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在沉眠。
偶尔因为外来的侵入者醒来之后,她也只是淡漠地完成自己被赋予的工作,就立即再次沉眠——
一千年来——
她始终都在尽职尽责。
在这千年之中,她醒过来的日子屈指可数。
最初的两百年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然后,当她第一次醒过来时,她所熟知的“村庄”已经消失,变成了无人的“森林”。
那时曾经有一对在森林里迷路的父子旅行者,她一言不发地赶走了“他们”。
可以滞留在这片森林里的人只有拥有资格者与被拥有资格者承认的客人。
迷路的旅行者不是这两种人中的任何一种。所以,她必须赶走他们。
那对父子不知为何向她道了谢,但对她来说,自己只是在完成“被赋予的职责”而已。
后来又过了大约两百年,这次在森林里迷路的人是一位奄奄一息的魔导师。
他似乎在外面遭到追杀,进入森林里的时候已经意识模糊。
虽然她想要把那位魔导师带到外面去,但在那之前他就死去了。
无可奈何的她只好像以前村子里的人那样,把他埋在土里,又把他的魔杖当成墓碑插在地上。
接着过了三百年,有一群年幼的孩子在森林里迷路了。
她把明明是自己擅自闯入、却哀求着“我想回到外面”的他们一个一个地送了出去。
以前死在这里的魔导师的墓碑早已腐朽,被埋没在森林之中。
就连挖下坟墓的地方都没想起来,她再次陷入了沉眠。
接下来的三百年间——她醒来了好几次。
次数的增加正是外部结界变弱、接近森林的人越来越多的证明。
其中一人。
在约莫三四十年前到访这里的魔导师曾经问过她这样一个问题。
“——你打算永远在这里待下去吗?”
少女没能理解这个提问的意图。
她歪着脑袋,打算把那位魔导师和几个与他一起来到这里的小孩赶到外面去。
但是,那几个小孩中,有一位少年对少女这样说道。
“不要留在这里,你也和我们一起走吧——”
听他这样说道时,她只是歪了歪脑袋。
那时她几乎没有意识到“这里”和“除此以外”的地方之间的区别。
这座“旅途终结的森林”是一个以复杂构成组合大量魔导具而实现的小小世界。
所有魔导具之间相互独立,同时也彼此关联。
她也是被取名为“守护者”、没有确切实体的魔导具之一。从这个角度来看,她的确是与“精灵”十分接近的存在。
譬如,她可以利用神珠提供的魔力操纵被封印在神珠里的“树兵”。
她自己也能以神珠为本体,构成自身的肉体。
在重要的神珠被夺走,或是树兵使用过度、耗尽神珠的魔力时,容纳“魔导师”的石棺就担负着为树兵和少女提供魔力的职责。
这是过去住在这片森林里、畏惧追兵的人们为了预防紧急情况设下的机关。
只要让同伴交替进入石棺中,他们就能毫不间断地操纵强力的树兵。
被他们委任管理森林的她在沉睡的时候会离开神珠,为了承受时间的流逝,进入“石棺”里。
为了不让漫长的岁月破坏她的心——棺材里的时间被冻结了。
因此,她承受着神珠提供的魔力,始终在石棺里沉眠。
一旦有人误入森林,石棺就会立即产生反应。大约两小时后时间恢复流动,她就会睁开眼睛。
进入森林的人如果是创造她的族人后裔,必须在这两小时内到拜访“祭坛”,获得认证。
这样一来,她就会把他们当作森林居住者表示欢迎。而得到族人认可的客人想要滞留下来,也需要到祭坛获得认证。
除此以外的所有人都是侵入者。
即使是在所有的记录和口头传承都已遗失认证方法的现在——她仍然在等待着“同伴”的到来。
这就是作为“森林管理者”被创造出来的她存在于此的意义。
——所以,自己绝对不能离开“这个地方”。
她很清楚这一点。
少女被囚禁在森林里。
虽然只是一小会儿的话,她也能让意识飞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但是至今为止她都没有感受到这样做的必要性。
——其实,自己也许只是在害怕。
要是接触了外面的世界,即使不情愿,她也会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不能从这里离开”的事实。
因此她一直在沉眠,压抑着自己的心。
只是孤独一人,一直、一直——
她的心中萌生的感情恐怕就连创造她的人都没有猜想到吧。
她本来不可能产生这样的感情,只不过是普通的“魔导具”而已。
她——
缇亚涅丝,现在也存在于此。
如今她理解了自己心中的感情。
那是“孤独”,也是“寂寞”。
而且,她也察觉到逃离这种感情的方法。
在城里见到那位少年的时候。
他用沉稳的声音向她开口的时候。
缇亚涅丝明白了自己的感情。
(我——绝对不会交出赛罗。)
赛罗此时正在她的床上,也就是石棺里。就在刚才,有人闯入了那里。
夺回本体“神珠”的缇亚涅丝像是在滑行一般穿过森林,迅速地赶向他的身边。
◎
“旅途终结的森林”——
同伴库洛加这样称呼古代之民的遗迹。
而他的魔族同伴维奥莱完全搞不懂其中的玄机。
虽然亲眼目睹范达尔的弟子霍克艾和西兹可被封印的场面,但他们到底去了哪里,是否真的没有逃脱的手段——这一切都还是个谜。
于是,寻找阿尔凯因的维奥莱和露怯的库洛加分头行动,她独自一人在隆巴尔德城里行动起来。
在她与库洛加分别后的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她总算掌握了敌人阿尔凯因的情报。
挂着“缇亚涅丝”这个招牌的旅馆里,维奥莱从女主人口中确认了“黑猫形态的魔导师在这里住过”的事实。
很不巧,当事人已经离开了旅馆。根据女主人的说法,他“今晚说不定还会住在这里”。
“……不过,他们好像有事情要办,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哦。昨天晚上,他们打听了遗迹的所在地,现在赶去的话,你说不定还能见到他们——”
看起来很好强的女主人没有怀疑自称是阿尔凯因朋友的维奥莱,一五一十地对她叮嘱。
道谢之后离开旅馆,维奥莱开始向“遗迹”走去。
——还是有搞不懂的问题。
昨晚似乎有人交给阿尔凯因一封信。旅馆的女主人这样告诉她。
送去信的人是一位神官打扮的削瘦中年男子,而维奥莱已经猜到了这个人物是谁。
“……难道是库洛加……?”
她认为这个可能性不低。
维奥莱一边走向与被森林覆盖的城市相反的方向,一边思索。
(……他是打算甩开我,独占功劳吗……?不,可是……阿尔凯因持有还流的轮环,要是把他也封印起来,就无法回收魔导具了——还是说进入里面就不能出来的说法是个谎言,其实有逃脱的方法——如果是这样的话,只需等到对方快要饿死的时候,进去把魔导具取走就行了……)
随着自己的想象,维奥莱的脑海中越来越混乱。
不管怎么说,库洛加的魔导具并不强力。如果他还有维奥莱不知道的秘密武器,那就另当别论了,但即使如此,她还是不认为库洛加能与击退哈尔姆巴克和艾尔西的阿尔凯因为敌。
“……真是想不通。”
焦躁的她正在嘀咕的时候,怀里忽然感受到一股轻微的魔力。
维奥莱立即取出了联络用的魔导具“共鸣之石”。
出现在石头上方、用影像来通信的对象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虽然没有私交,但维奥莱知道她是露娜丝缇雅的部下、负责该地区联络工作的少女。
维奥莱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单方面地接受对方的指示,两人的关系没有不和谐之处。
“你好,我是维奥莱。有事吗——?”
少女闭着眼睛,用歌唱般清脆的声音说道。
“——维奥莱,我是来给你传达新指示的。请你遵照命令,与位于城市出口的拉达娜大人汇合。”
“哎?拉达娜大人也来到这里了吗!?”
维奥莱的后背条件反射地绷紧了。
魔族的拉达娜是维奥莱的直属上司。
她原本应该在其他城市搜索逃跑的王族,但是在接到阿尔凯因现身的情报后,她似乎也作为援军的一员赶到了这一带。
“……我明白了,现在就过去。对了,那个——库洛加有没有联系过你?”
对通信对象隐瞒了详情,维奥莱试探性地问道。
在共鸣之石的另一端,少女微微低下头去。
“……关于他的指示会由拉达娜大人直接传达。事情变得有些复杂,上面的指示是根据现场的状况来做出判断。”
“……难道库洛加已经被阿尔凯因杀掉了吗?”
想到这种糟糕的事态,维奥莱的肩膀颤抖起来。
但是,负责联络的少女依然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不,他——算了,这件事不该由我讲。关于这一点,拉达娜大人也会为你做出解释——”
“……好,我马上赶过去。”
切断通信之后,维奥莱立刻跑了起来。
虽然现在还没搞懂状况,但让上司久等就太没礼貌了。
对她来说,比起更上层的露娜丝缇雅,拉达娜是更加亲近、值得尊敬的上司。
拉达娜不像库洛加那样深藏不露,不只是她的上司,也作为同伴,深受维奥莱的信任。
(特意派出拉达娜大人……露娜丝缇雅大人真的想在这里打倒阿尔凯因,抢走“还流的轮环”吗?)
维奥莱打了一个寒战,绷紧神经。
——她还没有察觉到。
自己隐藏在长发下方的脖子上有一道细长的红线。
她也不知道那条线的作用——
这种几乎可以“记录”当事人所见所闻的一切、见机“送信”的棘手魔导具被称作“爱拉克娜之线”。
爱拉克娜是掌管丰收的女神,能使土壤肥沃的蚯蚓有时就被称作“爱拉克娜之线”。这个被冠以同样名字的魔导具外观俨然就是潜入皮肤里的蚯蚓。
比起珍稀的魔导具,它更像是被用于人们鲜有了解的用途,属于社会阴暗面的魔导具。在某些国家甚至禁止制作和生产这种魔导具,因此知其存在的人并不多。
对自己的脖子上埋有这种魔导具的理由毫不知情的维奥莱只是怀着纯粹的使命感,在隆巴尔德的路上奔跑着。
◎
“——哎呀,西兹可。实在是让人兴趣十足啊。这里的保存状况太棒了,真的。”
瞪了一眼以欢快的声音吵吵嚷嚷的前辈魔导师,西兹可面带着有苦说不出的表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霍克艾则一边用手触摸森林里的树木,一边悠闲地在遗迹中散步。
“这片森林的生态系统被调整为适宜人类居住的状态,可以说是一处果树园呢。管理森林的机关到底在哪儿呢?这里有活水,土壤也很肥沃。就视野所及的范围而言,空间也十分宽广,在这里修建一座村落,应该可以过上很好的生活吧。”
西兹可能理解霍克艾所说的话。这片森林中虽然有小鸟和兔子,却没有比人类体型更庞大的野兽气息,的确是非常适合修建村落的环境。
不过,她还是无法理解兴高采烈地说着这种话的霍克艾的神经。
“……前辈好像很开心呢。我的心情可是糟到极点了。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就在昨天,他们中了魔族的陷阱,被送往共鸣之石无法接通的神秘森林。
来到这里之后,他们首先找到小溪,暂且确保了饮用水。
森林里还有很多果实,事有万一的时候也能填饱肚子。但是,由于她还不确定“吃这些果实是否安全”,在还没被逼上绝路的现在,她不打算动口品尝。
昨天他们一直在寻找出口,朝森林的外围进发——可是,两人走来走去还是没有找到出路,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之间回到原地。
霍克艾的看法是“以某个地点为界线,空间与对面是相连接的”,不过现在他们还有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于是,今天他们不再以森林外围为目标,而是怀着先在森林里做调查的目的四处乱逛。
“我们真的可以离开这里吗……?”
西兹可的声音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不安。
“是啊。那个魔族男子似乎是打算把我们封印在这里,所以我想应该没那么容易出去……西兹可,如果这里真的是‘无法出去’的陷阱,那就根本不会留下‘封印陷阱’的传承。”
霍克艾眼镜内侧的双眼眯了起来,向西兹可投去试探的视线。
看到西兹可歪起脑袋,前辈魔导师耸了耸肩。
“你仔细想想看。他把这个陷阱称为‘旅途终结的森林’。换句话说,对方知道这里有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异空间’。这是为什么呢?只要按照逻辑想一想就能明白了。倘若没有一个人从这里离开,那就不会有人知道此处有一个这样的世界——”
西兹可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那倒也是。要是没有人离开这里,我们掉进来的陷阱一定会被别人误解为‘即死机关’而传承下去——”
霍克艾微微一笑,散发出一股怪异的氛围。
“古代之民本来就不可能制造那种无趣的魔导具。以前,我曾经看过范达尔大人记录的资料中关于‘旅途终结的森林’的部分。虽然没有很多细节,不过他提出一种说法,即在遥远的过去遭到迫害的古代之民可能是把这里当成‘避难所’利用起来了。亲眼看到这片硕果累累的森林后,我也忍不住要点头认同。为了寻找逃离的出口,我们有必要调查一下这里的各个角落呢。”
大概是还不理解现在的事态吧,他的声音微妙地充满了活力。
西兹可以无比冷淡的视线注视着自己不知轻重的同门师兄。
“……你只是自己想在森林里游历而已吧?”
“哈哈哈哈……怎么会不可能啊!”
霍克艾用一瞬间让人搞不懂到底是哪种意思的混乱说法绕着弯子岔开了这个问题。
光是两人的对话就使西兹可不由得浑身无力,她只好一言不发地跟在前辈的身后。
(阿尔凯因大人一定在担心我们吧——)
回想着威风凛凛的黑猫身影,西兹可又叹了一口气。
——身旁偏偏只有性格差劲的霍克艾。
如果是与阿尔凯因两个人被关在这里的话,西兹可反倒会开心得不得了,但对手是霍克艾的话,就只能心生厌恶了。
西兹可强忍着想要哀声叹气的冲动迈着步子,却突然听到了霍克艾发出的怪叫声。
“咦?西兹可,那边好像有个很有趣的东西哦!”
在霍克艾的视线前端,树林的缝隙间隐隐约约地显露出一个盖状的石头天井。
这里像是为了采光而在房顶空出的部分,下方可以看到空洞。正面则有一段通往地下的宽阔楼梯。
“……很大的石头天井啊。这里是古代之民的墓穴吗?”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控制这座‘旅途终结的森林’的地方。”
如此回答的霍克艾已经用眼睛看破了西兹可看不到的“魔力流动”。眼镜形状的魔导具“银月幻影”在这座森林里似乎运作正常。
霍克艾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悠然地向楼梯下方走去。
西兹可则用双手各握一只四重奏之战轮,跟在他的身后。
除了从外面能够看到的部分,楼梯继续通往地下的更深处。像是在石窟周围绕圈一般,楼梯的走向是平缓旋转的弧形。
外面的光线无法企及,但这里并不昏暗。左右的石壁仿佛是万里无云的夜空,散发着朦胧的光亮。
霍克艾微微一笑。
“这还真是——惊人啊。你也能看到吧?这个地方凝聚了精灵的力量。这种朦胧的光芒就是力量溢到空气中造成的。”
“……哦,是这样。”
西兹可漫不经心地答道。仅仅从眼前这一幕来看,她无从判断这究竟是不是值得令人兴奋的事。
精灵之力漂浮在任何场所。
虽然学问不精的人有所误解,但“精灵”并不仅仅指“拥有自我的精灵”。
精灵最纯粹的意义原本是“力量的流动”。
与空气相同,这些力量只是漠然地存在于自然界的各个地方。
正如空气没有明确的意识一样,精灵的力量也没有意志。
不过,在这之中也出现了一些“自我”自然产生的例子,它们开始拥有能被人类感知到的明确意志,于是便成为了童话中的“精灵”。
因此,精灵没有绝对的寿命。
感知到自我存在的时刻就是“诞生”,而这种感知渐渐变淡,遗忘自我的存在时就是“死亡”。
对于被束缚在肉体这种容器中的人类来说,精灵的存在至今仍有许多未解之谜。现状是即使人们想要研究,也无法确定研究的方法。
尽管如此,仍有许多魔导具会借用精灵之力。
如同没有知识也会呼吸空气一样,就算缺乏了解,人们也能借用精灵的力量——这就是世间的常识。
终于,两人走完了楼梯,面前出现一扇让人不得不仰视的巨大石门。
石门比霍克艾的身长要高出数倍,西兹可用力向前推,大门却纹丝不动。
“戒备森严啊……这扇门能打开吗?”
“……不,那个只是欺骗盗掘者用的仿制品,到这边来。”
霍克艾站在角落里,对西兹可招了招手。
在石门的侧面,霍克艾蹲在看不出任何古怪的石壁前方,用他瘦弱的手按向墙壁上的一点。
咣啷一声,某种东西被卸掉的声音响起,石壁上随之出现了一道细细的分割线。
那里隐藏着一扇只能躬身通过的小门。
“哇,虽然很小不过好厉害……亏你竟能找到!”
“因为我在这里看到了魔力的残渣。好像最近才有人出入过。”
推开以石壁作伪装的小门,西兹可和霍克艾进到了里面。
内部比想象中要宽敞许多。
西兹可不禁为这里的温度而吃了一惊。
用手触碰石头地板,也能感到一股暖流。
从天花板附近射入的阳光柔和地投射在打磨光滑的众多圆柱上。
正中心有一个小小的石棺。
“哎呀呀,遗迹的保存很好啊,也没什么被盗掘者弄乱的迹象。这次就算是被魔族利用了,我也毫无怨言。”
霍克艾开心地低喃着,向遗迹的中心走去。
随着自己一步一步地接近石棺,西兹可的耳朵听到了微弱的呼吸声。
“——前辈,等一下。石棺里好像有人。”
“嗯,看来是呢。那我们就来确认一下吧。”
霍克艾扶好了眼镜的位置,迈着悠闲的步子靠了过去。
西兹可慌忙跑向前方。
“请你稍微提防一点!要是有人藏在里面伏击我们……”
“不,里面的人没有意识,倒不如说我们应该加快速度。如果放着不管的话,那个人可是会在彻底无法动弹之前,一直被别人吸取魔力哦。”
“……咦?”
西兹可探头端详棺材内部。
盖子没有合上,内侧漂浮着白色的雾气。
雾霭之中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个正在睡觉的瘦小人影。
那是一个长着光泽黑发、面孔可爱的小孩。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女孩子……?”
“麻痹性的雾气啊。对于有抗性的我们来说,即使碰到也没有关系。西兹可,把这孩子抬起来。”
“是、是的!”
西兹可按照霍克艾的嘱咐,把双手伸向棺材中,在尽可能地避免吸入雾气的同时,她抓住了那个孩子的胳膊。
那团雾气似乎很不想让那孩子逃离,但霍克艾马上踢了一脚石棺。
雾气迅速地沉向棺底,松开了那孩子的身体。
西兹可稍稍吃了一惊。
“前辈,刚才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是教训它一下罢了。区区一团雾气竟然也想反抗——那么,话说回来。这孩子从哪里来,是什么人呢?”
西兹可用双臂抱住那个还在沉睡的小孩,端详着他的睡相。
五官清秀,皮肤细腻,身上散发出一股让人着迷的氛围。
霍克艾瞧了一眼他的长相,也不禁发出了“哦哦”的感叹声。
(哇,好漂亮的小孩……!不过……)
“……前辈,好像不是‘女孩子’,而是‘男孩子’。”
为自己的判断失误受到些许冲击的同时,西兹可让他睡在了自己的膝头。
“似乎是呢。不过,比起这个——”
霍克艾眼镜内侧的眼睛眯了起来,凝视着少年的胸口部位。
“……既然不是女孩子,那里不会鼓起来哦?”
“我才不是为了那种事情才看向那里的啦——该怎么说呢……西兹可,你能帮我把这个男孩的衣服脱掉吗?”
霍克艾的声音包含着一种微妙的严肃语气。
西兹可皱起眉头,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我从来都没听说过前辈的八卦绯闻,原来你果然是有那种癖好啊……?”
听说在脱离常识的杰出魔导师中,偶尔也会出现在爱好方面也脱离常识的人。
对她不由自主投来的轻蔑视线,霍克艾夸张地长叹了一口气。
“阿尔凯因不在,你就敢胡说八道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这位少年‘体内’似乎有着某种魔导具……不,可是……比起说是形态非常少见,倒不如说——这简直就是……”
霍克艾表达怀疑的话语中严重缺乏他平时的自信。
西兹可当然什么都看不到,而前辈魔导师只是微微地歪起脑袋。
“好像也不是被埋在里面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产生这种反应呢——实在是令人兴趣十足啊。”
把陷入沉思的霍克艾丢在一旁,西兹可轻轻摇晃少年的肩膀。如果在脱衣服的时候他睁开眼来,自己毫无疑问会被称呼为犯罪者。
“你没事吧?快醒醒!”
西兹可抚摸着他的脸颊,少年轻声呻吟,总算睁开了眼睛。虽然是一位“少年”,但他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爱。
(……感觉这孩子将来会很辛苦呢……)
西兹可的脑海中事不关己地浮现起这样的感想。
“唔……啊、哎?菲诺……?”
“很遗憾,你认错人了。我们只是路过的——不,应该说是迷路的魔导师。”
西兹可出于礼貌回应了少年迷迷糊糊认错人的发言,又把他扶了起来。
少年抬起头来,这才发觉自己究竟睡在哪里。
他有些过意不去地红了脸,对西兹可低下了头。
“对、对不起。那个……你们是?”
听到他那坦率诚实的说话声,西兹可的脸颊也不禁松弛起来。大概是跟霍克艾那种性格顽劣的家伙一起旅行至此的缘故吧,少年的反应让西兹可感到了一股新鲜感。
霍克艾露出笑容。
“比起这个,我比较像了解你的本性呢。从‘形态’来看,你不像是魔族的一员……”
少年蓝色的大眼眨了好几下。
“我……我叫赛罗。那个,难道……你们是阿尔凯因的同伴……?”
在少年的口中冒出这个名字的瞬间,西兹可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
赛罗这个名字在阿尔凯因与他们的联络中也曾听过。
霍克艾用力地点了点头,坐在赛罗身旁,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啊啊,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个传说中‘还流的轮环’的——原来如此!那我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形态’那么奇怪了。对我来说,这可是初次见到的魔导具呢。哎呀呀,真是令人兴趣十足啊……”
面对着独自点头的霍克艾,和为他的反应无奈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西兹可,少年露出了放下心来的微笑。
“果然——那您就是西兹可小姐,而您是霍克艾先生对吗?阿尔凯因已经对我介绍过两位——”
西兹可一瞬间从霍克艾的手中夺走了赛罗的手。
“哎?阿尔凯因大人是怎么介绍我的?”
西兹可怀着少许期待,不由自主地问道。
也许是被她那认真的眼神稍稍吓到了吧,赛罗露出了有点困惑的表情,又立刻继续说道。
“呃、呃……‘外观漂亮的女孩’吧?”
在脸颊泛红的同时,西兹可旁若无人地扭起身体。
“阿尔凯因大人居然这么说……呀,我该怎么办才好呢!前辈,你听到了吗?这已经是彻底的暗示了吧!?看来我的努力得到回报的一天快来了!”
向亢奋的西兹可投去不冷不热的视线,霍克艾接着向赛罗问道。
“……为了参考一下,他是怎么说起我的?”
“啊,是的。说是‘头脑聪明的人’……”
霍克艾从这句话中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他眯起眼睛点了点头,啪啪地拍打着少年的肩膀。
“原来如此……虽然你还年轻,却很懂得处世之道呢。略去多余的话,可以说是明智之举。长久以来,你一直过得很辛苦吧?”
霍克艾的声音中包含着同情的语气,而沉浸在幸福中的西兹可根本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
被霍克艾深感佩服的赛罗只是为难地歪起脑袋。
“不,倒也不是什么处世之道,单纯只是因为我没有听说太多其他的事……”
“没关系,我明白的。那么,阿尔凯因本人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听到霍克艾这个具有现实意义的提问,西兹可回过神来。
她恢复了冷静,先扶赛罗站了起来。
“赛罗,阿尔凯因大人也到这里来了吗?”
“关于这件事……很抱歉,我也不知道。阿尔凯因在外面,只有我一个人过来了……这里本来有一个叫做缇亚涅丝、像是精灵的女孩。你们见到她了吗?”
西兹可与霍克艾面面相觑,摇了摇头。来到这里之后,他们一直都没有遇到什么人,这里也只有赛罗一人。
“虽然我们没有亲眼见到……但那个女孩最初该不会是躺在这里面的吧?”
霍克艾抚摸着石棺的盖子,眯起了眼睛。
为霍克艾的敏锐洞察力感到惊讶的赛罗立刻点了点头。看到他那率真的表情,西兹可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嗯,应该是吧……从棺材外面能感到像是幽灵的感觉,但是她本人说里面封印的是‘力量’……而且,打开盖子后,里面就涌出了奇怪的雾气,我也很快被那股雾气弄睡着了……”
大概是记忆还有些混乱吧,少年结结巴巴地答道。
霍克艾回以苦笑。
“这个石盖上写着名字。‘森林守护者·缇亚涅丝’——除此以外,还写了很多内容。原来如此,这个——可是相当有趣啊。这口棺材是将时间流逝的影响降低到最小限度,使寄宿在魔导具中的‘意识’得以长眠的装置。”
霍克艾的表情转化为了研究者,眼中散发出怪异的光芒。
一旦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霍克艾就会把注意力集中到周围的环境上。
他一边解读古代文字,一边开始仔细地调查棺材的周边情况。
想要开口询问的赛罗顾虑到他身上的紧张氛围,又闭上了嘴巴。
西兹可拉起赛罗的手,把他带到了不会妨碍到霍克艾的地方。
“话说回来,你还真是不幸呢。我已经听阿尔凯因大人提起了在米斯特哈温德发生的麻烦事。”
对面前这位还残留着稚气的少年,西兹可露出了包含着慈爱的微笑。
——他本来就孤身一人。现在还被魔族挑起的怪事卷入其中,如今更是被逼到了不得不离乡背井的地步。
(他才十四岁——比我成为范达尔大人的弟子时还小……)
想到这里,西兹可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同情心。赛罗这位少年那率真的容貌更是加深了她的这个念头。
话虽如此,赛罗的“表情”本身倒是相当稳重。
他的眼神中散发出一股坚定的光芒,在看了最初他温柔的睡相后,这不禁使人深感意外。
“虽然的确是场灾难……但我自己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毕竟阿尔凯因救了我。”
大概是还不习惯使用客气的说话方式吧,赛罗的话有些磕磕绊绊。
西兹可再次微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那只稍微有些冰冷的手表现出少年心中的不安。
向新的环境进发时——
任凭是谁,都会感到不安。
只是想到自己能否在那里找到希望,能否在未知的世界好好活下去,人们就会胆怯。
以前西兹可也是一样。她出生在东方的国家,却远离故乡,成为了魔人范达尔的弟子。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也十分不安。
可是,有一位恩人以温暖人心的态度迎接了这样的西兹可。
正因为懂得那份感激之情,西兹可才会觉察到初次见面的赛罗此刻的心声。
“不用那么紧张哦,没关系的。正如你所知——阿尔凯因大人非常可靠,也曾经帮过我很多次。在米斯特哈温德发生的事确实是场灾难,但光是能与阿尔凯因大人相遇,你的运气就已经很好了。”
比起西兹可的话,被紧紧握住的手让赛罗更为困扰。
但是,看到西兹可微微一笑,他也总算坚定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这句话充满了对阿尔凯因的信任。这让西兹可比听到别人夸奖自己还要高兴。
调查石棺的霍克艾突然开口说道。
“不过,要是我们离不开这里了,那份运气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呢。”
“我好不容易让他的心情好起来,为什么前辈要说这种话!?”
西兹可愤怒地对霍克艾用一句话就破坏掉氛围的行为表示抗议。
霍克艾耸了耸肩,用手掌轻拍石棺的表面。
“你忽然发出那么大声音,会吓到那边的小朋友。总之,你们暂且放心吧。离开这里应该没有问题。不知道那个魔族男性的话是天大的误会呢,亦或是他的虚张声势——无论如何,我们会和阿尔凯因在不久的将来会合吧。”
“真的吗!?”
西兹可瞬间忘记了愤怒,脸上浮现起笑容。
不只是赛罗觉得不安。西兹可自己也希望早点离开这种地方。
她看向少年,只见他也流露出放下心来的表情。
“真是让人松了一口气呢。要是因为这种事情被‘菲诺’担心,这一次就不知道会变成怎样了——”
赛罗低喃着刚刚醒过来、认错西兹可的时候说出的女孩名字,肩膀猛地颤抖起来。
他的语气就像是比起自己的处境,更加担心那个女孩的事。
虽然觉得赛罗的言行举止有些奇怪,但他真挚的眼神让西兹可不忍心追问下去。
“我倒是因为看到了这些好东西而十分满足。看来这次绕路也算是值了。”
最后把石棺的盖子恢复到原来的位置,心情愉快的霍克艾开始走向房间的出口。
西兹可也轻推赛罗的肩膀,示意他跟在霍克艾的身后。
个子还没长高的少年背影看上去就像是自己的弟弟。
西兹可有一个姐姐,但没有弟弟。大概是因为他们同样长了一头黑发吧,西兹可觉得他与自己有点相似。
仔细看去,赛罗的长相也和这里的少年们略有不同。
“赛罗,你难道也有我的东方血统吗?感觉你的长相和这里的小孩不大一样——”
听到耳边的提问,赛罗歪起了脑袋。
“我是在米斯特哈温德长大的,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出生……对父母的长相也没有印象,所以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
赛罗回应的口吻十分淡然,但西兹可还是为自己糊涂的举动反省了一番。她差点忘了他没有亲人,只是孤身一人。
不过,赛罗本人倒是没有表现出寂寞的阴沉神色。
(刚才提起的、那个名叫菲诺的女孩——对这孩子来说,或许就像是家人一样吧?)
在见到本人之前,西兹可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这样的预感。
◎
霍克艾与西兹可——
在阿尔凯因两位同伴的帮助下,赛罗总算离开了“祭坛”。
随着霍克艾的引导,他们穿过房间一角的小门,登上了面前缓缓旋转的楼梯。
即使四周全是石壁,这里也有着朦胧的光线。
霍克艾一边爬楼梯,一边把脸转向赛罗。
“赛罗,你似乎取代镶在盖子上的‘神珠’成为了魔力的供给源,所以才被关在那口石棺里。继米斯特哈温德的事件之后,你又遇到了一场灾难啊。”
“神珠……那是什么?”
这是一个赛罗从未听到过的单词。霍克艾并没有嘲笑他的无知,而是以教师的口吻开始了说明。
“所谓神珠,就是代替人类的‘魔力攻击媒介’——这样说,你能理解吗?比如人类的魔力是与生命力直接相连的。人类可以利用那股力量操纵魔导具。而神珠就是从周围的环境一点一点地收集精灵之力,并将其提供给魔导具。它就像是魔力的保管库。从性质上来说,它比起人类使用的道具,更像是能够自律行动的魔导具,经常被活用于‘用魔导具来使用魔导具’的情况。赛罗,你应该已经见识过这样的例子了。”
赛罗歪起脑袋,没有想起类似的情况。
霍克艾苦笑起来。
“你瞧,就是艾尔西那个魔导人形。她是自律型的魔导人形,还使用魔导具‘雷兽的巨镰’对吧?据阿尔凯因所说,是你破坏了她体内的‘神珠’,制止了她的行动——”
这句话让赛罗恍然大悟。
他从缇亚涅丝那位少女身上感受到的、类似于“精灵”的无机质印象——理由就是如此。
“难道……缇亚涅丝也是魔导人形?”
霍克艾扶好眼镜,回应了赛罗的疑问。
“我没有亲眼见到那位少女,所以不能妄自揣测——但是,既然她被封印在那口棺材中,原理应该是相似的。只不过,她并不是‘魔导人形’,恐怕是‘寄宿在魔导具中的意识’本体。换句话说,她不是寄宿在自然物体中的精灵,而是寄宿在魔导具中的精灵。古代之民好像掌握了制作‘拥有心灵的魔导具’的技术呢。”
白发青年以理性的声音如此说道。
这个推断充分地体现出了他的知识深度。
比起被缇亚涅丝劫走的赛罗本人,他甚至更加理解眼前的事态。
(可是,我不觉得这个人像阿尔凯因所说的那样,是个‘性格恶劣的人’……)
赛罗不禁对霍克艾产生了这样的印象。也许正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关系无需客气,阿尔凯因才会说出那样的评价。
而另一位同伴西兹可则是一个魅力十足的美丽女孩。异国风格的打扮更加突显出了她的美貌。
(我还以为魔人范达尔的弟子一定是更加可怕的人物……如果是这样的话,菲诺也能和他们好好相处吧?)
赛罗一边考虑一边爬上楼梯,过了一会儿,总算看到了通往地面的出口。
他明明没有在地下待很长时间,但前方的光芒还是显得无比耀眼。
“话说回来……缇亚涅丝去哪里了呢。”
在他轻声地自言自语时,霍克艾把身体贴在墙壁上,突然停住了脚步。
“……赛罗。那个叫‘缇亚涅丝’的人是不是蓝色头发的年幼小孩?”
霍克艾露出了兴趣十足的笑容,他的视线前端是——
赛罗也看到了她的身影。
在楼梯前方不远处、巨大的果树树荫中,站着一个娇小的人影。
长着一头蓝色的长发,洁白如玉的肌肤以及清秀面容的少女——自称“缇亚涅丝”的奇特少女像是在等待赛罗他们出现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觉察到现场事态的西兹可比赛罗和霍克艾先行一步,以跳跃般的步伐飞蹿到地面上。
霍克艾向她的背后喊道。
“西兹可,你小心一点。石棺的盖子上有写,那女孩的真实身份恐怕是‘树兵’。现在她能以实体现身——那就说明在赛罗暂时成为媒介的期间,她已经夺回了本体的神珠。贸然接近可是很危险的哦。”
对他的建议,西兹可没有回头地回应道。
“树兵……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不能接近的话,正好适合我的‘四重奏之战轮’!”
刚才温柔的态度一扫而光,西兹可威风凛凛地与缇亚涅丝开始了对峙。
她的双手中紧握着四根短棒。那些似乎就是她的魔导具。
赛罗回想起缇亚涅丝让自己睡着时的谈话。
她曾说“重要的东西被偷走了”。看来那个东西就是“神珠”,为了夺回珠子,她才会把赛罗关在石棺里,借此获得力量。
既然已经取回了神珠,那她的目的就已经达成。如今已经没有必须战斗的理由了。
然而——缇亚涅丝还是带着明显的敌意注视着西兹可。
“那边的小姑娘——你想和我们打一架?”
就连对战斗不怎么了解的赛罗都能看出来,西兹可的架势十分周密。与哈尔姆巴克和魔导骑士团的骑士们相比——西兹可给人一种更加熟悉战斗的印象。
不过,对赛罗来说,他还是想尽可能地避免看到无谓的争斗。
跑到外面之后,赛罗比摆好战斗态势的西兹可更进一步地踏出双脚。
“缇亚涅丝!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要是有什么隐情的话,你就全都说出来吧。那样一来,我说不定还能帮到你——”
霍克艾在赛罗的背后偷笑起来。
“不能对非人的对象说这种话。他们并不清楚‘人类’究竟是怎样的生物,所以事情才经常会变得那么棘手。”
那种似乎觉得这种状况饶有趣味的语气使赛罗瞬间畏缩了。
“霍克艾先生,可是……那女孩还只是个孩子啊。”
“只是外观而已。实际上她已经几百岁、几千岁了吧——虽说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处遗迹中沉睡,但她至少不是‘人类的小孩’。她的真实身份是担负着守护森林的职责、名为‘守护树兵’的魔导具。还是不要和她扯上关系为好。”
赛罗在隆巴尔德城也听过同样的劝诫。
那个素不相识的紫发少女几乎是以发火的态度警告了他。
但是,即使如此,赛罗——还是十分在意缇亚涅丝的事情。
如果对方是别的精灵,他或许还会听从他们的忠告,不会继续纠缠。可是,每当看到缇亚涅丝这名少女,赛罗就有种无论如何都无法抛下她的心情。
被脚镣束缚的她是这里的守护者。
——所以她才会始终独自一人地守护着没有其他人的地方。
这个没有任何人的寂寞世界——
只是孤身一人。
一直、一直度过空虚无为的岁月。
人类的心恐怕无法承受如此漫长的岁月吧。
不过,对于非人者来说——这样的时光流逝也不可能毫无痛楚。
正因为如此,赛罗才下定决心,再次向前迈出一步。
“……缇亚涅丝,你想让我做什么?”
缇亚涅丝没有回答。
她把一只纤细的手腕水平举起。
在这个瞬间——
她脚下的影子中有一个巨大的物体突然膨胀起来。
在僵立原地的赛罗身旁,西兹可如同疾风般冲了出去。
“‘四重奏之战轮’,飞吧!”
像是在呼应她的指示,西兹可双手中的魔导具被投射出去。
直到刚才还不过是四根普通木棒周身散发出光芒,组成了一个圆环,旋转着飞了出去。
接着,在空中滑翔的战轮被挡在缇亚涅丝正面的“巨人”阻挡住了。
“什么……!”
看到那突然现身的威严身影,吓了一跳的赛罗连忙后退。
从铠甲形状的树干中生长出纠结成团的树枝状四肢,由植物构成的巨人——那充满重量感的身躯会让人联想到出现在童话故事里的森林看守。
弹开西兹可扔出的战轮后,巨人在仅仅数秒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西兹可使用的魔导具威力绝不算低。虽然赛罗是初次见到,但是从自如操纵四只高速战轮的时间点起,就能看出她作为魔导师的才能了。
不过,从“缇亚涅丝”的影子中出现、防住了这一击的巨人更是超出常识的存在。
霍克艾眯起眼睛,像是被耀眼的阳光刺伤了一般。
“盖子上写下的名称是‘树兵’纳修雷——哎呀,这还真是一大奇观。身上具有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要研究的存在感呢。以前我也曾见过几次古代树兵,不过保存状态如此良好的树兵,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西兹可,能不能请你在不要造成破坏的情况下抓住她?”
“不要强人所难了!先不提抓住,我连怎么打倒对方都不清楚!”
以愤怒的声音做出回应的西兹可如同乐团的指挥官一般,挥起双手。
随着她的动作引导,被弹开的四个战轮改变了轨道,再次向缇亚涅丝杀去。
(危险!)
在赛罗忍不住想要闭上眼睛的时刻,巨人再次现身,防住了战轮。
缇亚涅丝依然面无表情,但看起来精神上颇为疲惫。
霍克艾微微一笑。
“打倒的方法吗。物理破坏‘本体’的神珠,或是等待对方耗尽魔力——看来她在赶到我们这里之前,还打过一架呢。魔力已经有所减弱了。”
眼睛内侧的眼眸眯了起来,他淡然地说道。听到这句比起刚才更有实际效果的提示,西兹可点了点头。
“……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两个地都要妨碍我——”
在轻声低喃的缇亚涅丝面前,树兵挥起了它的手臂。
用巨大的身躯护住缇亚涅丝的同时,树兵把手臂伸向了赛罗。
距离相对较远,再怎么样也不在拳头能够企及的范围内——这个想法招致了瞬间的大意。
“纳修雷,抓住他。”
缇亚涅丝轻声做出指示,树兵的手臂也突然伸了出去。
以宛如蛇一般的动作,构成手臂的树枝啪嚓啪嚓地弹了出去,向赛罗的身体迫近。
“哇!?”
还没来得及逃跑,赛罗的身体就被那只手牢牢地抓住了。
“赛罗!?”
“哎呀,大事不好。”
西兹可慌张的声音和霍克艾异常悠闲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被抓住的赛罗忽然间碰到了树兵粗糙的粗壮手指。
(对了,用‘还流的轮环’……!)
——如果现在使用的话,说不定可以破坏掉“树兵”。
打倒哈尔姆巴克的时候因“吸魂的戒指”的力量反射,使哈尔姆巴克本人崩毁了。但是,“还流的轮环”不只可以“反射”魔导具的力量,也能“破坏”魔导具本身。
此刻,倘若他发动力量,“树兵”应该会被破坏掉吧。
但是,那样一来说不定会在破坏树兵的同时,也毁掉“缇亚涅丝”。
想到这里,赛罗便没有使用自己的力量。
将手中的赛罗拉到身边后,树兵突然消失了。
掉在缇亚涅丝身边的赛罗保持着瘫坐在地的姿势,揉着自己的腰。
“好痛……啊!没事的,西兹可小姐!请你等一下再攻击!”
面朝准备射出战轮的西兹可,赛罗慌忙说道。
虽然有些出人意料,但既然来到了缇亚涅丝身旁,倒也可以说是正合他意。
听到赛罗的叫声,西兹可皱起眉头,却还是听从了他的请求。
“……我明白了。可是,一旦她要对你做什么,我就会立刻采取行动——”
赛罗点了点头,转头面向缇亚涅丝。
“缇亚涅丝也冷静一点……你明明已经取回了神珠,难道还有其他目的吗?”
“……嗯。”
缇亚涅丝以有点赌气的声音回应。
“这件事和我有关吗?”
像是对待小孩子一样,赛罗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过了片刻,缇亚涅丝总算低声说道。
“……那个。”
“嗯。”
“……我想让赛罗……‘和我在一起’。”
“……哎?”
远远出乎意料的话语使赛罗不由得歪起脑袋。
接下来,缇亚涅丝慢慢地开口讲述。
“……至今以来,我每次醒来都没有认识的人……只是赶走闯入森林的侵入者,然后再次沉睡……我一直都在重复同样的事。从几百年前起,一直——”
听着她的描述,赛罗的胸口不禁产生了一种苦闷的感受。
现在缇亚涅丝传达给他的是种彻头彻尾的“孤独感”。
在隆巴尔德城见到她的时候也是如此。
明明面无表情,却散发出寂寞的气息。那副样子——
简直就像是“过去的菲诺”。
——因此,赛罗无法抛下她不管。
不知道她是否猜到了赛罗的想法,缇亚涅丝只是以清脆的声音继续淡然地说道。
“……我一直在等待。一定会有人回来……可是,最后还是没有任何人回来。让我守护森林的那些人,谁也没有——恐怕以后也永远不会。但是,我无法离开这座森林。‘旅途终结的森林’里有束缚我的脚镣——所以,我看到赛罗的那一刻,才会这样想。”
缇亚涅丝的声音中笼罩着些许热诚。
“……想到了什么?”
走到困惑的赛罗身旁,缇亚涅丝抓起他的手。
“如果是这个人……他一定可以永远陪着我。”
寂寞的少女说出的发言——让赛罗不知该如何回应。
◎
母亲去世后,菲诺刚刚来到米斯特哈温德城的时候——
她是一个十分文静、沉默寡言的少女。
伯父奥尔德巴很担心她那种无精打采的老实状态,于是就与赛罗的祖父泽尔德纳特商量了这件事。
最终,他们得到了“小孩的事情就要用小孩来对付”的结论,这才让身份有别的赛罗成为了菲诺的玩伴。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连对话都谈不起来。
不管年幼的赛罗说些什么,菲诺都毫无反应,只是茫然地眺望着窗外。
有时她的瞳孔会不停抖动,像是在为某种事物感到害怕一样,发出吓人的惨叫声——等到她的心情平静下来,却又会回到无精打采的状态。
对看起来有些诡异的她,年幼的赛罗却不知为何无法置之不顾。
并不是因为祖父泽尔德纳特的请求。
当然也不是因为他对主人的养女有着越矩的感情。
在赛罗的眼中看来,那时的菲诺正在拼命地求救。
虽然没有说出求救的话语,也没有用行动来表现,但赛罗还是为了帮助菲诺,始终陪在她的左右。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后,菲诺总算渐渐地开始说话了——过了半年后,她已经可以带着同龄的孩子们一起玩了。
——在赛罗的眼中,那时的菲诺和眼前的缇亚涅丝重合在了一起。
站在不远处的霍克艾叹了口气。
“你看吧?我都说了不要和她扯上关系比较好。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在这里度过一辈子的觉悟,反正你对此根本无能为力。如何——你想要毁掉自己,还是舍弃她继续旅行?不管你做出哪种选择,我都会协助你的。”
“前辈,你那种的说法方式……”
西兹可想要抗议,但她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而赛罗一时之间还没有回应。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吧?”
少女依赖他的声音让赛罗的耳朵一阵刺痛。
正当他想要回答的时候——
蓝色的天空突然开了一个黑色的大洞。
两个人影从“对面的世界”掉了下来。
在慌忙抬头的赛罗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曾经见过的女孩。
她是在隆巴尔德城赶走诱惑赛罗的缇亚涅丝,一身骑士打扮的少女——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她出人意料地现身于此。
另一人是有黑色皮肤和淡银色的头发的女性,她的身上穿着肌肤裸露在外的舞女装。
这位女性比骑士打扮的女孩看起来要年长一些,差不多二十岁左右。那澄澈到诡异的双眸和端正的鼻子散发出一股魔性的气息。
降落在森林中的两人看向西兹可和霍克艾,还有缇亚涅丝和赛罗,各自做出了反应。
“拉达娜大人!这就是霍克艾和西兹可!居然一下子就撞见他们了……”
紫色头发的女骑士发出了与年龄相称的高亢叫声,但她似乎对昨天刚刚见过的赛罗没有留下任何记忆。
被称作拉达娜的舞女风暴露女像是在展示自己的肢体一般,轻盈地踏出一步。
她那富有弹性的黑色肌肤和裸露的服装让人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何处。不过,她的身上还有一股一旦在对峙时移开视线,就会立即被她突袭的危险氛围。
女性轻轻触摸胸口的红色垂饰,像是在与朋友交谈一般做出了指示。
“维奥莱,你去寻找库洛加。我就陪这几个孩子玩一会儿吧。”
“遵、遵命!”
女骑士按照她的只是,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在只剩下一人的女性面前,西兹可和霍克艾都浑身僵硬。
“拉达娜……‘转瞬的舞姬’拉达娜·索德达恩萨·嘉莉格——?没想到会与你在这种地方相遇,还真是孽缘啊——”
看来她是一位大名鼎鼎的魔族。
西兹可面带着紧张的表情咬紧牙关,而霍克艾的眉眼微微扭曲,重新扶好了眼镜的位置。
“哎呀呀……露娜丝缇雅的心腹竟然会来到这样的边境之地——魔族的人才不足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嘛。”
对霍克艾不知是讽刺还是出自真心的话语,名叫拉达娜的舞女回以甜甜的笑容。
“没这回事哦?正是因为优秀的人才太多了,才会让像我这样的人来到这种地方——那么,难得我们再次相会,就让我来为诸位跳上一曲吧。”
举起结实紧绷的双手,她甩响了手腕上的手环。
在类似于响板的声音响起后,她的双手中出现了一对细长的剑。
“我的第一个舞伴——果然还是选择西兹可比较好。”
手中的两把宛如蛇一般舞动起来。
具有弹性的柔软刀身比起金属,更像是活生生的生物。
赛罗知道这种魔导具。因为以前他曾经看到祖父制作属于同样系统的魔导具。其名为“蛇身剑”。
虽然是同样系统的魔导具,但对方手中的剑并不是祖父制作的魔导具。剑刃的形状不同,最重要的是她手中的蛇身剑上点缀着与舞女的剑舞相般配的装饰物。
正如其名,蛇身剑可以随心所欲地活动剑身。
就算用剑防住斩击,它的剑刃也能以接触面为支点发生变形,触碰到对方的身体。虽然是会让剑士避之不及的魔导具,不过它应该不太适合应对西兹可的“四重奏之战轮”之类能够远距离操纵的武器。
(普通的蛇身剑?那还是西兹可小姐的战轮比较有利……)
赛罗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但接下来的瞬间——
拉达娜的身影消失了,紧接着又出现在西兹可的“眼前”。
比起移动,这个过程更像是单纯的消失,然后再出现。
西兹可早就防备着她的举动,于是瞬间向后飞退,挡住了她伸出的剑刃。
赛罗一时之间还没能判断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一眨眼间,拉达娜进行了瞬间移动——他只能这么认为。
“哎呀,真遗憾。攻击方法一旦被人知道之后,果然会很不利呢。”
与格格大笑的拉达娜相反,西兹可面带着严肃的表情摆好了迎战的架势。
只要在一瞬间放松警惕,就不知道她会出现在何处——与这样的对手为敌时,绝对不能放松大意。
背后感到一阵恶寒的赛罗咬紧了牙关。对方除了蛇身剑,还使用了其他魔导具——他不禁为自己连这点小事都没有想到而懊恼不已。
西兹可将三只战轮配备在自己的周身,采取防御态势。剩下的一只朝拉达娜飞去,但还没有碰到她的身体,拉达娜就消失不见了。
“在哪里!?”
为了确定目标,西兹可一边奔跑一边大喊。
不远处的霍克艾突然向下坐倒。
从他背后出现的拉达娜挥出的剑刃气势十足地掠过他的头顶。
被对手干脆地躲掉斩击的拉达娜轻轻地吹了声口哨。
“……你是不是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这是我的秘密。”
微笑的霍克艾迅速伸脚,试图绊倒她,但拉达娜又立即消去了身影。
赛罗呆呆地守望着三人在转瞬之间进行的攻防战。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在乡间的米斯特哈温德,他没有机会见识到魔导师之间的战斗。前几天与哈尔姆巴克他们的战斗,可以算是他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场面。
然而,与哈尔姆巴克和艾尔西等人相比,面前这三人的力量有着天壤之别。
现在赛罗总算明白阿尔凯因想要等到同伴赶到米斯特哈温德,再和魔导骑士团战斗的理由了。
要是让这两个人与阿尔凯因合在一起——一个魔导骑士团的小分队根本不足为敌。
“……和你好像是初次见面呢。”
弯下腰来的拉达娜突然出现在深受震撼的赛罗面前。
鼻尖感受到一股甜香,赛罗僵立在原地。
如果对方真的有“杀意”,这一刻赛罗早就被杀掉了。
但拉达娜本人只是盯着赛罗的脸微笑起来。
“哎呀,还真可爱呢。看上去像是露娜丝缇雅大人喜欢的类型。如果有机会的话,再一起玩吧。”
拉达娜轻声说完,便再次消失。
紧接着,她现身在慢了一拍出现的树兵之拳旁边。那是缇亚涅丝为了保护赛罗而做出的攻击,不过这一击甚至没有对拉达娜造成一点擦伤。
——完全被她玩弄在鼓掌之中。
“赛罗!你没事吧!?”
听到西兹可的大叫声,冷汗瑟瑟流下的赛罗点了点头。
西兹可一瞬间露出了放下心来的表情,又立刻沉下脸色。
“拉达娜,要打就放马过来跟我打!这场战斗与那个小孩无关!”
拉达娜微笑着现身于与西兹可保持一段距离的位置。她迈着舞蹈般的步伐,将剑尖垂下。
“不必担心,我与哈尔姆巴克不同,对小孩子可是很温柔的哦?当然,是对诚实的小孩。”
她若无其事地牵制住赛罗,也是因为对赛罗持有怎样的魔导具还没有把握。魔族现在还以为“还流的轮环”仍在阿尔凯因手中。
赛罗回头看向缇亚涅丝。
她刚才——替赛罗挡住了拉达娜。
“缇亚涅丝,谢谢你。”
赛罗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而缇亚涅丝眯起眼睛,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赛罗。
从他的动作来看,赛罗果然只是把她当成了小孩子看待。
表现十分从容的拉达娜忽然移开了视线。
刚才那个被她叫做维奥莱的女孩肩膀激烈地上下抖动,正向这边跑了回来。
她的身上负了轻伤。
“拉达娜大人!库洛加和阿尔凯因在一起,他们正往这边赶来!”
“唉——那个人果然背叛了呢。”
赛罗歪起脑袋。看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魔族的同伴间起了内讧。
拉达娜苦笑着回头看向西兹可。
“刚好有个同伴背叛,我要先解决那边才行——可以请你们不要插手这件事吗?这样一来,我也不会对这个男孩出手。”
正当她这样说道时,阿尔凯因、菲诺,还有那个魔族男子从森林深处走了过来。
他们似乎已经与名叫维奥莱的少女打了一架。与包括阿尔凯因在内的三个人为敌,想必她根本不是对手,所以就逃回来了。
“阿尔凯因大人!”
看到黑猫的身影后,西兹可尖叫着发出了欢呼声。与此同时,菲诺也大声喊道。
“赛罗!你没事吧!?”
菲诺面带着让赛罗不由得感到抱歉的担心神色,立即跑到了他的身边。
赛罗慌忙按住身旁缇亚涅丝的肩膀。
“缇亚涅丝,不可以叫出树兵。”
像是被钉子扎了一下的缇亚涅丝不满地瞪着菲诺。但是,她最终还是听从了赛罗的请求。也可能是因为刚才一直在战斗,快到极限的她已经无法叫出树兵了。
菲诺不顾旁人的目光,紧紧地抱住了他。赛罗不禁为那份温暖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赛罗……我真的、真的好担心你……心脏都差点停止跳动……”
“嗯——对不起。”
轻抚着差点哭出声来的菲诺的脊背,赛罗把视线投向了“另一位同伴”。
黑猫形态的魔导师阿尔凯因·达克菲尔德·罗姆奈利乌斯用它那小小的身体摆出优雅的姿势,从帽子下方定睛看向拉达娜。
“哎呀,竟然能在这种地方与魔族的舞姬再会,莫非今天是我们彼此的灾难日?”
他苦笑着说道,接着取下帽子——
然后,向拉达娜行了饱含敌意的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