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篇 第二章

一进入七月,阳光仿佛摩拳擦掌已久似地火力全开。

达哉前往菲娜与菜月所在的学生餐厅。

到现在都难以置信,居然可以和月之国公主在学生餐厅一起用餐,显示菲娜正积极体验学生的平凡生活,今天她准备挑战使用筷子吃面。

(……嗯?)

经过位于特别教学大楼的音乐练习室时,竖笛的声音传来。然而这个音色不同于当时听见的感觉,似乎有些沉闷。

偷偷朝里面一看,跟往常一样是翠在吹奏竖笛。

(怎么回事,好像不太对劲。)

翠突然停止吹奏叹了口气。

(应该已经从社团引退了,有所留恋吗?)

就算再次吹奏,却又马上停止,并且叹了口气,反复出现一样的动作,从背影似乎就能推敲出她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来她乐在其中。

(可能是有什么烦恼吧……说不定正在考虑是否要继续走上音乐这条路。)

虽然没有问过本人,不过以翠的才华,就算进音乐大学也不奇怪,可能是无法实现这个梦想——例如受到家人的反对,才会用吹奏竖笛安慰自己。

(话说回来,最近很常看到远山的落寞表情。)

达哉想起在派对回去的路上,当她透露自己一个人住的消息时也不经意露出这种寂寞的表情,和平常认识、活泼开朗的翠相比,那个模样令人印象深刻。

(只有我知道远山的这一面吗……)

看见不应该看见的事情,达哉有些懊恼,却想继续进一步了解,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闷闷不乐,如果帮得上忙,也希望能消除她的忧郁,让她恢复笑容。

「达哉,一起回去吧。」

放学的钟声结束,达哉与菲娜走出教室往楼梯前进。

「啊,朝雾同学,菲娜。」

走到一半突然撞见抱着厚厚一迭影印纸的翠。

「辛苦了,远山。」

「喂喂喂,会不会很重啊?」

「嘿嘿,放心放心,就交给我翠吧♪」

翠用笑容回答,好像是接受指导老师的吩咐,要准备资料。

「老师也真有眼光,不管如何都要拜托我。」

「纯粹是因为这礼拜轮到你吧?」

「讨厌啦,朝雾同学,这边就不用吐槽……唔!?」

「——嗯!」

达哉迅速冲上前,扶住因为失去平衡差点弄散堆积如山文件的翠,总算避免文件散落一地的悲剧。

「扶得好,朝雾同学,给你拍拍手。」

由于双手没空,所以翠用嘴巴学鼓掌的声音。

「呵呵,你们两个真是相配。」

观看二人互动的菲娜呵呵笑。

「在地球该怎么形容这样的关系呢,好像是……『夫妇相声』对不对?」

「「才不是!」」

达哉与翠异口同声反驳。

「好啦,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再见啰,两位。」

「再见,不好意思担误你的时间。」

「加油喔,远山。」

踏着摇摇晃晃的步伐,翠走上楼梯前往教室。

(话说回来,真的没有问题吗?整理那么厚的文件很费力。)

其实翠应该希望有人可以帮忙,只是没有说出口——达哉思考着。

「怎么了,达哉。」

虽然知道会被认为多管闲事,达哉还是无法克制想帮忙的念头。

「——抱歉。我有东西忘在教室,不好意思,你先回去。」

「唉呀,不然…我在楼梯口等你。」

「呃,可能会花一点时间找……对不起。」

菲娜露出不解的神情,最后若有所悟地微微点头。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于是达哉快步走上楼梯,追在翠的身后。

「嗯……辛苦啰,朝雾同学。」

总算从单纯劳动解放的翠伸了一个懒腰。

赶回教室的达哉帮翠整理文件,然后将整理成册的资料交至导师室,当两人一齐步出校门时,天色已经昏暗了。

「辛苦啦,已经这么晚了啊。」

「是啊……啊,再不快点,超市就要关门了!」

翠确认时间,慌张地大喊。

「你的目标是关门前的跳楼大特价吧?蔬菜与便当会下杀到半价以下。」

知道翠今天又要单独吃晚餐的达哉,居然做出连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举动。

「呃,远山……今天晚上我是一个人吃饭……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要找地方一起吃?」

「咦……咦~~?」

达哉原本预定一如往常陪家人用餐,却觉得不能让翠就这样回去空无一人的家。

「啊,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不会不会,一点都不会,可是……嗯……」

翠难得露出「怎么办?」的烦恼表情。

「那个,西餐、日式料理、中华料理,你喜欢哪一种?」

「咦?那、那个……我想想看……西餐吗?」

「好,那就吃西餐吧,走吧。」

没有等翠的同意,达哉就先走了,跟家人以及菜月以外的女生单独吃饭,这还是第一次。

不久后,两人来到了火车站前的闹区。

沿着大马路前进,一间小咖啡厅映入眼帘。看看店门口的菜单,有汉堡与蛋包饭,价钱似乎也平易近人。

「这间好吗?」

「嗯。」

两人进入店里,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然而翠的模样有点奇怪,不只话非常少,而且脸色慌张,不时低头的她怎么看都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那个……远山?」

「……咦?」

「想好要点什么了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服务生已经站在一旁等着点餐。

「咦?那个、那个……这个好了!」

翠慌忙指着菜单最上面的料理。

「好的,我重复两位点的料理,一份法式熏鸡焗烤加饮料套餐,一份巨无霸炸虾咖哩饭,请两位稍待一会。」

等等覆诵点餐内容的服务生离开,翠重重吐了口气。

「啊哈哈……本来想要点汉堡的,结果指到咖哩饭了。」

翠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什么?那重点一次吧。」

「啊,不用不用。反正我也很喜欢咖哩。」

——十五分钟之后,看见服务生端上来的东西,两人差点从座位上大跳起来。

「法式熏鸡焗烤……巨无霸炸虾咖哩饭。」

相较于正常份量的焗烤饭,咖哩是普通人吃不完的「超大份量」。

跟料理名称一样,在堆积如山的米饭上,淋上一层厚厚的咖哩酱汁,还有五只炸虾宛如城堡上的虎鱼般,镇守在饭的顶端。

「哈、哈哈哈……好、好大。」

「想、想不到远山的食量这么大……哈哈哈。」

面对堆积如山的咖哩饭,两人只能傻笑。

「唉呀,不用太勉强了,我会适度帮忙吃的。」

「嗯……那我开动了。」

下定决心开始挑战的翠,话依然不多,在学校餐厅吃中饭的时候,经常被菜月指责「你要吃饭还是要说话啊」如此多话的她,现在竟然默默吃着咖哩饭。

「那个……远山?」

听见达哉的声音,对着咖哩山、吃着炸虾的翠看了过来。

「不好意思,好像是我勉强你陪我吃饭。」

「嗯……什么?。」

翠吃光炸虾,重重吐出一口气。

「抱歉,朝雾同学,我……太紧张了。」

她说出意想不到的台词。

「这样面对面吃饭,该怎么说才好,不是会有一种『被对方盯着看』的感觉吗?」

「嗯……我有点懂,又有点不懂。」

「在学校吃午餐的时候不是很平常吗?可是,只要两人个面对面,就会突然有种害羞,或是在意对方目光的感觉……呼,看来我这个人实在想太多了。」

翠露出尴尬的微笑,像是个恶作剧穿帮的孩童。

「你说的没错,其实我从刚才到现在也很紧张。」

达哉放下手中的叉子凝视翠。

「咦?朝雾同学也会紧张吗?为什么?」

「因为我是第一次像这样和女生单独吃饭。」

「是、是吗……什么啊,原来你跟我一样。」

达哉的话让翠松了一口气。

「不过仔细想想,两个人在紧张的状态下一起吃饭,真的很奇怪。」

「哈哈哈,就是说呀~~」

「真是的,为什么会把气氛搞得这么紧张。」

「是啊是啊……咦,不是你提议的吗?」

「是那样吗?哈哈哈。」

看见翠恢复平时机灵的模样,达哉也笑了出来。

「讨厌啦,你笑得太超过啰……呵呵呵。」

「还不都是你害的……哈哈。」

忘了这边是咖啡厅的两人相视而笑。

光是看见翠发自内心的笑容,自己就觉得很幸福,幸好有带她出来吃饭,达哉暗自庆幸。

「唔。」

「呃……」

第一次来到翠的家门口,达哉与菲娜都不禁抬头仰望。

星期日的午后,达哉、菜月与菲娜一同造访翠的家。正确来说,是菜月与菲娜受到邀请,结果达哉也一起跟来了

远山家座落在达哉他们居住的满弦崎中,算是高级住宅区的地方,而其中的远山宅邸独树一格,是栋彻底的「豪宅」。

「原来她平常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

一想到她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孤独地生活,胸口便有些疼痛。

在翠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客厅。

「请稍坐一下,我去泡茶。」

客厅的大小应该比达哉家的客厅大上两圈,豪菙的家具陈列其中,还有一台高级的钢琴坐镇在落地窗边。

「远山,你也会弹钢琴吗?」

「不会,那是我妈妈的。」

在紧邻客厅的厨房准备茶点的翠回答。

「翠的双亲是音乐家,父亲吹奏竖笛,母亲是钢琴家。」

与翠是老朋友的菜月挺起胸膛向达哉与菲娜说明,简直像是在夸耀自己的丰功伟业。

(音乐家……)

高耸至天花板的大型书橱上装饰着为数众多的华丽奖杯和奖牌,最后看见金光闪闪的光盘,不难想象翠的双亲有多么活跃与有名,总算可以理解翠所谓的一年到头在国外飞行的话中含意。

置于书橱中央的素描,有一对高雅的中年男女一齐站在钢琴前面,应该就是翠的双亲了。

「唉呀,茶叶不够了,我找找看。」

「远山,不用客气啦。」

菲娜贴心地回答,翠依然仔细搜索厨房的橱柜。

「奇怪……那你们先去我的房间等好了。」

「好,走吧走吧。」

在菜月的带领下,达哉与菲娜走上阶梯往翠的房间前进。

(唔……有点紧张。)

虽然经常进入麻衣与纱耶香的房间,但是第一次进入其他女孩子的房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有些犹豫。

「打扰啰~~」

房间反应使用者的心境,风格非常简朴。

「达哉,不要四处张望啦。」

菲娜委婉地规劝像是看见奇珍异宝一样,四处东张西望的达哉。

「啊,对不起……嗯?」

吸引达哉目光的是放在桌上的竖笛以及几张乐谱。

(远山在家里也会练习竖笛吗?)

「什么什么?啊……这个。」

注意到达哉视线的菜月拿起乐谱。

「哇,好复杂喔,完全看不懂。」

「我看我看……嗯,我也是。」

说到乐器,程度只有吹过上课用直笛的达哉,看了一眼后也马上投降。

「可以让我稍微看一下吗?」

菲娜接过乐谱看了几眼,眼神循着音符哼出优美的歌声。是一首达哉也听过的经典歌曲。

「菲娜,你看得懂乐谱吗?」

「是啊,从小我就有多多少少学习钢琴,虽然只是为了在舞会上的余兴表演而已。」

菲娜拿起放在桌上的另一本乐谱,那本乐谱比较特殊,贴在旧红色的纸板上头。

「那也是名曲吗?」

「是啊,跟其他的不过似乎有些不同。」

菲娜让将谱面拿给达哉看,其他乐谱是印刷版面,只有这本是用墨水在白色的五线谱上亲手书写。

「应该是某人重新编排,用来给竖笛吹奏的谱,真的非常有趣。」

菲娜解释乐谱的开头写着「Cl.」是「Clarinet」的缩写。

「——让你们久等了。」

翠端着托盘上来,上面有用茶包泡好的茶。

「不好意思拖这么久,因为找了好久,请慢用。」

坐在软绵绵的座垫上,开始享受星期天的午后茶会。

「菜月与远山从二年级开始就认识了吧。」

「对啊对啊,已经认识一年半了。」

「对了,我还没见过翠小时候的照片,让我看看。」

「咦……啊,嗯。」

面对菜月的追问,翠一瞬间露出犹豫的表情。

「有点不好意思,说不好会有几张『限制级照片』混在里面喔?例如猥亵的姿势啦,洗澡的画面啦。」

听到洗澡这个字眼,达哉满脸通红。

「唉呀~?你脸红了唷,朝雾同学~~?」

翠在旁边吐嘈,达哉只能露出一脸窘态。

「有什么好害羞啊,达哉,都说是『小时候的照片』唷。」

呼~~经过菜月提醒,达哉才恢复冷静,他重重吐出一口气。

「达哉,你在失望什么?」

「咦……」

看见达哉的模样,这次换翠的脸颊通红。

「我哪有失望啊。」

「是、是呀。没错……哈、哈哈哈……」

「哈哈哈……」

翠害羞地笑了出来,达哉也跟着傻笑,眼前面面相觑的两人自顾自地发笑,菜月完全摸不着头绪。

「远山,那张也是你小时候的照片吗?」

微笑望着两人举动的菲娜,指着装饰在房间角落的一张相框。

年幼的翠笑着拿着竖笛,身后是名牌钢琴与她的妈妈,拍照的人应该是没有出现在相片中的爸爸。

「嗯,这是我小学时,爸爸在客厅拍的照片。」

记录音乐世界快乐瞬间的那张照片,就好像可以听到现场演奏的音乐一样令人印象深刻。

「拍得真好,照片中的女性和远山好像,一看就知道是你妈妈了。」

菲娜也从照片中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不禁跟着微笑起来。

「没错,和现在的远山没有太大的改变。」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长不大的小孩啰?」

「不、不是啦,是你那时候起就被培养得这么好了。」

看见相片中开开心心的翠,达哉有很深的感慨。

「……是呀。」

不知道为什么,翠似乎有些寂寞地喃喃自语。

「翠,还有其他相片吗?例如国中的相片。」

「呃,那个……我国中的时候讨厌拍照,不好意思。」

意想不到的回答令达哉等人觉得不可思议,她在远足与校外教学等例行活动时,会积极参加拍照的行为,完全无法从现在的她身上想象国中时的模样。

「这个叫……青春期吧?就是某段时间会突然不好意思拍照呀。」

有这回事吗?达哉他们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菜月在做什么啊?)

隔天放学,达哉一个人在教室等菜月,因为她说有事想请自己帮忙,现在才会留在教室,可是菜月却在下课钟响结束的同时,从教室离开了。

(打手机给她好了。)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正准备拨给菜月的时候。

「唉呀,朝雾同学?」

翠恰巧进入教室。

「喔,是远山啊,你还没回去啊?」

「嗯,是菜月叫我留下来的。」

「咦?那家伙还跟我说有事想请我帮忙。」

如果有其他要紧的事情,怎么不早点说,达哉对菜月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

「要等她吗?菜月有要我等她一下啦。」

「是这样啊,那我也等等看好了。」

说完话后就陷入沉默,熟悉的教室在两人独处的情况下,不知为何显得格外空荡。

「……那个,昨天真是不好意思,没有收到邀请就自己跑过去了。」

达哉首先打破沉默。

「没关系,我很开心唷,没有好好款待你,我才要说抱歉。」

「没那回事,听了很多关于远山的事情,我也很开心。」

「是、是吗,太好了……」

对话再次中断,两人之间充满奇妙的气氛。

「……菜月好慢喔。」

「是、是啊,她怎么了?」

从翠回到教室后,应该还没经过十分钟吧?可是短短几分钟对两人而言,却感觉格外漫长,达哉知道机会难得,想要借机说点有趣的话,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不到适当的话题。

就算这样,还是得想办法聊聊看,于是达哉看向翠。

「……啊。」

两人很有默契地四目相交,达哉赶紧移开目光。

(我在做什么啊,不过就是和她独处,不要想太多。)

可能是与翠独处的关系,达哉总觉得和翠之间有种不一样的气氛,绝对不是不舒服的感觉。对翠目前的想法怀抱的期待与不安,以及非得找话聊的焦虑感,还有最重要的是翠就在自己身边的安心感,这些情感综合起来给达哉一种舒服的感觉。

「那、那个,朝雾同学。呃……告诉你一件事情,不要笑喔。」

翠像是喃喃自语般地说出这句话。

「朝雾同学是第一位踏进我房间的男孩子喔。」

「是、是喔……那真是我的荣幸呢,嗯。」

觉得自己的回答非常无趣,达哉有些懊恼。

「不过,要说意外还真的意想不到唷。」

「嗯~~?你的意思是我看起来很有异性缘啰?」

翠反问达哉的口吻有些开心。

「因为远山给人的印象,就是不分男女,都很有朝气活力的感觉呀。」

「嗯~~是吗,朝雾同学也这么认为。」

翠得意地笑了笑点头。

「还有,也会让人有喜欢出风头的先入为主感觉。」

「咦,什么~~?不过我也不否认这点啦。」

「还有听说你爱睡懒觉,不擅长下厨。」

「等等,前面那个情报就算了,后面的根本就是无中生有吧!」

翠大声郑重否认。

「可恶!竟然随口说出这种八卦,下次我要让朝雾同学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哈哈,我很期待喔。」

笑着的翠用力弯起纤细的手臂挤出假的肌肉,达哉也用笑容回应。

(没错,远山的笑容的确是最棒的。)

不知不觉中,达哉发觉她许许多多的一面。正因为如此,才会打从心底希望她能笑口常开。

(……嗯?)

达哉突然感觉到某人的视线,于是看向教室的入口,从微微开启的门缝中,发现有人正在偷窥,对方可能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其实早就被发现了。

「?朝雾同学,怎么了?」

达哉用手指抵着嘴巴,示意翠保持安静,同时悄悄向门外的死角移动,然后从内侧迅速把门拉开。

「——噫~~!?」

菜月站在门的后面。

「喂!达哉,你在做什么啦!」

冷不防被达哉作弄的菜月居然反过来骂达哉。

「你要不要先对我和远山解释一下你到底在做什么呢?」

「菜~~月~~?」

菜月发现翠也用疑惑的眼神看来,只能困扰地说不出话。

「那个,这个……哈哈、哈哈哈……」

菜月像是要掩饰糗样似地不断傻笑,接着突然拔腿逃跑。

「喂,菜月!」

「我先走啰~~!」

一下子就看不到菜月的身影了。

对菜月的行为一头雾水的达哉与翠决定一起回家。

「接下来你想去哪里?」

如果她没有计划,达哉打算邀请她一起在左门用餐。

「嗯,我要去超市。今天有卫生纸大特价。」

「啊……是、是喔。」

失去邀约的机会,达哉有些失望。

(唉,算了,太常约的话说不定会吓到远山……)

不经意地望向身边,翠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远山——」

「唉呀?翠?你不是翠吗?」

那个声音从翠凝视的方向传来。

达哉循着视线,发现一位陌生女子正站在道路的另一边,身上所穿的制服是满弦崎隔壁城镇的女子学校制服。

翠喃喃说了声唉呀之后,立即收起尴尬的表情挤出笑容,有种强颜欢笑的感觉。

「好、好久不见了,最近好吗?」

「真的好久不见了~~」

女孩一边挥手一边走近,笑容可掬地拉起翠的手。

「你变了好多,一开始我还认不出是你,整个人变得好开朗,是换了发型的关系吗?」

「是、是啊……哈哈哈。」

翠的回答与脸上的笑容一样,隐约有种疏远的感觉,就像是翠根本不想要和对方相遇,反而还希望对方没有看见她。

「对了,翠,上个月的同学会你怎么没来?」

「啊……我有点事。」

翠依旧模糊其词,喜欢凑热闹的她应该会抢着参加同学会这种活动才对——达哉困惑不已。

「下次你一定要参加喔。保持联络,我会再跟你说。」

女孩的视线移到翠身旁的达哉,然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喔,原来如此。是不是交了男朋友,才会有那么多改变啊?」

「咦……?」

达哉与翠异口同声地惊呼,两人面面相觑。

「呃,那个,你误会了。他是我的同班同学,那个……」

「喔,是这样啊……那么我先走啰。」

女孩子笑容满面地挥挥手,走回原本的道路离开,直到她消失之后,翠仍然默不作声站在原地,而达哉也完全不敢出声叫她。

「朝雾同学……你今天有打工吧?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翠终于率先打开沉重的嘴巴。

她的话没错,已经是差不多该回去的时间了,可是达哉实在不忍心丢下翠一个人直接离开。

「等到远山的心情平复了,我再离开。」

「……不、不用啦,我的心情很好啊。」

说这句话的翠,脸上的笑容与平时有很大的差异,达哉看了心里非常难受,为了体谅达哉,现在她所能做的恐怕就是尽力挤出笑容。

「那么,在你再稍微平复心情以前,我陪你。」

如果直接离开,自己一定会挂念着翠的情况没有心情打工,除非她恢复平时的笑容。

「真是败给你了,朝雾同学也会担心自已现在的状况吧……不过真的没事……没事啦。」

「要我认为没事了才算,但是你现在看起来不像。」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不需要跟我道歉,是我执意要陪着你的。」

身处在与平常一样的环境中,却有种只有自己与翠被世界隔离的错觉,胸口一阵紧缩,仿佛被沉重的空气压得喘不过气。

「稍微坐下来冷静一下。」

达哉指向路旁的小公园,翠默默点头跟在后面。

翠坐在秋千上。身体随意地前后摇晃,生锈的铁发出嘎嘎的磨擦声响。

达哉则是不发一语坐在秋千旁边的栏杆上,抬头仰望天空。染着夕阳余晖的天空,云朵缓缓飘过,在另一头的月亮已经再再上升。

「……我的运气总是很背。」

茫然遥望远方的翠喃喃自语。

「要晒衣服的时候就会下雨、带伞出门偏偏晴朗无云,诸如此类。」

达哉也有几次那种经验。就是刚好时间点不对。

「其实刚才那位女生……是我国中时的同班同学,但是我一直不想见她。因为我不想让朝雾同学和我的国中同学碰面。」

「为什么?」

「因为国中的时候,我的个性有点阴沉。刚才她不是说我变了很多吗?」

那位同学确实说翠变了好多,从那位同学的惊讶来判断,翠的话肯定是事实。

达哉终于明白,翠的房间为什么没有国中时期的照片了,不是因为讨厌拍照,而是不想留下回忆,不想再去回想那段时期。

「国中的时候发生什么事情吗……?」

对于达哉的关心,翠稍稍犹豫之后,才缓缓开口回答。

「我有提过我的爸妈是音乐家吧?现在虽然一年到头都在世界各地巡回演奏,不过在我小的时候,他们都是默默无闻的音乐家。」

翠继续望着飘在远方天空的云朵回想。

「当时也不是住在现在这样大的房子里面,生活并不轻松。但是对我来说,那是最幸福的时光了。」

在翠说出内心话的同时,也传达出现在不甚幸福的讯息。

「我父母一定很希望我能踏上与他们相同的道路,所以小学时一放学回家,就必须不断练习音乐。」

由于从小累积的努力,难怪翠能吹奏出那么优美的音色,达哉恍然大悟。同时也担心她这样不是每天都很辛苦。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我不觉得辛苦,因为练习的时候,爸爸妈妈总是陪在我的身边,妈妈弹奏钢琴,父亲在一旁教我吹奏竖笛……那是我最珍惜的时光。」

达哉想起昨天照片中的翠,那张照片想必是在练习时拍摄的。

「但是……自从爸妈的音乐出名之后,他们突然就忙得不可开交。」

根据翠的说法,起因是她的父母受朋友之邀,参加电视广告的录像,除了原本精湛的实力,再加上钢琴与竖笛这对难得一见的组合,因此突然一夕成名,成为超高人气的知名演奏家。

「音乐会从每周一天,变成每周两天、三天,然后是为期一个月的全国巡回演出,最后又马上变成全球巡回演出。」

不光是音乐会,还有媒体的取材以及电视的通告,于是和父母相处的时间不断减少,对珍惜和家人相处的翠而言,成为了一种煎熬。

「我好寂寞……只能一直忍耐,原本相信只要坚持音乐这条道路,家人就不会分开,总有一天一定会团聚的。」

话才说完,翠就轻轻叹口气。

「父亲因为工作繁忙,经常在外,因此替我请了一位家教老师。可是这样一来,全家一起练习的时间就几乎消失了。」

回想起来仍然很痛苦,翠握着生锈链子的手微微颤抖。

「这也没办法呀,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不过当时的我才发觉,学习音乐对我来说,不过是能让家庭连在一起罢了。除此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为了家人、为了和家人团聚,而不断练习吹奏——第一次明白翠苦练音乐的背后原因,原来是这么沉重,达哉说不出话来。

「自从发觉那件事实之后,我就无法聚精会神投入音乐之中。然后有一天,父亲指派给我一首『指定曲』,要我试着吹奏看看。」

「指定曲?」

「嗯,他要我在他们巡演回来之前,将这首曲子练好。」

翠紧紧握住链子,仿佛要压抑颤抖的双手。

「但是……我失败了。」

翠呢喃自语,轻细的声音像是硬挤出来一样。

「我练习了超过一个月,那绝对不是一首高难度的曲子,可是当那本乐谱放在面前时,就会全身僵硬动弹不得……最后父亲用失望的哀伤眼神望着我……因为我辜负了父亲的期待……」

翠紧闭双眼,试图摇头甩开痛苦的记忆,她的脸庞透露出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那是国小六年级的事情了。在那之后,音乐也好,快乐的事情也罢,一切都无所谓了,就这样……」

「就算上了国中也整天闷闷不乐吗?」

「对,而且我还逃避音乐,结果与双亲闹得很不愉快……当时认为自己一无所有、干脆消失算了。」

翠自我嘲讽似地耸了耸肩膀。

「不过,我知道不能这样下去……所以想藉由升学,决定改变自己。」

嘿咻!翠一股作气从秋千上起身。

「然后,就变成跟你看到得一样,成为活泼开朗的翠了。YA!」

翠重新打起精神。

「可是,你已经能坦然面对你的双亲了吗?」

「嗯~~虽然不是办不到,不过内心已经勉强可以整装待发了。」

花了国中三年的时间,终于调整好心态,翠边说边露出苦笑。

「老实说,我不是不想重回以往的生活,不过希望永远都当个小孩的话,这会变成是我的任性了。」

「任性?」

「是啊,所以就算无法回到从前,我希望可以在毕业前化解我和父母的芥蒂,对自己的心做出交待,才能向前迈进。」

翠轻轻向前方踏出一步。

「虽然无法完成父亲的期待,但是如果他能稍微认同现在的我,我应该就有勇气踏上自己的人生。」

她的声音里面已经没有先前脆弱的一面。就跟她说的一样,给人一种打算靠自己勇往直前的力量。

「虽然我还没有完全找出方法。但总是会有办法的……我的理想说完了,以上是『各自的人生‧远山翠篇』!谢谢您的倾听♪」

翠拎着制服裙襬的一角深深鞠躬,并且露出平时朝气十足的表情。

「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么多呢?」

翠的笑容像是在为达哉设想,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想了解理由。

「嗯……理由啊……」

微微歪头思考的翠先说出「应该是……」之后,始终保持微笑。

「朝雾同学不是知道我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吗?所以让你知道更多我不为人知的一面又有什么关系。」

虽然达哉听不太懂翠的理由,不过达哉很高兴翠愿意告诉他没有跟别人提过的秘密。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远山真的很了不起。」

听见达哉的感谢,翠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什么,刚才那些话哪里了不起啊?一点意义都没有啊。」

「不,人要陷入低潮一蹶不振很容易,但是要克服这样的心态,决定积极面对未来的人非常难得。远山不就办到了吗?」

「啊……」

「嘴巴说说很简单,但是贯彻起来十分困难喔,你的精神可嘉。所以我才会佩服远山呀。」

现在才发觉自己将油然而生的感动坦然表达。

「我、我才没有你说得……那么厉害,这个反应太超过了。」

翠害羞到耳根子都红了。

「不过,朝雾同学的话传达到我的这里了。」

翠拍拍自己心脏附近的位置。

「……啊,那个,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脸红的翠急急忙忙转移话题。

「用跑的话应该还赶得到,不过我还想再问你一个问题。」

达哉询问另一个心中的疑问。

「为什么你会重新开始接受音乐?」

「嗯……我原本就不会讨厌音乐,完全舍弃音乐的话未免太可惜了……大概是这种感觉。」

她的回答有些暧昧不明,可能是她的心中也没有明确的答案。

「是这样啊,那我回去啰。」

「好的,很多方面都很谢谢你。」

「哪里,我才要谢谢你。」

时间宛如静止一样,两人凝视彼此动也不动。

「那拜拜啰……」

翠像是逃跑的兔子拔腿就跑,一下子就远远离开达哉。

「早啊~~!」

隔天早上。达哉与菲娜她们一起上学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朝气十足的声音。

「嗨~~嗨~~,Good Morning Everybody!」

一大清早便看见翠活力满满的笑容,完全感觉不到昨日的阴霾。

(太好了,她好像恢复平常的模样了。)

经过那些事情,原本还在苦恼该用什么样的面目见翠的达哉,却发觉翠的笑容比起以往更加璀璨。

「啊……对了,麻衣?」

为了不让达哉他们发现,菜月对麻衣使了一个眼色。

「咦……啊,嗯。对对对,今天轮到我当值日生!」

「我、我也今天早上也有事情被叫去导师室!」

两人异口同声地突然大喊有事。

「还、还有啊,老师也要菲娜一起过来吧?」

「嗯,没错。」

菲娜微微一笑。

「那么我们三个有事先走一步啰~~哥哥,远山学姐,你们慢慢聊。」

菜月、麻衣以及菲娜急急忙忙离开。

「他们是怎么了啊?」

毫无预警变成两人一起上学,可是彼此却陷入沉默。

达哉决定将昨天晚上苦恼的结果向翠说明。

「关于昨天的事情,你的父母亲知道你有继续音乐这条路吗?」

「没有,就算他们知道了,父亲大概也不会对我有所期待吧。」

翠自我解嘲,不过克服三年以上的空白,重新拿起竖笛,还能展现出那样的实力,如果她的父亲看见她的成长,一定会很吃惊。这点不是就和她一直挂在嘴上,希望父亲接受现在的她有关吗?达哉心想。

「我说远山啊,你要不要考虑在你的父母亲面前再演奏一次竖笛?」

「什么……?」

翠对达哉的提议不禁瞪大眼睛。

「让你的父亲听听看,身为小组长的你带领管乐社的实力呀。」

翠停下脚步,望向远方片刻。

「但是……不行,我真的没办法在我爸面前吹奏……」

「那是以前吧?现在的你一定没问题,就算是那首指定曲也绝对没问题。」

达哉非常肯定——现在的翠已经脱胎换骨,已经舍弃消极的心态,下定决心积极生活,只要有心实践这个想法,绝对可以表现出她的成长。

然而,翠没有立刻回答达哉的提议,只是伫足原地陷入沉思。

(是我一厢情愿吗……)

达哉开始懊恼自己的肤浅。

「……抱歉,远山一定早就考虑过这件事情,还试过了吧?」

「才没那回事,我从来没有想到喔。」

翠的反应出乎达哉意料。

(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呃……可以让我稍微考虑看看吗?」

沉思片刻的翠向达哉表示歉意。

「难得朝雾同学提出想法,我也会好好考虑看看。」

「嗯,但是不用太过放在心上喔。」

于是两人几乎不发一语地继续上学。

「我和义式系列一起去散步喔。」

「路上小心。」

吃过晚饭,达哉带着三只狗出外散步。

夜空被云朵覆盖大半,月儿从缝隙之间微微露脸照亮四周。

「汪、汪!」

三只狗中,体型最小、最资深的辣味茄汁精神百倍地跳来跳去,拉着达哉与其他两只狗。

「喂喂喂,辣味茄汁怎么啦?今天这么开心吗?」

被辣味茄汁拉着来到河川旁的小径,回神才发觉来到翠家的附近。

(远山怎么了吗?)

抓着绳子遛狗的达哉,脑中浮现出翠的身影,结果在那之后,一整天都没有收到她的回答。

话说回来——达哉重新想起当时的不对劲感,让双亲看看自己的成长应该有很棒的效果才对。既然如此,吹奏竖笛不是最佳的方法吗?连身为局外人的达哉都会优先想到如此简单、直截了当的提议,翠怎么可能会「从来没有想到」这点。

「汪汪、汪!」

正在胡思乱想时,辣味茄汁突然拔腿就跑。

「啊,别乱跑,辣味茄汁。」

辣味茄汁一边摇着尾巴,一边黏着走在前方人影的脚边。

「呀!」

微微发出惊呼、同时转过头来的人影,是翠。

「哇~~不可以这样喔……哈哈哈。」

辣味茄汁趴上翠的身体,热情地舔她的脸。

「辣味茄汁!不可以这样!」

达哉拉着激动的辣味茄汁绳子,将它从翠的身边拉开,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对不起,远山,吓到你了吗?」

「嗯,但是我不讨厌狗,所以没关系。」

三只狗中最资深、平常可以说性格沉稳的辣味茄汁不知道为什么对翠特别有好感,原因连达哉也摸不着头绪。

「哈哈哈,辣味茄汁看女生的眼光很准喔。」

「我是很想说它和主人很像……不过其实它是女生喔。」

「咦,骗人!」

「顺便告诉你,蒜香和黑胡椒也是女生喔。」

被翠抚摸脑袋的三只狗儿,开心地发出「咕~~」的声音。

「对了,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河岸边的小路虽然有路灯,不过这个时间点的人很少。

「嗯、啊、这个,我还想问你怎么会出现呢?」

「我没关系,因为我是男生,何况还有义式料理陪我。」

「我家就在附近,而且如果真的有什么万一的话,朝雾同学就会来救我啊……」

翠有点害羞地看了达哉一眼,接着难为情地急忙将视线移往河面。

无法说话的达哉全身发烫,幸好有吹过水面的凉风帮忙冷却。

「对、对了,有件事情要向朝雾同学报告。」

眼睛盯着水面的翠对达哉说。

「刚、刚才我接到通知,我爸妈暑假的时候会回来。因为巡回演出还没结束,所以只是稍微停留。不过我打算练习那首『指定曲』,并且吹给他们听。」

意志坚定的口吻让达哉感受到强烈的决心,既然如此,自己能回答的只有一句话。

「是这样啊,既然远山决定了,我也会支持你喔,加油。」

「嗯。其实我烦恼了很久,幸好朝雾同学的意见在背后推了我一把。」

「什么?」

「或许有可能徒劳无功,不过我想试着发挥一切的努力,把事情做个交待……谢谢你,朝雾同学。」

翠低下头深深一鞠躬。

「不用谢我喔,决定的人可是远山,而且如果要道谢的话,等到演奏完美落幕后再道谢也不迟啊。」

「不过,还是很感谢朝雾同学。」

达哉有点不好意思,很高兴翠愿意踏出第一步,并且决定要尽量支持她。

话说回来,该如何给她实质的帮助呢?这点令人烦恼,既不能陪她一起练习,技术上也无法给她指导。

「远山,你有准备期末考的进度吗?」

「什么?怎、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翠不知所措。

「等你开始专心练习之后,应该很难顾到功课吧?我能帮忙的大概就只有这方面的事情了,怎么样?」

「呃,那个、那个……哈哈哈……」

翠试图以无奈的笑容掩饰,反而表现出她成绩不太好。

「要不要考虑一起念书啊?」

「咦……不、不要啦,不好吧!朝雾同学有自己的进度吧?」

「我认为两人一起复习比一个人更有效率喔,如果远山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勉强。」

「一点都不会!我反而还想拜托你……真的可以吗?会不会给朝雾同学添麻烦呀?」

怎么可能添麻烦,我纯粹只是想要帮助你罢了——达哉差点脱口而出这句话,不过最后只是微微一笑。

「看在辣味茄汁喜欢远山的关系上,就当成特别回馈。」

「嘿嘿,那我可得向辣味茄汁道谢呢……请多指教,朝雾同学。」

笑开怀的翠伸手与达哉紧紧相握。

「啊,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加油!」

初次碰触翠的手是那么白晰滑嫩,并且带有微微温暖。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