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骚动过后,全体一起对别墅进行了大扫除。
幸运的是电力只是因为电闸落下的缘故,很快就恢复了,但就算房屋中恢复了照明,地毯上的那些死鱼也不会就此消失。
大家一起把死鱼收集起来,把地毯拨开,再用拖把把地板全都拖干净。
「大小姐,你们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虽然管家先生还有点害怕的样子,却仍旧这么对我们说了,然而我一点想睡的感觉都没有,和远子学姐一起加入了清理作业。
麻贵学姐则是一副平常的样子,若无其事的捡起死鱼,往箩筐里扔了过去。
远子学姐则是把三股辫绑在自己头上,脸上带着三角巾,连手套和罩衣都穿上了,全副武装。虽然她试着抓住鱼尾巴想要把它提起来,但是最终好像还是做不到的样子,试了几次以后就放弃了,专心于用抹布擦拭地板的工作了。时不时的,远子学姐还会像是要挥去不好的想象似的左右摇着脑袋。
其余的几个人也都保持着沉默,一副非常劳累的样子继续着清理作业。
鱼谷小姐则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僵硬着脸庞一句话也不说。
整间屋子总算变得干净一些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半夜了。双手和衣服上都染上了鱼腥味,轮到我洗澡的时候,我全身涂满了肥皂,几乎要把皮肤磨破似的用力擦试着。
过了两点之后,我终于能够躺在床上了。
远子学姐又抱着枕头钻上了我的大床,我已经连把她赶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请不要再踢我了。」
我只来得及这么说了一句就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我的头上还是肿起了两个小包。
「远子学~~~~姐!」
「对、对不起~~」
远子学姐一边嘟哝着要去洗脸,一边逃出了我的房间。
真是的……我皱着眉头换好了衣服,走出了房间。
走在走廊里的时候,我思考着昨天的怪异光景,不禁觉得有些忧郁。
我一直推测白雪其实是人类。送来的威胁信、从屋顶浇下的水,都是只靠一个人就可以做到的事情,但是昨晚发生的那件事——
我回忆起了书架前浮现的那个白发的女子,头颈不由感到一阵寒冷。难道是所有人都看到幻觉了么?
还有那些鱼和走廊里的水渍,根本不是一个人就可以办到的。像这样潜入房屋,还要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条件下做到这些事情,这怎么可能……!
仔细考虑着的时候,阴冷的感觉也越发严重了。
但就算碰到了这么危险的事情,麻贵学姐也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也看不出什么想要抓住犯人的意愿。是在……等待什么发生吗?如果是的话,又是在等什么呢?
我走下楼梯的时候,看见楼道下鱼谷小姐的身影。
「早上好。」
她没有回答我。
应该不是故意无视我,好像只是没有听到我的声音。她的眼里满是血丝,呼吸好像也非常痛苦,脸色也已经超越了发青的层次,变成了蜡烛一般的白色。连脚下都有些摇晃的样子。
我正对她如此无力的一副样子感到惊讶的时候,换好衣服的远子学姐跑了过来。
「小纱代,早上好~~哎呀?」
远子学姐好像也感觉到了鱼谷小姐奇怪的样子。
「小纱代,你过来一下。」
远子学姐拉着鱼谷小姐的手走到了楼梯下,两人的额头靠在了一起。
「果然!好烫!眼睛也很红。小纱代,你昨天根本没有睡觉对吧?今天就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吧。」
鱼谷小姐好像根本没有发现远子学姐的存在一样,用游移的眼神看了看她,接着脸上浮起像是在害怕什么表情,摇了摇头。
「我不能……睡着。会听到……那个歌的。」
「歌?什么歌呀?」
鱼谷小姐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扭曲着脸孔、睁圆了眼睛,痛苦的嗫嚅着。
「奶奶……教给我的……从龙之国……传过来的,毬球歌……」
「龙之国?」
远子学姐皱起了眉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一样。
龙之国,究竟是指什么呢?
「呐,小纱代,我们还是先回去房间吧。我会和管家先生他们说的。」
鱼谷小姐一直低着头,我陪着她和远子学姐一起来到了她的房间。
那是在一楼的一间四叠半大小的朴素房间。衣柜上放着一个如同彼岸花般绯色的毬球,看到它的时候,我身体一震。
那个老旧的毬球……之前好像也看到过……
难道刚才提到那个毬球歌,就是指那个时候鱼谷小姐唱过的那首……?
远子学姐从柜子里拿出了被子,让鱼谷小姐躺在了里面,随后我们两个离开了房间。
关上房门,正要走出去的时候,从我们身后传来了一阵歌声。
那边的小水泽中站着一条蛇
八幡长者的,小小女儿
那样精巧的站在那里
头顶珠冠
脚踏金靴
啊就这么呼唤吧就这么呼唤吧
行向山脉行向荒原……
我和远子学姐对视了一眼。
没过多久,我们带着放了蜂蜜的热牛奶和退烧药回到了房间,鱼谷小姐已然直起了身子,像是抱着小孩子一样抱着那个毬球,轻轻地唱着同一首歌。
那边的小水泽中站着一条蛇
站着一条蛇
那单调的声音和如同在彷徨与幻想世界一般的空虚眼神,让我皮肤上泛起一阵战栗的感觉。
昨晚的事情,竟然对于鱼谷小姐的精神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么?
虽然看上去很坚强的样子,但毕竟她还只是初中生而已,也不是不可能……
远子学姐让她喝下了热牛奶和退烧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似的和她说着乱七八糟的话题,不久后鱼谷小姐总算睡着了。
看到鱼谷小姐总算睡熟了,我们也离开了房间。
「那首歌,是在镜花的《草迷宫》中出现过的歌。」
在稍微离开房间的地方,远子学姐这么说道。
「我记得那本书的主人公是个叫做叶越明的人吧。好像是四处探访母亲唱过的子守歌的时候,不小心走进了一家满是怪物的房子什么的?……难道是鱼谷小姐的祖母曾经读过《草迷宫》,然后又把这首歌教给了鱼谷小姐么?但那龙之国又是怎么回事?《草迷宫》里面,也像《夜叉池》那样出现过龙神什么的么?」
「那倒没有……但是……」
远子学姐好像有什么在意的事情,皱了皱眉头,又用手指抵着自己的嘴唇,就那样陷入了沉默。
那个晚上,远子学姐在我的床上把百合的日记全都读给了我听。
用红色抚子花压成的书签,被夹在书页之中。
我靠着床背,伸着双脚,倾听着远子学姐的叙述。
『秋良先生会不会就这么离去了呢。从他朋友来访之后,他一直是那样难受的表情。他的朋友曾说过,外出留学是秋良先生一直以来从心底期望着的梦想。我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因为秋良先生曾经告诉过我。』
『看着那样陷入思虑的秋良先生也让我觉得很难过,于是想要和千郎一起外出散步一下,但是巴伦却猛地扑上来对我大叫着。千郎非常愤怒,一副想要向巴伦冲去的样子,我慌张地阻止了。』
『白雪到屋子里来了!我看向窗口的时候它就站在那里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全都交给我的话不就好了,约定什么的不去管它就好,要是这样的话就能获得自由了哦,它这么诱惑着我。但是,我决定不会打破那个约定的。我是祈祷姬仓一族繁荣的巫女,而且也是父亲大人的女儿。虽然我不像父亲也不像同族的任何一个人……也有人总是针对这件事说我的坏话。但是父亲大人却总是称我为「我的女儿」。成为父亲后妻的新母亲,在我还呆在那边的那段时间里,也总是对我说着温柔的话语。我绝对不能让父亲他们失望。』
『秋良先生最后还是决定要去留学了。我偶然听到他这么对朋友说的时候,眼前好像突然一片黑暗,胸口都好像要裂开了一样。这个物语终于要结束了,物语要结束了,物语要结束了。』
『又从父亲大人那里收到了新的书。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只剩下它们了。只要看到父亲的笔迹的话,我应该就能安定下来吧。这么想着,我来到了管家的房间,撕开了刚刚送到的包裹,打开了新的书本。虽然管家先生曾经告诉过我绝对不能做这种事情,但是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好像一切都会变得疯狂起来了。
然而,我翻开封面的时候,我明白了这并不是一直以来父亲大人给予我的那些书本。
连父亲的书,都再也不能给我安慰了。「给我的女儿」这句话,再也不会在我心中响起了。我只剩下了如同坠落黑暗之底一般的绝望。』
『我的桌上放着管家拿来的父亲大人送来的书本。我翻开封面,直直的盯着父亲的那句话语。眼泪不禁奔涌而出,停也停不下来。
我并不是父亲亲生的孩子,而是已经去世的母亲不贞的结果而出生的罪恶的孩子,大家平时说的这些话语,难道都是真的么?
哪里都再也找不到我的幸福了。我要是现在遇见白雪的话,一定会输给那个诱惑的吧。一定不能在晚上到那个池子去。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窗户就发出了咚咚的声音,回头一看,白雪正在那里对我微笑着。回去,快回去,我无数次的恳求着。』
远子学姐蹲坐在床上,用淡淡的声音继续读着百合的日记。
那低下的侧脸,看上去很安宁的样子,但眼眸中已然渐渐湿润了。
——百合被别人传闻说并不是姬仓家的孩子。
现在想起来的话,无论是土产店的大叔,还是麻贵学姐,都说过类似于这样的话。百合不能和家人呆在一起,肯定是有其理由的。难道那是因为,百合是已经去世的母亲不贞而产下的孩子么?
百合所感受到的悲哀,现在正压迫着我的胸口。
同时,日记中和白雪有关的记述也渐渐增多了。至今为止都只在池子边遇见的那个白雪,开始出现在别墅中了,还会在晚上敲起房间的窗户。
它逼迫着百合的内心,疯狂的感情渐渐涌现。
『求求你,不要再过来了,白雪。不,不是的。约定还在继续的。不对,不对,也不是这样的。我才不是像你一样的妖怪。我不能到池子那边去。约定。约定是——』
『白雪在窗口召唤我。我不能到池子去。还是用红色的花朵吧。白色的又丑又讨厌。白色的花全部,全部都撕碎了扔掉。我不能到夜里的池子去。因为月光也是白色的,是白色的,白色,因为,因为,是白色的,白色的。纯白的。好丑。好可怕。是,白色的。父亲给我的书。巴伦在吠叫。要是想要出去的话巴伦就会吠叫。千郎被巴伦咬了,全身是血。一边哭着一边疗伤。因为流的血实在是太多了,我还以为千郎会就这样死掉。见不到千郎了。秋良先生下周就要走了。』
日记中罗列着意义不明的语言。
或许,这时的百合已经渐渐狂乱起来了吧。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我的意识渐渐输给了睡意,变得浑浊起来,脑袋中,混乱的闪动着百合、白雪、穿着古装的麻贵学姐和远子学姐、鱼谷小姐、夜里的池子、绯色的毬球、还有萤的身影,让我没有办法理清思绪。
害怕晃会不会突然消失,不安的抱着人偶唱着子守歌的百合是鱼谷小姐,下令要把大钟破坏的人是麻贵学姐,被铁锹剜贯进了自己前胸的百合是远子学姐。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个梦呢。
凡是梦境,终有醒来的那一天。
恋爱终究,只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而已。
晃,肯定会回来的。
不对,秋良还是离开了。
我的意识变成了五颜六色的奔流,而身体也像是陷入了这奔流一般,渐渐的沉重起来。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传入我耳中的话语,突然变得平稳了起来。
『发生了,非常非常开心的事情。我再也不会悲叹了。我是这个世上最最幸福的人。』
明明是很和煦的内容,但是却从哪里透出了一点苦闷和悲哀的感觉。
远子学姐继续用那样的声音读着日记。
『和秋良先生定下了一个约定。
非常重要的约定。
我边答应着边点了点头。
我还问了他能不能种种柠檬和天人花,他笑了起来。这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秋良先生的笑容。
在那之后,我呆在房间里,用水色的颜料画了一幅画。
满墙壁的书。在那正中,带着比谁都要开心,都要幸福的笑脸的,我。
我也和自己定下了一个约定。
这个约定,和别的约定是不同的。这是我绝对不会打破的约定。
因为和秋良先生相遇了,在这之后,我也一定能够一直微笑下去的吧。』
到这里,就结束了哦……远子学姐的微微嗫嚅声,渐渐的离我远去了。
我微微的睁开了眼皮,看见了同前两天那个黎明时分一样的,带着寂寞神色的脸孔,红色的抚子花从日记的最后一页中,轻轻地落了下来。
看着那样一副悲哀的样子低着头的远子学姐,我胸口就好像感到了一股被勒紧一样的不安感觉。
啊啊,真是的,要是什么都只是做梦,醒过来的时候就发觉自己睡在家里的床上,妈妈正过来准备叫我吃早饭的话,该有多好啊。
◇◇◇
她的那个约定,是如此的纯洁、美丽、坚强、勇敢,而又严厉和残酷。
她用拼命藏起悲哀和苦闷的表情,直直的盯着我,静静的对我说,或许是她自己搞错了也说不定。
『自己也没有办法好好的吧这件事说明清楚。』
『但是,却不得不这样做。』
『为什么呢,因为我是那个父亲的女儿啊。』
在她的身体中流淌的,从远古的过去所流传下来的不可思议的血脉——在与他人共度的时光中结下的羁绊,那便是所有一切的开始,这一羁绊把我和她拉到了一起,强烈的联结了起来,而却又把我和她远远的分了开来。
但是,很开心,很幸福,能够相遇真的是太好了。
能够呆在这么接近的距离,一点也没有后悔。
她用着带着点悲伤的温柔眼神看着我,这么对我说着,在如同温暖白花般的那天里,不管我多少次呼喊,多少次恳求,她也再没有向我回过头来。
就好像她的那些小习惯在我眼前自然的再现了一样,我不停不停的想起她,重复追忆着从我们相遇到分离的那段故事。
那个水之精灵,现在正在做些什么呢?
而在那之后,我也终于从我们两个人曾经一起度过的那间小小的书屋中,离开了。
◇◇◇
终于把我从睡梦中唤醒的,并不是母亲的声音,而是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以及巴伦吠叫的声音。
现在是清晨。天空还处于刚蒙蒙亮的时候,远子学姐在我的身边背对着我,抱着枕头发出嘶——嘶——的呼吸声,睡得很香。
昨天晚上一直在我枕边读日记给我听的吧。我还能微微的记忆起,轻声说着「到这里,就结束了哦……」的远子学姐的声音。但是那句话之后我好像就睡着了。
外面巴伦的声音,变得越发吵闹起来了。我从床上爬下来,打开了面对庭院的窗帘。
一瞬间,我不由得呆掉了。
大门对面,停着一辆巨型的摩托车。
在那辆车边,有一对男女正抱在一起,热烈的亲吻着。
就算巴伦正把头伸出栅栏,汪汪的狂吠,那两个人也丝毫不在意,挪都不挪一下的倾着脸,贪婪的持续着热烈的亲吻。
那个女性有着不输麻贵学姐的美妙身材,穿着紧身的赛手服。染成金色的头发垂落在肩膀上,从远处看过去也能知道是个很漂亮的人。
那个男性则是穿着牛仔裤与夹克衫,身材高大肩膀也很宽阔,也是个很不错的男——不对,这不是我认识的人嘛。
那不是流人嘛!他是远子学姐寄宿的那家人的儿子,虽然看上去像个大学生的样子,但其实是比我还要小一岁的高一生。
为什么,流人会在大清早的时候,在麻贵学姐家门口,上演这种激情画面啊!
「……呜,心叶,你起来了?」
身后传来的迷糊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
前边的头发因为睡姿而翘了起来,远子学姐撑起了身子,用还很朦胧的眼神看了看我。
「早上好,心叶。」
「早……早上好。」
糟糕!绝对不能够让远子学姐看到窗帘那边的那副光景。
「为什么要把窗帘拉上呀?」
「因为太阳光很亮啦,怕你刺眼。」
「?好像还没到太阳升到那么高的时候嘛。」
远子学姐从床上走了下来。我偷偷从窗帘的缝隙中看了看那边的样子,激情画面还在持续。流人,那也太长了啦!快点结束吧。
「哇哇,不要到这边来啦,远子学姐。」
「唔,怎么了?」
好像她觉得更奇怪了,一脸怀疑的表情,越发接近过来了。
「你想要把什么东西藏在窗帘那边?巴伦为什么叫的那么厉害啊?」
「白、白雪啦!因为白雪就在窗帘那边哦。」
「哎!」
远子学姐的脸色马上发青,开始向后倒退起来。
呼,这样总算不要打开窗帘了。
「不、不要,心叶,怎么办呀~~不过,我一定要用自己的眼睛确认一下才行!」
她用带着决意的延伸,伸出了双手,把窗帘向左右拉了开来。
我刚安下的心有点放松,就没能阻止住她的行动。
「哇!」
窗帘被拉开,外面的风景全部显露了出来。
流人仍旧沉浸于激情画面之种。原本在嘴唇上的亲吻,已经开始向脸上和耳边移动,然后又回到了脸颊,开始向脖子进发了。
远子学姐用双手抓住窗户,全身微微震动着。
接着,她打开了窗,探出身子大声叫了起来。
「流人你个笨蛋————————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真是的,为什么就不能普通一点的过来呢。」
换好衣服,编好头发的又回来的远子学姐,用银制的托盘敲了敲流人的脑袋。
「还不是因为,远子姐你说有很紧急的调查要我马上过来的啊。我又没有驾驶执照,电车的末班车也已经开走了。这种乡下地方又不能搭车过来。我就只好拜托有车子的熟人咯。」
「就、就算这样——为什么要在那边接吻啊!不能够在别人面前作这种事情的啦!我从幼儿园开始和你说过一百万次了,为什么你总是不肯改啦!」
不如说,从幼稚园开始连续说了一百万次也不放弃的远子学姐更加厉害一点吧。
和流人接吻的那个女性,已经开着摩托车回去了。临别的时候,还一边说着「下会见咯。」,一边又和流人亲了一下,这越发激怒了远子学姐。
「这怎么行呢,都拜托人家送过来了,我难道就说声好的谢谢就打发人家走了么?要是在国外,这只是很平常的啦!」
「这里是日本,你是日本人啦!」
远子学姐用托盘「咕——」的一声用力压住了流人的脸孔。
「喂,远子姐……!我鼻子要被压坏了……唔,不能呼吸了!心叶学长帮帮我……」
虽然我觉得那只是自作自受,但我还是把远子学姐的手腕轻轻向后拉了一下。
「这样就足够了啦。他难得从大老远的赶过来的。」
「呜。」
远子学姐交互看了看微微抽动的流人和我,微微噘起嘴唇,放下了托盘。
「呼——真是危险啊,心叶学长,太感谢你了。」
「下次再看到你做那种不知羞耻的事情的话,就算心叶拜托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远子学姐瞪了流人一眼,坐在了椅子上。圆型的桌子上,放着家政妇刚才拿过来的早饭。那上面有一盆由茄子、辣椒、番茄等等夏季蔬菜做成的,用橄榄油调味过的煮菜,还有烤过的长棍面包,切成细丝的芝士,和半生的煎鸡蛋。茶壶里的是热热的红茶。玻璃杯中的则是高级的矿泉水。
远子学姐则打开了福格的《水妖记》,把书页慢慢撕碎放进了嘴中。
「弗里德里希·福格,是1777年出生的德国作家哦。他出生于拥有古老家系的贵族之家,祖父还担任过普鲁士的将军。福格在1811年从军人转为作家,发表了自己的代表作《水妖记》。
水妖温蒂妮,爱上了伯爵胡德勃兰特,最后成为了她的妻子。而胡德勃兰特有一次忘记了水妖的禁忌,在水面上咒骂了温蒂妮,于是温蒂妮便不能再停留于人类的世界,回到水里的世界去了。
失去了温蒂妮的胡德勃兰特,又和别的女性结婚了。
但是这在水的世界里是不允许发生的事情。温蒂妮必须遵守规章,用自己的手亲自杀掉胡德勃兰特才行。
就好像啃着是放了许多沙丁鱼干的硬麦面包一样的感觉,既质朴,又让人怀念,还带着点苦涩的感觉……怜爱的滋味……一边嚼着,硬麦面包的酸味也就更甚,与沙丁鱼干的自然甜味混合起来,在舌头上留下一种苦涩的余韵呢……」
远子学姐发出啪唧啪唧咀嚼着纸片,然后吞了下去,接着又叹了一口气。
「真好啊,把自己喜欢的男人杀掉,让他永远成为自己的东西,我最喜欢这段了。」
已经解决完自己的那一份,一边像是理所当然的样子吃起了远子学姐的煎鸡蛋,流人这么说着。远子学姐鼓起了脸颊,瞪了流人一眼。
「这才不是带着这种想法的那种乱七八糟的故事呢。这是被无法反抗的规矩而束缚的水之精灵的悲伤恋爱故事啦。
在和新的妻子结婚的那个晚上,温蒂妮从一口白色的喷泉中出现了,胡德勃兰特对她说,如果要死的话,还是希望能够吻着你去死。温蒂妮和他亲吻着,落下眼泪的那个场面,实在是太过凄美了,就好像占满了整个心间一样的感觉,和你那种轻浮的接吻可是完全不同的哦。」
「是是。」
流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把煎鸡蛋和黄油一起夹进了长棍面包,混在一起吃了下去。
我听着他们这种毫无顾虑的对话,不禁觉得,这两个人果然就是住在同一个家中的青梅竹马呢……而且流人还会为了调查远子学姐拜托的东西,慌忙赶过来。如果只是为了姐姐似的青梅竹马的话,普通人并不会作到这么多的吧。
胸口的深处,感到了一种痒痒的感觉。
吃完早饭以后,流人将调查的结果告诉了我们。
在姬仓家别墅发生大量杀人的事件之后,敷岛秋良就照原先预订的行程前往德国留学了。同时期去德国留学的日本学生,曾经在给家人的书信中提到过秋良的事情,流人好像通过自己的关系,找到了相关书信的样子。
「秋良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好像曾经因为压力太大而经常发生呕吐的情形,还疗养了一段时间。而且语言不通的问题也给他带来了很多的麻烦。
另外,他平时说法的方式和礼仪都显得非常正式,让人觉得他是个非常认真的人,而且他同别人的交往也非常少。酒也从来不喝,每天落日前就一定会回到住宿的地方。有个同样是日本留学生的人想和他变得亲密一些,但总是不成功,就好像自己被他讨厌了似的,敷岛秋良就像是天上的月亮般高不可及的人,他在信中曾经这么抱怨过。」
秋良还经常会一个人发呆,那种时候他总是会用手指摸着自己的耳朵,眼神也显得非常忧伤的样子。模耳垂的这种癖好,本来是在日本时候分别的恋人的癖好,但是那个恋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他曾经带着灰暗的表情告诉过别人。
摸耳垂,这是百合的癖好——
当秋良摸着自己耳朵的时候,或许正想起了在日本时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吧。
百合跳水自杀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对于因为自己的原因,使得恋人终结了她的生命,秋良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一瞬间,我不由把秋良和自己重叠了起来。
那岂不是比死还要可怕的,自责的痛苦么!
还听说秋良在留学的时间里,一次都没有回到过自己家中。肯定这也是因为百合的事情,让他不断痛苦着,就像连胸口都要裂开了一样吧。就算留学期间过去了以后,他也仍旧留在了德国,还有一段时间行踪不明。
那时德国已经进入了黑暗的时代,那个写过信回家的日本留学生在回到了本国以后也一直担心着秋良的事情。后来他收到了还留在德国的朋友寄来的信,上面说那个朋友看见秋良牵着一个小孩子的手走着的样子。那个小孩的样子和秋良也很像,应该是结婚成家了吧。
秋良在那之后的人生,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远子学姐用食指轻轻抵着嘴唇,侧耳倾听着。
流人则继续说了别墅五十年前发生火灾时候的事情。
「警察把这个事件作为人为纵火案进行了调查,但是结果也还是没有抓到犯人,让人觉得很奇怪。因为起火源并不是仓库或者什么远离别墅的地方,而是主屋的正中央哎,明明是半夜着的火,通报却又非常快。而且那天正好是姬仓家主一个人住在别墅里的日子,这才是最最蹊跷的地方。就连他眼睛受的伤,也不像是火灾造成的。还听说他被抬进医院的时候,满脸都流着鲜血呢……」
流人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红茶,把杯子放回了茶托。
「五十年前那场火灾,绝对有什么内幕。大概是因为姬仓家的缘故,本地的警察才没有好好查下去的吧。而且,姬仓家直接在这件事情上施压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五十年前的家主,就是麻贵的祖父吧。」
「嗯,也是现家主姬仓光圀。不过那时候他只是个刚刚当上家主的年轻人而已。意外的是,他小时候好像因为身子病弱,一直在乡下地方疗养。直到白雪事件之后,本家的人也渐渐去世了,变得没有直系的男子可以继承家位了,才急忙把他搬出来的,最初他也只是一个足不出户的公子而已。一开始好像也经常被周围的人瞧扁。但随着时日的推移,他的本性也渐渐显露了出来,最终他把所有的对手全部都击溃,还把自白雪事件以来开始衰落的姬仓家,带向了从未有过的繁荣,就连现在也正作为家主持续着他的君临。真是个怪物啊。」
——祖父在我们家族中就是神明一般的存在。无论谁也不能违逆他,就连发表意见都不允许。
麻贵学姐也曾经这么形容过她的祖父。
那个姬仓光圀竟然和五十年前的火灾有所关联。这到底有什么原因呢。
远子学姐继续问了。
「火灾发生的似乎后,最早过去灭火的人,是谁?」
流人显露出了一幅好像一直在等这个问题一样的笑容。
「是偶尔路过这附近的家庭主妇哦,她的名字是鱼谷寻子。」
「!」
远子学姐探出了身子。
我也倒吸了一口气。
寻子!?鱼谷小姐的祖母也叫做寻子的!而且,那个人正是八十年前,在别墅里担任使用人的那个——
流人保持着笑脸继续说着。
「对,就是那个八十年前的事件中唯一存活下来的幸存者哦。」
空气好像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远子学姐满脸困惑的表情嘀咕着。
「大量杀人事件的第一发现者寻子小姐,在三十年后同一间房屋里发生火灾时,也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
我的背脊感到一阵冰冷的颤抖,冷汗也流了下来。如果这是偶然的话,也太过巧合了吧。
「寻子在向消防暑通报以后,自己就冲向火灾现场去了,甚至还把家主给救了出来呢。她是姬仓光圀的救命恩人哦。去年寻子去世的时候,姬仓光圀亲自还到葬礼现场来哀悼过。」
八十年前发生的如梦幻一般的故事,好像突然间变成和我们所在的现在相关的故事了一样。
远子学姐一脸紧张的表情。
流人又笑了一声。
「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要是还有什么别的进展的话,会有人打电话告诉我的。话说回来,我口渴得很,就拜托你再去泡点茶咯,远子姐。」
他丝毫没有忧虑的声音让紧张的气氛也变得柔和起来了,远子学姐的表情也轻松了不少。
「我知道了。作为你这么努力的谢礼,除了茶水之外我再拿点甜点给你吧。」
「啊啊,你慢走,我不急的。」
远子学姐走出了房间,足音也渐渐远去了。
这是流人突然向我这边靠了过来。
「心叶学长!你今天早上和远子姐在一个房间的吧?你们两都穿着睡衣,远子姐还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啊?整个晚上都在一起么?有没有啥进展?」
我不禁绝倒,难道说流人拜托远子学姐出去倒茶,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么?我感觉到耳边有种害羞的燥热感。
「那只是因为远子学姐害怕幽灵,就擅自跑到我的房间里来了啦。我发誓什么都没有发生。」
「嗳~~~真的?」
流人明显表现出一副失望的样子,用非难的语气说着。
「啊~~啊,虽然我看到心叶学长和远子姐在那之后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大致能够猜想到了,但真的是太可惜了。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啊。」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你还要一副责怪我的口气啊?」
「真是的,要是远子姐真的有在烦恼的话,就应该采取更加大胆一点的行动嘛。」
我马上反问。
「远子学姐在烦恼?」
流人一副色色的样子,用带着点什么的眼神,看着我。
「这种程度的烦恼么大家都有的吧。就算那样她也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子高中生嘛。一直都会烦恼那些大的东西啦,小的东西的啦。心叶学长,难道你就没什么头绪么?」
脑中浮起了黎明时看到的那张悲哀的脸庞,我胸口不禁感到一阵苦闷的感觉。
看着说不出话来的我,流人意义深刻的笑了笑。
「嘛,这种时候就请写一些很甜的故事给她看吧。夏季讲习结束后,她一直在家里抱怨,好想要吃心叶学长写的点心的哦,真爱闹别扭啊。」
真的么?
就算我不写,远子学姐所喜欢的那种甜甜的故事,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的吧。
「对了!就让我教给你一个在远子姐丧气的时候让她恢复精神的单词吧。」
我一边困惑着,流人的嘴巴靠上了我的耳边,像是魔法咒文似的告诉了我三个单词。
「喂……!用这种题目来写,也让人太……害羞了吧……这些词真的能让远子学姐打起精神么?」
「这绝对比能量饮品的效果还要好。素材肯定没问题了,接着就看大厨本人的能力了呢。」
他一副得意的样子说着,眼神却突然变得温柔了起来。
「放心吧,因为心叶学长是远子姐的作家啊。」
我的心间闪过一道暗影,他又一次,说我是远子学姐的作家。
明明我一点都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啊。并不是因为远子学姐怎么样不好,而是因为作家什么的,我绝对不会……
手指冷的好像变成了冰块一般,心情也急速变坏,就好像要陷进记忆的泥沼的时候,房屋的大门被打开了。
站在那里的并不是远子学姐,而是一副心情很差样子的麻贵学姐。
「果然,是你啊。」
她用带刺的眼神看向流人,以硬硬的声音说着。
「大清早就在别人家门口,和一个金发女像野狗一样干那种事情,听说有一个笨蛋来访的时候,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了。」
这突如其来的难听话语,让我吓了一跳。
麻贵学姐对于流人的厌恶感,能够从她平时提到那个名字时的声音和脸上露出的厌恶表情有所了解。肯定在雨宫同学还活着的时候,还在和流人交往的时候开始,就很讨厌他了吧。
都是因为流人把我也卷进了雨宫同学的事件,害的她整个计划都变得混乱起来,那时候麻贵学姐一副很不开心样子对我说过。
因此,我能够明白麻贵学姐肯定不会欢迎流人的来访。但如果是平常的麻贵学姐的话,绝对不会用这么露骨的感情来表达的。
对,如果她边笑着边说讨厌的话还好……
「果然,还是一副把别人看成虫子一般的眼神呢,公主大人。」
流人的表情也僵硬起来。
就像麻贵学姐讨厌流人一样,流人对于麻贵学姐也有些憎恨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当时流人毕竟被她监禁在医院里,还对外宣传说下落不明。而且在事件结束以后,麻贵学姐也从未向他道过歉。
流人保持那副表情站了起来,走向了麻贵学姐。我不觉摒住了呼吸,握紧了满是汗水的拳头。
两人如同仇敌般的互相瞪视着。来到麻贵学姐眼前之后,流人一副尚有余裕的样子,翘起了嘴角。
「嘛,这两三天应该要麻烦你了,请多指教咯。」
「不要,现在马上,给我出去。」
「我没有地方住哎。」
「这不是我管的事情。」
两人的视线给人一种带着热度的感觉,空气就像是要闪现火花一样的紧张。
「麻贵学姐,流人是为了调查八十年前的事件才来这里的。而且,把流人叫过来的,是远子学姐哦。」
「那又怎么样?」
就算说出远子学姐的名字,麻贵学姐的态度也没有丝毫变化。她的视线反而变得更加险恶了。
「我只要看到这副对女人吊儿郎当的眼神,就觉得非常愤怒。也行啊,如果你能用便利店的那种塑料袋封住嘴巴,发誓一生都不说话的话,我也可以让你留下的。」
「你是恶鬼吗?」
「这也总算能让你学习到,不是世上所有的女生都会袒护你的。你还应该感谢我呢。」
「啊啊,是这样么,是不是我还得交学费啊。」
「不需要。你快点给我消失吧。你这人的存在本身就让人觉得恶心呢。萤去世还不到一个月,你就和别的女人,在别人家门口干那种事,别开玩笑了。」
流人的脸孔上,马上浮现了热气,一副不爽的样子。
「因为萤,已经死了啊。」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流人的膝盖踉跄的弯了起来。
是麻贵学姐用手刀打了一下。她挑起了眉毛,眼中闪耀着愤怒的火焰,大声喊叫起来。
「你这个家伙,早点因为大量出血死了就好了!亏我还亲切地把你抬去医院,还特意照顾你!」
流人也用怒鸣驳了回去。
「我那时候根本就是被你监禁在那里,你还故意把苹果啊菠萝啊落在我的伤口上,完全在虐待我不是么!」
「你是不是根本没听到我说什么啊!早知道就用水果刀刺上去,把你的伤口再搅搅烂就好了!那样你也不会这样短短一个月就改变心意了吧?」
「那不是没有办法嘛!萤已经死了,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啊!不管是一天还是一个月还是一年都一样!就算再过上百年,我也不能再遇到萤,也不能再抱住她,也不能再亲吻她了啊!」
怎么办啊……连流人都变得这么感情化了。连他也在用让人心口难受的悲痛声音,叫喊着。
「我做不到像黑崎那样可以爱着坟墓中的亡灵这种事情!如果不是活生生的女人的话,根本没法将我束缚住。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那样生气,但是请别对我迁怒!」
麻贵学姐的脸庞完全变成了红色。
下一个瞬间,她的脚抬了起来,狠狠地踢在了流人的侧腹部。
「!」
那里是,流人被雨宫同学刺过的地方。
流人睁圆了眼睛,跪在了地板上。
「真是,让人觉得恶心的小孩啊。」
她扔下这么一句话,一副郁闷的样子用手拂开了落在脸上的头发,麻贵学姐转过身去,走出了房间。
「流人!你没事吧!」
我慌忙冲了上去。
「……唔,毫不留情啊,这个暴力女。」
流人抱着侧腹部,发出了一阵呻吟。塌下的肩膀有点落寞的样子,很少见的看上去有些丧气的感觉……我安慰了他一下。
「……麻贵学姐看到你的时候,肯定就想起了雨宫同学的事情吧……肯定很难受的吧……还有,你也不应该用那种方式来说那些话吧。」
「……也是呢。」
流人并没有抬起头。我看见了他咬紧嘴唇的样子。他发出的嘶哑声音中,混杂着苦闷和悲痛的感觉。
「……如果,萤还活着的话……或许我就可以只喜欢她一个人。
第一眼看到萤的时候,我就有预感,这个人可以完全的绑住我呢……要是她能够活下来的话,肯定会变成那样的吧……」
——应该说是我总算遇到了理想中的女性了么——这家伙应该能够成为对我来说特别的存在哦。
——遇到那个女人的时候,我就觉得就算只有她也是可以的了。
我回忆起了流人在餐厅轻松的对我说出的这些话语,就好像只是昨天的事情一样。
还有在葬礼的那天,一边撕碎雨宫同学写下的信,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大哭的流人……
要是有更多的时间的话,就可以带她去更多不同的地方了。也可以让她吃更多的东西。让她变得胖起来。能让她喜欢上我就好了。
沐浴着空中降下的大雨,满脸流着泪水,那时的流人一边颤抖着一边如此喊叫过。
「……但是,萤已经不在了……不论等到何时,也再也找不到了。能够爱我爱到想要把我杀掉的那种女生。」
胸口不禁感到一阵苦涩的感觉。
对于雨宫同学的故事,我只是一个旁观的读者而已……
但是对于流人来说——雨宫同学的离去,肯定让他感受到了不亚于麻贵学姐的悲伤吧。肯定,只有这两个和雨宫同学深深关联着的人,才能感受到那种悲痛、绝望、和丧失感吧,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两人才会这样争吵。
走廊里传来了爬着楼梯的轻轻足音,还有黄油的香甜味道。
远子学姐要回来了。
流人马上站了起来。同时远子学姐也带着满脸笑容走进了房间。
「不要意思,稍微来晚了点儿。」
「抱歉,远子姐,我已经要走了。」
「欸?怎么了,突然就?」
托盘上,放着红茶的茶壶以及放了砂糖的杯状蛋糕,远子学姐保持端着托盘的姿势,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流人一副流连的表情,用手抓起了两个杯状蛋糕,又放了一个在嘴里。
「嗯,很好吃。」
「呐,流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得来一次我想要在这里观光一下啦。反正你们就在这里,我偶尔会来看看的。」
「那住宿的地方怎么办?」
「我是准备住在熟人的大姐姐那里啦。」
他挥了挥拿着杯状蛋糕的手,走了开去。
「真是的,完全没有在反省嘛!」
远子学姐鼓起了廉价,咚的一声把托盘放在了桌子上。
我说了句「我去送送他。」,向流人追了上去。
在大门口,我叫住了正在用杯状蛋糕怀柔巴伦的流人,他一脸惊讶的表情转过了身。
「哎呀,心叶学长……有什么事情么?」
「要是在镇上没地方住的话就回来吧。我会说服麻贵学姐的。」
「啊,没关系的啦。我很擅长找地方住宿的,而且又是夏天,就算在野外过一夜也没什么。」
「我很希望你能够留下来。要是白雪又出现的话,光靠我一个是不够的。而且远子学姐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了。」
流人像是小孩子一样的笑了笑。开心的看着我,说了。
「啊,你是在担心远子姐吧。」
「才不是这种理由啦。」
「不用担心,远子姐在非常情况下是很强大的。嘛,虽然有时候会有点糊涂啦,不过那种时候就要靠心叶前辈了。」
「喂,流人。」
「啊~~我也好像和那个唯一相遇啊。真想疯狂般的爱上一个女人呐。」
流人开朗的说了声「再见」,一边摸了摸巴伦的头,走出了别墅。
我带着略为不安的心情,目送着那个值得信赖的,坚实的背影直到渐渐远去。
巴伦像是催我快点回去一样顶着我的屁股,我走回去的时候,麻贵学姐架着双臂,一脸僵硬的表情站在门口。
「……那个家伙,已经走了吧?」
「流人并不是忘了雨宫同学。要是雨宫同学还活着的话,他或许就能只喜欢雨宫同学一个人了。他对我这么说的。」
「……」
麻贵学姐的眼中,也浮现了同刚才的流人一样的苦涩感。
「……可惜没有那么好的事情啊。」
麻贵学姐生硬的说着,别过了身子。那个坚强、堂堂的背影,不禁让我觉得有点和流人相像的感觉。
我也叹了一口气,走进了别墅。
远子学姐还在房间里等着呢。我一定要快点回去了。
我正爬着楼梯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声音。
「?」
好像在争论什么的阳子。
那个拐角的房间么?我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对话声越发的清晰起来了。
「怎么办?连过来迎接的男人都出现了,这不是完全和八十年前相同了么?」
「接着,等那个学生回去以后,我们就会被杀掉么?」
「怎么可能!我们明明都有好好遵守那个『约定』的!」
我感觉到鸡皮疙瘩渐渐竖起来的感觉。
这是管家他们的声音?
他们把流人和来迎接秋良的那个友人的身影相合,在担心我是不是会离开这间别墅么?
但是,那个约定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们和谁约定的?
呼吸渐渐困难起来,心跳也加速着。
我小心不要发出足音离开了房门前,就在我摒住呼吸想要走上楼梯的时候——、
走廊的拐角,在胸前抱着绯色毬球的鱼谷小姐,如同幻影一样的站在那里。
「!」
实在是太突然了,我心跳都差点停止了。
「鱼,鱼谷小姐?身体情况怎么样了?脸色好像还有点差啊。」
鱼谷小姐伸出手腕,抓住了我的衣角,用好像在思考什么的表情对我说了。
「……请尽量,不要单独一个人出来。」
「欸?」
我正想回问她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她松开了手,啪嗒啪嗒的跑下了楼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的手脚越发感到冰凉起来。
果然还是应该让流人留下来更好吧……
回到房间的时候,远子学姐正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她的眼神看起来非常的寂寞,我的心脏不由得猛跳了一下。
我又想起了黎明时看到过的那个眼神。
像是心口被勒紧了一样,我呆愣着站在原地,院子学姐抬起了头,睁圆了眼睛。
「哎呀,你回来了?花了不少时间呢。」
她的膝盖上,摊开着百合的日记。
大概是因为读了那个日记才会有那副悲伤的表情吧,同时我不由的想要回忆起,那个黎明的时候,百合的日记到底有没有被翻开呢?
到底是这日记中的什么地方,让远子学姐感到了那样的悲伤呢?虽然那个内容是让人觉得很心痛的。
「红茶都要冷掉了哦。你在和流人说些什么呢?」
远子学姐合上了日记。在关上之前,那个红色的抚子花映入了我的眼帘。
「那个书签。」
「嗯?」
远子学姐再次打开了已经合上的日记本。
用抚子花压制成的书签,夹在书页之间。
「你是指这个?」
「嗯。那个是从一开始就夹在日记里的么?」
「是的哦。」
「是麻贵学姐夹进去的吗?」
「我觉得应该不是。不像是麻贵会做的事情。」
「那究竟是谁放进去的呢?」
如果是历经八十年岁约的压花书签的话,应该不会还有这么鲜艳的色彩了吧。
也就是说这本日记在麻贵学姐翻看之前,就已经有谁读过了。
远子学姐也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吧。她带着一种奇妙的表情轻声说着。
「大概……是一个很了解白雪事情的人吧。我这么觉得。」
「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还不太明白呢。只是在想象而已。」
远子学姐合上了嘴唇。
我有点迷惑,要不要把刚才听到的大家的对话,还有鱼谷小姐给我的忠告,告诉远子学姐呢?
她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精神,我也不想让她更加操心了。
「对了心叶,刚才的问题还没有回答我呢。」
「欸?」
「你到底和流人说了些什么吖?难道是,不能告诉我的那种糟糕的话题么?」
远子学姐又鼓起了脸颊,用带点责备的眼神看着我。
我完全是自找麻烦,连我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都被刨根问底的调查了一遍,害我出了一身的冷汗。
到了下午的时候,远子学姐来到了那间书屋,在里面来回绕着圈子,仔细盯着天花板和墙壁什么的看了起来,好像在考虑些什么问题一样。
中间我为了去上厕所,离开了那件书屋。
我上完厕所,准备去盥洗室里洗手而开门的时候,一张折起来的白色纸条落在了我面前。
进来的时候还没有的说……我一边带着点惊讶的感觉一边捡起了那张纸条看了看,上面用原子笔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井上心叶先生
三点的时候,我在山上的池子那边等你。
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和你说,请不要让任何人发现的到这里来。
纱代』
是鱼谷小姐留下的!
我的心脏因为紧张感而缩紧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特意把我叫到池子那边去,是不能在这间房子里说的事情么?
但是鱼谷小姐明明和我说过不能到池子那里去的?而且,还对我说尽量不要独自一人出去的——
哎?怎么有点矛盾的感觉。
我看了看时钟,离三点只剩不到二十分钟了。
总之,我先到厨房去看了一下。
「不好意思,鱼谷小姐在么?」
家政妇告诉我,她刚刚出门买东西去了。
难道是到池子那里去了么?果然这张纸条是鱼谷小姐留下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还是过去比较好吧……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我只得离开了别墅向池子走了过去。让人有点疑惑的是,平时只要一出门就会大叫的巴伦,今天并没有出现。
我走在透着林间阳光的小道上,到了池子之后,却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广阔的水面,同以前和远子学姐来的时候一样,就像是吸收了阳光一样闪耀着寂静的光彩。带着草木香味的微风吹拂着,发出沙沙——的声音摇动着树木花草,还有些小虫子飞了起来。
鱼谷小姐,还没有过来么……
正这么想着的这个瞬间——
从我的背后伸过来一只手,把一种冰冷的东西压在了我的脸上。
那条毛巾上,有一股药品的味道!
带点酸酸的味道刺激着我的鼻孔,身体感觉到了危险而挣扎起来。
我想回头看一下,但身子被紧紧的拘住,一动也动不了。靠在我背后的那个身体,既结实又高大,应该是成年的男子——我的意识就在这时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