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也同琴吹同学一起上学。
先前出于担心而说出的去她家接她的提议,被琴吹同学强烈地否决了。
「不,不要。因为那样的话奶奶他们就会知道我和井上在交往了。」
「我不是也给家人介绍过琴吹同学了么?」
「可是那个时候井上却只说我是,同班的琴吹同学吧……」
「那,那是因为——妈妈以为是男孩子要来呢……还有,不是说好了下次会好好的介绍说这是我女朋友的嘛。」
「呜,就算这样……还是不要到我家来接我啦。」
「就算我打招呼说『我只是她的同学井上。』这样也不行么?」
「只是同学还特意大清早的跑过来,太不自然了啦。说不行就是不行啦!」
在夜里通过手机进行了一番争论之后,最终还是我妥协了。
但我还是非常的担心,提前三十分钟就达到了约定的地方,不过琴吹同学已经到了。
她脖子上围着我给的围巾,吐着白色的呼吸,我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不禁瞪圆了双眼。
「吓了我一跳。琴吹同学来得还真早啊。」
「井,井上才是。太早了。」
不知是不是有些不好意思,琴吹同学面向我撅起了嘴巴。
「我只是,正好有别的事情要办,就刚好早到了而已。」
我差点笑出声来。
「这样啊,正好有别的事情哦。」
轻声说着,琴吹同学马上瞪了我一眼。
「不过太好了,正好我也早到了呢。这样就有更长的时间可以和琴吹同学在一起了。」
我这么说完,琴吹同学马上脸红了起来,像是在辩解什么似的用非常小的声音说道。
「真的……只是刚好哦。搞,搞不好井上会早点来什么的……我绝不是这样想的哦……」
「啊,原来如此啊。」
「所以说,不是的啦!!」
琴吹同学一边这么喊到,一边愈发脸红的将头别了开去。
「所……所以说……虽然今天正好到了早一点,但是明天就完全没有必要啦……井上如果不好好按照约好的时间过来的话……是不行的哦。我真的没什么事的。昨天,也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我会注意不要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了……也不想总是让井上很担心。」
明明是因为我的缘故才碰到了那么恐怖的事情,却还那么的在意我。
感到胸口就像被某种甜蜜的感觉勒紧了一般,我用力的握住了琴吹同学的手。
琴吹同学轻轻一震,抬头看着我。
「谢谢。虽然我还不怎么可靠,但是一定会努力成为能够保护琴吹同学的人的。不应该总让琴吹同学感到担心的,是我这边啊,因此必须要变得更加坚强才行。我会加油的,今后也请多指教了。」
这么说着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
啊啊,这是与美羽在一起时,不曾有过的感觉呢。
拥有想要守护的东西,竟然是这么温暖,这么开心的事情啊。
琴吹同学很是害羞的笑着回答了。
「嗯。」
看到那个笑容,我心中又不禁一紧,温暖的思念满溢在我的胸口……我们两个手牵着手走了出去。
不过,即便在如此情况下,对于流人的提防我也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到达教室的时候,我又叮嘱了一句。
「在学校里,一定要和别人一起行动哦。」
「嗯。」
「我的手机号码也加进短号里吧。如果井上没法接听的话,把我叫出来也没有关系的。」
「谢谢,芥川。就这么办吧,琴吹同学。」
「嗯,嗯……」
「还有,我从姐姐那里拿来了些防身用的道具,要是方便的话也请带上吧。」
芥川一脸认真的样子把一个喷雾器和警报器放在了桌子上。
「……谢谢。」
琴吹同学虽然看起来不是很感兴趣,但仍旧道了谢,把喷雾和警报器放进了口袋。
大概是因为我们三个一直在一起悉悉索索的说着些什么的缘故,午休的时候森同学走了过来。
「呐,七濑和井上还有芥川,难道是三角关系么?井上和芥川在争夺七濑么?」
她用一副非常担心的样子向我问到。
「欸!不,不是的啦。」
「但是,昨天也是三人一起翘课了呢。」
「那只是去保健室了而已啦。」
「如果对手是芥川的话可是相当麻烦呢,不过井上也是有井上的优点哦,请不要离开七濑哦。我会为井上加油的。」
她就这样鼓励了我一下,就走了开去。
又出现了奇怪的误解了……琴吹同学恐怕也被森同学这么问过,一定也觉得相当困扰吧。
能称地上麻烦的也就这么点事了,午休总算是平安无事的度过了。
流人的身影出现在我视野里的时候,是那天放学后的打扫时间。
我正在擦着露台侧窗户的时候,看到了正穿过校庭的流人。
「!」我用力打开了窗户,探出了身。如同尖刺般的寒风吹乱了我的头发,身后的同学们大叫着「哇,好冷啊,把窗关掉啦,井上。」
流人急急忙忙的迈着步子,走向了校舍。
看到他,我的全身都僵硬起来了,喉咙也像是被勒紧了一样。难道他还准备,对琴吹同学作什么事情么?
地下室里看到的情形又浮现在我的脑中,身体好像被愤怒切开了一样。那种事情,绝对不会再让它发生了!然而,流人并没有进入校舍,而是向着别处走了过去。
哎?
在那边的,就只有乐团所属的音乐厅了。
为什么,是音乐厅那边?
难道说,不是来找我,而是来找麻贵学姐的么?
不过,流人和麻贵学姐之间的关系一直都不太好的。就在最近,还听说流人在图书馆里被麻贵学姐打了。流人还跌倒在地上非常生气的样子——
我心中满是不解,但没法在这儿继续呆下去了,我关上了窗户,把抹布放回了水桶。
琴吹同学,正在和森同学她们一边闲聊,一边用扫帚扫着地板。
我走到正在搬桌子的芥川身边,在他耳边说道。
「流人来了,我要去看看情形,琴吹同学的事情就拜托你了。」「一个人没问题么?」
芥川皱了皱眉头。
「没问题的,比起我,琴吹同学就拜托你了。」
我这么说完,便从教室里走了出去。
我通过走廊,向音乐厅的方向走了过去。
头脑的中心,略为有些发热。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如果麻贵学姐和流人联手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两个人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无视常识和良心这一点上两人完全一样。所以,那两人才会如此互相讨厌的吧。反过来说,既然是相似的两人,那么肯定也会有很多共同点吧。那个流人和那个麻贵学姐面对同样的敌人的时候,肯定会变得很可怕吧。
我的胸口被不安的预感所灼烧着走进了音乐厅,登上了麻贵学姐平时画画的那间画室。
高见泽先生站在门前,拦住了我。
「非常抱歉。麻贵小姐现在正在会客。」
「是流人来了吧!」
「关于那点恕我无法回答。」
高见泽先生用温柔的口气回答着,里面却突然传来了东西碎裂的声音,还有流人的怒吼声。
「不要开玩笑了!」
高见泽先生脸上露出了不妙的表情。
「为什么,要把怀孕的事情瞒着我!什么叫『和你没关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怀孕?是谁!?
流人的声音穿透房门传了过来。
「在你肚子里的,是我的孩子吧!怎么会和我没关系呢!」『你』,是指麻贵学姐!?
我的孩子——!
高见泽先生一副没有办法的表情。我打开了大门,冲了进去。
房间里的地板上有着一滩清水,破裂的花瓶和花瓣,还有画画用的材料,胡乱的散了一地。
在一旁,流人则靠在了麻贵学姐身前。
流人的脸色铁青,张开的眼睛中闪烁着激烈的愤怒和焦急感,那气氛就好像随时会把麻贵学姐绞杀一样。
另一边,在制服外面穿着作画用围裙的麻贵学姐,用带着骄傲神情的眼神,望着流人。
我茫然的问了句。
「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的?麻贵学姐,怀上了流人的孩子么……」
两人向我这边望了过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麻贵学姐先开了口「怀上孩子这件事,是真的哦。」
依旧是冷静,平稳的声音。她挺直了头颈,带着威严的大人般的神情说着。
「不过,和这边的家伙没什么关系哦。」
「有关系的吧!难道你要说是我以外的人让你怀上的么!你明明只和我交往过啊!」
流人非常愤怒的大叫着。这与因为远子学姐的事情而针对我的,那种黑暗的愤怒有所不同。是更加气愤,如同火焰一般燃烧的激烈愤怒。
毫不踌躇的吐出的这些明确话语,让我大吃一惊。
「等,等一下!也就是说——你们两个人已经,做过那种事情了么?」
「没做过的话,怎么会有小孩啊!对吧!」
流人大喊道。「话是这么说啦——但流人,你不是在和竹田同学交往么?不对,虽然我知道你还有一大堆的女朋友,但是,你和麻贵学姐的关系不是很差么!只要相互碰面就会互相挖苦,去麻贵学姐别墅的时候,也很激烈的吵了一架了不是嘛。麻贵学姐还踢了你,还叫你滚出去什么的,然后你就出去了——哎,欸欸?」
我的思考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慢慢回想起了那个夏天时的事情。
虽然流人被麻贵学姐赶出了别墅,但不知为何第二天的早上又披着一头刚洗过澡的头发,走在走廊里了。
——你住在这里了么?不是到镇上去了嘛?
——嘛,发生了很多事情啦。
那时候的流人,嘴角挂着不得要领的暧昧微笑,言语间也有点蒙混的意思。
而且麻贵学姐也是……一副刚刚洗完澡的样子,穿着浴袍,胸前和脖子里都有些虫子咬过的痕迹,显得越发的艳丽——
我突然想起,那个时候流人的脖子上,好像也有种同样的咬痕,不禁觉得心中一颤。那个晚上,这两人竟然在一起么!?
脸上有些发热,心脏也加速跳动起来,接着又回想起了更加重要的事情。
那天的前一个晚上,我和远子学姐到池子边去散步了。而且,在那里看到了秋良和百合的幽灵。
不对,那是因为远子学姐自己叫着『幽灵出现啦~~!』逃跑了,才会当成真的是幽灵的,如果那个并不是真的幽灵的话——
在月光下的池水中,裸着身体相互纠缠在一起的男女,难道是——!
「流,流人,你们两个,夏天的时候在别墅旁边的那个池子里,洗了……那个……凉水澡么?」
「洗了哦,不光凉水澡,还有别的事情也做过了。」
麻贵学姐干脆的回答了。
「~~~~~~~~!」
我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张的大大的。
果然%
就是在那个晚上,这两人做了那种事情么。
到底是为什么!?当然,对总是喜欢和女孩子发生这样或那样的关系的流人,我是能够明白的啦。
不过,作为姬仓集团的继承者,正统的大小姐,感觉总是很看不起男孩子的这个麻贵学姐竟然会在野外——!而且还是和流人!
“欸,要是是那个时候的孩子的话,不是已经快要七个月大了嘛!」
我听说婴儿需要怀孕十个月又十天才会生下来。早产的话,七个月左右生下来也是可能的,这可是大事故啊!
明明就不是自己要生孩子,但我却非常的焦急。
我不禁看了看麻贵学姐的腹部。在那里,已经有一个七个月的小宝宝——肯定已经有了人类的形状了吧。哎?不过,麻贵学姐的腰身看起来,还是很纤细的感觉。一点都看不出来里面有个小宝宝的样子。虽然各人有所不同,不过怀孕七个月的肚子,会是这样子的么?
麻贵学姐有些呆掉的样子说着。「冷静一下啦,心叶。出产还有很多时间呢,没关系的。」
「三个月,一晃眼就过去了啦!」
「哎呀哎呀」,麻贵学姐叹了口气。
「三个月是三个月,不过不是过三个月就要生了,而是只有三个月大而已哦。」
「欸?」
我呆了一呆。
「不是夏天时候的那个么?」
「嗯。」
「那,就不是流人的孩子咯?」
我说出来的时候,流人又喊了起来。
「所以说,是我的孩子吧!三个月前,是那个时候吧?还是那个时候啊?可恶,你明明说没有关系的。」
「什么叫做,没有关系啊。不对,这么说来,你们还经常会面的嘛!不是在夏天的时候,因为气氛的迷惑,不小心做了一次么?」
啊啊,我突然意识到,从刚才起,我似乎做了说了许多让人非常害羞的事情啊。
「随你想象啦。」
麻贵学姐好像在说什么不重要的事情一样的口气。
我不由得相当泄气。
流人紧紧的咬了咬嘴唇,用带着愤怒的眼神瞪着麻贵学姐。那张脸上逐渐浮现了不安和动摇等等的表情。他非常用力的握紧了双手,连指甲都掐进了手心中,用带着不安的嘶哑声音,轻声问道。
「……你准备生下来么?」
流人的表情就好像是忍耐着快要疯掉的感觉一般,显得非常痛苦。紧接着,他的脸狠狠的扭曲着,大叫了起来。
「呐,你要生下来么!在你肚子里的那东西,你要生下来么!喂,回答我!大小姐!」
麻贵学姐以毫不动摇地直接眼神看着流人,冰冷的说了。
「这和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哦。」
流人的脸庞痉挛着。
麻贵学姐的声音,响彻在安静的画室中。带着干脆到有些残酷的口吻和眼神。
「我的事情,只有我自己可以决定。现在是如此,今后也会一直如此的。所以就请你回去吧。」
流人的脸色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了,接着他的肩膀轻轻震动了一下,双目中又载满了愤怒,说道。
「……不要生下来。生下来是不行的啊……!!那个会——那家伙会——」
他的声音渐渐变大了起来,瞪大了双眼,狠狠的盯着麻贵学姐。之前都一直站在一边看着的高泽见先生上来抓住了流人,把他拉了开来。)
「十分抱歉,今天就请到此为止吧。」
高泽见先生平时看上去十分精瘦,给人以比较知性的印象,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多大力气,但流人却无法从他的手中脱开,只能皱紧了眉头。
「——麻贵!你知道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么!绝对,不要把他生下来!」
叫唤声渐渐远去了,最终消失不见。
我微微有些发呆,只能傻站在当场。
「接着,你又有什么事呢?心叶。」
突然听到的声音,让我立刻回过了神来。
麻贵学姐有点奇怪的样子看着我。
「欸,不是,那个……看到流人来这里,就追过来了。还要有那个……对,对不起。」
「不用道歉也没关系的。总有天会知道的啦。不过这事不能告诉远子哦。她肯定会生气的吧。」
为什么,这时候还能这么冷静呢?虽然已经快要毕业了,但毕竟还是高中生,而且麻贵学姐的家里还应该是非常严格的才对吧。
「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谢谢。」
麻贵学姐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只是,看着她嘴角微微翘起,右手很温柔的放在腹部上的时候,我背后不由得干到一阵抽动。
从音乐厅出来之后,我还有点混乱,以至于脚步也有些不稳。
麻贵学姐和流人竟然在交往,还怀上了孩子——。不知道麻贵学姐准备把他生下来么。
『就算没有爱情也会把孩子生下来的女人也是有的哦。』我想起了麻贵学姐昨天说过的话,呼吸不禁有点难过。
『比如说——复仇,之类的。』——
不不,这应该不是说麻贵学姐自己的事情。就算再怎么讨厌流人,也不至于有什么需要复仇的理由吧……
不过,如果麻贵学姐就这样吧孩子生下来的话,流人会怎么办呢。还用那么痛苦的表情,说着『不要生下来』——有孩子的这件事,流人完全没有高兴的心情。反而,好像有种害怕还是憎恨的感觉。竹田同学也是,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呢。
在已经不剩多少人的教室里,芥川和琴吹同学正一脸担心的等着我。
「井上!」
「和樱井碰上了么,井上?」
「看起来一副发呆的样子,没事吧?难道被樱井打了头么?」
「不是的,没事啦。」
我用含糊不清的话语说着。
「虽然没有和……流人说过话……不过,流人应该,不是想要对我们做什么吧。
「为什么?」
「那个……好像在为了女性问题非常忙碌的样子。
我这么回答完,琴吹同学和芥川也一副呆掉了的表情。
芥川去社团活动后,我也和琴吹同学一起离开了学校。
陪琴吹同学买完了东西,我和她又在一家家庭参观里喝了点下午茶,聊了会儿天。
时不时地,我总是会想起了流人和麻贵学姐的事。
「呜~~又一副发呆的样子了。」
每当这个时候,琴吹同学便会以一副生气的样子撅起嘴唇,我也会忙不送的道歉……
就这样度过了一段安稳的时间后,我送别了琴吹同学,回到了家中。
「欢迎回来,心叶。你有朋友来了哦。」
「欸?谁啊?」
我看了看玄关的鞋箱,歪了歪头。这个鞋子,好像不是芥川的嘛。
「是流人哦。」
「哎哎,流人!」
我大叫了起来。
「他在房间里一——直等着心叶哦,一副可怜的样子。」
「可,可怜?」
对于妈妈带着点奇妙感情的话有点困惑,我爬上了楼梯,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流人,我进来咯。」
我招呼了声便打开了房门,一股酒精味扑鼻而来。
「好慢哦,心叶学长。」)
盘腿坐在地毯上的流人,发出了开朗的声音。双眼湿润着,脸颊也有些发红。桌子上和地毯上,放着好几个啤酒的空罐。连威士忌和白兰地的瓶子都有,居然连这个也开封了!
「流人,你还是未成年吧!」
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像,但他应该比我还要小才对。
「不要说这种古板的事情啦~心叶学长还真是认真哪。」
流人举起了手中的威士忌瓶子。我连忙从一旁把它夺了下来。
「想要大喝特喝的话,去自己家里喝吧。你到底来干什么的啊。」
对琴吹同学做了那种事情,又丝毫不管我这边的顾虑便跑了过来,还在我家里搞得醉醺醺的,真是让人搞不懂。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心叶学长。」
流人耸着肩膀,丧气的说着。
「这么说也好那么说也好,你不会是忘记你对我们做过什么了吧?」
「……心叶学长,你真是冷淡啊。」
「哈?」
「……还一直都不回来的说。」
「明明就是你自己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过来了吧。」
「……明明我就不那么擅长喝酒的。」
「那就不要喝啦,话说回来,你还没成年呢!二十岁以后才能喝酒的啦!」
「……喝过头了,都是心叶学长的错哦。」
「从刚才起,你说的还真是乱七八糟啊。」
流人的肩膀突然猛烈的震动了起来。让我吃惊的是,他好像哭了。他的膝盖上,啪嗒啪嗒的掉落着咸涩的水滴。
看着比我身材更高大的男生,像是小孩子一样哭泣的样子,真是有点奇妙的感觉。而且,就在不久前,他还一副野狗的样子闪烁着双眼,执拗的逼迫着我。现在他却毫无防备的,滴落着眼泪。
「……心叶学长,又不肯把我杀掉——要是不想写小说的话,把我杀掉就好了嘛——
谁都不肯,把我杀掉。大家都把我扔下了。麻贵也是,从来不肯说爱啊喜欢啊之类的话——难道,我们之间就只有身体这回事么?想要的就只有我的精子么?」
「喂喂,流人!」
希望你不要把这种事情大声吼出来啊。我家里还有一个只是小学生的女孩子啊。
「妈妈会跑上来的,你安静点。」
「啊啊,真好呢,心叶学长的妈妈,总是又温暖又温柔,料理又很好吃……呜……真的,好好噢。……由那样的母亲生下来的话,那个孩子肯定也会很幸福的吧。心叶学长的妈妈,和结衣姐,有点像呢。我真的好想让结衣姐做我的妈妈啊……那,那样的话,就能够每天吃到很多好吃的东西,能让她抚摸我的头,能让她抱着我,还会每天笑着对我说,『路上小心』,『欢迎回来』之类的话了吧。真是超——幸福的说。真的好想叫结衣姐妈妈啊……」
「哇,等等,流人……!」
满是泪水的脸突然靠了上来,我不禁吓了一大跳。流人用手勾住了我的脖子,吐着满是酒气的呼吸,继续哭了起来。
「……为什么,杰罗姆会喜欢上阿莉莎呢。比起那种高高在上的阴险的女人,朱丽叶要好上一千倍了。朱丽叶明明就爱着杰罗姆啊。杰罗姆这个笨蛋,却只会追在阿莉莎的屁股后面。像阿莉莎这种人,又冰冷,又利己,为了不明所以的理由就一个人穿过那道窄门,向着神明所在的地方离去了,真是自以为是的最差劲的女人了。」
「流,流人,好难过——把手松开点啦。还有,都是酒气,不要把脸靠的那么进啦——好重。」
我想把他推回去的时候,他反而更加用力的靠了过来,大哭了起来。
「而且后来,阿莉莎还把杰罗姆给扔到一边去了哦!还一副圣女的样子说『不想伤害你们两个的恋情。』什么的,明明就是阿莉莎你自己在伤害嘛!
然而,杰罗姆还依依不舍的继续思念着阿莉莎,真是个笨蛋啊!
流人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啊啊,鼻水流到制服上了……
「你知道么?写下《窄门》的纪德,其实是同性恋者哦。他与表姐玛德莱娜结婚后,作为夫妇度过了整整四十年,但是他动都没有动过玛德莱娜哦!
虽然他无比的爱着玛德莱娜,但是他却觉得像她这样的淑女应该是没有性欲的吧,他把这些全都写在了日记里哦。
譬如他自己是喜欢男性的、譬如他和别人在旅行途中在野外做了,他还把有名的男色奥斯卡?威尔德买了回来的这件事披露在回忆录中,真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啊。把这些私事一口气全都在日记和小说里写了出来,还真是毫不客气呢。
阿莉莎和杰罗姆,也被认为是以纪德本人和玛德莱娜为模板写的呢。大两岁的表姐啊,拒绝了纪德的求婚啊,完全相像。不过玛德莱娜并不是阿莉莎这样任性的女人。既娴熟又温柔——明明是一个拥有深厚爱情的妻子,但却被纪德写成了那样一副模样。就这样,阿莉莎变成了选择了神明,把杰罗姆扔下的任性女子。虽然阿莉莎很坏,但纪德也很差劲,对吧!心叶学长!」
我只得没有办法的一边答应着「对对,是啊。」,一边轻轻拍着流人的后背。
我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竟然在安慰一个到昨天为止还是疯狂的对手的人。
流人把脸埋在了我脖颈里,嘶嘶的哭着。
麻贵学姐这件事……果然对他打击很大吧。
我回想起了在画室里看到的,麻贵学姐那略为冰冷的应对,不禁对流人产生了些许的同情感。
被那样说了的话,想要哭泣也是正常的吧。虽然对于流人来说也有点自作自受的成分就是了。
「……太差劲了,纪德也是,阿莉莎也是,杰罗姆也是,姬仓的大小姐也是。
麻贵和我做那些事情,也只是为了向姬仓家反抗而已。
对于麻贵来说,和我这个与她根本不相配的人交往,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只会听从姬仓家的傀儡而已。她利用了我。」
啊啊,或许真的就是这样吧……
我想起了在那个夏天的别墅里,听到的麻贵学姐家庭上的问题——想起那个作为绝对者君临整个姬仓家的祖父,就觉得有所理解了。
麻贵学姐非常想从姬仓家的束缚中获得自由。
流人一边啜泣一边说着。
「我被麻贵赶出来之后,到小千的教室里去,她也已经和朋友们先回去了。
「不,那个只是……正常的吧。你又没有和她约好碰头。」
「但是,我打电话给她,说好想见见她的时候,她也说要去和朋友看电影,所以不行,就把电话挂掉了啊!昨天还很好的在一起,今天就说不行了——明明她的男朋友受了那么大的伤害,还向她发出SOS信号的说!」
流人看起来真的很绝望的样子,我不由得呆掉了。
「那个……去找竹田同学来安慰你,本来就不对啦。让别人怀上了自己的孩子,还被那个人冷言冷语——普通的女孩子的话,肯定会马上愤怒的和你分手才对吧。也不是,虽然竹田同学是非常胸襟开阔的人……」
「花说回来,她根本就不关心我在和谁交往嘛,在别的女人争吵的时候,她也一副平常的样子在一旁见习不是嘛。小千根本没有想要束缚我或者想要独占我之类的心情啊。虽然我自己也说过这样就好的……但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的女朋友啊,这种时候的话,就算是撒谎也应该对我温柔一些,这样不就好了嘛!明明我是喜欢小千的说。麻贵也是很喜欢的。」
「欸欸,是这样的么?你喜欢麻贵学姐的?」
「喜欢的啊,有什么不好的么?」
「那个,这种事实在是——」
不过,既喜欢竹田同学,又喜欢麻贵学姐,还喜欢已经死去的雨宫同学,大概连其他那些女子也是喜欢的吧,实在是太多情了点吧。
就是没有罪恶感这点,才是最大的问题吧。
啊……不过。
以前竹田同学曾经对我说过。
流人有一个真正喜欢的,特别的人。但是那个人却不能为流人所有,所以其他的所有人都是那个人的代替品啊。
流人真正喜欢的那个人。
那人,大概是远子学姐的母亲,也就是结衣夫人。
那好像是流人的初恋的样子……
「大家,最后都把我一个人扔下了。能够爱我的人,就只有结衣夫人了。温柔的话语,还有暖暖的温度,都是结衣夫人给予我的……明明这样,杰罗姆还要一直思念着阿莉莎,朱丽叶却受尽了伤,只能慢慢的坏掉了。要我是杰罗姆的话,就一定会爱上朱丽叶的。一定,会让朱丽叶得到幸福的。」
我的内心微微有点发凉。
以前,听流人说到朱丽叶的时候,一直不明白『与杰罗姆结合的朱丽叶』指的究竟是谁。
不过,在明白文阳先生就是杰罗姆,叶子小姐是阿莉莎,结衣夫人是朱丽叶的现在,我能够从流人的话语中,发现所带着的不同的意义。
杰罗姆爱着阿莉莎,而并不爱朱丽叶。
那就意味着,天野文阳爱着樱井叶子,但是并不爱天野结衣么——
就好像完全的黑暗突然覆盖了上来一样,我的呼吸也痛苦了起来,我慌忙否定着心底浮现出的这一思考。
我不想认为,远子学姐用开心的口吻说起的那些关于父母的回忆,全都是谎言。
仿佛能让人将温暖的回忆浮现于眼前一般的,温柔的声音。还有混在双瞳中的,甜美的憧憬——我爸爸是用『请成为只属于我的作家吧。』这样的话,对妈妈求婚的哦。我也是爸爸也是,都非常的喜欢妈妈写的午饭哦。
在远子学姐的房间里看到的她双亲的照片,也显得非常幸福。
但否定了那个想法子后,我的心里不禁涌起了一些疑惑。
比如编辑佐佐木先生曾经说过,文阳先生与结衣夫人的关系,就如同『白色的婚姻』一样。
比如最最理解作家叶子小姐的人,或许就是文阳先生的事情,还有叶子小姐经常会向结衣夫人炫耀自己与文阳先生的关系,还有他们会经常碰面什么的——
一股凉嗖嗖的战栗爬上了我的后背。
伴随着流人愁苦的吐息,他对正动摇着得我,播下了小小的疑惑的种子。
「朱丽叶,真的是个很温柔的女性啊……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只会阿看着莉莎的杰罗姆了……就为了让杰罗姆永远都成为自己的东西,使用了毒药吧……」
大概是哭累了吧,他不再像刚才那样的大喊,而是用嘶哑低沉的声音,像是气喘一样的轻轻说着。这反而更加让人觉得害怕了,就好像有人在耳边滴下了一滴毒药的感觉。
啪嗒……啪嗒的……
「心叶学长……朱丽叶把装着毒药的紫罗兰色小瓶子,藏在了寝室镜台的抽屉里哦。还放进了珠宝盒,上了锁。
谁也不在的时候,她就会把它取出来,出神的望着它哦——就在那天,她把它放进了自己和杰罗姆所喝的咖啡里面。」
流人好像已经喝醉,有点分不清楚现实和妄想的界限了。他像是说着亲身经历过多事情一样,叙述着那时的情景。
「将勺子放进了咖啡壶中,咕噜咕噜的转动着……随着搅拌,银色的粉末滑着圆形的轨迹溶解在咖啡中。
结衣夫人的手洁白且光滑——毛衣的袖口上染着血液一样的红色,毒粉从那里刷拉刷拉的落入了咖啡中……
刷拉刷拉……刷拉刷拉……银色的发亮细砂……
一边看着,结衣夫人一边温柔的笑着哦。这样的话,就能够毫不痛苦的结束,静静地睡着了……带着那么幸福的表情……我想要帮忙倒进杯子的时候,她还说着流人太小了所以很危险哦,举起了咖啡壶,把咖啡倒进了印着花朵的小杯子里。然后,地面整个裂开,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
我每天……每天……都做着同样的梦。
把小瓶子递给结衣姐的梦。
在医院,一个人孤独死去的梦。
还有,谁指着那个架子——」
流人抬起了头,摇晃地指着墙壁的上方。
「——这么说了。那里放着Ole-uk-oe的睡眠之粉哦——」
流人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一样——看着什么幻觉一样的危险的眼神,吞了一口气。
不过,好奇怪。
「心型的小瓶子,不是放在镜台的抽屉里么?你刚才这么说过的吧?」
「是这样呢……那,究竟是什么呢?」
流人的脸上浮现了困惑的表情。不过又马上变成了要让人沉陷进去一般的黑暗眼神,他的视线落在了地毯上,用害怕的表情嘀咕着。
「……肯定……还会再重复的……。竟然让……麻贵怀上了孩子……生下来的……肯定是男孩子啊。」
空气渐渐变的沉重起来。皮肤也微微战栗,喉咙中涌起了饥渴的感觉。流人保持低头的姿势,摇了摇头。
「……不行的……如果不,把这个在此切断的话……再出生一次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行的……不行的啊。
低沉的呻吟着的流人的话语,让我觉得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吉的预言似的,身体也冰冷的僵硬了起来。
在流人睡着了以后,他的声音也一直残留在我的耳朵深处。
不行的……不行的啊……
◇◇◇
身为作家的幸福——那究竟是什么呢。
昨天晚上,我又读了一次《窄门》。
比起幸福更为重要的东西——就是神圣的东西,阿莉莎这么回答着。
明明爱着杰罗姆,为什么阿莉莎还必须要那样远离杰罗姆而去呢?
小加奈和文阳所写下的那些故事,渐渐变的格外清澈,向着至高的所在前进着。
不管写下多么丑陋的东西,也能够直接的刺向读者的内心,能够唤起那透明的疼痛。
不过越是写下去,小加奈就越是变的独自一个人了,我好担心。
我就像是只能袖手在一旁,看着越过窄门的阿莉莎的朱丽叶一样,不安的难以忍受。
虽然我的脑中能够理解,在那条路上继续前进下去,对于小加奈来说才是正确的事情,但是心里却像要裂开了一般。
不能到那边去!不能越过那道门!拜托,回来吧!我几乎想要嘶声竭力,把这句话叫喊出来。
让小加奈和文阳认识的人,就是我。
读了小加奈刊载在社刊上的文章,文阳说想要和小加奈见一见。
第一次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小加奈基本没有说什么话,一直瞪着文阳,让人捏着一把冷汗。
虽然知道小加奈有些怕生,而且对于和文阳碰面这件事,也有些厌恶的情绪。但在我说了「三个人一起,吃顿饭吧?」的话之后,她却干脆的答应了,我不禁有些愣住了。
然后,虽然从坐上位子起就一副心情很差的样子,其实也在非常紧张的,尝着料理的味道吧。
不过文阳好像并不在意的样子,很温柔的微笑着。
「真是漂亮的人哪,而且头脑也非常好。」
那之后文阳这么夸奖小加奈的时候,
「就是吧!」
我用开心的声音说着。
文阳也能够喜欢我最最自满的挚友,让我非常的开心。
但文阳竟然会和小加奈有所联络,就让我没有想到了……
竟然让小加奈,写下了那种小说。
还瞒着我,两个人私下会面。
最后,我成了文阳的妻子,小加奈成了作家。
那对于小加奈来说,真的是正确的事情么?
我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会成为小加奈的妨碍啊,文阳婉转的对我说道。
拓海君那时候,也是这样说的。
既然小加奈本人决定这样了,就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会比较好吧……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