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娜咬着牙背着如同赤红的破布一般的夏鲁鲁,在雪白的沙滩上一步一步地前进。
天空呈浅红色。
水平线附近的太阳像岩浆般粘稠,将从岛正上方飘过的断云们染得通红。
沙滩过去是椰子林。法娜将夏鲁鲁的身体搬到这里后,趴倒在了白砂上。
她一边喘着气一边用肩膀将夏鲁鲁的身体仰起,自己也浑身是沙随意地横躺在他身边。因为这三天一直在飞机和大海上摇晃,现在身体感受着平稳的陆地,感到很开心。
含着潮水气味的暖风从法娜身边吹过。激烈的呼吸渐渐地恢复了平静,最后只剩下冲刷着沙滩的波浪声。
法娜直起上半身哀伤地看着沾满血迹的夏鲁鲁的睡脸,用指尖轻轻地翻开附在他头发上的朱红色。在机内绑在他头上应急用的尼龙布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她站起身来,从SantaCruz的机体部拉出各种各样的东西并排在沙滩上。为了能够承受空中的激烈运动,必需品都放在木箱里用钢丝固定在机体内。在箱中发现了急救用的医疗用具后,不禁感到安心了。
但是法娜迄今为止从没替别人包过绷带。
她在夏鲁鲁身旁坐下,将包得很差劲的降落伞的尼龙布剥掉。布里面的血已经凝固了。她小心翼翼地用浸了消毒液的纱布盖在伤口上,缠上新的绷带然后裁剪掉。在重来好几次后,终于完成了目的,虽然就算是客套话也不能说她做得好。
夏鲁鲁在昏昏大睡。将手放到他的额头上,感到不热也不冷。在这里睡上一晚的话,明天又会恢复精神的——法娜这里激励着自己,然后单手拿着铁皮水桶进入了椰子林。
为了擦去夏鲁鲁身上的血,水是必要的。
踏着浓密的绿色杂草、拨开椭圆型的大羊齿和热带特有的怪异的花,发现了积存着漆黑色水的沼泽。她无视这看起来很不干净的水,提起勇气往更深处走去。
周围逐渐变暗了。里面有用她从没听过的叫声鸣叫的鸟。因为感觉好像在被谁注视着,于是看向周围,发现坐在弯曲得很奇怪的树枝上的巨猿用它那黄色的双眼盯着法娜。
她勉强将就要涌出来的惨叫给咽回去,背对着猿猴继续前行。虽然想要现在马上就逃回去,但是感觉只要再往前一点就能取到水。在预感的推动下往前走,不一会椰子林便走到头了,新的沙滩出现在她眼前。
眺望沙滩后面,在视线遥远的前方,太阳向着绿色群山的彼方沉没。
连绵的群峰带着背光,几束光芒穿破云层向天顶射去。
另外那山间流出的一道溪流向河底注入清澈的水,然后流入横穿法娜眼前沙滩的大海。天空的夕照在清澄的水面上闪耀着。
“啊,神,非常感谢您。”
法娜双膝跪在沙滩上,两手交叉在胸前诉说着感谢的话语。
法娜两手提着装满了水的沉重水桶,途中无数次喘着气,用艰辛的脚步再度穿过了椰子林。
回到夏鲁鲁身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满月的光芒照射在沙滩之上。
周围覆盖着温温的空气。在海上夜间会骤然冷起来的,不过在这岛上看来是不需要担心寒冷了。
用火柴给兽脂蜡烛点上火,直接放在沙滩上当作是灯。接着将手巾放入水桶浸湿,擦去夏鲁鲁脸上的血。红着脸脱去飞行服的上衣,用白兰地冲洗玻璃片造成的上半身的伤口,将纱布盖在上面。
夏鲁鲁的表情平稳,呼吸也安定了。让他就这样安静地呆着应该就没问题了,法娜在完成了大致的医疗处理后将毛毯盖在他身上。
在这岛上的夜晚,所有的声音都死绝了。
听不到波浪的喧闹和鸟儿的叫声。只有大海、天空、星星、月亮,以及夏鲁鲁。
法娜在夏鲁鲁身旁坐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冲刷着沙滩的银色波浪。
一阵夏日的夜风吹过。沙滩还残留着白天的余热,周围的大气也和白天一样暖和。
现在这里有自己能够自由使用的时间。在利奥·德·埃斯特绝对无法入手的,能够不在任何人监视下使用的时间。
法娜回到SantaCruz的后座,脱去飞行服换上泳装,然后就这样跳入大海。
大海的水温温的,让肌肤感到很舒服。
缓缓地拨水游着,浮在波浪间仰视星空。
清澈的月光照射在法娜雪白的肢体上。
今天一天好几次都做好了死的觉悟。但是却活下来了。自己现在在夜晚的大海里游泳。
法娜伸展手足浮在海上仰视着夏日的星座,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心。
“重生吧。”
自己本来应该已经死了一次的,那么今后的人生可以尝试随心所欲地活着吧?试着把握神奉送的今后的人生,感到痛快到不可思议的心情。
“要重生。”
每念叨一次,沉淀在意识深处的沉重、痛苦的东西开始融化。
法娜焦虑不安,穿着泳装回到沙滩坐到夏鲁鲁身边。
然后缓缓地绷紧脸颊,将绑起来的头发放下来。
接着拿起裁剪绷带时用的剪刀,毫不犹豫地将成束的银色丝线般的头发剪掉。
切断的东西在从大海吹来的强风中飞散。
金黄色的月光沿着头发表面滑到法娜的下颚。
在剪完后,法娜用单手粗鲁地拨弄着头发。放下来直达腰间的头发变得只有从手指的缝隙到手腕下方那么长了。
虽然因为镜子无法确认自己现在的容貌是怎么一个样子,不过作为确认重生的仪式是足够了的。
“合适吗?”
她对睡着的夏鲁鲁露出了恶作剧般的微笑。没有回应。法娜慢慢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抓住夏鲁鲁的脸颊。夏鲁鲁依旧带着无邪的表情,默默的被掐着脸颊。
“多亏了你我才能活着。”
法娜放开手,轻声说道。那是没有丝毫虚假的感情。
说了之后,感觉异常悲伤的东西铭刻在了心中。
胸中单方面地被勒紧,非常疼痛。从那疼痛挤出了原形不明的感情充满了法娜的内侧。
这是法娜生下来第一次体验到的,痛苦却甜蜜,同时有着苦涩和愉快的感情。
法娜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感到无法处理自己的感情,披上毛毯躺在夏鲁鲁身边。
热带的夜晚,只有夏鲁鲁睡眠的呼吸在流淌着。
法娜一边听着那呼吸声,一边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睡眠。各种各样的感情在内心深处波动、上涌,实在是睡不着。
“夏鲁鲁。”
难以忍耐,喊了他的名字。翻过身来看着月光下的他的侧脸。不禁感到心更加痛苦了。
“夏鲁鲁。”
又喊了一次。没有回复。她伸出手抱住他的身体,将额头贴在他的胸脯上,想就这样进入睡眠。
接着察觉到自己的思考后红了脸,于是背朝夏鲁鲁蜷着身体,将头完全蒙在毛毯下。
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法娜一边感到害羞,一边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睡眠。
从水平线对面出现的朝阳贯穿海上的雾气,笔直地照射到夏鲁鲁和法娜睡的沙滩上。
首先睁开双眼的是夏鲁鲁。
他对直接射入网膜的强光皱眉,轻轻甩了甩头后想要直起上身,却感到全身一阵强烈的疼痛。
“唔。”
他不禁发出呻吟声,用一只手碰触头部的伤口,发现了笨拙地包裹着的绷带。
旁边是背朝夏鲁鲁卷着毛毯发出平稳的呼吸声的法娜。
夏鲁鲁用迷茫的眼神交替地看着法娜和沙滩,接着转向海原和椰子林,试着探索模糊的记忆。
闯入敌方轮形阵的正中央,被空雷袭击,被真电追逐——途中头部受伤了。
接下来的记忆就很暧昧了。只是一边拼命地倾听法娜的话,一边任由肉体动作。大雨冲进了操纵席内,操纵杆握得很辛苦,好几次都要放弃生还了。
不记得怎样甩掉了真电。对于越过大瀑布寻找谢拉·卡迪斯群岛则是有着微微的印象。但是不管再怎样在脑袋中搜索,都找不出更多的信息。
勉强在沙滩上站起来,生硬地伸展了下身子。这时才发现赤裸的上半身有一些裂伤。是被破碎的挡风玻璃的有机玻璃刺伤的吧。这些伤口也被好好地消毒了。一定是法娜做了处理的。他抱着过意不去的心意看着包裹着毛毯的法娜。
饿得很厉害。身体里血不够。
他喝了一口水桶的水,从并排在沙滩上的必需品中拿起干面包来啃。然后穿上飞行服走到水边。
他将脚浸在海水中,呆呆地眺望水平线对面的朝阳。
“还活着。”
发出声音确认这点,感受着包含着浓厚的湿气的大气和拍打着脸颊的温温的风。太阳从水平线升起,原先偏红的天空不知不觉变蓝了。
这时有人从身后向他打招呼。
“早上好,夏鲁鲁。”
回过头去看到穿着飞行服的法娜在水边微笑着。
夏鲁鲁瞪大了眼睛。法娜的头发剪到了下巴附近。
“大小姐,你的头发……”
“因为碍事就剪掉了。合适吗?”
被这样问道的夏鲁鲁不觉咽了口气。比扎起来的时候还要适合法娜。但是却找不到能够表现出来的词语,夏鲁鲁只能默默地点头。
“状态如何?已经能够走了吗?”
“是,是的。那个,这绷带是大小姐您包的吗?”
“不好意思包的这么差劲。因为我从没做过。”
“不,我绝没这意思。倒不如说是让我觉得惶恐不已。”
法娜露出诧异地表情听着夏鲁鲁的应答,渐渐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
“呐,夏鲁鲁。你记得昨天的事吗?”
“诶?那、那个,我做了什么失礼的事吗?”
“这个嘛。说到失礼,如果那个时候说的话是说谎的话,那真是非常失礼啊。”
“那个,我……说了什么?”
“真的不记得了?『在空中身份什么的都是没有关系的』。这是在被敌机追赶的时候你对我说的话。那如果是谎言的话,我会蔑视你的。”
夏鲁鲁拼命地摸索着昨天空战中的记忆。
模糊地记得像法娜说的那样一边对话一边和真电对峙。是的,法娜的话就如同魔法一般渗入全身,给予了操作操纵杆的双手力量。并且——
夏鲁鲁脸红了,慌慌张张地想做辩解。
“非常抱歉,大小姐。那个时候我很混乱,这个、那个、不觉就用对待朋友的态度来对待您——”
“又没什么关系的。”
“不,这是不行的。是我的疏忽。用大小姐的名字来称呼您,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我对此表示深深的、深深的抱歉。”
对于顽固的夏鲁鲁,法娜不满地撅起嘴来。
“那是说谎吗?”
“不是说谎,但那不过是一介佣兵的想法。大小姐您没有认真理睬的必要。”
“要不要认真理睬由我来决定。我很中意你的想法。”
法娜毅然地这样说道。和昨天截然不同,法娜变得能够清楚地陈述自己的意见了。再加上剪了头发,看起来完全像是另一个人。
“能受到您的称赞我感到很光荣。但是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今天也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夏鲁鲁强硬地中止了对话,从法娜身旁通过直接回到沙滩上。法娜带着不服的表情目送夏鲁鲁的后背。
夏鲁鲁鞭策受伤的身体和法娜一起乘上SantaCruz飞上天空,从空中观察岛的情况,发现了能够起飞和降落的平地。在那里着陆滑行到逼近椰子林的地方,然后和法娜一起收集树枝树叶盖在机体上,做好了不会被从上空发现的伪装。
接下来开始进行机体整备。干净利落地卸下氢电池反应堆,打扫氢气槽、吸水口和排水口。法娜把飞散到操纵席内的有机玻璃都捡起来后,将收纳在机体部的预备玻璃安装起来。夏鲁鲁在擦拭分解了的器具的污渍。
法娜的心情在进行工作的期间恢复了。最初还会嘲弄夏鲁鲁毕恭毕敬的口吻,不过后来放弃了,一边笨拙地动着手,一边说着不得要领的话。
昨晚一个人去取水,在夜晚的大海里游泳,想要重生而剪了头发——法娜爽朗地编织话语,微笑着和夏鲁鲁对话。
夏鲁鲁也一边对话,一边用飞行服的袖口擦着额头的汗水,在太阳转到南边天顶的时候完成了工作。
“肚子饿了吗?”
“其实已经饿扁了。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什么也没吃。”
“我也饿扁了。去那边的河钓鱼吧。”
夏鲁鲁从机体部取出两杆钓竿扛在肩上。法娜笑嘻嘻地向着夏日的原野跑去。
“快点,夏鲁鲁。”
法娜回过头来对夏鲁鲁这样说了之后,向着夏日的草丛跑去了。
色彩缤纷的蝴蝶在围着野花飘舞。
周围有着平稳的山脊的浓绿的群山连绵,两人所在的原野如同被山峰包围的盆地一般凹陷。并且穿过位于原野边的椰子林的话,有着从山上流下来的清澈的水流。
坚硬的岩石在河岸和水流之间突起。是能够走过去的浅水河。能看到铺着鹅卵石的河底和逆水游动的碧绿的河鱼。照射下来的夏天的日光将鱼儿的影子刻在了河底。对岸深绿色的郁郁葱葱的树木非常茂盛,有着奇怪的嘴的鸟儿发出奇怪的声音鸣叫着。视野充满了强烈的阳光,四处复杂的阴影让眼睛觉得很舒服。
“好美,真是漂亮的河。”
法娜朝着随后到来的夏鲁鲁发出了感叹的声音。
“真是好地方,今晚就睡这里吧。”
“好棒,赞成。”
法娜接过钓竿,坐在突起的大岩石上将竿朝水流挥过去。夏鲁鲁将带有疑似饵的钓钩投向清流,将钓竿插在小石的河岸上,然后顺便横躺在那里。
眼睛上方是夏日的天空。
清澄的苍空和一点都不浑浊的纯白的云在夏鲁鲁的网膜上刻上了原色的对比。始终是盛夏的景观。
额头自然地渗出的汗滴,仿佛能听到吱吱声的在烈日暴晒下的肌肤,刺激鼻子深处粘膜的浓烈的夏草的香气。
一动不动地躺着,夏天这个季节特有的魔法渗入脑髓,让属于封闭性质的夏鲁鲁多多少少有了开放的心情。
夏鲁鲁就这样躺着看向坐在岩石上垂钓的法娜。法娜露出柔和的表情,一心一意地注视着河面。
真幸福啊,夏鲁鲁心想。
已经受够了曳光弹和空雷飞来飞去的天空。也不想看到从断成两截的船体抛向空中落入海原的人群。老实说已经对爆炎、对空炮火和失速反转感到厌烦了。
夏鲁鲁只是想在天空飞行罢了。
如果能后座载着法娜在没有敌我的天空振翅高飞那该多好。
如果能过越过无数云峰,切开断云群,乘着风始终和法娜一起飞往任何地方的话——
夏鲁鲁这时察觉到自己思考的事情,停止了梦想。
他对于从什么时候起法娜的存在混入了自己的梦想中而感到困惑。
虽然做着自由飞翔于任何地方的梦,但是那并没有法娜要在一起的必然性。她是皇子的婚约者,和是孤儿的飞行员本来是完全没有关系的存在。
不能头脑发热。
夏鲁鲁这样说给自己听。虽然内心深处有什么在对这训诫表示抗议,但是他强横地将反对意见封印起来约束自己。夏鲁鲁害怕被可耻的自我所左右。
这时法娜突然看向夏鲁鲁。两人的视线相碰了。扑通,夏鲁鲁的心脏用力地跳动了一下。
“夏鲁鲁,在扯动。”
“诶?”
“钓到了啊。快起来。”
一看,插在岸边的夏鲁鲁的钓竿大大地弯曲了。他慌忙起身来拉钓竿。两尾漂亮的红点鲇上钩了。
“啊,我也钓到了。”
岩上的法娜大声叫道。那钓竿也大大地弯曲了。不一会,和白色水沫一起,一尾闪闪发亮的法娜的钓果被从水里拉了起来。法娜爽朗的欢呼声在岩石场回想。
从椰子林收集枝叶用黄磷火柴点上火,往篝火中放入圆石。在烧得通红的石头上并排摆上撒了盐的红点鲇。不一会芳香的香气就在逗弄法娜的鼻孔。
“我开动了。”
她抓住红点鲇的头和尾就这样开始啃。烧得芬芳的表皮和肥美的鱼肉全都进入了空空如也的胃。在清澄的水流中被哺育的营养缓缓地深入身体内,法娜露出了笑容。
“真了不起,夏鲁鲁。你干脆辞去飞行员去放厨师吧。”
“我会考虑的。”
“我能说些不体面的话吗?我还想吃。”
“真合拍啊,其实我也是。”
两人将钓钩投入溪流,把钓竿插在河岸上后又回来继续吃了。因为是没有被人动过的河,光是用疑似饵就能钓到不少。
法娜和夏鲁鲁心满意足地享受着河鱼。夏鲁鲁不知不觉忘记了受伤的事,仿佛要取回失血一般在啃着猎物。法娜开心地斜视着这样的夏鲁鲁,对于在明朗的日光下进餐感到满足。
但是有不礼貌的闯入者闯进了只属于二人的悠闲时间。
夏鲁鲁缓缓地仰视高空。不祥的螺旋桨声从蔚蓝的天空降下来。夏鲁鲁带着严肃的表情看向法娜。
“不好。大小姐,快躲到树荫下去。”
两人像野兔一般敏捷地奔跑,跳进河边的椰子林。
夏鲁鲁盯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在他视线前方高度五百米左右地方,帝政天上的巡哨机飞了过去。
敌机像是紧贴岛一般进行鸟瞰,接着飞往其他岛去了。法娜皱着眉头向夏鲁鲁询问。
“这是?”
“天上的侦察机。恐怕是昨天的机动舰队停泊在了近海。因为有导航法的限制,他们应该是知道我们在谢拉·卡迪斯群岛的。”
“也就是说不怎么安全了吧。”
“就算他们知道我们在群岛的某处,但是应该是没法具体知道我们在哪座岛。现在处于放飞巡哨机从空中观察几十座岛屿的阶段。虽然到时候会圈定几座岛上岸的,不过在这里呆一两天还是安全的。”
法娜不安地注视着天空。夏鲁鲁思考了一会继续说道。
“敌人在群岛上空一带布下巡哨网的可能性很高。除了为了发现位于地方的我们外,应该还有为了发现我们起飞的瞬间的目的。事情变得麻烦了。”
“也就是虽然呆在这里比较危险,但是要想出发的话会更危险?”
“是的。特别是出发的日子必须要选择云足够多的日子才行。如果在晴朗的时候起飞的话,巡哨机会当场对飞空母舰进行无线联络,我们就会被真电追赶的。真是糟糕啊。”
夏鲁鲁简短地吐露道。察觉到身边法娜的表情若干变得阴暗了。对于昨天才知晓空战恐怖的她来说是个沉重的消息吧。
“机体也隐藏好了,如果不是特别不小心的话,就算在这岛上呆个一两天也应该是不会被发现的。只要听到侦察机的螺旋桨声就逃到树荫下就好了。没有过度害怕的必要。”
夏鲁鲁为了让法娜安心而勉强的笑了。
不久之后太阳开始倾斜了。
趴在河边的法娜好像回想起什么一样做出了一个提议。
“呐,夏鲁鲁。要不要爬山?”
“诶?”
“从飞机俯视下方的时候,我看到那山的对面是一片黄色。那是什么呢?”
法娜指向的前方是翻转的碗一般的小山。山表被短短的嫩草覆盖,要爬的话并不怎么费力。
“哦哦,那是野花的簇生地。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对我来说是很稀奇的。呐,去看看吧。”
没有拒绝的理由,两人踩着连续的踏脚石渡过了河,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踏入山中。
法娜喘着气攀登斜面。她一边前进一边好几次回头看,看到刚才在钓鱼的溪流的景观渐渐地缩小和老老实实跟在后面的夏鲁鲁后放松了。
日光从旁边毒晒。清洁的汗水在法娜雪白的肌肤上流淌。在陡坡的最后部分法娜跑了上去,从上到顶点的山顶眺望眼下。
“真棒。”
法娜的嘟囔声被沿海往上吹的风吞没了。
俯视山脚的原野全被菜花的黄色花瓣和娇嫩的浓绿色嫩叶填满了。原野的尽头是断崖,在那对面群青色的大海在闪耀着,白色积雨云群的轮廓也从水平线鲜明地浮现出来。
有着呛鼻的油菜籽的气味。白色的蝴蝶们在成千上万的花瓣之间飞舞。每当海风吹过,黄色的海原起伏,斜射的夏日阳光被花瓣和绿叶反射,闪亮的光粒子散布在原野一带。
宛如在幸福的绘画般的情景之中,法娜不禁暂时呆立不动,不过过了一会便踏入菜花园之中。
等到夏鲁鲁爬到顶上的时候,法娜已经在一片黄色之中散布了。
这次轮到夏鲁鲁失去了言语。
清澈的夏日天空,风平浪静的海原,连绵的积雨云,菜花园——这些全都成了让法娜·德尔·莫拉鲁变得鲜明的画框。
随风飘动的柔软的剪到下颚附近的银白色的头发,银白色的眼瞳,纯白的肌肤,白色基调的飞行服——脱落了一切色素的法娜的容姿在一片原色中仿佛是被从世界中切割出来一般显现出来。
夏鲁鲁没能踏入那光景之中。自己进入的话眼前完美的协调就会龟裂崩塌。
但是法娜完全不管夏鲁鲁的心情。在发现伫立不动的夏鲁鲁后,转过上半身来露出无邪的笑容。
“看,是很棒的地方吧?”
“在我想像之上。”
“仿佛心灵被清洗了一般。来散步吧。”
法娜一只手压住被封吹乱的头发,催促着夏鲁鲁。
两人并排在盛开的油菜花中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顺着原野的起伏走到了面向大海的断崖前。
法娜挺立在悬崖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蔚蓝的水平线。
微微开始倾斜的发出黄铜色光芒的太阳在法娜的视线前方。就这样一直追随太阳往西飞的话就能到达卡鲁罗皇子所等待的皇都艾斯梅拉鲁达。
法娜的表情出现了阴影。她转向夏鲁鲁,如忠实的随从一般站在法娜身后的夏鲁鲁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怎么了?”
“没什么。”
法娜慌忙恢复刚毅的表情,将眼睛重新看向水平线。
夏鲁鲁默默地注视着法娜纤细的后背。
法娜肯定是想要说什么。夏鲁鲁不知为何如此认为。但是他并不自己去问。觉得似乎不能这样做。
不久之后太阳开始下沉,西边的天空渐渐变红了。一直无言的法娜回头看向夏鲁鲁。
“很无趣?”
“不,没有这回事。”
“我想在这里再呆一会。”
“好的。大小姐您随意。”
法娜微笑着伸脚坐在嫩草上。
海鸟张开雪白的翅膀从西边的天空飞翔而过。两人正上方漂浮的云的下腹不知何时被照得通红了。
夏鲁鲁默默地挺立在法娜身后。法娜一边凝视入暮的日光,一边不转头用手指指向自己身旁。
“要坐这里吗?”
在稍微犹豫了一会后,夏鲁鲁按照她所说的坐到了法娜身旁。
“谢谢你总是听随我的任性。”
“我已经习惯了。”
法娜露出微笑回应夏鲁鲁这开玩笑的话语。
两人之间留出一步左右的距离坐在草上,眺望着逐渐被染成淡红色的积雨云和还残留着蓝色的海色。
从断崖对面传来海鸣声。风中混杂着夏日夜晚的气味。
“真舒服。”
法娜轻声低语,然后就这样躺倒在嫩草上。
“真是舒服啊。”
仰视天空又说了一次同样的话。空中的云已经几乎全都包含着晚霞的颜色了。
“我说啊,夏鲁鲁。”
“是。”
“我觉得我好像以前见过你的。是我的错觉吗?”
法娜躺着笔直地仰视天空这样说道。一颗明亮的星星在东边闪烁着。
夏鲁鲁踌躇是否该回答这问题。
不过心想也没有隐瞒的理由,于是决定如实回答。
“其实很早以前见过面的。大小姐可能不记得了,我小时候是在德尔·莫拉鲁家看院子的。”
“诶。”
“母亲在宅邸做佣人,我在庭院的看守小屋生活。是平常无法见到大小姐的身份,不过有一次在我欺负猪的时候偶然碰到您了。您怒斥我说不能欺负弱小。”
夏鲁鲁苦笑着说道。
法娜直起上半身,睁大眼睛看着夏鲁鲁的侧脸。拼命地搜索幼年期的记忆,但是想不起来。
“抱歉,我不记得了。”
“这是正常的,只是简短的对话而已。”
“怎么会这样,你居然在我家工作过。”
“是的,我在那里工作了两年左右。我九岁的时候,母亲因为没有遵守迪艾格的规矩而被解雇,于是离开了宅邸。大小姐那个时候是六岁,不记得是理所当然的。”
“等一下,夏鲁鲁。莫非你的母亲是那位天人?”
“您还记得的吗。没错,是瘦瘦的麻子脸的喜欢照顾人的母亲。”
“啊,怎么会这么巧。”
法娜颤抖的声音在传达自己的震惊。夏鲁鲁笑着继续往下说。
“离开宅邸之后母亲依旧对自己所做的事感到骄傲的。她好像对大小姐您能够入迷地听天上的故事感到很开心。不过她很后悔没能好好地告别。”
“夏鲁鲁,这、这种事……”
水滴沿着法娜的脸颊滑落。一滴、两滴,无法忍耐的东西向着下颚滴下来。
夏鲁鲁也知道母亲违背公爵的指示,每夜讲故事给法娜听的事。
通过法娜的眼泪,夏鲁鲁知道了两人之间的羁绊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深。
“她真的做得很好。在那冰冷的宅邸,只有她是温暖的。因为我而被辞退,我不知道该怎么道歉。”
“那是母亲自愿做的事。大小姐您没有责备自己的必要。”
“你的母亲还好吗?”
法娜流着泪挤出微弱的声音。
“五年前生病死了。是没有痛苦的安乐的终结。”
夏鲁鲁说谎了。其实在离开宅邸之后不久就被醉汉刺死了,不过他认为并没有说的必要。
“怎么会这样。实在是太早了。我要为你的母亲而祈祷。”
“母亲一定会很开心的。我还真没想到大小姐您居然如此记挂我的母亲。”
“我小时候没有幸福的回忆。只有默默地遵从父母的意向接受成为自动人偶的教育的记忆。但是你的母亲在枕边给我讲的故事我是清楚记得的。只有睡前的那个时间能够非常满足地度过。”
“是吗。既然大小姐您如此中意的话,那么母亲在天国也一定很满足的。说不定我会这样在这儿也是母亲的指引。”
“我激动地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居然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没想到夏鲁鲁竟然是那位的儿子。我要是有认真地学习作诗就好了。那么现在一定能用更巧妙的言语来表达我的感情了。”
“您的感情已经充分传达到了。不论是母亲还是我都感受到了。请拭去泪水。要哭的话就等平安到达皇国再哭吧。”
被这样说的法娜拼命忍住呜咽。但是眼泪还是没有止住。她重新躺倒在草原上,用两腕盖住双眼,忍受住了往上涌的东西。
夏鲁鲁放松表情,将眼睛转向被染的通红的天空。
在法娜停止哭泣为止,夏鲁鲁默默地坐在她身边。
对于实质掌管圣·马鲁缇利亚的德尔·莫拉鲁家的长女来说,一个仆人应该是不足挂齿的介子般的存在。但是法娜却为他的母亲哭了,她的善良渗入了自己的内心深处。
想要看看这个人成为皇妃后的皇国。为此不管明天的行程会发生什么都要达成。
——就算是死也要将法娜送到卡鲁罗皇子那去。
夏鲁鲁在心中深深地下定了决心。
在下决心的同时,一股莫名其妙的疼痛袭向夏鲁鲁的心脏。
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夏鲁鲁对自己内心的动向感到惊讶、困惑。他马上认识到这疼痛的真相是对皇子的嫉妒。
对于自己嫉妒皇子这一事实,夏鲁鲁多多少少觉得有些受伤。出身流民的贝斯塔德对未来将君临于二亿一千万雷瓦姆皇民顶点的人物吃醋简直是无稽之谈。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有问题啊。
他没有发出声,在心中如此嘟囔道。对自己感到生气。自己仿佛刚进入思春期的小孩一般,对法娜的一举一动而一喜一忧。
——法娜是卡鲁罗皇子的未婚妻。
在心中念了一遍清楚明白的事实,让自己接受。
狩乃夏鲁鲁是为了让承担神圣雷瓦姆皇国未来的皇子和他的未婚妻再会才担当这个任务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这是理所当然的。
这种事明明是明白的——但是胸口好痛。
——我是笨蛋啊。
无言地如此自嘲。夏鲁鲁这天夜里在小石的河滩宿营,一边嘲笑自己一边裹起毛毯。
但是却怎么也睡不着。
本应在脑海里描绘出来的明天的预定航路不知不觉地变成了法娜的身体轮廓,那柔软的曲线被卡鲁罗皇子熟练地玩弄,渐渐地染上了皇子的颜色。
疼痛执拗地从内侧责备夏鲁鲁。夏鲁鲁起来喝了口白兰地,想要依靠酒醉陷入睡眠。虽然不能说是好手段,但是不这样的话就可能要一直烦闷到早上了。
但是这么点酒反而加强了下流的妄想。夏鲁鲁像是为了赶走自责的念头一般,紧紧地闭起双眼将那琥珀色的液体从瓶中直接灌入胃里。
烂醉如泥。进入睡眠时的夏鲁鲁的状态就是这个样子。瓶子则空了一半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