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正在考虑情人节做什么样的巧克力……井上,不是很甜的那种可以吗?干果之类的井上不讨厌吧?有什么要求就提出来吧。」
「嗯……干果我也喜欢,我什么都能吃啦。」
早晨的教室里,我含糊地回答着兴高采烈地向我搭话的琴吹同学,但是满脑子都是昨天远子学姐的来访和流人的电话的事情。
远子学姐将会消失——这是怎么回事啊……流人说过自己要成为故事的创作者,他到底想做什么?
「呐,井上,你在认真听吗?」
「诶?」
回过神来,琴吹同学正噘着嘴,瞪着出神的我。
「啊……对不起。是巧克力吧?我什么都可以啊。」
「真是的,什么都可以之类的最让人头疼了啊。」
嘴巴噘的更加厉害了。
「那么,原味巧克力(bitterchocolate)可以么?不放坚果的那种原汁原味的。」
听我这么说,琴吹同学立刻高兴地微笑了起来。
「嗯、嗯,单纯的原味巧克力吗,知道了。」
教室里的人开始增多,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平时的话,琴吹同学会突然变为一副冷淡的态度,慌慌张地离开,今天却没有离开我的课桌。脸颊上害羞地染成了红色,仍旧站着一动不动。
「早上好,七濑、井上同学~」
森同学走了过来,很有精神地向我们打招呼。
「什么什么?是在商量情人节的事情吗?哎呀,一大早的真是亲热啊~~」
「森、森……!跟我去那边——」
琴吹同学抱着森同学,打算把她从这里拉走。
「呐、既然要做的话,在七濑的家里吃刚做好的巧克力蛋糕,也可以的吧~」
一边被拉着,森同学一边用爽朗的声音说道。
「森!」
「去拜访过男朋友家之后,该接待男朋友到自己家了吧?因为是情人节,不正是进一步加深两人关系的绝好机会吗?绝对不可以错过啊~~」
「去对家、家庭作业的答案去吧,森!」
琴吹同学的脸一片通红,不由分说地拉着森同学走了。
剩下我一个人,又沉浸于思考之中。
远子学姐的事情……流人的事情……
流人所说的朱丽叶、杰罗姆、阿莉莎之类的……
『朱丽叶遍体鳞伤在发狂,杰罗姆饮下毒药,阿莉莎独自穿过了窄门!』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朱丽叶是莎士比亚的那个?但是杰罗姆呢?阿莉莎呢?
「心叶学长~~」
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心紧张地跳了一下。
转过头去,看见竹田同学从教室的后门探出头来,正向我招手。
我赶忙走到走廊上,竹田同学向我递出了一本贴着图书室标签的简装版。
看到书的标题是《窄门》,我的心顿时剧烈地跳了起来。
阿莉莎穿过了窄门——!这是——
像天真无邪的小狗一样,竹田同学微笑着。
「流人派我来的。这本书他让我交给心叶学长。」
「流人到底在想什么,竹田同学?」
「不知道哦~~因为千爱只是跑腿的。」
竹田同学微笑着回答。
「啊,不过,我也在利用流人,算是彼此彼此吧~~」
「利用?」
「因为流人已经知道了我的真面目,还是说要和我交往。和流人在一起,我感到既快乐又轻松。流人允许我装成他的女朋友的样子哦。」
「这难道不是竹田同学喜欢上流人吗?」
刹那间,笑容从竹田同学的脸上褪去,面无表情。
「……大概,不是这样的。而且流人有喜欢的人。」
「诶?」
竹田同学的口吻充满了确信无疑的语气,我不知不觉被这个话题吸引。
转瞬间竹田同学又戴上了假面具,无邪地笑着。
「不是和流人一起玩的那些女孩子,是流人真心喜欢的,但那个人却是这份情感无法传递得到的『特别的人』。『她』确实是存在的啊。因为得不到那个人,所以流人在寻找只爱他一个人的女孩子。大家,都只是那个人的替代品罢了。」
心脏的脉动在加速,头脑开始发热。
这是在说雨宮同学?
不,不对。
流人说过雨宮同学「说不定可以成为我的特别的女孩子」。那么,流人真正喜欢的是——
伴随着像被抽了耳光一样的冲击,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是,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远子学姐的流人——每次调戏女孩子时,面对生气地鼓起脸颊的远子学姐的训斥,流人笑嘻嘻地着做着解释。脑袋被敲的流人,总好像很开心似的。
他们两人是青梅竹马,现在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流人喜欢的难道是远子学姐!
「班会就要开始了,我走了~~」
竹田同学用明快的声音说完这句话后,悄悄地把脸凑到我的耳边轻声说道。
「流人认真起来是很可怕的人啊。所以,学长请小心哦。」
头顶上响起了铃声。
我正茫然地望着像小狗一样轻快地跑走的竹田同学,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抓住了。
「怎么了井上?上课铃响了,没有听到吗?」
「芥川……」
「出了什么事吗?」
看着心不在焉的我,芥川皱起了眉。
「不……什么事也没有。昨天熬夜了没有睡好觉」
「这倒是无所谓……」
即使是对芥川我也没能说出远子学姐的事情。
「老师来了,回教室吧。」
「嗯……」
后背被推着开始向前走。芥川担心地皱着眉头。在到座位前,扫了一眼我手中的简装版,低声说道。
「『窄门』……纪德的吧。」
「突然想看了……对竹田同学说了以后,她特意送过来的。」
芥川的眉头又皱了皱,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一副在思考着什么的神情。
「为什么想读这本书?」
「没什么,我也不清楚。」
「是吗……那么大概是因为偶然吧。」
话的最后我听的不是很清楚。老师进来了,芥川也回到了座位上。
我完全没有听课的心情,把竹田同学交给我的书藏在课本的后面,屏住呼吸安静地看了起来。
作者是安德烈·纪德。曾获得过诺贝尔奖的法国作家。
作为故事的讲述者的主人公的名字是杰罗姆。女主角的名字是阿莉莎。
朱丽叶是阿莉莎的妹妹的名字。
在富裕的家庭长大的杰罗姆从孩提时代起就爱着比他大二岁的表姐阿莉莎。
阿莉莎是个宗教信仰强烈的文静女性,祈望着杰罗姆成为能够接近到上帝的身边的优秀的人。为此,拒绝了他的求婚。
朱丽叶与姐姐相反是个活泼的少女,暗恋着杰罗姆。但是在知道姐姐明白自己的心情,想撮合杰罗姆和自己结婚之后,朱丽叶主动退出,成为了一个不算年轻的商人的妻子。
即便如此,阿莉莎还是不肯接受杰罗姆的心意。
窄门是从圣经的『要努力进窄门』【译注1】这句话中由来的。
接下来是这样的。
『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阿莉莎告诉杰罗姆,因为通向上帝的那扇门,狭窄地无法两个人一起通过,你必须一个人去。然后留下写有对杰罗姆的真实情感的日记,一个人孤独地停止了呼吸。
休息时间还有下面的一节课,我都在继续读《窄门》。
为什么流人要送来这本书啊。
流人说过,朱丽叶遍体鳞伤在发狂。但是,书中的朱丽叶虽然与自己不爱的相貌丑陋的粗俗男人结了婚,但是她的丈夫是气度非常大的好人,深爱着朱丽叶。朱丽叶也生了很多孩子,过得很幸福。同时给在姐姐去世后出生的女孩,取了和姐姐相同的名字阿莉莎。
而且,杰罗姆也没有服毒。因为对阿莉莎的爱无法传达到对方而苦恼,虽然心中纠葛,但是并没有挽留离去的阿莉莎。自己没有被阿莉莎所爱,这就是阿莉莎的回答,简单地放弃了。
那么阿莉莎呢?
为什么阿莉莎如此顽固地拒绝杰罗姆呢?不信仰宗教的我,一点都不能理解。为了让杰罗姆去面对上帝,只能离开杰罗姆的阿莉莎,也许算是独自一人穿过了窄门。
但是这与远子学姐、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流人想向我表达什么呢。
读完之后,虽然我又重看了几编,但是疑问在不断地增加。
因为我看书看的太久了,被芥川「吃饭的时候还是不要看了吧」给温和地提醒了。
「啊,对不起。」
「如果你乐在其中的话也没有什么……」
在暧昧的话语之后,
「真的没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
又问我。
「嗯……嗯。不久……会对你说的。」
我暧昧地低语道。
果然芥川还是皱着眉注视着吃着母亲做的便当的我。
「井上,今天一直在读书吧?」
打扫卫生的时候,偷偷靠近我的琴吹同学也担心地问。
拿着书一直不放手的我,在琴吹同学看来一定不寻常吧。
「《窄门》……是吧,井上在看的。让我也读读看吧。」
「不过是很常见的旧小说。因为无聊才看,不知不觉地就迷上了而已。」
「是吗……?」
琴吹同学好像并不认同似的嘟囔着。
「呐、今天放学后要到哪里去玩,昨天约好的吧?」
我的胃壁猛然收缩。
在这种不稳定的情绪下,和琴吹同学一起出去,这样做好吗?
但是,琴吹同学的脸颊已经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了,兴奋地问我「去哪里?」
我有事情,要一个人回去。这样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一起从教室出去的话会被森看见的。就像平常一样在图书室汇合可以么?」
「……嗯。」
为了尽可能不伤害琴吹同学,在没有能找到好借口的情况下,我只能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班会结束后,在去汇合地点的图书室之前,我向文艺部走去。
部室里冷寂而空旷,没有远子学姐的身影。
——散开的三股辫剧烈地摇晃着,紧握着我的手臂,眼睛里满是绝望与痛苦,一边颤抖着一边叫喊着的远子学姐。
那「为什么!」的质问声和铁青的面孔,每当想起时,胸口就会痉挛般地疼痛,无法呼吸。
「为什么……」
自己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喉咙仿佛堵住了,鼻孔发酸,眼皮发热。
「……为什么,远子学姐……」
——不行。琴吹同学在等着我,必须快点过去。
我咬紧了牙,关上了门。
就在此时,我感觉到背后有人。
「井上同学?」
回头看去,一个穿着领口和袖口都缀有毛皮的名贵大衣的年轻女子站在我的面前。
是那种妆化的很醒目的美女,我不认识的人。
「您是哪位?」
「啊啊,果然是井上同学!太好了,能见到你。因为你不在教室里,我还以为你回去了呢~~」
「那个……」
「井上同学,手机可以借给我一下吗?」
「诶?」
「快点啦。」
在催促中我面带疑惑地交出了手机
「谢谢啰~」
动作流畅地接过我的手机,一只眼睛向我眨了眨。
「那么,走吧。」
「请等一下!去哪里——」
看见她转身就走,我慌了。
「来了就知道了~~」
「我很为难。我和人约好了!请把手机还给我!」
「哈哈,现在还不行哦~~」
就这样,我们到了学校的大门口。
怎么办啊,琴吹同学还在等着呢……
她拦下一部出租车,用习以为常的姿态坐进后部的座席上。
「上来。流人让我带你过去。」
头像着了火一样地热了起来。果然,是流人认识的人!
如果这是流人写的剧本的话,我不能坐!要回到琴吹同学那里去!
但是——我的双脚却在不由自主前进。仿佛只能这样做——
嘭的一声关上车门后,她的脸上布满高贵的笑容,向司机报出了某个市内的高级宾馆的名字。
◇◇◇
流君今天也很乖地在等加奈。
流君和远子就像真正的兄妹一样在玩耍。脸蛋红红的流君跟在远子的后面喊着「姐姐、姐姐」。迈着小腿晃晃悠悠的样子,就像刚出生的小鸡一样可爱。
之前,因为远子很有味道地在撕着吃凯斯特纳的《埃米尔擒贼记(EmilunddieDetektive)》,流君很感兴趣。自己也撕了一片放到嘴里。
嚼了一会之后,马上呸呸地吐了出来,皱着眉说「根本不是肉桂味的炸面包圈的味道嘛~~~~」
「阿姨会给流君炸其它的面包圈的。所以,再也不许吃远子的书了哦。」
「嗯,阿姨,我知道了!」流君用力地点着头。
即便如此,看着远子吃着我写的晚饭,流君还是咬着手指,呆呆地望着。
「真好啊,远子姐姐。可以吃阿姨写的故事,真好啊。」
羡慕地说着。
「流君也有妈妈做的蛋包饭和汉堡包吃吧。这可是我的,不给流君吃!」
远子把纸紧紧地抱在胸口,刁难地说。流君稍微情绪低落了一会儿,然后又微笑着说「是啊。阿姨做的蛋包饭,非常的好吃,不过算了——」
「等我长大了就和阿姨结婚!这样的话就可以一~~~~直吃到阿姨做的饭了!」
听到流君说这种话,真想一下子抱住他,用脸蹭蹭他的小脸蛋呢。
流君,坦诚又开朗,真是很可爱。
加奈的工作很忙吗?
今天文阳也没有回来。是和加奈在一起吗?
虽然我一点都不讨厌照看流君,但是希望加奈能多来看看流君。
加奈和文阳都埋头工作顾不上周围的事情,我很担心。
◇◇◇
从出租车下来,她从旋转玻璃门进入了建筑物内,在前台寄存了大衣。
「请把手机还给我。」
「还不行喔~~」
她让我也把大衣脱了,和书包一起寄放在了前台。接过寄存号码牌,放进了她的衣服口袋里。
「流人在哪里?快点让我见他。」
大堂十分宽敞,在灯光的照耀下白色的柱子在发光。地面上铺的地毯柔软的似乎脚会陷进去。我仿佛就要被与平时我们所生活的空间明显不同的豪华氛围的压倒感给吞没了。
对于被带到这种地方来的事情,我感到后悔了。
琴吹同学已经回家了么……被放了鸽子,应该在生我的气吧。
她坐着手扶电梯前往地下层,然后走进了装饰着鲜花和绘画的走廊。
「请把手机交给我。我要和流人直接谈!」
她没有回头。从她的步伐可以看出她深信我会跟着她的。
推开贴着红色天鹅绒的大门,她悠然地进去了。
我也生气的追了上去。
通过大门的一瞬间,喧闹声包围了我。
人——
光——
话语——
声响——
各种闪光混合在一起,人群熙熙攘攘。
与都市中步行的人群发出的喧闹不同。华丽、灿烂、肃然——仿佛就像被卷入到与日常生活的世界相隔遥远的其它世界一样。
宽敞的大厅里,站满了成年男女。男性中有穿着高级西装的,也有穿休闲风格毛衣的,各式各样。女性中有穿西装套裙的,有穿光亮的连衣裙的。还有人穿和服。大家的手上都端着闪闪发光的玻璃杯,悠闲地漫步着,相互打着招呼。几个人就围成一个小圈子相互欢谈着。
会场的中央和两端,摆放着terrine、鲟鱼卵等宴会料理,正面的舞台上有个巨大的花瓶,五颜六色的花朵如喷泉般地溢出。
从服务生的手上接过玻璃杯,她继续在拥挤的人群中前行。
「请等一等!」
谢绝了递来的玻璃杯,我继续追。看着她的身影就快要在翻滚的华丽人群中消失,我的心情更加焦急了。
突然,会场的灯光变暗了。
「!」
失去了视野,我的心脏在收缩。
舞台上亮起了炫目的灯光,在台上几名男女并排站着。
穿着西服的上班族风格的35岁前后的男性。茶色连衣裙、身体僵硬的40岁出头的女性。衬衫加皮革裤子的自由职业风格的奔三男性——果然他的视线在不安地游移着。
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什么要开始了?
这种不安感在我看到舞台上悬挂着的「薫風社」的社名,和「创立纪念派对」、「颁奖仪式」这些文字的瞬间,如同冷水浇头一般地化为了恐惧。
这里是出版社的派对会场!而且是三年前我获奖的那家出版社!
在舞台上站着的获奖者,会场内的人们,大家都是作家或者和出版社有关系的人!
这种冲击猛刺着我的心脏,皮肤上布满了鸡皮疙瘩。
好像踩的很结实的地面突然断裂成两半,我头朝下栽了下去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
汗水大量地涌了出来,然后突然冷却,一股让人想呕吐的寒意包围了我。
我的视野在摇晃,双腿僵直无法动弹。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啊!明明和我完全没有关系——!
获奖者的介绍开始了,获得最优秀奖的上班族风格的男子站到了麦克风的前面,开始演说。
「成为作家是我孩童时代就有的梦想。能够获奖多亏了支持我的家人。今后我也会为了能写出让大家高兴的作品而努力的!」
获奖者喜悦的话语就像刀子一样贴在我的胸口上,让我的心脏发抖。
讨厌,不想待在这种地方。我讨厌这里!讨厌!
恐惧和厌恶混合在一起,在我的体内就像黑色的风暴一样肆虐着。
双脚站立不稳,喉咙堵塞,呼吸困难地就要倒下的我的耳边,听到了这样的低语声。
「井上美羽到了派对现场,是真的吗?」
心脏就快停跳了。
话语声就像可怕的幻觉一般,不断地传入我的耳朵。
「美羽不是放弃做作家了吗?」
「听说又重新动笔了?」
「好像精装版和简装版合计超过了500万部?出版社怎么可能放手啊!」
「哪个孩子是井上美羽啊?」
想到自己的学生制服在这个全是成年人的会场里是多么地另类、显眼,这令我更加感到毛骨悚然了。
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恐怖地就好象心脏给冻住了。
现在,黑暗还可以隐藏我的身影。
但是,会场的灯光变亮时——!
是无法逃避大家的好奇目光的。说不定会看出我是井上美羽。
为什么我没有在大门口时就掉头回去啊。在这人群之中,要如何才能走到大门口啊。
背对舞台,就在心中打算向僵直的双腿下命令「动起来」的时候——。
「我认为,所谓的作家,就是像要一个人穿越窄门的那样的孤独的职业。」
就像是用纯净的水制成的冰一样的,无尽透明的,冰冷声音。
仿佛直接响彻在我的心中一般,我被这拥有难以抗拒的有魅力的声音所吸引,回头仰望舞台,一个苗条的女性正站在麦克风前。
清爽的短发,非常清澈的眼神,纤细的脖颈,贴合身体曲线的品蓝色(royalblue)晚礼服。
宛如沐浴在透明的光线之中的凛然伫立着的一朵花,如此美丽的女性,我曾经见过。
是的,的确是在……
「依赖家人或朋友,向读者献媚讨好般的撒娇性格,今后是无法作为作家生存下去的吧!」
与获奖者争锋相对的严厉的否定发言,引起四周的一阵苦笑。
「还是老样子啊,叶子小姐……」
「哼,什么作家啊。光靠脸蛋和丑闻买书的人,还真会说啊。那么不知廉耻的自爆根本算不上是书,不配称为小说!」
是在流人的家门口!
发病的时候被运到远子学姐寄宿的地方,回家的时候,在门口,和从出租车上下来的她擦肩而过。
「我是远子学姐的后辈,叫井上。」
她盯了一眼打招呼的我,又把视线移开了。无言地走进家里。
远子学姐说她是流人的母亲。
听四周的话语,名字是「叶子小姐」
而且流人的姓是樱井——将这两个结合起来,我突然明白了站在舞台上的她的真实身份,强烈地冲击仿佛脑袋被人用力殴打了一般。
樱井叶子!
著名的畅销书作家,也是井上美羽获奖时的评审委员!
与此同时,她对于井上美羽的获奖品的评价,用刚刚听到过的她的冰冷声音,在我的脑海中被重放。
「作为写作者还不成熟,用直白的感受性写出的这部作品,有着只有思春期才有的光辉,值得一读。但是,最终这个写作者,是否能创作出其它作品,是个疑问。」
会场的灯光变亮了,我吓了一跳。
舞台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突然之间我想起自己的处境,忘却了的恐怖与颤抖一起涌上心头。
「呐、那个孩子,穿着学校的制服。是谁啊?」
听到这个声音后,我的后背发冷。
必须快点离开这里——。
低着头,迈着僵硬的脚步穿越着人群。
注意到自己正被别人看着,头脑发热,眼前的风景开始变得模糊。
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出去了。
因为着急着硬往前挤,撞上了前面的男人。
「对、对不起」
「不,我也有责任。啊?你是高中生?」
对方睁大了眼睛。
「了不起啊,这个岁数就开始工作了?虽然我也在写小说,你是作家?」
那个男人掏出了名片。其他人也很有兴趣地聚集了过来。
「诶——那个孩子是堀部先生的熟人?」
「我也很在意啊,帮我介绍一下」
「喂喂,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紧张了吗?」
不认识的人包围了我,不断地向我搭话。我的呼吸混乱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对不起,请让我过去,我有急事!」
我用快哭出来的声音喊道,强行分开人群。
再次撞到人之后我也没有停下,专注地跑着,终于来到了大门前,正打算把门推开时——被人从后面抓住了手臂。
「!」
「井上同学,等等!」
我的呼吸停止了。低头看着我的是穿着西服的佐佐木先生。
「流人跟我联系了。听说你到了会场,让我吓了一跳啊。能立刻找到你太好了」
佐佐木先生把心惊胆颤的我带出会场,进了宾馆的休息室。
因为座席间的间隔很开阔,所以谈话内容不会被人听到。灰暗的照明和沙发旁的观赏植物就像把自己的身影隐藏起来了一样让人安心。紧张的心情开始松弛下来。
「这个是他让我拿过来的。」
我的手机和寄存的大衣的号码牌被放在了桌子上。
结果我是按照流人的计划在行动,想到了这一点我浑身更加无力。同时我对能够调动认识的女性和佐佐木先生,把我拉到派对现场的流人感到无尽的恐惧,浑身不住地冒着凉气。
「……流人为了安排我和佐佐木先生见面,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吗?」
佐佐木先生神情黯淡。
「谁知道呢。不过,流人应该也是想让你写第二部作品吧。」
我闭口不语。
流人想让我写,是因为这是远子学姐的愿望?
因为流人的「特别的人」这样期望着?
微微的痛楚掠过我的心头。
「……佐佐木先生认识流人和远子学姐吧?」
佐佐木先生又为难地皱起了眉。
「……远子学姐也对我说过不写不行……我见过佐佐木先生的事情,远子学姐也知道」
我紧握着手机,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佐佐木先生用心痛的、抱歉的眼神注视着我。
「其实,我去见井上同学,是远子联系我的。远子说现在的你应该能写出新的小说。」
这让我的胸口被勒的越来越紧。
果然远子学姐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井上美羽。为了让我写第二部作品而接近我。
「……我,不写。」
佐佐木先生叹了一口气。
「我也是这样告诉远子的。说你不会写了。远子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
「……」
握着手机的手渗出了汗水。喉咙难受,鼻孔发酸。我低着头问。
「佐佐木先生与远子学姐、流人是什么关系……流人的母亲是作家櫻井叶子……是因为这种关系吗」
「虽然也有这个原因……远子的父亲曾经是我的同事啊。」
「远子学姐的父亲?」
「是的,名叫天野文阳,是个优秀的编辑。」
编辑!远子学姐的父亲!
我抬头望去,佐佐木先生怀念地眯起了眼睛。
「那么爱书,爱作家,能把作家的能力引发出来的编辑,我从未见过。他制作的书,小到装订工作都充满了对作家的爱。因为与天野合作而成为畅销书作家的有很多,所以他拥有传说中的名编辑这样了不得的称号呢。」
佐佐木先生的口吻里充满了亲切感。刚才还黯淡无光的眼神渐渐放出的光辉,我看着都觉得不可思议。
佐佐木先生继续兴奋地说着。
所有的作家都想和天野合作。
虽然其中也不乏任性妄为的人、经常违反截稿日期的人、有问题的人,但是天野和他们的相处地都很顺利。
该说的事情毫不胆怯的说出来,该帮助的时候尽全力去想办法,建立起了与作家之间的信赖关系。虽然是个年纪还轻,为人温和有礼的文雅男子,但是工作起来比谁都要投入。
仿佛是在夸耀自己一般——
「校正工作结束前,总是被公司的人骂你准备睡到什么时候啊。但是无论自己多么疲劳,也没有迁怒过别人、向别人发脾气。
相反地在大家紧张的时候,『没关系,总有办法的,大家一起努力吧』一边说一边向大家微笑。我们表情也无意识间的缓和下来。
当校正工作结束后,他会一下子倒在公司的沙发上,一直睡到第二天呢……
他的夫人经常会带着年纪还小的远子和流人来出版社,送来换洗的衣服和慰劳品。当校正工作结束后,小远子摇晃着在沙发上翻着身呼呼大睡的天野,一边可爱地说「爸爸,快起来。回家去吧。」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远子就已经是三股辫了,真的非常可爱啊。」
佐佐木先生和远子学姐的父亲之间一定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吧。这些回忆不断地涌上心头,停不下了吧。
我仿佛在听着外国的故事,虽然没有现实感,但是依然在倾听着。
「她的母亲结衣夫人也是个可爱的人。原本是天野的大学后辈,拿着自己的小说来找天野。是个文学少女,曾经以作家为志愿。不知什么时候,被天野变成了他自己的专属作家了。」
——听说父亲向母亲求婚时说过『请做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作家』。
清澈的瞳孔里浮现着甜蜜的憧憬。
像紫罗兰的花朵一般在幸福微笑着的远子学姐。
但是我越听佐佐木先生的讲述,越可以感到,那种往日近在咫尺的东西正在离我越来越远的那种痛苦。
我对远子学姐的事情一无所知。
原本以为自己是知道的,其实我不知道。
家里人的事情。
孩童时代的事情。
所有的……
「远子很像结衣夫人啊。微笑的方式之类的,一模一样。说话的口吻、表情都仿佛是结衣夫人本人在那里一样啊。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天野真的是非常疼爱远子呢。就在远子快出生的时候,那个会说公司就是自己家的工作狂,一到傍晚就飞一般地跑回家,去照顾结衣夫人。只有那段日子,工作被放到了一边。好像对结衣夫人的事情放不下心来,就是人在公司也总是心神不定的,还被大家开了玩笑呢。」
「……远子学姐的家里人,现在,怎么样了?」
我低声地问道。佐佐木先生突然闭上了嘴巴。悲伤地垂下了眼睛。
「夫妻二人都在远子八岁的时候去世了。开着车……是交通事故……」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远子学姐会在流人家里寄宿?
我一直对此抱有疑问。
说起父母的事情时远子学姐的口吻是温暖的,但是时常会混杂着悲伤的理由也是因为——
远子学姐的双亲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啊!
佐佐木先生没有再告诉我更加详细的内容。闭着嘴,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有些垂头丧气,陷入了痛苦的沉默之中。
他也因为事故失去了无可替代的朋友。
「……」
沉重的空气持续了一会儿之后,佐佐木先生缓缓地抬起头。
就这样注视着我,用仿佛只有这句非说不可的认真口吻对我说。
「……井上同学,远子是你最初的第一个书迷啊。
像远子那样期待井上美羽的第二部作品的读者恐怕是绝无仅有的。我在做你的担当编辑时,远子经常催促我说第二部作品还有出来吗。两年前,当我告诉她美羽可能不再写了的时候,远子都快哭了。」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每当想起远子学姐那悲伤的面孔、伤感的声音,喉咙就像被勒紧了,胸口就快裂开了。被远子学姐抓过的手臂就会疼的发烫——
想见远子学姐的想法。
与不能见远子学姐的想法,在心中激烈地相互碰撞……
——社团活动的时间到了。心叶。
牵着不愿意的我的手去部室的远子学姐。在柔和的金色夕阳中,我每天写着学姐的点心。
交稿的时候,远子学姐总是很高兴。
温柔的微笑。
明朗的声音。
虽然很想听,但是那种声音已经渐渐远去。学姐的身影、眼神也渐渐模糊。
「果然还是不想写第二部作品吗……?」
面对注视着我的佐佐木先生的提问,我还是紧闭着嘴唇,无法回答。
我找出租车送你回去,请在一楼的大堂等我,佐佐木先生说道。
「我做电车回去。」
「不,今天出了不少事情,累了吧。让我送你吧。」
正如佐佐木先生所说,虽然没有做什么运动,但是手和脚却都非常沉重。太阳穴一阵阵地疼。在电车的人群中挤来挤去的话情况估计会恶化,于是我接受了佐佐木先生的提议。
「谢谢。」
「我马上就去,你坐在沙发上等我。」
说完佐佐木先生又回到了自己的同事那边。
今天佐佐木先生因为主办方的工作应该也很忙的。却陪了我半天,真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坐着手扶电梯前往一层,在前台用号码牌换回了大衣和书包。我穿上大衣,抱着书包,让身体陷在大堂的沙发里后,觉得身体好像更加沉重了。
因为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我还没有回家,母亲一定担心了。
琴吹同学也……
正打算打开手机时,我看到了一个穿着鲜艳的品蓝色晚礼服的身材苗条的女性。
「!」
我的心脏被撞响了,手中拿着手机屏住了呼吸。
身为流人的母亲的那个人,和站在麦克风前时一样,浑身被似乎是在拒绝着他人一样的冰冷、凛然的空气所包裹着。
我目不转睛,浑身僵硬地注视着。
她从前台接过似乎是很昂贵的毛皮大衣,优雅地披上后,向大堂正面的旋转门走去。
我的喉咙干渴异常。连眨眼都办不到,眼睛很痛。
这时,她回过头来。
不含有任何情感的绝对零度的瞳孔与我的视线相遇。
这一瞬间,她的眼神仿佛化为箭矢,插进了我的胸膛。
在相隔很远的地方,我们相互对视着。
无法呼吸,也无法转移视线,不知道就这个样子过了多久。
因为无法忍耐这种紧张,我站了起来,谦卑地向她靠近。
「樱井叶子小姐吧。那个……我是,圣条学园的井上心叶。远子学姐的后辈,曾经在您家门前和您见过一次。」
真是无法想象这个人是谁的母亲。
手脚、脖子、腰都细的让人吃惊,皮肤像蜡一般白而光滑。到底多少岁啊……既然是流人的母亲的话应该有三十多岁了,就是超过四十岁也不奇怪。但是看起来就好像超越了年龄一般。
剪成短发的有光泽的栗色头发,笔直的鼻梁,涂红的嘴唇都完全感受不到温暖和生机,只是冰冷、端庄、压倒性的美丽。
她无言地看着我的脸。
「……」
「上次突然打扰真不好意思。而且……流人的母亲居然是作家樱井叶子,真是让我了一惊。」
「你现在,在写什么……?」
面对突然间清澈而冷淡的声音的提问,我哑口无言。
她依然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
「你是井上美羽吧。」
脸颊突然像燃烧般地火热。
她知道我是井上美羽!
仔细一想,连远子学姐和流人都知道我是美羽。身为评审委员的她不可能不知道。因为应征的原稿上写着我的真名、住址和简历。
「……写小说我已经放弃了。现在是普通的高中生。」
拼命不让自己的声音发出颤抖,我低语道。因为羞耻和愤怒,胸口就像被烤焦了一般地焦躁。这个人也会像远子学姐和流人一样劝我写小说吧。
但是,作家櫻井叶子,用没有兴趣的冰冷声音说道。
「这样比较好。因为你成不了作家。」
血液一下子涌上了我的大脑。
——这个写作者,是否能创作出其它作品,是个疑问。
全身被让人感到刺痛的羞耻感所袭击,看着无法呼吸的我,她宛如从天上俯视着我一样,淡然地继续说着。
「我认识一个和你很像的写小说的人。那个人的心很脆弱,没有能成为作家。」
我僵硬着,没能说出任何回应的话。
完全地被压倒了。
如果她是天空中高贵的月亮的话,那我就是在草丛中藏身的怯懦的蟋蟀。
「井上同学。」
佐佐木先生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叶子小姐向佐佐木先生点了一下头,无言地转过身去,品蓝色的晚礼服的裙摆艳丽地摇晃着,消失在了旋转门的另一侧。
「井上同学,叶子小姐对你说了什么吗?」
面对一副可怜的表情、站着发呆的我,佐佐木先生担心的问。
「她说我……成不了作家……」
——我认为,所谓的作家,就是像要一个人穿越窄门的那样的孤独的职业。
之前听到的凛然的声音,和刚刚对我说的话,在我的耳朵里回响,痛苦的情绪充满了胸膛。
「叶子小姐对于工作要比常人加倍严厉,容易被人误解。所以那个……请不要在意。」
「……我没有在意。」
说出这句的一瞬,我脑袋发热了。是的,我没有必要去在意。因为我不会去做作家——
但是我为什么如此地受打击呢?就像心被挖下一块一样疼痛无比。
佐佐木先生像安慰我似地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们回去吧。」
「叶子小姐,是在天野手上以职业作家的身份出道的。和远子的母亲结衣夫人,从中学时代起就是好朋友。」
在出租车中佐佐木先生一点点地向我说着。
「井上同学看过叶子小姐的书吗?」
「……没有。」
「如果把叶子小姐的小说读到最后的话,你将会感受到以往自己所处的世界像是完全颠覆了一般的冲击。平稳的日常生活中潜藏的禁忌、恐怖,被她的笔锋给揪了出来,被冷酷地描写了出来。虽然有人批评说那只是女性作家中常见的,根据自己的实际经验写出来的自爆小说,但是她的小说不是这样的。樱井叶子是货真价实的作家。」
平和的口吻中包含着毫不动摇的赞赏。
叶子小姐对我说的话,到现在还在让我的心里阵阵作痛。
那个人,写这样的小说啊……
毫不犹豫,冷酷的。
与满是迷惘的我,完全相反的……
「因为描写过于逼真,据说《背德之门》的主人公亚里砂(アリサ)应该就是叶子小姐本人,有一阵子成为过轰动话题。那只不过是八卦杂志的夸大的文章而已……」
「阿莉莎(アリサ)?」
胸口冒凉气,我下意识地追问。《窄门》的女主角名字的发音也是アリサ。而且《背德之门》这个标题也让人联想到《窄门》。
「亚里砂这个女主角和叶子小姐很像吗?」
佐佐木先生吃了一惊,言语含糊。
「……虽然的确与作者相重叠的地方很多。但也不能说是完全一模一样。那本书里写的事情,当然也不能说全部都是事实。小说与新闻报道不同,毕竟是虚构的……」
佐佐木先生犹豫地低语着,转移了话题。
「心叶,去干什么了?为什么不和家里联络?」
到家之后,发现母亲满脸的担心,特意跑到门口来接我。
「对不起,妈妈。突然和朋友一起去看电影了……手机也没有电了,没有办法联系。虽然去找过公用电话,但是没有找到……」
「那么,向你的朋友借用一下手机不就好了吗?」
「那个人不喜欢带手机。」
忍受着胸口针扎般的疼痛,我说着谎。
如果说出之前都是和佐佐木先生在一起,母亲会是什么表情啊。
如果告诉母亲,佐佐木先生问过我,要不要再开始写作——
母亲应该会劝阻我,还是不写为好。或者大概会说心叶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了。
不管哪种答案,母亲还是会和两年一样的痛苦吧。
如果我没有成为井上美羽的话——不写什么小说的话,父亲、母亲都可以作为井上心叶这个普通高中的父母,过着平稳的日子。
「心叶,晚饭呢?」
「谢谢,我会吃的。我先去换下衣服。」
登上楼梯,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没有开空调的房间像结冻了一般寒冷。
我打开手机,听着琴吹同学的留言。
「那个……是我。出了什么事?」
第二个留言。
「文艺部里也看不到你,现在,你在哪里?短信也可以,请联络我。」
琴吹同学声音的带着不安。
最后是短信。
「我,回去了。
等你的联络」
看着显示在画面上的文字,我的胸腔仿佛被压碎了一般,眼睛和喉咙开始发热。短信的发送时间是图书室关门后的一个小时之后。琴吹同学等我等到了那个时候啊……
正准备给琴吹同学打电话的时候,突然,庄严的旋律响起,手里的手机差点掉到了地上。
来电!
琴吹同学?
不,琴吹同学的来电铃声是《美女与野兽》,所以不她的。是其他人。
确认了一下来电者,脖子顿时发冷、起了鸡皮疙瘩。
流人——!
冰冷颤抖的手指按下通话键,把手机贴在耳旁。
就这样我屏住气息。低沉的声音和强忍的笑声一起从手机里传来。
「你回来啦,心叶学长。」
就像被尖锐的冰块砍了一般,寒气传遍全身。
为什么会知道我已经到家了!
冷静地考虑一下,佐佐木先生与我分开之后,可能向流人联络了。也有可能是流人联络了佐佐木先生。
但是,我感觉现在流人就在附近监视着我,从窗帘的缝隙中看到的一丝黑暗都使我颤抖。
「派对,过的还开心吗?」
「……怎么可能开心,穿着学校的制服被丢弃在那种地方。」
「引人注目不是好事情吗?到底,你在害怕什么?本来的话应该是心叶学长站在那个地方,被比谁都要多的荣誉所包围,沐浴在妒忌和羡慕的眼神之中,灿烂辉煌啊。结果你却偷偷摸摸地躲起来,四处逃窜——是讨厌自己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想引我发怒吗?还是单纯地在玩弄我?
「心叶学长害怕作家这个职业是因为心叶学长在逃避啊。明明只要堂堂正正地去面对就可以了——如此之后,才能会把心叶学长推向天边。他人批评和无聊的伤感都无法抵达的,光辉的高处。从那里俯视凡人——去期望一下这样的生存方式也不坏吧?」
「这种生活不是我的期望。独自一人穿越窄门那样的孤独的生存方式——」
愤怒使我的胸中无法平静,头脑热得就快要麻痹了。我用强硬地口气说道。
「你的母亲是这样说的。作家就是这样的职业——老是依赖家人、朋友的那种撒娇的人是生存不下去的。我宁愿选择和家人、朋友在一起。所以成不了什么作家也没有什么,你的母亲也当着我的面说了『你成不了作家』!」
「……你就这样退却了?」
「我没有前进的理由吧?你让竹田同学送来《窄门》,你是怎么想的。想让我做什么?《窄门》里到底有什么含义啊!」
「不明白吗?」
流人阴沉地低语道。
「如果朱丽叶和杰罗姆结合的话,会怎么样」
「朱丽叶和杰罗姆……?」
杰罗姆是身为故事的讲述者的主人公,朱丽叶是阿莉莎的妹妹,对杰罗姆是单相思。
阿莉莎虽然期望着杰罗姆能与朱丽叶结合在一起,但是朱丽叶没有对杰罗姆表白,主动退出。
在那本书中,杰罗姆只是追求阿莉莎,只爱阿莉莎一个人,对朱丽叶连一点情感都没有。
这样的杰罗姆和朱丽叶结合的话?
「朱丽叶,最终是否能幸福?明明杰罗姆的心已经献给了阿莉莎。」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杰罗姆难道不像心叶学长吗?稀里糊涂的……多愁善感却又很迟钝,对于朱丽叶喜欢自己的事情完全没有注意到。也没有追赶阿莉莎的魄力,总是在不断地找着借口。」
「……」
「就是因为他这个样子,阿莉莎才会被上帝夺走啊。阿莉莎会从杰罗姆面前消失,杰罗姆再也见不到阿莉莎。心叶学长也是的,这个样子下去的话也是这个下场啊。」
在没有开空调的冰冷房间里,手机贴在耳边,流人的话越听,身体越发感受到来自空气的重压。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寒冷而感微微疼痛。
「这是指远子学姐的事情?流人,你是为了远子学姐做了这些事情?喜欢远子学姐的难道不是你吗?」
扬声器的另一端,沉默了片刻。
终于,流人用安静的声音回答。
「是啊……非常喜欢。」
胸口一阵绞痛。果然,是这样啊!
「远子姐和其他女人不同……是特别的。远子姐的母亲是我的初恋」
远子学姐的,母亲?
对因为超出想象的表白而吃惊的我,流人用饱含忧郁的声音继续说着。
「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憧憬着她……如果能一直在她的身边的话,该有多么幸福啊。但是……那个人,没能变得幸福。
被信任的人无可挽回地背叛了,落入了漆黑的孤独之中……之后,心灵被不断侵蚀……」
声音渐渐变得痛苦起来。
在天文馆,流人说过这样的话。
——我,想成为直到最后都能守护自己喜欢的女人的男人。
流人想守护的是远子学姐的母亲结衣夫人……?
但是结衣夫人和丈夫文阳先生一起在车祸中去世了。
所以作为代替,想守护她的女儿远子学姐吗。
——大家,都是那个人的替代品。
流人有个情感无法传递到的「特别的人」,竹田同学对我说过。
远子学姐对流人来说也是「替代品」吗?
流人的口气又加强了。
「阿莉莎对杰罗姆说过,如果他生了女儿,希望他给女儿取她自己的名字『阿莉莎』。但是那个孩子——朱丽叶的女儿小阿莉莎,到底会怎么样?」
令人恐惧地低音和冰冷的呼吸声一起吹进了我的耳朵。
「她的存在被抹杀了啊。」
◇◇◇
之前都是叫「远子姐姐」的流君,变成小学生后突然改口叫「远子姐」了,远子很不高兴、非常生气。
流君说「叫姐姐的话,像小孩子一样,让人害羞」。
「明明流君是我手下的小弟,真是嚣张。我再也不叫你流君了!叫你流人,光叫你的名字!不加君字了!」
远子本以为这样就能让流君哭着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叫你姐姐,你也叫我流君吧」。结果,因为流君满不在乎的态度,远子越发地生起气起来了,非常不甘心。
呐、加奈。
关于名字,听着手忙脚乱的孩子们间的谈话,是不是也想起我和加奈成为朋友的初中时代的事情来了呢?
最初在图书室看到正在读书的加奈的时候,觉得加奈非常漂亮、成熟、凛然,我都看呆住了。心想是不是高年级的学姐。
知道是和我一样的一年级学生时,我吃了一惊,变的更加在意加奈了。
因为班级不同,只能从远处偷偷地眺望,但是我对加奈一直很憧憬啊。只有体育课的时候是和加奈的班级一起上课,这让我高兴得无法抑制,上课的前一天就看着课程表,心跳不已。我非常不擅长运动,明明小学时最讨厌体育课了。不过只要能看到美丽的加奈,就足以让我高兴了。
所以,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和加奈被分到同一个班级时,因为太幸福了,脑袋就快爆炸了。
和加奈做朋友!想更加了解加奈的事情!想接近加奈!
抱着这样的野心,在家里多少次地练习如何向加奈搭话,充满活力地等待着机会。
「樱井同学,之前你在图书室借过森鴎外的《舞姬》吧?我也想读一下,这本书怎么样?」
其实,《舞姬》我早就读过很多遍了。为爱丽丝的悲惨命运落过泪,伤心难过。
我喜欢的书,如果加奈也能说「很有趣」的话那该多好啊。我虽然满心期待,但是加奈的话语却很冷淡。
「没有意思。」
「诶!?」
「爱丽丝很烦人。」
说完之后加奈就走出了教室,我们的值得纪念的第一次谈话,就仅此而已。
虽然那之后,我也会去查加奈在图书室借过什么书,若无其事地抛出话题,继续着这样的作战。
「樱井同学,叔·本的《作为意志与肖像的世界》怎么样?」
「《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是亚瑟·叔本华啊。虽然很有意思,不过对你来说应该是无聊的吧,里村同学。」
结果不是太妙呢。
我很喜欢书,也偷偷地在写小说,一直自以为是文学少女,但是遇到加奈看的书,偶尔会一窍不通。
即便如此,我还是很执着吧。
加奈也渐渐变得愿意理睬我了。
加奈很酷又成熟,虽然很少对我笑,但是我因为开会而很迟才能回来时,看见加奈坐在教室里一边读着书一边等我,真的是非常高兴呢!
最初读我的小说的人也是加奈呢。
那时虽然加奈也没能说有趣
「下面还有吗……」
听见你这样问。我就像收到了很多最高级的巧克力,心中溢满幸福、高兴。
「下面的写好后你会读吗?」
「……也可以。」
加奈这样冷淡的言语,一直都是我写小说的原动力。
午休的时候把桌子拼起来一起吃便当,放学后一起回家,变得比较亲密之后,我和加奈之间还是用姓「樱井同学」、「里村同学」相互称呼吧?
我一直想用「加奈」这个名字称呼你,都快忍耐不住了。某一天,大胆地喊出了——
「加奈!」
加奈的身体僵硬了三秒钟,露出一副不高兴的表情。
「听的我背后发痒,请不要这样。」
你是这样说的吧。
虽然很失望,但是觉得不能在这里退却,聚集起勇气,我便,
「加奈、加奈~~」
连续地喊着。
终于加奈也坚持不住了,什么话也不说了。
这样的加奈第一次用名字喊了我——
「结衣。」
是在初中的毕业仪式的时候呢。
那时的事情我绝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加奈志愿的高中对我来说太难了,但是我还是想和加奈在一起,虽然很努力地学习,果然还是没有考上——必须各自念不同的高中的事实让我很难过,胸口就快被撕裂了。
「加奈,变成高中生后肯定会忘了我的。虽然我非常喜欢加奈。但是加奈对我却不是这样的。」
面对说着孩子气的话,簌簌地淌下了眼泪的我……
「结衣。」
加奈用认真地表情喊着我。
「不会忘记的,结衣。学校虽然不同,但放学后、休息日还是可以见面吧。这样的话,我也可以继续读结衣的小说了。」
当时,我和加奈的周围,白色的雪花轻轻地随风飘舞。
积雪的树枝的另一侧的广阔天空是湛蓝湛蓝的。
注视着我的加奈的眼神是那么的认真。
风吹拂着我脸颊,是那么清爽。为我拭去泪水的加奈的手指的是那么清凉。我幸福地就快和雪一起融化了。
我不停地,不停地,回想着。
加奈
想像那时一样,和加奈多说说话。
工作,还是很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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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1】
窄门在圣经中主要出现在两个地方:
1.圣经新约路加福音第13章
耶稣对众人说,你们要努力进窄门。我告诉你们,将来有许多人想要进去,却是不能。
Strivetoenterinatthestraitgate:formany,Isayuntoyou,willseektoenterin,andshallnotbeable.
2.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7章
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
Enteryeinatthestraitgate:forwideisthegate,andbroadistheway,thatleadethtodestruction,andmanytherebewhichgointhereat:
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Becausestraitisthegate,andnarrowistheway,whichleadethuntolife,andfewtherebethatfindit.
作者的原文是「力を尽して狭き門より入れ」。对应的翻译应该是「你们要努力进窄门(Strivetoenterinatthestraitgate)」,也就是说引用的是《圣经新约路加福音第13章》。
但是文章后面写道「接下来是这样的。」也就是说,这里引用的应该是《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7章》。
所以「你们要努力进窄门」的地方其实应该是「你们要进窄门(Enteryeinatthestraitgate)」
这可能是作者看到的日文版《窄门》的日文翻译问题(或许《窄门》里原本就有的错误),导致作者的错误引用。
这一段实际上应该是《窄门》中沃蒂埃牧师念的一段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