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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章 接通了的锁

重复、重复、重复。

在警察局,他所做的事也仅是如此。就像被连续喊N G、演技拙劣的演员一样,相同的场面一直重复着反覆来过,直到有人发出OK的信号为止。

再问一次。一名刑警说着,至少已问了五、六次了。他顺从地回答。不知道是五次或六次,回答都一样。然后,其他的发问会跳出来,从另一名刑警的嘴里吐出来的,还是那句开场白「再问一次」。

人人绝非平等。有贫穷的人、富有的人;有能力的和没能力的人;生病的人、健康的人。但尽管如此,仍然有人人皆平等的唯一场所,那就是法庭。这种话,从前在学生时代就听过了。

现在,在这里,他将那句话做了一个小小的修正,警察局也算。

在这里,他的常识无法用上。来到这里之后,对他有帮助的朋友也无法伸出援手。刑警们始终操着客气的语气,很有礼貌。想抽烟时也能抽,可是发问却笔不留情、很执拗地,如果回答和先前稍有不相同,就会被当场制止:请等一下,你刚才应该是这么说的……

他觉得自己是一整块乳酪,刑警是在乳酪旁边绕着跑的老鼠,从这边又从那边,老鼠的小牙齿每次都从不一样的角度咬住不放。只要一个不小心在微不足道的地方被咬到了,他们就知道咬到的可不是真的乳酪。

要不是事实如此单纯,我也可能无法坚持到现在,他如此想着。然而,想起自己身为企业家,无论身处何种状况,经常受到他们保护,使他题意对刑警们的坚持给予直率的称赞。

「目击车祸的时候,你人在哪里?」

「走在营野小姐的后面。」

「距离有多远?」

「思……,大约十公尺吧。因为她慢慢跑向十字路口,所以距离逐渐拉远了。」

「你在那里做什么?」

「走着。」

「时刻是几点?」

「大约凌晨过十二点。」

「在那种时刻,你要去哪里?」

「在那附近,有个朋友住在那附近的公寓,正要去拜访她。」

「说是附近,大概有多远的距离?」

「就在同一区。走路约二十分钟吧。」

「有那么久吗?为什么走路?刚才你说和营野小姐一样,在大马路旁下了计程车,从那里开始走路的。为什么?直接搭计程车到朋友的公寓不就得了?」

「去找那个朋友的时候,我总是搭计程车到适当的地方,然后下车走路,这是习惯。」

「很少见的习惯,为什么?」

「我现在所做的事业已获得某种程度的评价。」

「可以说是高评价喔。」

「谢谢。不过也因为这样,身边容易发生麻烦的事,换句话说……」

「我替你了说吧。因为,身为当红的『新日本商事』副总经理,深夜悄悄地去女性朋友的公寓,这种场面,万一被人撞见的话会造成困扰,也会变成绯闻。即使不至如此,传到太太耳朵里也不是愉快的事。对吧?」

「……是的。」

「她接受你的经济援助生活。你在深夜去她那里,还得避人耳目。为什么?」

「……」

「井田广美小姐是你的情妇?」

「一般人是这么说的。」

「那么,我们也来一般性的谈谈吧。井田广美小姐是你的情妇。在目击车祸那晚,你正要去她的公寓。对吧?」

「是的。」

「你太太知道她的存在吗?」

「说不定知道,我不晓得。总之,以后就绝对会知道了。」

「你看到的计程车是什么颜色?」

「看起来像墨绿色,但不大确定,是暗色的没错。」

「计程车载着客人吗?」

「看起来像是空车。」

「从你在的地方看得到十字路的红绿灯吗?」

「可以。」

「为什么?」

「嗯……需要特别理由吗?号志灯就在行进方向的正前方,而且我也正要过十字路口,很自然就看到了。」

「记得计程车车号吗?」

「哪一辆?」

「你说你看到的、发生事故那一辆啊。」

「不,倒没记得。」

「是个人计程车,还是法人?」

「不知道。突然发生的事,没看那么清楚。」

「原来如此。发生车祸后,你怎么做?」

「马上走向井田广美的公寓。」

「噢……,那又为什么呢?车祸就在你眼前发生喔,没想到过要做些什么吗?」

「当时想,万一被卷进去可糟了。何况车祸发出的声音已经吸引了很多人聚集过来,我想,会有很多人出来救人。」

「被卷进?可是,车祸和你没关系吧?」

「我想若是因此人知道我人在那里,很不好。」

「也就是说,你跑走了,是吧?」

「……是的。」

「到井田广美小姐的公寓是几点钟了?」

「稍微绕了点远路,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半。」

「待到几点?」

「离开房间大约是两点半的时候。」

「这么说,你那天晚很晚才回家,你太太什么都没说吗?」

「什么都没说,我晚回家是常有的事。」

「了解。你从现场跑走,是因为害怕在根本毫无关系的地方被发现的话,别人会想,夜那么深了,你竟还在那里?」

「说害怕有点超过,我只是想,那样不好。」

「失礼了。我们是考虑你的立场说的。你太太是你担任副总经理的新日本商事的总经理,也是创立者的独生女。没什么,我们只是叙述事实而已。」

「是的。而且实际上经营公司的只有我而已。」

「喔。你跟井田广美谈到车祸了吗?」

「没说。」

「为什么?」

「不想让她担心。」

「好险。万一不幸被卷进去的话,两个人的关系可能因此曝光。你不想说是因为怕她担心?」

「正是如此。」

「原来如此。你在看得见十字路口的地方。被害者跑过去,那时,计程车前进方向的号志灯是……」

「绿灯。没有错。」

「也就是说,被害者营野小姐那边的号志是红的?」

「是的。她不管红灯,冲了出去。」

「你想,她为什么这么做?在现场时,你怎么想?」

「赶路。我以为她可能急着回家,她是个年轻的女孩。在十字路口上,计程车开过来的那一边,有一栋用帆布盖着还在施工中的公寓。视线很糟。我自己在车祸发生以前,也都看不到开过来的计程车。营野小姐应该也一样,这是常有的事。」

「被害者穿什么服装?」

「不记得。我想是黑色的套装,长头发,很漂亮的女孩。」

「嗅,你只走在后面,连脸长什么样子都知道?」

「我跟她说了话。」

「说了话?说些什么?」

「在通往十字路的道路转弯处前面,我从计程车下车的地方,注意到走在前头的她。她走的方向和我一样。我叫住她,问了时间。因为我的表稍快了一些。」

「为什么要问时刻?」

「要去找井田广美,我想知道时刻比较好。说不定她已经睡了。」

「不需事先通知,你就去井田小姐的公寓?」

「是的。」

「你问时间的时候,被害者怎么样?」

「被不认识的男人一叫,吃了一惊。不过,我客气地问过后,她倒回答得很清楚。」

「几点钟?」

「十二点五分。营野小姐告诉我的。」

「之后,她就从那里开始跑的吗?」

「不。还继续走了一会儿。我虽然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物,不过,在夜路和不相识的人走得这么近总觉得讨厌吧。所以,她的脚步越走越快,不久就跑起来了。」

「你不觉得不自然吗?」

「不。一个年轻女孩,有这种行动不如说是很自然。」

「所以,车祸发生了?」

「是的。不过,她冲到十字路口的那部份责任我也需要负担。」

「责任论,如果追究到那种程度的话,会没完没了的。我们认为,你后来跑走这件事才是问题。」

「我知道。」

「经过我们的调查,我们知道车祸发生后聚集在现场来的人当中,没人看到你跑掉。」

「那当然。正确地说,那是因为我不是在车祸发生后立刻跑掉。发生车祸时我就在场,只不过是没引起注意地躲在隐蔽处。」

「呵呵……」

「立刻逃的话,反而会引入注意。我等到附近的人在十字路口聚集并开始骚动时,才混进人群里,然后伺机离开那个地方。」

「如果你当时出于保护自己,采取了那么慎重的行动,那为何现在又要自报姓名出面呢?」

「如你所知,我在警界和媒体界都有朋友,很熟的……」

「看来的确如此。」

「我向他们询问这个车祸。我心里还是记挂着。后来我听说没有目击者,是司机单方面的过失,遭到警方逮捕。我吃了一惊,因为事实并不是如此。」

「司机不是说谎?」

「是的。他那边的号志是绿色的。是营野小姐自己没管红灯就冲出去了,我看得很清楚。我现在也很后侮那时逃走。如果我当场作证的话,司机也不用被拘留,事件就结束了吧。」

他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有情妇,与太太不和。确实是个家庭出问题的男人。可是,我不是那种眼睁睁看着无罪的人受苦却见死不救的人,所以我才出面。」

「很有心。」

又过了一个无法入眠的夜,天亮了,浅野家三个人在餐桌上见面。

「总之,在家里等佐山律师联络吧。」

以子一边煮咖啡,沉着地说着。在孩子面前,她努力地压抑着语气。

「就算看到现场状况的人出面了,也不一定马上就万万岁了。」

「我今天不去上班。」真纪说。

「我今天也要在家。」守也接着说

「你们呀……」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道:「意见无效!」

以子藉口两个人会干扰她打扫,把两人都赶上二楼,并把塞满衣物的篮子递给真纪。

「晾好喔,晾得整整齐齐的。」

真纪边发牢骚,边走上楼去晾衣服。站在似乎要满溢出来的晨光中,真纪优雅地伸着懒腰。

「秋高气爽呢,感觉上好像会有好事发生。」

希望有好结果出现,守也有同感,但是却隐含着和真纪稍微不同的意思。

目击者是什么样的人物?警察会信任到何种程度?那证词能让大造的处分翻身吗?

最可喜的是,那人的证词能改变一切现况。那么,营野洋子所做的事、她的过去不需揭露就能结束。因为怀着这样的想法,守并没有告诉以子、真纪关于昨天一天的发现。那些《情报频道》也被他塞到书架俊面去了。

他心里里特别记挂的是洋子的妹妹由纪子——穿着和服,和洋子一起站着微笑的那张睑。

如果她知道了姊姊从事疑似诈欺的差事赚了大钱,为此还被威胁、逃躲的话,她的生活会发生什样的变化?刚要开始就职,步入社会的她,能够闪躲得掉这无法预期的涛天大浪吗?一想到此,守的情绪无来由地忧闷了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洋子小姐所隐瞒的事实,能永远地隐瞒下去。如同担心着大造的安危那般,守也强烈地期盼着。

「守,来一下。」

真纪从门的暗处窥望着,小声地喊:

「喂,我不在的时候,有电话来吗?」

「不,没有呀。」

「哦……」真纪垂下眼。

「立刚川先生吗?」

她点点头,守伶俐吔反应道:

「不过,我白天也不在呢。也许对方也在担心你呢,打去公司问问看吧?」

「好哇,」真纪恢复了笑脸,「等一下打打看。」

此时,楼下的电话铃声响起。两人瞬间互看了一眼后,急速奔下楼。一只手拿着掸子的以子也跑过来,但还是守速度最快。

「你好,是浅野家。」

「日下吗?」

是能崎老师的声音。守不由得伸伸舌头,伸出一只手向以子和真纪示意「不是、不是」。

「我是。很抱歉、还没跟您联络,其实今天……」

「马上到学校来!」

「咦?」

「有急事。快到学校来,到我的办公室后再跟你说明。」

电话卡嚓一声挂断了。

「学校打来的?」

「嗯。」

守看了一下话筒才挂下电话,那无能的老师非常急的样子。

「要我立刻去学校。」

「笨蛋!你又没事先打电话请假啦?真没法子。快准备,如果有好消息,会马上打电话告诉你。」

守被以子戳了一下,只好耸了耸肩。真纪边笑着表示自己也得跟公司联络,边拿起听筒。

然而,学校发生的并非好笑的事。

能崎老师在英语科教职员室等着守。他叫守站在一旁,从头开始说了:

「刚天,星期六下午,发生了偷窃事件。」

光是这几句话,守便知道接下来要跟他说什么了。

「什么东西被偷了呢?」

「篮球社的社团房间里这个月的月费,还有,新年校外集训营住宿用的费用全不见了。」

篮球社。三浦的脸闪现了出来。

「多少钱?」

「总共约五十万圆,包括了社团二十二人一个星期的住宿费。」

守闭上眼睛,竟然有这种事,又赖到我头上来了……

「这么一大笔钱,为什么放在社团办公室?」

这所高中的男子运动社团并没有设置女性经理。这是体育科主任、篮球社团顾问岩本老师下达的命令,从五年前起便实施的铁则。

「你们又不是专业经理人,洗制服、补制服都在社团里自己做,对这事有意见的家伙就退出!」老师这么说。

所以,社团收费和管理都由团员自己处,全部由一年级生担任,篮球社团方面则由一名叫佐佐木的学生负责。

而佐佐木也是三浦那一伙的。

「钱锁在社团的保管箱里,社办的门也锁着。篮球社的团员在星期天早上要练习的时候发现钱不见了,两个锁都被螺栓剪钳给弄断了。」

能崎老师苍白着睑继续说:

「日下,推测钱被偷的时间是在篮球社周六练习结束后的下午六点钟,到第二天早上社员来练习的周目早上七点之间,这段时间,你人在哪里?」

「在家。」

「跟谁在一起?」

「家人都不在。周六晚上九点左右,有朋友来找我,那以后就自己一个人。」

守有点忍不住地问:

「怎么回事?怀疑我吗?」

「星期六白天,在教室,」能崎老师没有回答,很严厉地说:「佐佐木、三浦和纲本三个人在安排新年校外集训的旅馆时,你就在旁边,他们说你听到他们的谈话了。那时候,也提到钱,他们提到把钱放在社办不知道会不会有问题之类的……」

「我也听到了吗?所以,小偷是我?」

又是三浦,全是他,而纲本也是三浦的小跟班。

「他们说,除了你之外,外面没人知道钱的事。」

「我也不知道钱的事呀。我什么也没听说。你只相信佐佐木和三浦说的,不信任我说的吗?」

他们一伙人串通好的,一目了然。

那晚,大姊大带着弟弟来家里玩,是因为守在白天说过「今晚我一个人看家」,三浦他们也听到了。如果设计周六晚上陷害他,那么,就没有人能提出守的不在现场证明了。

守心想,被设计了。

「篮球社团内部怎么样?大家应该都知道钱的事。」

「不是社员们做的。」

「为什么能这么断言?」

能崎老师不说话了,看得到他的太阳穴在跳动。

「为什么是我?」守反覆问道:「为什么?」

不必回答也知道,看老师的脸就能判断了。

小偷的孩子就是小偷,清清楚楚地写在他脸上。

能崎老师当然也知道守的父亲的事。全校的学生、老师都知道。三浦他们在把事件挖掘出来之后,便到处散播谣言,像散播足丛让学校停课般严重的传染病似的,传遍众人的耳朵。

守仿佛被一把钝钝的刀物宰割似的,心里泛起一种绝望的感觉。又来了,完全没变。

「岩本老师也这么说吗?我是小偷?」

「老师采取了篮球社全员停止练习的处分,就算找到钱,新年的集训好像也取消了。首先,是管理上的失误。他好像也听了三浦他们的说法,不过岩本老师要以老师的身份进行调查。」

守这才感到有救了。被学生唤作「鬼岩本」的确很严厉,且顽固不通,不能容许事情做得半吊子。若说要调查,一定会把学校整个都翻过来调查到底。

「老师怎么想?」望着能崎老师苍白的脸,守问道:

「他认为是我做的吗?」

教师没回答,看也不看守,过了一会儿,突然冒出一句:

「我只希望你告诉我事实而已。」

「那很容易。我没偷,就这样。」

「只有这样吗?」教师不客气地说道:「只这样吗?」

守突然想到大造所处的状况,心里很疼,感觉自己能理解他的心境。不管是谁都好,请相信,我说的是实话。

守不禁生气了。这一切都很无聊。为何得站在这里忍受如此的数落?

你,会害怕吧。守很想冲着闭着嘴、眼神移开的老师这么说。自己的学生发生了如此不好的事情,想必他光想到这一点就坐立难安、害怕得不得了。

「我要休息一段时间,」守对着门,只说了:「我想,我不在的话,比较好做调查。」

「自我禁闭吗?」

「不是,休息而已,」守再也无法压抑,脱口而出:「请您放心,我不会向教育委员会控诉人权被侵害的。」

「别说傻话……」教师的脸又苍白了起来。

「老师,请告诉我一件事。社办和保管柜的钥匙是什么样子?」

「一般锁头。钥匙在岩本老师那里。」。

守心想,就算我有很糟的梦游症,有在无意识中潜进哪个地方的习惯,也不至于用螺栓剪钳切断洋锁。如果只是一般锁头的话,干嘛用那么笨的方法?

那是外行人干的,老师!

守离开学校时,脚步相当沉重。与其说是下楼,不如说是快速往前滑。

他想,不能回家。以子虽然生了像真纪那样藏不住话的开朗女儿,但她不知足在哪里累积的修行,拥有能看透孩子心事的本能。就这张脸回去的话,只会让她增加无谓的烦恼而已。

他突然想起来,急忙拿起出口处的公共电话。说不定以子已打电话到学校知会他,佐山律师传来了好消息呢。

「什么都还不知道呢!」铃声才响了一次,以子就出来接了,她有点沮丧地说。佐山律师说,警察表示还有各种事情需要调查,要我们再忍耐两天。

守挂掉电话,有人在背后出声跟他打招呼。

「日下!」

是宫下阳一,他正喘着气说:

「啊,找到了真好。我和时田一直在找你呢。」

「谢谢,不过……」守咽了一口气问:「怎么啦?你这副模样!」

阳一全身是伤。右腕从肩膀吊着绷带,左脚的趾头也包着绷带,因为鞋子穿不进去,就拖着光脚。嘴唇旁边裂了,长出疮疤,而且右眼皮还肿着。

「骑自行车跌倒的,」他慌张地说:「我真的很迟钝呢。」

「话是这么说,摔得可真严重,手呢,有没有骨折?」

「嗯,刮到一点点……」

「刮到,为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是医生太大惊小怪了,」阳一虽然做出笑脸,但只觉得那样子好可怜。

「你不是正在画要参展的昼吗?没关系吗?」

「没关系。这种伤,很快就会好的。先不谈这个,日下,你怎么办?」

「怎么办……」守轻轻地笑着问:「要怎么做才好?」

「那,全都是胡说,」阳一使劲地抿嘴说:「完全没根据,是三浦他们捏造的。」

「我也这么想。」

「为什么能崎老师只相信那些家伙说的,就不相信你的话呢?」

「那个啊,八成因为我是侵占公款犯人的儿子啦,」守忿忿地说道,看着阳一那温柔的脸,他一直忍耐着的反抗爆发了,「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孟德尔(注一)所说的遗传法则什么的,不是也这么讲吗?」

阳眨着眼望着守。守担心着,他会不会哭出来?

然而,很意外的,阳一用很坚定的声音说道:

「你知不知道用平假名『つるさんはまるまるむし』(TSU RU SAN WA MA RU MA RU MU SHI)——气鹳先生是圆圆虫(注二)画的人脸?」

「你说什么?」

「就像胡乱用平假名『へのへのもへじ』(HE NO HE NO MO HE JI)(注三)画脸那样。我小的时候,我老爸常画,我觉得很好玩,不过我央求老爸也画画其他东西,比如说电车啦花啦什么的。然后呢,我老爸就带我去附近的绘画教室。我老爸真的很不会画,他只会画气鹤先生』。」

阳一微笑地说:「我将来如果当了画家,想用『鹤先生』当作签名呢。不过,我一画『鹤先生」,就画得很像老爸的脸,真是伤脑筋。」

隔天、再过一个隔天,大造仍然没回来。

注一:孟德尔(Gregor Mender)十九世纪未的奥地利神父,利用分析归纳出遗传法则,而被人称遗传学之父。

注二:鹤是日本名门家徵常用的图案,可变化出各种图样,例如鹤丸(圆形中有鹤)、舞鹤、鹤发等。

注三:文字游戏之一,用平假名へへ(眉毛)、のの(眼睛)、へ(嘴巴)、じ(轮廓)七个假名画脸的游戏,也叫做「へへののもへじ」。

调查到底进行得如何?虽然浅野家三个人的脸上各自映着焦虑和疑问,但仍然只能坚忍地等待。

守每天早上装作一副要去上学的样子,其实是到「月桂树」打工去了。当他自已决定暂时不上学以后,就直接到「月桂树」去跟高野说明事情的原委,请求让他待在书店。

「你决定不去学校,要工作吗?」

「不是这样,」守回答,说道:「不过,万一被退学的话,那又另当别论。」

「别这么软弱,一定会逮到真正的犯人。」

然后,守提到目击大造发生车祸情形的人出现时,两人都很高兴。

「一定会有好结果,别着急。」

书籍专柜的店员们对平常日子也出现的守,都露出吃惊的表情:

「怎么啦?学校呢?」女史的表情显得特别疑惑。

「这个……」

「学校停课了,对吧。」佐藤啪地拍了拍守的肩膀。

「咦?奇怪!距离流行感冒时期还早呢。」女史完全不放松。

「啊,你不知道哇?最近腮腺炎在大流行哩。」

「腮腺炎?」

「是啊。安西小姐,你小时候感染过吗?」

「下,没有!」

「那么,最好注意一点。最好也告诉你男朋友。男性感染了的话,后果很严重的。」

「啊,真的?」

「是的。精子会不见的唷,可伤脑筋呢。」

佐藤装模作样地说完,在女史看不到的地方对守挤眉弄眼示意着。

「谢谢!」

「不用谢,有你,我可就得救了。你看来好像有什么心事,嘿,别想太多。不去学校又不会死。」

这时已接近十二月,针对岁末商战所发行的月历、记事本之类的小册一股脑儿地涌到书店,工作很忙碌。守也跟着忙得团团转,把大造的事、五十万日圆的事全抛到了脑后。

周四午休在仓库休息时,牧野警卫来了。问道:

「哦,少年仔,翘课来干活儿啊?」

一旁的佐藤站在纸箱上,边挥手,边唱了一段《听好,万国的劳动者》。真是好歌喉。

「辛苦了。我可以坐吗?」

「谢谢。」

「话说回来,你真的二十六岁吗?你父母真不幸哪。」

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牧野先生你呢,情况如何?」

「全身灌饱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能源哩。闲得发慌。」

「闲?客人这么多!」

牧野也是一副不解的表情,说道:「哪,不仅我这么觉得,问其他卖场的伙伴也是这么说。」

「果然,是因为景气好的关系。」佐藤悠哉地说道。

「笨蛋!景气越好、小偷越多,不景气时变多的是强盗。何况,景气变好应该不是最近的事吧。」

「是客人的水准变好了。」守说道。

「很难说。我听说不知哪个社区还在举行意识改造讲座……」

正在这时,高野探出脸来,表情显得很紧张,高声喊着:「牧野先生!」

警卫跑过去。守和佐藤相对看了一眼。很快地,牧野又跑回来说:

「喂,打二OO有客人要从屋顶上往下跳,正乱着呢。也要通知消防署,不过万一警铃一响,就怕人会跳下去……」

牧野抛下这几句话,又不见了。佐藤飞奔着去打电话,守尾随在牧野背后。

当他跑出通道后,便看到三步并两步跑上去的高野和警卫。店内播送的音乐,从古典音乐变为轻快的流行歌曲,那是为了通告全店发生了紧急事态。

守跑上楼梯到了屋顶以后,只见通往迷你庭园和儿童游乐场宽阔的屋顶庭园门前,看热闹的人逐渐增多,正挤在那里。守在人墙的前面抓住一个店员问道:

「人在哪里?」

「好像是在供水水塔那里,是一个女孩呢。」

守向右转,跑到下一层楼,往相反方向跑去。屋顶的简图浮现在他脑海。自从被录用以来,为了及时应付客人的询问,他早巳把店内的位置背得滚瓜烂熟。

他跑向立着「除工作人员以外禁止进入」牌子的通道,拐过角落,有一扇铁制的防火门,打开门,眼前出现通往屋顶的窄楼梯。他记得在进行检查和打扫时,曾看过作业员出入。

爬上低矮的楼梯,前面有一扇半开着的门,门的上半部有缠着铁丝的玻璃,明亮的阳光照了进来。

门上的锁是提包型锁头。由于卖场装潢得富丽堂皇,外人看不出来其实这栋建筑物相当的老旧。警报装置和电子锁都是后来才装上去的,如果不像攀岩那样爬上大楼墙壁,根本无法潜入这个通往屋顶的出人口。

守摸索着身上的每个口袋,像个吃饱喝足后假装找钱包却一溜烟跑掉、白吃白喝的人一样。找不到可使用的东西,旁边没有女生,连发夹都没有。

就在这时候,他想到了胸前的名牌。名牌后面有一根长三公分的安全别针。

如果说圆筒锁是迷宫,那么,洋锁就像规划整齐的出售地。守才蹲下一分钟,就啪答一声开了锁。守慎重地打开门,从屋顶上探出脸来。

阳光意外地强烈得令人忍不住皱眉,很刺眼。

一如所料。

守的前面有个水泥墙帮浦仓库挡着,再过去就是供水水塔。

那个女孩背对着他,坐在水塔最上面。从守的位置只能看到女孩穿着红色毛衣的后背和头部。守抬眼一望,只见女孩子正慢慢地向屋顶围栏方向移动。

她是怎么爬上去的?水塔高两公尺。守不禁愕然!虽然即使没有梯子也可能爬得上去,不过,这对女孩而言是个大工程。若是被野狗狂追、拚死逃窜那还另当别论,可是这里是超市呢。

女孩已经移动到水塔边缘了。供水水塔就在围栏旁边,如果从那儿往下跳,那就不是掉到屋顶上,而是直达六楼地面的直达车了。

女孩背对着守,没发现他。她的视线似乎停在企图说服她、聚集在一起的人群。

守从供水水塔角落的阴影处探出头来,窥伺了一下对面。

从守的方向看,劝说者在右手方向,距水塔五、六公尺的地方,站在最前面的是女警卫。旁边扭拧着双手的中年女性,应该是女孩的母亲。

靠守最近的、几乎和守站在面对面位置的星局野,牧野警卫坚守在后。看热闹的人群传来阵阵的喧嚣。

接下来怎么做?守把头缩回来想着。

看来还是只能从这里爬上去了。他再抬头看一眼水塔,决定了。只要双手能攀到平台顶,就能用腕力把身体拉上去。

女警卫以沉着的声音劝说着:

「没有人会伤害你的,别做危险的事了。」

女孩子呻吟似的说着:

「别过来……,叫你们别过来!」

守再度探出头,试着引起高野的注意。快、快点看过来。

高野终于注意到了,睁大眼睛直盯着他,吃惊得下巴快掉下来。守连忙不出声地用嘴型说话。

(请装做不知道。)

高野尽可能不引人察觉地轻轻微微地点头,斜视了女孩子一眼。

(你想怎么做?)高野嘴唇动了。

「别靠过来,我真的要跳下去喔!」女孩子尖声叫道。

(我从这里爬上去,绕到后面去。)

守用手指示了方向。

高野猛力地眨眼睛替代点头,看来就要往守这边跑过来了,但他紧缩起下巴,站着不动。

守退回帮浦仓库旁,心想,别想得太多,先爬上去,再移向水塔。

跳!手触到了平顶,他努力想攀住但滑下来了。

「小姐,」传来高野声音,说道:「别怕。如果你想待在这里,那就别动了。我们说说话吧。我是这里的店员,名叫高野一。一是数字的一。你的名字呢?愿意的话,请告诉我。」

「大铃!」传来女孩子母亲丰哭的声音,央求着说:「求求你,下来吧。」

守再跳一次。这一次结实地攀住了。他一脚踩在帮浦仓库的门把上,奋力将自己的身体往上撑。只听见高野像哄小孩似的持续劝说着:

「今天你和妈妈一起来买东西,是吧?谢谢你们啊,买了什么呀?」

守上半身已出现在帮浦仓库上面了。他的视野突然开阔,看见坐着的女孩背影和劝说的店员们。高野向前跨了一步。

「别过来!」

女孩的声音清楚地传过来。守走在帮浦仓库上头。

他努力地不去看屋顶上围栏那一头。尽管如此,靠近围栏的那一侧身体忽然痒了起来。

他低下身子缓缓接近女孩。红色的毛衣在风中微颤。高野继续说着:

「你来书籍卖场了吗?你喜欢看书吗?」

来到了水塔前,距离女孩的背约两公尺。她又开始慢慢地移动了。守尾随着女孩,也移动着。终于靠近围栏了。

「很讨厌!」女孩喃喃自语。

「讨厌?那很遗憾,为什么?」

守做好准备动作。

「好可怕!」女孩说道。原本正常的语气变了:「讨厌,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呀……!」

这时,高野以外的劝服者也发现守的举动了。女警卫脸上闪过惊恐的表情,女孩注意到了,她转过头,看到守。

她大声喊叫。那一瞬间,守感到一阵突来的畏怯。他不假思索,胡乱地朝红毛衣扑了过去,猛然抱起女孩往后退,跌了个四脚朝天,然后拚命稳住身体不让自己滚落下去,双脚叉开用力蹬在屋顶上。

女孩不停地喊叫。劝服者们跑近,高野以惊人的速度爬上水塔,协助手忙脚乱的守、激动的女孩.

「已经没事了。别动、别动。嘘,安静……」

高野像在念咒似的反覆说着。终于制止了女孩的抵抗,扶起纤弱、开始哭泣的女孩。但是要让她下去需要梯子,后来在及时赶上的消防队员的协力下,女孩子被他们用担架拾出去了。

「好险哪……」

两人坐在水塔上,擦拭淌满了汗的额头。高野喘了一口大气说:

「干得好!真是的,万一稍有差错,守也会一起倒栽下去呢!」

「不过,没事了。」

「嘿,少年仔,警匪片看太多了吧!」

水塔下,牧野警卫手叉腰怒喊着。守低头谢罪。

「这个水塔四周也应该建围栏,我去跟主任建议。」

「那孩子怎么爬上去的?」

「和守一样。好像是在三楼乐器卖场时开始不对劲的,就像一头躲山上大火的动物一样,一直往上、往上逃,最后逃到了这里。」

「咦……?整个状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野突然歪着头望着守,问:「可是,守是从哪里上来的?」

「从一般用楼梯。」

「不过,那里的门应该是上锁的。」

「今天没锁!」

不停打颤的身体终于平静下来,精神也恢复了,能走下楼了。守往下一看,一名消防队员正用惊恐的表情仰视着。

「很抱歉,惊扰了大家。」

高野低下头赔罪,消防队员忿然地说:

「真伤脑筋,被这种任性的行为摆布……」

接下来,不仅得对警察局和消防署报告跳楼骚动的原委,会挨骂,而且工作进度也受到严重的影响。那天,守加了大约一小时的班,走出「月桂树」的时候,只觉得疲惫极了。

他踩着脚踏车,正要转过堤防下面的路时,后面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放慢速度回头一看,只见真纪的夹克一角边随风飘飞,赶了上来。

两人回到家,拉开的拉门,像小学生般地齐声喊道:「回家喽。」

「回来啦?」

一声熟悉的、很怀念的声音回应着。守和真纪踩着正要脱下的鞋跟,相互对望了一眼。纸门拉开,大造走了出来。

「回家喽!」他也说道。

那晚,以子像个大车轮似的转动着,小小的餐桌上,准备了多得快放不下的晚餐。

「爸连作梦都想喝啤酒,」真纪噘着嘴说:「真失礼,比起我们来,他更想念的是啤酒呢。」

大造还是憔悴了一些。不过,喝干啤酒后的那张笑脸,和以前完全一样。

「无所谓了啦,哪,能回来就好。」

大造放下啤酒杯,用手制止了正要伸手拿起啤酒瓶斟酒的以子,坐正后说了:

「这一次,真的让大家担心,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觉得非常抱歉。感谢大家。还害老妈受了伤……」

大造屈身弯下僵硬的身体,双手撑在榻榻米上低下头去。

「爸真是的,还会不好意思,」最先说话的是真纪,说道:「吃吧,爸。」

吃过饭,守和真纪听大造详细地说明如何能回家的经过。

「自愿出面的目击者是什么样的人?那个人的证词是关键吧?」

「真纪,你知道新日本商事这家公司吗?」大造问道。

「当然!我们公司的业务员拚死命想拿到那家公司的契约呢。」

真纪在一家航空货运公司上班。

「新日本商事原来是一家只做进口高级家具和古董品的公司。大约五年前,也开始建造公寓和休闲旅馆。当然,全都采旦同级材料做装潢,所附的家具也是最高级的,一户售价上亿呢,这个投资又成功了,公司业务急速成长。复古风家具流行时他们的业绩也领先同行呢。」

「那家公司怎么啦?」守问道。

「自愿出面的是那家公司的副总经理呢,叫吉武浩一……」

「真的?那个人我知道。在杂志上写《瞻仰书斋》的散文,已经结集成单行本出版了,我看过。」

「那我也知道了。就是大本的、有照片的那本?」

「对对。刊登的都是作家、记者、建筑师等等名人的书斋。」

「那本书卖得很好喔。」守说道。

「是个有名的人呀……」以子沉思着说:「他本来不愿出面作证也是有道理的……」

「什么意思?」

以子看了大造一眼。大造咳了一声说:

「吉武先生目击到爸出车祸的时候,听说是在前往情妇的公寓途中。」

守和真纪一时说不出话来。

「因为是事后才出面的目击者,所以警察似乎相当慎重地做了调查呢。吉武先生所说的话里倒没有疑点。车祸发生之前,吉武先生在还跟营野小姐说过话呢。他问了时间,营野小姐回答了。吉武先生提到营野小姐好像是急着回家才跑步呢。」

以子简单地说明了吉武的目击证词。

「我能了解,很合理。我如果是一个人回家的话也会跟她一样,」真纪点点头说:「真讨厌,警察真的疑心病很重耶。我绝不嫁给警察!」

「恐怕对方也不敢领教你喔。」以子说完,真纪翻翻白眼皮做了鬼脸。

「说的也是,有那种隐情的人……」

「吉武先生好像是招赘。公司的总经理是他老婆。这是从负责的刑警那里听来的,这下子可麻烦喽,听说会闹出离婚事件。」

「真不幸,」以子很难过地说:「真是很难得。有那样的隐情还肯替我们作证,我想他当初一定很犹豫。」

「没这回事。妈真是个心软的人,」真纪不赞成:「话说回来,爸会被逮捕都是因为那个人,他应该当场就作证,却跑掉了。这件事,可别忘了。」

「真纪很严厉呢,」大造苦笑道:「这次事情,让你吃尽了苦头。」

面对守,大造问道:「守也一样,在学校吃了苦头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守回答。真纪则沉默着。

「不谈这个了,那以后会怎样?」守企图改变话题,「已经很清楚是菅野小姐的过失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爸也犯了没注意前方、违反安全驾驶义务的过失不会撤消。不过,佐山律师会朝课罚金结案的方向努力。而且,和解好像也能成立。」

从现在起,换营野家那边要伤脑筋了,守心想。至于大造的驾驶执照暂时吊销也在所难免了。

尽管如此,姨丈能回来还是很可喜的,而且菅野洋子的秘密能保住也很可贺。守一直挂虑着这事,只能朝好的方向去想。虽然发生了许多事,所幸能以最低程度的伤害落幕。

「……终究还有一些事是无法挽回的。」

真纪突然冒出一句,仿佛看穿守的心而反驳似的,她的声音显得僵硬。

那晚过了九点,守打电话给桥本信彦。为了知会他已不需要他的证言了。

他不在。传来电话答录机要求留话的声音。守迅速地说明状况,加了几句对桥本的协助深为感谢的话后挂了电话。说实话,他为了可以不跟他说话就结束这关系,松了一口气。

后来,大姊大打来电话,她替守抄了上课笔记,也传达了无能、三浦和岩本老师的动向。守跟她报告大造返家和光明的前景以后,她欢呼了起来。

十一点钟,他外出慢跑。

今晚,他决定变换路线,想再去一次发生事故的十字路。和行径像小偷的那晚一样,相同的星星眨着眼睛,天上那轮彷佛一经触摸就会割到手的月亮也陪伴着他。

今晚十字路口也很安静。没有人影,只有号志灯在闪灭。

他往菅野洋子住过的公寓跑去,低头致歉。

到你房里去刺探,对不起。不过,梭来从没跟任何人提到你的事,请放心。

守带着轻松的心情,享受着慢跑。回到家附近,瞧见堤防上有一个孤立的白色人影。

足大造。

「睡不着吗?」

守与大造并肩而坐,刚运动过的身体碰到冰冷的水泥,感觉很舒服。

大造在睡衣外头套了一件生日时真纪手织的厚毛衣,他把挟在指头间的短烟头扔到河里。薛头的红点画了道弧线,很快地消失了。

「慢跑以后就这么坐下来会感冒的唷。」

「无所谓。」

大造说了一句「等一下」,人就不见了。过一会儿,只见他手里拿着两罐罐装咖啡,一罐递给守,说:「很烫喔。」

两人沉默地啜饮着咖啡。

「给你们带来很多麻烦。」大造小声地说道。

「我什么也没做。」

沉默了一会儿。大造喝完咖啡,把罐子摆在脚边,说:

「你这阵子好像没去学校吧。」

守把正要喝下的咖啡咳了出来。大造伸手轻拍他的背。

「吓我一跳,」虽然咖啡还噎在嘴里,但总算能开口说话了,守问道:「你怎么知道?」

「今了天回家时,妈外出去买东西那段时间,大概三点钟吧,学校打电话来了。」

守全身冒出了冶汗,说道:「幸好是姨丈接,是谁打来的?」

「一个自称是岩本老师的人要我转告你,明天到学校去,到了学校后立刻找他……,就这件事。」

是哪一件事?守心想,知道真的小偷了,还是……?

已经决定处分了吗?

「姨丈,我没去学校,不是因为你。」

大造眺望着河川。

「真的,完全是其他的理由。」

守说明状况时,大造一语不发。等守说完后,他才不疾不徐地问:

「以后会怎样?」

「不知道。不过,岩本老师不是轻率行事的人,明天我一定会去学校,听他怎么说。」

两人沉默地眺望着对岸巴士公司的大招牌,一辆大型巴士正要驶入车库。在这样的深夜,还有观光巴士行驶呢……,守心不在焉地想着。

「守也很难为呢。」

大造终于开口了:「虽然还是个孩子,真难为你了。」

望着姨丈的侧脸,守知道姨丈在想什么,说道:

「真纪姊已经是大人了。」

「是吗?」微笑了。

有没有我的电话?她问这件事时,那看起来稍带胆怯的脸,

(终究还有一些事是无法挽回的……)

「已经不能再开车了。」

与其说是说话,不如说话像自动掉下来似的,大造喃喃地说道.

「嗯……驾照暂时会被吊销吧。不过,要稍微忍耐一下吧。」

「不,不是那意思。」

大造缓缓说着,点上烟,失神地说道:

「做这个行业到现在,从没发生过车祸,姨丈也很自满。」

「很厉害的呢。」

「但是,这次车祸因为姨丈的关系死了一个人,还是个年轻的小姐。如果她还活着,将来下知道还有多少快乐的事等着……」

那倒不尽然……,守心里如此想着。

「姨丈到现在从没出过车祸是因为运气好。但我把这点忘了,慢慢自满起来,所以才受到这种算总帐似的惩罚。我无法不这么想。那晚,姨丈心情很好呢。」

大造絮絮叼叼地说着。

那天,大造有点感冒,身体不太舒服。晚上八点钟左右,虽然还早,他心想今天就到此为止,正要把「回送」的标志显示出来时,来了个客人。

「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太大要去成田机场。她的丈夫在商社工作,只身驻外却病倒了,正赶着去看丈夫。她等不及叫无线电计程车,跑到外面时姨丈的车正好路过。」

「很幸运呢。」

「地点在三友新市区的边缘地带。平常几乎是不会经过的地方,那天刚好偶然经过。那位太大还说,平时完全看不到的计程车竞咻咻迎面而来,真是奇迹。」

我收起「回送」的标志,把那位乘客送到成田机场,回家路上,在机场搭计程车处又载到一名男客人。那是一个接到头胎孩子诞生的消息,从海外出差地飞奔回来的年轻父亲.那位客人在离车祸现场的十字路口约两个街口的北边下了车。

「我心情很好呢。我当时想,这份差事终究不能放弃,于是,车祸就发生了。」

两人陷入沉默。远处一度传出火焰爆裂的声音。

「营野小姐像是被什么追赶似的,不顾一切地冲出来。」

大造用平稳的声音继续叙述说:

「我使尽力气要停住方向盘,但已经来不及了。她先撞上车子的前护杆,然后像稻草人似的飞弹起来,身体就掉在车头上,撞到挡风玻璃……」

大造双手抚摸着脸,叹了口气说:

「那声音我从来没听过,再也不想听到。可是偏偏又常听到。在梦里、在警察局审讯室、在牢房发呆时,都听到好几次呢。」

守想像着,今天那个穿红毛衣的女孩,如果摔到地面的话,一定……

「我跑下车趋前一看,女孩仰面躺在地上,还有气。记得还呼叫她『振作点!』可是她好像没听到。吃惊的表情就好像是贴上去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声地重复说着『太过份了、太过份了』。姨丈那时头痛得要命,脑筋一片空白,不过,还是突然想到她是不是和谁在一起,站在十字路口环顾了一下四周,可是没有人。这时,巡逻警察跑来了。」

太过份了、太过份了、真是太……守仿佛也听到那痛苦的叫声。

「我很激动,巡逻警察也急昏了头吧,我根本忘了自己做了些什么事,好像对着警察怒吼,要他赶快叫救护车、这女孩被人追赶、找一下那个人之类的。」

「什么时候听到菅野小姐死亡的消息?」

「在警察局。那时,我以为这辈子都回不了家了。」

大造噤声不语。两人一起俯视着河水,怨言地坐着。微微听到水声,是退潮时候了。

「我已经没办法开车了。」

终于,大造低声说道:

「只要还活着,我就不再握方向盘了。」

大造托着腮,俯视闪烁的河面动也不动。守凝视着摇晃的竹筏,想着警戒水位退下以后的事。

「宫下是小偷?哪有这种无聊的事!」

在体育科准备室的角落,岩本老师翘起腿坐在椅子上,守在距他约一公尺处的墙边,立正站着,但听到消息后不禁往前逼近一步。

「花了好几天调查,就只获得这种无聊的结论吗?」

平常,鬼岩本不是那种被学生乱喊叫一顿还能保持沉默的教师,但他自觉目前正在处理比守的措辞还要重大的案件,所以他原谅了守的失言。

「宫下到这里告白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午休的时候。不过,我仔细询问以后,却怎么都得不到要领,而且他说的话也越来越没章法。我要他冷静一点,越让他回去了。」

体育教师那坚定的脸皱成一团:

「回家后,他在屋梁上上吊了。」

一瞬间,守的眼前一片空白,教师急忙接下去说:

「但是绳子松了掉到地板上,他父母立刻赶过去看,所以没事.连一点伤都没。别做出那种表情,有人进来的话,还以为我要绞死你。」

「所以……」守咽了几次口水,好不容易挤出声音,问道:

「宫下他现在人在哪里?」

「今天在家,说想和你见面。为什么要胡说八道自首,他怎么都不愿意告诉我理由,只说想跟日下见面、说说话。」

「那我现在就去。」

「不行,先上课,要去宫下那里等下课后再去。那家伙也能理解,反正他等着。再自作主张不上课的话,我可不负责。」

守在没预警的时候突然吃了一记拳头,只觉眼前一阵摇晃。

「刚才那一举是为了你自作主张旷课四天,如果觉得痛,就别再任意行事。像你这种家伙,大概话说出来以后,就什么都动摇不了你吧。」

「大概和老师很像。」

「撤回请愿!」

岩本老师哼一声发出鼻音说道,但眼睛笑着。

「所以,社团费用的盗窃事件怎么样了?结果还是当我是小偷了结吗?」

教师看着他说:

「笨蛋!我从一开始就不信那说法。」

「可是……」

「至少,三浦他们在预谋些什么我还知道。不过,如果抓不到任何证据就指责他们说谎也没用。自从盗窃发生以后,我每晚就在闹街上晃晃,终于在昨晚抓到三浦和佐佐木从禁止未满十八岁入内的电影院走出来,那一伙人,还喝了酒。」

岩本老师忿恨不平地吐出这几句话,他确实曾日因为肝脏不好而禁酒。想到这一点,守心里觉得有点怪怪的。

「我本来想要求派出所协助,但他们没那闲功夫。惹得我很不高兴。」

「不过,在那里花多少钱和团费被偷没关系吧?」

「说的也是。现在的学生大家都打工,除了暑假不准打工之外。」

守被岩本斜瞪了一眼后,耸了耸肩膀。

「他们的确违反校规,也破坏了篮球社的规定。才一年级就神色自若地破坏规炬,才会弄丢团费。再说,放任这种学弟不管的学长也不像话,所以我要好好地操操他们。到今年年底为止,篮球社员全都给我罚清扫校内厕所,而且把新年的集训改成在我挑选的地方打工,让他们抵补丢掉的钱。」

岩本老师从口袋取出手帕,发出爆炸般的声音擤鼻涕后说:

「和窃盗有关的事就这些了。不管怎样,没有严格监督这些家伙,我也要负很大的责任。给日下你添麻烦了。」

老师站起来,中规中矩地行了个礼,说:

「对于这样的处分,你可能觉得太轻或不满,不过我还是决定把三浦他们留在篮球社里。那伙人如果哭着说要退出,我绝对不会准。那种家伙不能放出去,要更严格管训才行,懂了吗?」

守点了点头。

「好了,你可以走了。回教室以前,先去见能崎老师,对擅自旷课息向老师赔罪,那个老师一板一眼的。」

「我会的。」

守正要疟出准备室,岩本老师像是刚想起来似的说:

「日下,我不相信遗传。」

守伸到门边的手不动了,停下了脚步。

「青蛙的孩子大家都变青蛙了,四周全是青蛙吵死了受不了。我只不过是个体育老师,不懂太难的事。不过,之所以不觉得教育很厌烦还继续做,是因为看着青蛙的孩子变狗、变马,很有趣。」

守感到自己的嘴角松弛了下来,好久不曾如此打从心底涌出笑意来了。

「只不过,世间有很多没眼力的人,摸到象的尾巴还大惊小怪地误以为是蛇,抓到牛角信以为是犀牛。那伙人连自己的鼻尖都看不到,每次撞到人的时候就发怒,还对别人嚷叫,你要巧妙闪躲走好哇!」

宫下阳一的家是钢筋水泥造的三层楼,一楼是办公室。他的父母一起开了家司法代书事务所。招牌下写着「受理一切登记手续、不动产监定」,一旁所绘的绿意盎然镇上小屋的画,看起来像是阳一的杰作。

阳一的母亲和阳一很像,都是身材纤弱的人。守被领到三楼后面的房间,门边挂着一幅阳一的作品。

守敲了门,里头传来小小的声音回应着:

「哪位?」

「鹤先生是圆圆虫。」

门打开了。守一眼瞧见阳一那张泫然而泣的脸。

「我是多么的笨啊,连打个结都做不好!」

阳一闪避站在一旁的守的凝视,头低低地说了话。

守抬头看了一眼房间的横木,很结实,能很轻松地承载阳一的体重。绳索松开真是太好了。

阳一依然绑着绷带,而且看起来又像小了一圈。

「干嘛要那么做?」

阳一没回答。

「我听岩本老师说了。你想说我被栽赃遭退学处分的话太可怜,所以想撒谎帮我吧?」

静悄悄地。守心想,楼下也很安静,是因为宫下的父母也在注意这个房间里的谈话吧。

「但是,那是不对的。更何况还寻死?太无聊了。你曾稍微想一下吗?周围的人会有多伤心!你这么做,我根本无法偿还,也没办法负责。」

过了好一会儿,阳一用那有如蚊子般嗡嗡的声音回答道:

「是我干的……」

「我不是说不是吗!」

像是要盖过摇头不已正要说话的守,阳一继续说了:

「我干的。全都是我做的。日下如果知道我做了什么,一定会瞧不起我。」

「怎么回事啊,」守被阳一的气势震住,稍感不安,问道:「你做了什么?」

眼泪沿着阳一的脸颊留下来。

「是我干的好事,」他重复着说:「张贴日下你姨丈的新闻报导、黑板上的涂鸦、日下你家墙壁上写着『杀人』,全是我。是我干的!」

仿佛冷不防地被击中腹部似的,守发不出声音,只是交替地端详着每次大抽大噎地哭,就那么上上下下晃动的阳一的头,还有那包裹着绷带的右手。

「那么,那只手……,打破我家玻璃的时候割到的?」

阳一使劲地点头。守恢复了理智。

「我知道了,」他低声问:「你是被三浦他们威胁的,是不是?」

阳一再度重重地点头。

「他们如果亲自下手,万一被人撞见那可不好玩了。所以,威胁你代替他们下手。」

守回想阳一到「月桂树」来的时候。那时,他似乎有话要说,一定是这件事。

「那伤也不是骑自行车摔倒的吧?你到我打工的地方来,想要跟我告白,却被三浦那帮人的哪个人知道了,所以挨揍了对不对?」

阳一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擦着脸。

「如果不照着做,或向谁说了的话,下次没那么便宜放过,他们是这么警告你的吧?竟然敢做到让你这辈子都无法用双手、眼睛也看不到。三浦他们以为没人会知道是他们干的!」

守耳朵深处的血在沸腾。

以前,大造逮到撞了小孩的司机时,曾说过「气到好像耳朵都快喷血了」。如果大造没在后面追,阻止对方停车的话,司机早逃逸无踪了。那个司机既没驾照又酒醉开车。

守能理解那种心情了。换了是老年人,脑里不知哪根血管早就断掉了。

「我什么都不会。运动也不行、读书也不行,女孩子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有画……,只有画画是属于我的东西,只有这一项,不输给任何人。如果把画画这个专长都夺走的话,我会变成真正的空壳子,所以被威胁的时候,我怕得要命。不如说,他们恐吓要杀掉我,我还能忍耐也说不定。可是,万一眼睛被弄失明了、手被压碎了的话,就跟死了一样!不是没有呼吸了,而是心被抽掉了,成了空壳子乾透了!一想到这些,就只能听命三浦他们的话行事。对那些家伙来说,要对我下手,就像做热身运动那么容易。」

阳一终于抬头看着守的脸,继续说:

「不过,我一直犹豫得快受不了了。日下你了解我.没人理会我,只有你真心地跟我说话。而我竟然做出那种无脸见你的事。所以,我想补偿。」

「补偿?」

「如果我出面说自己是这次窃盗事件的犯人,事情能解决,日下你就会没事。我这么想。可是,我连这一点都做不好。到了岩本老师的面前,连让自己满意的谎言都说不出来。前一晚,没睡觉想了一整夜,结果还是老师说『你乖乖作画就好了』、『日下的事,就算你不管也没关系的』。我回到家后,越想越觉得自己渺小、无能得很。没有活下去的价值。所以,想上吊自杀一死了之,但却连这一点都失败了。」

守栗呼吸了一口气,说:

「这是最棒的失败呢!」

走出宫下的家,守回到学校。这时已是下午六点三十分。他跨过已关上了的后门,小心翼翼地不被人看见,走过夜间的通行门。

校内已完全熄灯,黑暗在空旷中扩散开来。守很快地上了二楼,取出笔型手电筒,查看三浦的置物箱。

面对着他的右边第四排最上一层,锁着闪闪发光的红色圆盘式洋锁。

他心想,没啥大不了。

打开三浦的置物箱一看,只见里头整理得可能连三浦的母亲都做不到的整齐。微脏的毛巾、教科书、资料集、封面卷起的笔记本、汗臭味的圆领衬衫、还剩一半LARK牌的香烟盒……,然后,他撕下一张笔记纸,用原子笔在上头写着:

「三浦邦彦相信遗传」。

他把纸张醒目地立在置物箱中所有东西的上面,然后关上门恢复原状上了锁。

他走出学校,进入附近的电话串,拨了三浦家的电话。

「喂喂?」

三浦本人一下子就接起电话,不知是否在等女朋友的电话,是微妙亲切的声音。

「是三浦君吧?」

「对,是我……」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后,很谨慎地问道:「什么嘛,是你……,日下吗?」

血压又升上来了,守感到太阳穴隐隐作痛。他尽可能用对方能听清楚的沉着语气,开始说着:

「我只说一次,你给我听好。三浦,你干的好事我全都知道了。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我是外地来的、是乡下佬、是小偷的儿子、没爹娘的、吃白饭的吧?你这家伙最喜欢欺负这种人了。不过啊,三浦,你才是可怜的家伙呢。你把不该打开的门打开了!」

对方吃了一惊似的沉默着,然后发出发怒的声音,守也不甘示弱地放大声音:

「我只说一遍,你安静地给我听着。以后再来说想商量,我告诉你,休想!听好,三浦,我的确是没爹娘吃白饭的、小偷的儿子,不过我要告诉你更精采的。我老爸,不只是侵占公款的犯人,还杀了人。他杀死我老妈,只不过没被发现而已。」

启子遭受折磨,年纪轻轻就死了的责任,有一部份在敏夫。守始终这么认为。换句话说,这不是谎言。

「你叫人在我家写的涂鸦,是真的。我的确是杀人凶手的孩子。」

沉默,这次对方屏住了呼吸。

「你说中了。三浦,我是杀人凶手的儿子!你相信遗传吧?贼的儿子是贼!对喽,就那么回事,是有遗传的,所以别小看我,我身体里流着杀人者的血。杀人犯的孩子是杀人犯,对吧?」

等等……,对方传来类似要找藉口的声音。

「给我住嘴,听好了三浦,是的。你回想看看,以前,你有个想追的女孩,她的自行车说是找到钥匙,所以能骑车回家是假的。你可能也知道,那是我把钥匙打开了。我流着小偷的血,那点小事轻而易举。不过啊,三浦,别以为我能解开的只有自行车的钥匙喔。」

愤怒促发语一言,语言又让愤怒益发强大。守一股脑儿地倾吐一空:

「听好,从今以后,你如果敢和我、我的朋友、我的家人纠缠不清的话,他们万一有什么事,那时候你可就来不及了。不管你怎么锁上钥匙、关起门来,逃躲到哪里都没用!我任何钥匙都撬得开,天涯海角都会追着你跑!你最宝贝的摩托车放在哪里?在钥匙锁得好好的地方吗?骑着跑以前最好小心喔,用一百公里的时速奔驰,当你发现煞车不灵的时候,你该不会发抖吧?」

电话线上,守感觉得到三浦的膝盖在颤抖。

「懂了吧?相信遗传吧。从今以后,尽最大的努力好好去珍惜生命吧!」

加上最后一击以后,守敲打听筒似的用力挂断电话。

胃部那一带沉重的闷气消失了。一留意,才发现自己的膝盖也在发抖。他背靠着电话亭的玻璃门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十一月三十日发行的写真周刊《蜘蛛》通卷第五二四号摘录如此写道:

「良心」与「情妇」之间

自愿出面、善意的目击者

各位读者当中,不知道有无如此幸运的人?是一个缔造百亿年营业额的企业负责人,拥有既是资产家又貌美的妻子,另外还拥有比妻子更漂亮年轻的情妇?左边照片中的人物——新日本商事股份公司副总经理吉武浩一,即是一个罕见的幸运儿。而且,他也是极少见的富正义感和公平的良心的人。

事情的起因是十三日深夜所发生的交通事故,二十一岁女大学生遭个人计程车撞死。这个事件因为没有目击者,司机和被害者双方都坚持己见。司机主张,被害者无视红绿灯冲到车子前面;但被害者家属则主张,是司机无视于信号,双方形成对立。而对立的结果,是还给遭逮捕的司机清白之身,而使他获得释放的,就是吉武氏的目击证词。

吉武氏目击车祸的现场,是与他住家距离很远的场所,对他面言,找不到在那种时间,出现在那里的正当理由。他之所以会在那里,是因为他的情妇I女住在车祸现场附近的公寓,而他则是在前往情妇住处的途中。这实在是个很危险的理由。

吉武氏出身OO县枚川市,现年四十五岁,是一位从业务员晋升至目前地位,精明能干的企业家,但是,他任职副总经理的新日本商事,则是属于他的夫人与创业者之父所有。拥有情妇而必须相当小心的立场不言而喻。

然而,当吉武氏知道,如果不出来作证,司机便会被冠上业务过失的罪嫌之后,毅然地到城东警察署作证,他提出的证词和所目击到的车祸情况,与司机所供述的相同。他的记忆相当正确,因为他还记得在车祸发生之前,曾向被害人询问时间,女大学生回答「十二点过五分」。据此,城东警察署认定他的证词具有可靠性,案情便在认定车祸原因在于被害者过失后结案。吉武氏确实很勇敢,并且证实了他的确是一个将社会正义放在家庭问题前的豁达人物。但是,悲观的预测亦应运而生,他的离婚应只是时间的问题。

企图阻止悲剧发生的是I女。和吉武氏亲密关系公开以后的她,已辞去俱乐部工作。吉武氏与夫人的关系结果会如何?她正藏身友人家中注意着事情的发展。读者诸兄当中,如果有像吉武氏般幸运的人,请千万要注意了:为了不触犯妻子、不让情妇哭泣,当前去赴秘密约会时,千万别目击到交通事故。

浅野家的生活,乍看像是恢复了正常。

真纪虽然稍微没精神,不过每天都去上班。以子每天早晨叫醒守,让他带着便当上学以俊,就展开一天的扫除工作。

生活型态改变了的仅有大造。之前工作到深夜,孩子们早晨外出时都还躺在被窝里的他,现在却坐在客厅目送他们出门。

看报纸的时间也多了。大造热心地盯着版面的时候,摊开的总是徵人启事栏。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没说出口。

大造那辆墨绿色的车,在他回来的隔天从修车厂送回来,但他只清扫一次后就没再碰过了。

「东海计程车」的里见总经理,好几次邀他:禁止驾驶期限结束以前来干活如何?做清扫和协助整理、人员管理都行,除了开车,还有许多活儿可干。

然而,大造全都委婉地拒绝了。他再也不握方向盘了,连车子都不靠近的决心,无论如何都无法动摇。

「大造先生真是顽固!」

终于死心告辞的里见总经理对着以子说:

「做司机的人,总有几次会做这种决定,我可以理解这种心情。太太,以后怎么办?」

「总有办法的!」以子笑着回答。

守的学校生活也恢复正常了。可能那一击收到极大的效果吧,三浦和他那伙人突然停止了所有令人嫌恶的行动。宫下阳一的伤也痊愈,来上学了。

进入年尾忙禄的季节,一家人在一起吃晚餐的时候,一直开着的电视机正在播报六点钟的电视新闻。守心不在焉地盯着电视萤光幕,那似曾相识的建筑映在眼里。播报员开始报导:

「本日下午三点左右,K区的大型超市『月桂树』城东店、一名中年男子突然行凶……」

是月桂树。守停止用餐。

「凶手用从家庭用品卖场拿出来的菜刀,杀伤了两名店员。这名男子是住该区,目前待业中的柿山和信、四十五岁……」

「唉呀,那不是守打工的地方吗?」守捡起掉在地上的筷子,真纪问道。

「受伤的两人是该店的警卫牧野五郎先生,五十七岁,和店员高野一先生,三十岁。高野先生受重伤,左肩被刺需治疗两周,另外,事件发生当时,店内约有一千五百名购物顾客,幸好没有其他伤者。警视厅城东警察署已逮捕了柿山,现在正在调查行凶动机。柿山在行凶后显得异常亢奋,并从其曾因持有毒品被捕的前科看来,警方认为,其行凶原因极可能是药物中毒所引起的短暂性精神错乱,目前正积极调查中。」

守手里的碗也差点掉到地上。

在高野被送进的医院会客时间即将结束以前,守顺利地溜了进去。

高野躺在床上,从脖子到肩膀都由石膏和绷带固定住。空着的右手上吊着点滴。守悄悄地在病房门口探出脸,高野维持原来的姿势,勉力地把脖子往上提高。

「呀,请进。」他露出笑脸,接着说:

「抱歉,吓你一跳吧?」

「我从电视上看到的,正吃晚餐时突然看见新闻报导。」

警方稍早已经来探视过,离开了,明天以后才会前来正式听取事件原由。

「很严重呢,痛吧?」

「倒还好,并没有伤得多深,不过医院毕竟是医院,很慎重其事地把我弄成这副模样。」

高野指着胸口上方附近的伤口给守看。如果再向上十公分的话,是脖子;再向下十五公分,就正中是心脏。

话虽说得轻松,但那可是很危险的部位。守感觉背后一阵寒意。

「觉得自己变迟钝了,本以为可以制服他,真是不可原谅。嘿,没顾客受伤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牧野先生呢?」

「他啊,在逮凶手时撞到了腰,不过检查后说骨头没有异状,没事,现在在家休息吧。」

「话说回来,真可怕呢,店里竟发生这种事。」

书籍专柜和家庭用品卖场位于四楼两旁。柿山忽然抓狂,空手敲破玻璃柜抓出菜刀的时候,卖场的女店员立即按下警铃,要不是高野和牧野立刻飞奔过来,可能会有顾客受伤。

「公司该表扬你呢。不论是前些时候的跳楼骚动或是这次,如果高野先生不在,那真要举双手投降了。」

「你不知道吗?为了应付这种状况,公司才会录用成绩虽然有点差,不过体力要很好的员工。」

高野笑了。笑容中看得出来还是有点痛。

「何况,前一次是守的功劳呢。」

即使在谈话时,点滴仍然缓慢地、间隔一定的时间滴落下来。可能是药效发作,高野看来有点想睡的样子。守正要悄悄地离开床边。

「不过,我认为是『好机会』。」高野喃喃自语。

「什么事?」

「刚刚我稍微在想了一下,那女孩,还记得吗?」

「当然。」

「那孩子在学校是优等生呢,好像没有理由引起这种骚动耶。过了几天后,她好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

话声变含糊了。守望着他,过了一会儿,高野闭上眼睛,守静静地走出病房。

守走到了走廊上,和手拿热水瓶的年轻护士擦肩而过。好漂亮……守目送着她进入高野的病房。

因割盲肠住过院的佐藤说过,单身男子住院后,绝对会对护士产生爱意。

说不定对高野来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守心想。

尽管如此,所谓「好机会」是什么意思?这可不是险些没命的人该说的话。

走出医院的一般通行门,闪灭着的警示灯随救护车急驰而来,一座盖着黄色毯子的担架拾进了医院。

那女孩,为何要做那种事?还说连自己也不知道……

岁末,即使什么活动都不做,顾客还是不断地涌进,商品销售得很好。因此,每日的营业目标也定得很高,店员们持续着紧张的每一天。

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日,开始营业以后到午后休息时间,守和佐藤不负责书籍专柜,在一楼会馆的摸彩专柜值班。上班时间负责这种日常工作以外的差事,也是这个季节特有的景象。

这儿所使用的摸彩形式,并非常见的,哗啷哗啷地转动把手后跑出小圆球,而是采用比较现代化的电脑连动,像自动贩卖机那类的机台,操作店员把杠杆拉下后,机台中的画面便以惊人的速度回转,由顾客拿着停止键,在任一时间按停止,便能领取与画面上数字对应的奖品。既快速、也下吵,而且大受孩子们欢迎。但是,拉下很重的拉杆再抬起、拉下再拾起,一人各负责一台,对着接踵而来不曾间断的众多顾客,如果持续做这个动作一小时,手腕会很酸疼的。

「喂,守,你听说过修罗道吗?」佐藤按捺住「厌烦」心情,微笑着问守。

「武术的一种吗?」

「NO、NO!所谓修罗道,也就是六道轮回中的一道(注),是在战争中死掉的人,被杀害的人掉下去的地方。」

「那和摸彩有什么关系?是,铭谢惠顾奖。欢迎再来!」

收到小包面纸的顾客依依不舍地回头望着大大地写着「特奖一名,巡弋爱琴海七天之旅」的)的海报。

佐藤操着说书似的语调,继续说着:

「争斗的妄执、怨恨,一旦深植心中而坠人修罗道会怎样?坠落之处是战场。朝阳照射,起身拔剑,必须和紧追进攻的敌人作战。受伤、倒地、又站起来挥剑。太阳下山后,手掉了脚断了,痛得边呻吟边流下眼泪……」

「你又看了什么怪书了吧?」

「听完!可是啊,仍然不死。已经死了一次这是当然的啦,尽管全身伤痕累累,早晨太阳照过来后又全好了。然后,敌人又攻过来,必须奋力一搏。就这样一直重复喔!这啊,还真受不了!」

「那倒让我想起全日本联队和纽西兰国家橄榄球队黑衫军比赛时的情景。」

「拉杆几小时又拉又抬的!」佐藤厌烦透了似的扬起头说:「守,咱们是在欺骗顾客呢。」

「怎么说?顾客们不都乐在其中吗?」

「就这个,问题就在这里。你还真以为特奖会出现?有那种好事吗?据我看,能拉中第三奖的高画质录影机就很好喽。」

「真的吗?」

耳朵机灵的女顾客插嘴问道,皱纹都挤到眉头上了。

「没那回事,第一奖和特奖都有!」

佐藤做出假笑后,把那名女顾客手里的摸彩券拧掉,按下杠杆,是第四奖。

「还是别说不必要的话,请看,四奖。保洁膜和喉糖,你要哪一种?」

佐藤音量果然降低了,但继续说着:

「顾客追求着梦,紧握着摸彩券来。我的胸口很痛的呢。为了要拿到摸彩券,客人连不必要的东西部买了。我和你呀,因为犯了这罪,死了以后会掉到修罗道去喔。从早到晚,操作拉杆一直拉到手都快断了地。等天一亮,客人又接踵而来,每只手都拿着摸彩,同样的事情一直重复。卡锵卡锵……」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高野住院不在,这时,书籍专柜代理主任女史姗姗来到。

「辛苦了,我来换班,去吃中饭吧。下午,拜托你们在仓库检验商品。」

「阿弥陀佛,多谢救助……」佐藤说道。

守和佐藤两人在自助餐厅吃中餐时,起身给桥本打电话。刚在摸彩专柜正忙的时候,以子来电留言。

「今天早上,你出门时正好有个叫桥本的打电话来。吩咐要你回电。」

是桥本信彦,有什么事呢?

对方的电话占线中。守边看表,每隔两分钟共打了三次,嘟嘟的声音重复着。守放回听筒。

「女朋友吗?是不是警告你,再不马上过去要绝交!」佐藤露齿笑道。

「是啊,不过无所谓,绝交好几次了。之后的重修旧好倒是很有趣的。」

「唉呀呀,真是看不出来!」佐藤重重地低头表示佩服道:「真好啊。这方面我是自由人,从这一站到下一站的随风飘荡。可爱的小姐可别阻止我喔!」

「这次的新年假期要去哪里?」

「要去看巴黎达卡越野赛车。」

「哦!真好。要花很多钱吧?」

「钱吗?不少吧。不过,因为那样,我拚命节衣缩食,总会想出办法。我休假这段期间就万事拜托喽。万一我去了没回来,就朝欧洲大陆那个方向拜一拜我!」

守把这番话和刚才佐藤一直在提的修罗道的话题串连起来,一起问了佐藤关于营野洋子事件发生以来他偶尔会想到的事。

「佐藤先生,为了能从事你喜欢的旅行,你没想过要换更好的工作吗?」

「好工作?」

「也就是说……更轻松能赚大钱的。」

佐藤有点蒽外,他瞪大了眼睛问:「那不像是你会问的问题哪,怎么啦?」

「没什么。只不过有点好奇。」

「哼,」佐藤揉了揉鼻子底下说:「赚大钱呀?那敢情好,不过啊,那种事多半都很危险吧?如果不是骗人就是自己受骗,我可不上当。书店很好玩,跟我的性格也合——只要劳动就有确实的收入。」

回仓库后,只见一堆又一堆待检验的商品和退书,加上今天店里录放影机播放的是明年夏季的时尚泳装秀,佐藤老是中途开溜。

「太精采了,开叉开得真高,比裸体还更性感呢,你也去瞧瞧!」

一小时后,制服下的圆领衫就全被汗湿透了。再怎么整理,待做的活儿仍堆积如山。这些才是修罗道吧,守苦笑着想。

眺望着要大量退回的杂志堆,守突然想起《情报频道》。

到底销售了多少?有多少人看过那则报导?其中的大部份也是循这种途径,最后还是交给裁书业者吗?

(有个人全都买走了)

说是要打官司什么的……可是,像恋人商法这种案子,能将人以诈欺罪嫌起诉吗?

守的视线正好停在风格有些不同的杂志上,使他从蒙胧的沉思中清醒过来。

那是一份所谓的「剪报杂志」。从平常发行的报纸、杂志、写真周刊和晚报的报导摘录下来,然后分门别类重新编辑。据守了解,这类杂志有两种,一种是专业书评,一本是和电脑相关的新产品开发专业杂志。可能各有需求吧,销售情况大好。

可是,这本又稍微不同,是刊登社会新闻,亦即专门刊登报纸第三版社会报导的杂志。由于都是犯罪、事故、事件的报导、一般人没多大兴趣购买,若是工作上有需要的人,也多自己做剪报,不会特地去买。剪报杂志因为是人工编辑的,售价也比一般杂志高。

这本杂志没透过经销商,直接送到书店来,在接受这本杂志寄卖时,高野几度叮咛出版社,在指定期限到了的时候,一定要负责自行拿回退刊。

守的视线被「九月下旬——十一月上旬事故、自杀及其他」的大标吸引,他拿起其中一本。他想,应该会有大造的车祸报导吧。

虽然三大报和一家经济报,还有浅野家订的东京日都报刊登了,但篇幅都很小。全部加起来,还不如月底发生的那起诱拐幼儿未遂事件报导的一半多。

而还有各式各样的事件,是这里没刊登出来的。而且,应该每个事件都一样,对于被卷入的人而一言,就像月亮突然掉在头上一样。

尽管如此,每一天每一天,总有很多人死了……在枚川,这是很难想像的。在守的眼里,这个叫东京的大都市,看起来就像一头有着顽强而毫不留情的臼齿的怪物,把人咬得碎碎的。

守一页一页地翻阅时,视线停留在十月上旬的标题「在东西线月台跳下」。他想起搭乘这条路线电车出勤的真纪曾提过这件事。(在车站听说的,自杀者的头啊就卡在连结器中间,真的喔!)

再往下看,守不由得在仓库的地板上坐正起来。

「死亡的女性是……上班族三田敦子(二十岁)……」

三田敦子。

那个座谈会的女性之一吗?

怎么会?守把杂志搁在膝盖上,眨着眼睛。他重看了几次,写的都一样。三田敦子、自杀、没发现遗书。

十月,三田敦子,跳电车轨道自杀。十一月,营野洋子,车祸死亡,但情节近似自杀。她冲到了正在行驶的车子前面。

守拿着杂志,奔向角落的式公共电话,再打一次电话给桥本。

还在电话中。

守咬着嘴唇想了一下,换了个想法,拨电话给剪报杂志的发行处。前几个月份的杂志已经全部退回去了。

守提了要点后,对方请他等一下,音乐声响起,守着急地跺脚等着。

「喂,久等了。有个加藤文惠小姐的名字,出现在九月二日的报导,她从自己住的公寓顶楼跳楼自杀。」

「报导有没有提到遗书?」

「嗯。没发现,只提到在调查动机之类的……」

加藤文惠、跳楼自杀、没有遗书。

「叫高木和子的名字呢,有没有?」

对方沉默了一下,传来翻书页的声音后,回答道:

「没有哩……没找到。」

那么,三个人……还只是三个人……已经三个人。

三个人死了。座谈会的四名女性中,竟死了三个。

可能是注意到守的样子很奇怪,佐藤来到旁边:

「喂,怎么啦?你这张脸像是刚刚才捐了两公升的血。」

「对不起,我有点急事。」

守跑向楼梯,要去见桥本。他一定也是为了这事打电话来的。

四个人当中的三人,有如此巧合的吗?

注:佛教中讲六道轮回,把无色界、色界、欲界三界内不同的天称为各种「道」。

桥本信彦失踪了。

不,消失的不仅是他,连屋子也消失了。遗留下的只有他曾生活过的绿色屋子的残骸。

裂开熏黑的墙壁、焦黑了的铁柱裸露着,如墓碑似的直指天空旷只留工让人联想起鱼齿、锯齿状的窗框的另一端,弥漫着一股焦臭味。

守靠近「危险.禁止入内」的绳索旁,脚下响起不知足什么碎掉的声音。圆形的酒瓶混在窗玻璃尖锐的碎片中,在灰烬和水洼之间闪烁着。

所有的一切都不留痕迹地烧光了。

融化了的橱柜、只剩钢铁框架的桌子、守曾坐过的沙发残留着泡涨的弹簧。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守抬头望着这一片残骸,说不出话来。桥本先生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你认识桥本先生吗?」

守转头一看,只见一个一只手拿着扫帚,穿着红色围群的女性站着。

「嗯,是的。」

「亲戚的孩子?」

「不是。只是有一点认识……这,到底……」

「桥本先生死了。」

死了?守呆立着,连桥本先生都死了?

「发生了什么事?」

「瓦斯爆炸,」女人回答:「很可怕呢。这条路上前面几户人家的窗户玻璃也给震破了,给附近的人带来很大的麻烦呢。」

女人用望着身体不舒服的孩子从学校早退般的眼神,盯着守看。

「你没事吧?脸色很难看呢。」

「桥本先生,是因为爆炸死的吗?」

「是啊。全烧焦了呢,听说的。」

女人拿起手里的扫帚向守招着,说道:「总之,出来吧,很危险的。警察吩咐不能让人进壬。」

守照着女人说的话退了出来,但再度回头看一眼火烧的断垣一残壁。在一片黑色残骸中,前次拜访时看过的壁钟掉落在地上,上面的玻璃破了,针指在两点十分的地方停住了。

难怪震破了。粉碎了。

电话接不通。听人说过,因火灾和事故导致电话断线的话,会暂时听起来像通话中。

「是什么原因?知道吗?」

「嗯,是酗酒?或是老婆跑掉的关系吧?那个人怪怪的,不懂他脑筋里在想什么。」

守一时无法掌握女人话里的意思。

「什么意思?」

「是自杀啦,」女人边晃动手里的扫帚边说:「家里的瓦斯栓全打开了呢,还仔细地把一整桶塑胶桶的汽油泼得到处都是,恐怕连火柴都点上了吧。现在,消防署正在调查。你真的没事吗?哪,你既然认识桥本先生,能不能和那个人的亲人连络看看?大家都很困扰.我家的玻璃破了而且还积了水,要怎么赔呀?」

后来的话守就再也听不见了,外界的声音全消失了。

桥本信彦也死了,说是自杀。

守头靠在对面屋子的水泥砖墙上,心想着。

又是自杀,不仅四个人中有三个人死了,和那座谈会有关连的五个人中有四个人自杀了。

不可能有这种事,令人无法置信,竟然接二连三地发生这种巧合?无法相信。

这是杀人!有人冷酷而严密地拟定杀人,计划性地冷酷算计,把这四个人杀死了。守感觉自己的脖子仿佛被刀子抵住了,一阵寒意窜遍全身。

桥本是连接那四名女性唯一的环,是连结猛一看毫无任何关连的三具尸体的关键。所以,他被炸死了。

从眼前这片彻底摧毁一切的景象可明了。柜子里有四名女性的采访记录,有相片,这些对设计并实行杀人计划的「某个人」来说,应该是一种干扰吧。

如果桥本意识到那四人中有三人在不同的地方死亡的话……,不,他一定意识到了。他这意到了。所以,被杀了。

不过……,守拾起眼睛。

杀人者到底用哪种方法呢?别说营野洋子了,其他两名女性,至少在形式上,看起来毫无疑问的是自杀。有目击者、而且对象是活生生的人,就算能把人从大楼的屋顶上和车站的月台推下去,却无法教唆她们做起来像是自愿的。

随风飘来焦臭的味道,以及汽油的味道。

汽油。是的,是汽油。如果只杀桥本一个人,单是瓦斯爆炸就已足够了。「某个人」为了要把柜子里的东西都清除掉,于是洒上汽油,点上火。

怎么做到的?以现场的情形看来,如果有人在场的话,绝对不可能毫发无损地离开。也因此,警察才会判断也是自杀。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桥本先生想跟我说什么?守突然想起这事。

他今天早上打电话给我是想说什么呢?是只传达三名女性之死是连续杀人,或者连对方使用的方法都掌握到了……?

今天早上的电话。他的思绪停住了。

这个火烧的痕迹已冷却。发生爆炸是在何时?

钟停在两点十分。现在是下午过了四点三十分。那么,发生爆炸是今天凌晨两点十分!

那人不是桥本先生,是假借桥本先生名义的「某个人」打来的。

突然,守觉悟到该如何着手了。

仅存的一本《情报频道》上还有一个环。是连接四名女性、否定三人死亡之偶然性的唯一证据。冷汗从他腋下滴落。

那本杂志在家里。我把写着地址和电话号码的纸条交给了桥本先生。「某个人」知道了,于是打来电话。

他的目的是为了警告我!?

附近找不到公共电话。守发疯似的跑着,当跳进另一区的一座电话亭后,只觉眼冒金星,他太着急了,以致一时连家里电话也想不起来。

他握着听筒,等待电话铃响,下禁自问,一切是否都太迟了?如果,家里的电话也是重复着通话中的嘟嘟声……

「你好,是浅野。」是以子的声音。

「姨妈,请赶快离开家!」

「咦,你谁啊?」

「我是守,没时间说明。听好,别说话,请照我所说的做。赶快离开屋子,什么东西都别带,姨丈、真纪姊也一起,现在马上走!」

「等等,守,怎么啦?」

「拜托,请照我的话做,拜托啦。」

「哪……」以子的声音变尖锐,「不知道你为了什么这样胡说八道,你不在家的时候,有你的电话喔。说是叫桥本先生,要你回电话给他。」

「我知道,所以……」

「我问了电话号码,现在告诉你吧?」

守发不出声音来。是知会电话号码来的?

「说是有要紧的话要跟你说,准备好了吗?要念喽。」

不是桥本家的电话。是东京都内的电话号码。

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守头痛了起来。仿佛在和透明人玩躲避球,下一个杀球会从哪里飞过来?

他无法拨电话,太可怕了,守想放掉这所有一切逃之天天。

可是,他做不到。他拨了以子知会的号码。

铃声仅响了两次,对方来接了。守不知说什么好。听筒握得太紧,指尖都发白了。

一个初次听到的,很沉着的声音低声说着:

「呀,小弟弟,是小弟弟吧。」

过了一会儿,对方很愉快似的说着:

「好像吓了你一跳。我很想跟你谈谈呢。把桥本信彦的事抛开吧,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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