入戏了?还是在担心芥川……」
「不是的。」
琴吹同学摇头,哽咽地说:「我并不是在担心芥川。我很自私,芥川这么痛苦,大家都在为他担心……我却只在意其他事……」
她双手掩面,肩膀颤抖。
我满心困惑,小心翼翼地问着:「你在意的是什么事?」
琴吹同学像个孩子般啜泣着,好一阵子才放下双手,用微弱的声音说:「井、井上最近……又是迟到,又是早退,午休时间还突然跑出学校……还会跟远子学姐和竹田窃窃私语……一定是在说芥川的事,又不想让旁人知道吧……我是这样猜测的……从大家的态度,我就看出来了。我……我并非一直都像这样……我给你的印象好像很干脆,其实并非如此……虽、虽然……竹田好像已经看出来了……可是,我却被井上讨厌……井上也不会认真跟我说话……」
我感到整颗心紧紧揪起。
琴吹同学一定是觉得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所以很不安吧?就算她外表故作坚强,内心一定受到伤害了。
「对不起,我都没有顾虑到琴吹同学的心情。可是,我并不讨厌琴吹同学啊!」
「笨……笨蛋……」
琴吹同学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看她哭着连声唾骂,我真的搞不懂她是在逞强还是在示弱,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伤心还是生气
「虽然我还是不太懂……但很对不起。」
「既然不懂就不要道歉。我最讨厌井上这样,不管是对谁都那么温柔、那么讨好,让我看得都忍不住焦虑起来……也感到难过。井上在国中的时候……明明不是这种人……那时的井上还会笑得很开心……」
我震惊地问道:「琴吹同学,你在国中的时候就认识我了吗?你上次在医院里也这么说过吧?」
琴吹同学欲言又止地望着我。她仿佛天真孩童般毫无防备的表情,紧紧抓住了我的心,令我几乎停止心跳。
小会馆里一片沉静。
「我……」她用细微的声音说着,脸颊也泛红了。「我在国中的时候看过井上。」
「不好意思,请问是在哪里看到的?」
琴吹同学轻轻咬住嘴唇,垂下眼帘。
「井上一定不记得了吧!可是,对我来说是很特别的。所以在那之后,我也去找过井上,一次又一次,整个冬天里的每一天都……」
我不懂。居然还是每天?到底在哪里啊?为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琴吹同学?
「那个时候的井上总是一副开心的模样。经常挂着笑容,看起来好像很幸福。井上的身边也总是有一个女孩。」
我感觉像是被人迎面揍了一拳。琴吹同学抬起头来。
「井上随时随地都跟那个女孩在一起,只看着那个女孩,笑得很开心。但是,升上高中再次见面时,井上却变得很不快乐,也没有认真对待过哪个人,只有表面装得笑嘻嘻的,表现出一副很愉快的样子。所以,我好不甘心……因为,好不容易重逢,井上却已经不是从前的井上了。」
怎么办?我的呼吸变得很不顺畅。
这些话仿佛变为一层层枷锁,锁住我的喉头。我的脉搏加速,指尖开始痉挛,脑袋昏沉沉的。
「那个」又来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
琴吹同学皱着脸,好像又要哭出来的样子。
「五十岚学长在校舍后面血流如注倒下,更科在旁边大喊『都是那个女人害的!』的时候,我惊觉好像看到了自己,因为我也在心中偷偷地憎恨着那个改变井上的女孩。都是因为那个女孩——都是因为井上美羽,井上才会变得无法开怀大笑!是吧,是这样对吧?那个女孩——总是跟井上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就是作家井上美羽对吧!」
锁在我喉头上的枷锁束得更紧了!它紧紧束起,伴随着铁圈深陷皮肤般的痛楚,我的脑袋变成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都转为无声。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还要跟我提起美羽!
琴吹同学似乎终于发现我的身体起了异状。
「井、井上?」
我呼吸困难,站都站不稳了,眼前一片朦胧,不禁跪在舞台上。
「对不起,我迟到了。」
「心叶学长,七濑学姐你们好啊!」
芥川和竹田同学一起走进小会馆。
「嘿,我在路上碰到芥川学长,所以就一起过来了。咦?心叶学长,你怎么满头大汗?脸色也好差喔!」
我按着胸口,大口地深呼吸,勉强回答:「……因为室内有点热。我已经没事了。」
虽然我感觉脉搏还是跳得一样快,但是周遭的声音又重新传入我的耳中,好像也有办法站起来了。不过,我的头依然像被揍过一样阵阵作痛,好像只要一不小心就会再度发作。
琴吹同学似乎对她吐露情感一事感到很后悔。她咬紧嘴唇,一直不看向我这边。
「不好意思,我被班上咖喱喔的准备拖住太久了。」
远子学姐此时也甩着长长的辫子出现了。
全员到齐,最后一次排演正式开始。
「好美的声音。」
「这一定是她的声音没错!」
「这么说来你还真幸运。」
野岛和大宫演着对手戏。
而琴吹同学刚刚说的那些话,还在我的脑中徘徊不去。
——因为我也在心中偷偷地憎恨着那个改变井上的女孩。
——是吧,是这样对吧?那个女孩——总是跟井上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就是作家井上美羽对吧!
不知怎地,琴吹同学好像误以为美羽就是井上美羽。但是,琴吹同学确实知道我和美羽的事。
她认识过去那个只要有美羽在身边就会很开心、像个傻瓜一样觉得自己幸福无比、总是以恋慕的眼神望着美羽的我。
我只要回想起国中往事,就一定会有美羽。
早上的教室、午休时候的走廊、夕阳照耀的上学跳上、回家途中绕道而去的便利商店、章鱼烧店、飘落着银杏叶片的公园、老旧的图书馆、硬被带去的小饰品专卖店……每个地方都充满了美羽的身影。绑着马尾的美羽总是带着恶作剧般的微笑望着我。
——心叶,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所以我只告诉你我的梦想。
——我想要成为作家,想要让很多人看我写的书。如果可以让那些人都感到幸福就好了。
——我正在写小说喔,就快写完了。我会让心叶第一个读喔!
——嘻嘻,心叶,你脸红了耶!怎么了?你在想什么?坦白说出来吧,我绝对不会生气的。好嘛,告诉我嘛!心叶,把你心里想的事情全部告诉我嘛!把你的心事全部告诉我吧!
然而,那一天,美羽突然用锐利如刺的目光看着我。
她无视于我,回避我,最后还微笑着说「心叶一定不会懂的」,就在我面前从顶楼跳下去。
当时美羽的姿态,跟更科同学在图书馆里自残之前露出的笑容重叠在一起,充斥于我的脑海。
——你终于……回答我了。
喷出的鲜血。
愕然睁大眼睛的芥川。
——如果,早点……告诉我,就好了……因为我很笨……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对不起……
我胸口紧缩,喉咙发热。
我想挥开那些景象,却怎么都挥之不去。美羽的脸、更科同学的脸、芥川的脸一一浮现。大家都露出哀伤、绝望的表情。
我们一定是某些地方做错了吧?
芥川并不想伤害更科同学,他只是想偿还过去的罪过。更科同学也只是一直爱慕着芥川罢了。
但是,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我是不是也在无意间伤害了美羽?我一定是在某个时候,做错了某些事吧?
所以美羽才会讨厌我,因而从顶楼跳下去吧?——当一诗说希望我去看你们比赛的时候,我是那么地高兴啊!
——一诗每次约我出去,我都打扮得漂漂亮亮,欢喜雀跃地提早到达集合地点。
芥川一直想着非得变得更睿智不可、非得更诚实不可。他介于尊敬的学长和曾经伤害过的女孩之间,经过深重的纠葛,才选择了这种行动。
当他明白这种行动才是导致更大的不幸时所体会到的痛苦绝望,也贯穿了我的胸口。
舞台上,芥川和琴吹同学正在演出最高潮的书信往来那一幕。我站在舞台角落,心痛地看着他们。
「大宫先生,请将我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把我当成独立的女性来看待。」
「请不要以所谓友情的石头敲碎我这个愿望。」
芥川显得很难受。他面孔扭曲、咬紧牙关、额头渗出汗水。
如果回应了、如果接受了,就会演变成最糟糕的事态。
因为经过苦思而获得的答案,也不见得就是正确的解答。
——一直——一直都是这样!我一直在做错事!我明明发过誓绝对不再犯错,绝对不再像这样伤害别人了!
——我又做错了!我就跟国小的时候一样,还是那么愚蠢!快救她!快救更科啊!
大宫内心的纠葛,跟芥川的痛苦重叠,也跟我自己的痛苦重叠了。
为何会伤害别人?
为何关系会遭到破坏?
——为什么一诗突然说要分手?
——心叶,你一定不懂吧!
——我是那样拼命地努力过来的啊!
——心叶,你一定不懂吧!
「我在考虑这封信究竟要寄出去,还是不寄的好?我真的不想寄,然而——」
台词中断了。
芥川的脸颊上滴落汗水。他干燥的嘴唇只是不停颤抖,一句话都不出来。他僵立在舞台上,一动也不动。
已经这么痛苦了,为什么他还要继续演?
他仿佛非得把自己折磨到底不可。
这样的决定如果又错了,那该怎么办?
说不定又会伤害什么!
说不定又会破坏什么!
我的喉咙紧缩,全身冒出冷汗,身体像要从中裂开似的疼痛不已,我再也忍无可忍,因此握紧双拳大叫:「够了,别再这样了!已经够了不是吗!为什么非得这么痛苦啊!」
芥川、琴吹同学,还有站在舞台另一角的远子学姐和竹田同学,每个人都惊讶地看着我。"
小会馆里充满了寂静和紧张的气氛。我继续颤抖地喊着:「只不过是小小的文化祭,我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兴趣。已经够了,我明天不会上台演出的。」
我的脑袋如同火烧般疼痛,喉咙像是有炽热的物体快要呕出。我跳下舞台,拿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就往门口走去。
「等一下,心叶学长,你怎么啦?你明天真的不来吗?」
竹田同学跑过来拉住我。
我轻轻挥开她的手,低头说了一句:「对不起。」
然后像逃命一样离开了小会馆。
回到家后,我躲在棉被里,颤抖着喉咙,持续着短促的呼吸。指尖还在痉挛,像坏掉笛子般的咻咻声从喉咙深处冒出。仿佛有人拿着沉重的铁块,从左右夹住我的头,脑袋持续隐隐作痛。
为什么我会这么脆弱、这么没用、这么愚蠢呢?
每次碰上什么事,我的身体就会失去正常机能,然后说出小孩子似的台词,逃离现场。
芥川他们会怎么想?还有远子学姐……
好痛苦,快要无法呼吸了。真差劲,我太差劲了。我真是个差劲的大笨蛋。
我到底要到何时才能痊愈?难道一辈子都得持续这种状况?
美羽!
美羽!
美羽!
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无法忘记你?
在我紧闭的眼中,野岛、大宫、杉子的台词逐一浮现。这些血一般的鲜红文字,纷纷落于被锁在永无止尽黑暗之中的我头上。
「真正陷入热恋的人,是绝不能接受失恋的。」
「那样实在太寂寞了,寂寞得几乎令人无法承受。」
「就连梦见那个女孩都会觉得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失恋是绝对无法承受的。」
「神啊,我会尽可能小心谨慎地做好每件事,请务必帮我实现这个愿望。」
「求求你,请将杉子赐给我吧!请不要将杉子从我身边夺走!」
「我会祈祷你得到幸福的。」
「我实在不想在野岛先生身边待一个小时以上。」
「我无法横刀夺取好朋友恋慕的女性。」
太多的文字。
太多的话语。
悲伤的话语。
苦涩的话语。
让人心痛欲裂的话语。
——心叶,你一定不懂吧!
如果没有喜欢过你。
如果不曾跟你相遇。
如果真是如此,我就不需要承受这种仿佛被独自留在黑暗之中的悲伤、恐惧和寂寞了。
我不想再跟任何人牵扯太深了。
不想再有这种思慕。
妹妹舞花叫着「吃晚餐啰」,跑进房里来。
「哥哥身体不舒服吗?」
我对哭丧着脸的妹妹说「帮我跟妈妈说,我已经吃过了,现在不饿」,然后把棉被拉到头顶,躲在床上不出来。
我一定又让妈妈他们担心了吧?
我对自己的幼稚觉得丢脸到想要叹息,虽然讨厌,却又只能无可奈何地迳自头痛、呼吸困难,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大概在床上躺了四个小时。
当呼吸总算变得顺畅时,房里已是一片漆黑,外面也下起雨了。
听得见外面冷冽的雨声。
躺在床上看着窗户,我发现被雨淋湿的地方正闪闪发光。
我想关上窗帘,就蹒跚地起身,缓缓走到窗边。低头看向窗外,可以看见邻居的窗户玄关照出的灯光,淡淡地散布在建筑物和道路上。
在这片景色中,绽放着一朵大大的红花。
有个人站在路边,仰望我家的方向。
那位撑着红色雨伞、身穿我们学校制服的女生……
「……琴吹同学?」
我吓了一跳,赶紧冲出房间。为了不让家人察觉,我蹑手蹑脚地下楼,打开玄关大门走出去。
琴吹同学看到我出现,肩膀强烈地震动了一下,抓着伞柄的双手握得更紧,战战兢兢地垂下目光。
「……对不起。」
那细微到难以听闻的声音,几乎溶化在雨声中。
「井上会生气地跑出去,都是因为我吧……因为我说了那个女孩的事……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是琴吹同学害的。」我僵硬地说着。因为我已精疲力竭,身体一点都使不出力了,实在没有心力去选择温和的用词。
「可是……」
琴吹同学缩紧身体。
「真的……跟琴吹同学没有关系。所以请你回去好吗?」
琴吹同学仰天起脸来。她的眼神非常悲伤,就像受到伤害,让我的胸口也跟着痛了起来。
对不起……
琴吹同学嚅嗫着说出这句话,就快步离去。从她制服的肩膀和背后都因雨水淋湿而变色的情况来看,我知道她已经在雨中站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的胸口好难受,呼吸快要不顺畅了……所以我禁止自己再继续想,走回家中。
我轻轻关上玄关大门,正要走上楼时,妈妈从客厅走了出来。
「心叶……你的身体还好吧?」她担心地问。
「不用担心,妈妈。」
「我有留下你的晚餐,还是要洗澡?水还是热的。」
我原本想回答不想吃饭,但是琴吹同学悲伤的眼神又在脑海浮现,令我胸口疼痛难耐,因此我顿了一下,说:「谢谢。我洗过澡就去吃。」
我像是喉咙堵塞地吃着迟来的晚餐,总觉得食不知味。即使如此,我还是全部吃完,在流理台洗过餐具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即使关上电灯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我持续听着外头冷冷的雨声。
我已经不想再伤害别人,也不想再受到伤害了,然而我还是伤害了琴吹同学……那些伤害也同样回到我自己身上。
或许人类这种生物就是要伤害别人才有办法活下去吧?人类就是这么愚蠢的生物吧?
我对琴吹同学说了很过分的话……
今后我要用何种面貌对待芥川、竹田同学,还有远子学姐呢?
文化祭的话剧,又该怎么办才好?
对了……远子学姐没有打电话来呢……一想到这里,我的意识就像泥土融入了黑暗中。
更科已经出院了。
母亲,我一次都没有去探望过她。
到底去探望才正确,还是不去探望才正确;该去道歉才好,还是默不吭声才好,我已经无法判断了。
我深深地伤害了她,不只是身体,就连心灵也是……从六年前的那一天开始,我便一直一直在伤害她。但是,我真的想要当一个诚实的人。
母亲,我已经无法了解诚实这个词汇的意义了。诚实到底是什么?怎样才叫诚实?对某人诚实,同时却会对另一个人不诚实,不是也有这样的情况吗?
我不懂。到底什么才正确?到底该做什么?到底该选择谁?
今天,我又收到她的来信了,我没有办法读那封信。
为何我曾那么傲慢地想过,这样的我或许也能给她帮助呢?
母亲,我真是个愚蠢的人。
补述
文化祭的话剧可能要中止了。我一定也伤害了井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