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那波尔的武器是比身高更长的“铁锤”。
这是被称作“工神铁锤”的神器,与普通的魔导具有本质的区别。
他人无法使用神器。只有被神器本身当作“贤人”选出来的人才可以使用。
越过这个过程、直接将神器手中的人,无法发挥神器的力量。
基本上可以说是“脾气倔强”的物品。
神器选择拥有者的基准绝非“善与恶”。
一言概之就是相性,这个基准十分暧昧,没有解释清楚任何问题。
大概与才能或是实力也没什么关系,可以使用神器的历代贤人中也有才能不佳之辈。
可以使用神器——仅仅这一点就足以称为来之不易的才能,但身为贤人本身并不意味着使用其他魔导具的技术十分高明。
但是当人的工人那波尔在这种“才能”方面完美无缺。
除了制作魔导具方面,他的热情和想象力更加与六贤人的称号相配,工人的工房在他这一代挣到了巨额的收入。
当然,这也是因为“工神的铁锤”选择了那波尔作为使用者。如果铁锤没有选择他,工人的工房如今应该走上了别的道路。
神器对世界的影响极大。
因此,拥有神器的贤人也对世间拥有了巨大的影响力。
像是要将这份力量挥舞到极致,工人那波尔豪爽的抡起了手中的铁锤。
「南天将!你打算逃到什么时候?老朽可不会陪你拖延时间。」
气势汹汹的声音在化为废墟的僧院一角响起。
站在那波尔面前,黑色皮肤的祭司、南天将德尔菲埃痛苦的摆出迎战姿势。
气喘连连。
那波尔也混身冒汗,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显得还很从容。
「——真不愧是六贤人。武术上的经验也非同凡响。」
听到德尔菲埃的话后,那波尔不由得一笑。
「武术上的经验?才不需要那种东西。这全都是魔导具的力量。工神的铁锤、闪空之靴、万力腕轮、天象之衣——这种强化身体能力的魔导具是老朽最擅长的领域。这些全是为老朽专用调整过的杰作。现在没有全都告诉给敌人的义务,不过还有很多呢!」
自豪的声音如同孩子般高亢。
眼前的德尔菲埃轻轻抽动了脸颊。
「一旦把这些魔导具装到身上就可以控制么——果然超凡脱俗。但是,我虽说是四天将中最弱小的一位,司管南方的南天将……也不会轻易落败。」
面对逞强的敌人,那波尔笑得露出了牙齿。
「四天将中最弱的么?作为参考姑且一问,阿尔凯因打倒的西天将是第几位?」
「那么——最强是鲁法斯大人,最弱的是在下,剩下的两位要根据战斗方式来比较吧。关于东天将我也一无所知。」
佯装不知的德尔菲埃展开了手里的书。
这个被称作“幽灵绅士录”的魔导具可以召唤出寄宿于书中的寄生精神,依附在对象身上。
从里出放出的隐形“物体”在那波尔身边张牙舞爪,意图吞食这个矮小的老人。
那波尔突然一挥铁锤。
寄生精神如同云雾般散去。
普通的魔导师绝对看不到寄生精神的样子。伦德伦德骑士团的骑士们当时的感觉就像是“被空间吞噬了”一样。那波尔往自己的眼睛里埋入了强化视觉用的魔导具。这是他应付衰老后产生的白内障的措施,却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发挥了作用。
他眼中寄生精神的样子不是人类或野兽——而是没有颜色、透明的“牙”的集合体。
如果勉强用相似的生物来形容,大概类似于粗大的水蛭,明显是只用于攻击、没有意志的寄生精神。
「哼……第一次看到幽灵绅士录还有这样的用法。看起来魔族可以将魔导具的力量发挥的极致的传闻果然是事实。非常精彩。」
那波尔很高兴的嘀咕道。
作为工匠,看到将优秀的魔导具发挥出真正价值的场景,他的心中雀跃不已。
随着心脏跃动的节拍,那波尔再次挥舞起铁锤。
另一方面,德尔菲埃避开这样攻击,用严厉的眼神瞪向了他。
「我也很佩服呢。神器果然可怕……甚至可以消灭没有实体的寄生精神,说是超出常识也不为过。」
「这点不值得表扬。这是老朽的所有物,但不是由老朽制作之物。作为一名工匠,更想听到自己制作出来的魔导具受到赞赏。」
如此回应的同时,那波尔仍然喜形于色。
“工神的铁锤”不是那波尔制作之物,却是他可靠的伙伴。
这个魔导具可以按照使用者的意图制服一切。不论是空气或是寄生精神,只要被准确的砸中就毫无例外。
这种特性是对南天将德尔菲埃最大的威胁。
事实上,没有躲避爱丽丝•伦德和露易丝•伦德攻击的德尔菲埃,如今在那波尔的铁锤前只能来回逃窜。
在他的动作中,那波尔发现了某种规律。
横向挥出的铁锤会穿过德尔菲埃的身体。
但遇到纵向挥出的铁锤,他会敏捷的躲开。
为了确认这种动作,那波尔故意连续横向、纵向的不断攻击,看起来那波尔没有弄错。
工人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南天将,我已经识破了你用来保护自己的魔导具。按照我的推测,应该是叫做“影踏之境”吧?」
那波尔充满自信的说出了这个单词。
南天将德尔菲埃的表情依然,但那波尔反而因此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测。
「“影踏之镜”是让自己的身体潜入影子中,并且在地面上制作出幻影的魔导具。当然,所有的攻击都会穿过幻影,不过如果被老巧的这把连大地都能击碎的铁锤从正上方击中,影子中的真身也不能幸免。所以不用避开横向的攻击,但不得不对纵向的攻击做出反应——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德尔菲埃没有回答。但是这份沉默让那波尔感觉到了他的焦躁。
被敌方发觉了魔导具的特性是非常不妙的事情。身为工匠的那波尔非常理解这一点。
「老朽以前在古书中读到过。大概在大罪战争时期曾经出现了两、三个试验品……老朽的工房也曾尝试再现这种魔导具,但怎么都做不好。我经常想如果世间还留有实物,一定要亲眼看看,但却不知在哪里能找到这样的好机会。」
他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容。
拿到不了解的魔导具,解析、复制、量产——这样的流程是技术人员最大的喜悦。
那波尔是一味忠实于自己身上的工匠本能的贤人。
「“影踏之镜”,还有“幽灵绅士录”——两者都是第一次看到实物,也都可以说是独一无二。就让老朽心怀感激的收下吧。」
「……欲望过度会走上自我毁灭,老家伙。」
德尔菲埃回应的声音中充满了杀意。
那波尔心情舒畅得挡住了这句话。
「有欲望很好。正是因为欲望,才会有进取心。没有欲望的工匠难成大器。就算是你们也是在某种目的下行动吧?那么和老朽——没有区别!」
高高举起工神的铁锤,那波尔气势汹涌的挥下。
大地随着轰鸣声被割裂,土块飞扬的同时裂纹向德尔菲埃的脚下延伸。
脚下剧烈的摇晃,德尔菲埃迅速的跳向旁边,闪过了这次攻击。
本来那波尔会在此时加上一记横向的攻击,不过这样只会穿过出现在地上的德尔菲埃的幻影,攻击不到他的真身。
所以那波尔利用敲向地面的反作用力,高高的跳向空中。
下方的德尔菲埃睁大眼睛。
「……愚蠢!」
由德尔菲埃来看,在空中的那波尔是绝好的靶子。浮空时不能迅速向左右闪避,而且动作也会受到显著的限制。
德尔菲埃看准这个机会,从手中召唤出了常人看不到的寄生精神。
巨颚在那波尔落下的位置张开,将要咬碎这个矮小的老人。
不过他的这个举动正中那波尔的下怀。
「哦!」
轻轻的吆喝声后,他用铁锤敲击空气,轻飘飘的浮起了自己的身体,由于身材矮小,与其说是他挥舞铁锤,更像是他被铁锤挥舞,这个举动才是将“工神的铁锤”用于实战的精髓。
工神的铁锤不是普通的锤头,要利用其可以制服一切物体的特性战斗。
不仅仅是用来攻击对方,还可以根据局面当作移动手段,又或是成为防御的盾牌。
但是——
这只是工神的铁锤的一个方面。
这个神器的真正价值远远超过这些小伎俩。
利用空中的动作敏捷的避开寄生精神的啃噬,那波尔用铁锤的金属箍砸向了寄生精神。
突然之间,寄生精神被吸入了金属箍的里面,通过锤柄转换到了铁锤的前部。
德尔菲埃惊愕的睁圆了眼睛。
「……吸收了寄生精神……?」
「还不仅仅是吸收而已!」
那波尔一声大笑后着地,挥下了铁锤。
寄生精神从呼啸而来的铁锤前端飞出向德尔菲埃袭来。
如同子弹射出的寄生精神穿过了地面上的德尔菲尔的幻影,冲入了他脚下的影子。
德尔菲埃打开书。
「勇猛之魂,回来!」
这个指示已经无法传达给寄生精神。在“工神铁锤”的作用下,寄生精神被灌入了新的命令从左腕开始吞噬德尔菲埃。
德尔菲埃大声呻吟,蹲坐在地。
大概是集中力被打破,幻影沉入影子里,取而代之的是真身被挤了出来。
吞噬了手腕的寄生精神迅速消散掉了。似乎有召唤后只攻击一次这样的限制。
但是,德尔菲埃的伤口出完全没有流血。
手腕被切断、吞噬,他只是发了出呻吟而已。
「……什么,你的左腕是义手么?」
那波尔很是扫兴。
用魔导具补全四肢残缺的人很常见,这方面的研究也很兴盛,外观和性能与肉体一模一样,或是里面还藏有武器,种类不一而足。
德尔菲埃的左腕也是这种类型的魔导具吧,那波尔如此推断。
不过,南天将德尔菲埃以蹲坐的姿势摇摇头。
「——不,不是义手。不过,也不是原来的手腕。」
那波尔皱起了眉头。
一时之间没有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受到重伤之后,德尔菲埃反应淡薄,几乎没有流血。
「别说这种不知所谓的话。不是肉身的话就是义手吧。」
「义手指的是添补欠缺状态的人工手腕。不过我的手腕本来就没有欠损,也不是工匠制作之物。被咬掉的是“我的身体”的一部分,毫无疑问。」
德尔菲埃小声说道。与此同时,他蜷曲的后背显露出膨胀般的动静。
长衣的内侧隐藏着什么——那波尔感觉到后,迅速重新举起了铁锤。
「我是,南天将德尔菲埃——工人,让我告诉你一件事。率领“魔族”的四名天将中,没有一个是真正的人类。西天将露娜丝缇雅是魔导具。北天将鲁法斯得到神的力量。身为南天将的我——」
德尔菲埃的长衣被内部的角状突起撑破。
那波尔在惊讶之余当场向后退了数步。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连周围的空气也变质了。
「我——在很久之前就舍弃了人类的姿态。」
德尔菲埃颤抖的声音。
这不是由于恐惧或动摇。那波尔察觉到了,这是因为在巨大变化中过程中,声带产生的异常振动。
转眼之前,南天将的身体膨胀,弹开了身上的长衣。
从衣服里面出现的躯体,明显不是人类的姿态。
双肩长出角状的突起。
带有锐爪的四只前足。
支撑住巨大身体的两只后腿。
一对巨大的黑色翅膀从背后伸出,全身覆盖着铅灰色的鳞片——
腿有六只之多,与细长的“龙”极为相似。
就连骨格也发生了巨变,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之前的样子。
「这家伙……还真吓人呢。」
工人下意识的感叹道。见多识广的他也是第一次看到眼前发生的变化。
世间上存在可以让使用者变成野兽姿态的魔导具。不过其中的大部分都是衣装或是铠甲似的东西,“里面”不会改变。
不过,眼前的这个在次元上就不相同。
改变一开始就发自南天将身体的“内部”。
就是说——
这不是使用魔导具而产生的变化,更像是“显示出本来面目”。不如说他是使用了某种魔导具伪装成了人类的样子更加合理吧。
做出了如此判断后,那波尔歪着鼻歪,向旁边吐了口唾沫。
「这个身体……这家伙是生物与魔导具融合之后的结果吧。到处都有开展这种研究的家伙呢。」
那波尔作为工匠,也曾触犯过禁忌。
不过即使如此,他仍然保留了一种美学。
“不能将生命与魔导具融合起来”——
这是作为工匠应该守住的最后底线,那波尔自身如此认为。
超越义手、义足以及义眼这些弥补人体缺陷的用途,研究“根本性改变人类身体”的魔导具被定为了禁忌。
这不仅仅是出于某些人道上的理由。魔导具和人体的融合时所招致的意外暴走,古往今来已经酿造了多场悲剧。
触犯禁忌的魔导师将失去加入魔导师工会的资格,在某些情况下,还会被悬赏追杀。
「——身为圣职者,不仅仅满足于变成魔族,甚至染手舍弃人身的禁忌么。真是的,出现了麻烦的怪物。这是汝等“主人”的所作所为么?」
那波尔混杂着冷汗嗤笑道。
德尔菲埃张开龙颚,低声回应。
「诚然如此。主人将这份力量赐与了无能的我。这是我隐藏在影子中的本来面目——平时的人类姿态只是伪装。不过,请不要误解。我是在自己的希望下得到这样的姿态。为了与现在的“圣教会”战斗——然后,也为了阻止你们这样的混账之徒。」
「触犯禁忌者骂别人是混账,没什么说服力吧。」
那波尔哼了一声,但明显在气势上被压倒了。
德尔菲埃大概欠缺作为魔导师的才能吧,因此不得不依靠这种极端的手段。
「但是,居然能够将人类的身体变化到这般程度,看来魔族的主人也是个不得了的怪物呢。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有告诉你的必要么?」
「没有呢。」
那波尔笑了笑,挥舞铁锤一闪。
龙在空中拍动翅膀,迅速躲开了冲击波。
德尔菲埃在空中大喊。
「我虽然外表变成了怪兽,但却没有失去内心!与我相比,如今的圣教会又当如何?虐待弱者,为了自己的权力肆意横行。圣人克拉尼恩打算将整个世界都置于圣教会的管理之下。为什么连你也要帮助那个男人的暴行!」
听到这些妄言,那波尔叹了口气。
「身为魔族不要用这么狂妄的态度说话。即使是你们,不也是依照自己的想法妄图改变世界么?在萨安托罗夫的内乱中,老朽姑且认同你们的道理,但你们在其他地方散布的战争火种,作为贤人之一无法容忍。」
「那么请让此地的难民逃走。让伦德伦德骑士团撤退。」
「这些话还是去跟伦德伦德骑士团的小家伙们说吧。老朽没有打算和那帮人争执,责难他们的方针。」
那波尔不喜欢伦德伦德骑士团的这种虐杀行为。
不过,也没打算阻止他们到彼此对立的程度。
虽说是难民,但在此驻留的人也是与“反叛军”汇合的恐怖分子。
在警告的意义上歼灭他们,伦德伦德的骑士团的恶名就会更加高涨,而骑士团的恶名越高,之后的行动也会更加容易。
对佣兵而言,心慈手软就意味着灭亡。
被所有人所忌讳,展现出自己的强大,宣传自己的恐怖,让所有人听到他们的名字就会闻风而逃,这就是他们存在的意义。
此时——看向浮空之龙的那波尔注意到了数人被传送到了上空。
淡淡的云团下,他们向伪装成云团的浮游庭园飞去。
德尔菲埃也注意到了这个场景,向那边瞥了一眼。
那波尔和德尔菲埃在彼此之间的战斗中倾尽了全力,所以他们没有注意到不久前难民的收容工作已经开始了。
「……这样啊,那个云团是乐人的浮游庭园吧?」
德尔菲埃的动作舒缓了一些。
另一方面,那波尔发出了咋舌声。
「哼。猫来追击伦德伦德骑士团了么——那帮家伙很麻烦呢。」
如果阿尔凯因等人到来,目的毫无疑问是击退伦德伦德骑士团以及救出难民。
虽然也有前来打倒魔族的可能性,但实际上,大概在那波尔和德尔菲埃已经远离的僧院中,伦德伦德骑士团和阿尔凯因等人应该已经展开了战斗。
(“环流的轮环”也一起来了吧。如果能在这里抓住他,到也节省了工夫——)
那波尔思考片刻。虽然想抓住他的心情十分急迫,不过在此地与乐人雪莉露为敌还是有些不妙。她的年轻尚轻,还不足畏惧,但六贤内讧会产生极大的影响。
(如果伦德伦德骑士团战胜了阿尔凯因等人……乐人也会撤退吧……但如果那帮小鬼输了,老朽也不能像笨蛋一样独自战斗。不论如何……还是先打败这家伙。)
那波尔迅速做出了总结,瞪向了在远处落地的德尔菲埃。
德尔菲埃比那波尔更加着急。
不论是伦德伦德骑士团获胜还是阿尔凯因等人获胜,身为魔族的他们都会成为胜者的目标。
变身为龙后,如果打算逃跑,也可以通过飞空甩开敌人。
「喂,德尔菲埃。虽然老朽没打算放过你……但你还是逃跑比较好吧。伦德伦德骑士团和乐人,不论哪方获胜,你们都会陷入危境。」
这不是出于关心的建议。如果能让对手心生犹豫就会对那波尔更加有利。
不过德尔菲埃的回答简洁明了。
「如果乐人和魔人的弟子来到这里,我至少要拖住你的脚步。让你和伦德伦德骑士团汇合的话,说不定会妨碍到保护难民的工作。」
以异形的姿态说出了很有人情的话。
「……哦,这样么。那么就没办法了。继续战斗吧。」
那波尔的铁锤敲向大地,在反作用力下加速飞出。
德尔菲埃也敏捷的控制四只前足,打开手里的“幽灵绅士录”。五根手指看起来如同蜥蜴一般,与人类的手相差甚远。
「宿于书中的怨灵们——」
「太慢了!」
那波尔的铁锤掠过了德尔菲埃的巨大身体。
德尔菲埃在毫发之际避开,没有受到直接攻击,但铁锤周围发出的冲击波将他击飞。
随着轰鸣声,飞出去的巨大身体砸向岩壁,化身为龙的德尔菲埃仍然平安无事。
受到普通的人类大概会全身骨折的冲击,但对如今的德尔菲埃来说大概只是摔倒在地一般的疼痛。
「跟看起来一样,非常结实呢!」
这不仅仅是对肉体强度的增强,对魔力的抵抗力也更上一层台阶,因此工神铁锤的威力也被削减了一些。
那波尔立即追击过来。
德尔菲埃朝向他追来的正面张开了巨颚。
大概是察觉到了颚中将要吐出火球或冲击波,那波尔蹬空了一步。
不过从他的口中吐出来的不是重视破坏性的力量,而是更加难以应付的东西。
从他的口中汹涌的喷出了浓黑色的雾。
在空气感到了一丝酸味,那波尔瞬间闭上眼睛。
不仅仅是遮住视野,在轻微的酸味下,视觉和嗅觉都受到了暂时的麻痹。
「傻大个,这种花招……对老朽无用!」
闭眼屏住呼吸的那波尔再次一闪挥出铁锤。
狂风吹过,驱散了黑雾。
风停后,那波尔微微睁开眼睛,寻找敌人的身影。
在吐出黑雾的一瞬之间,龙悄无声息的移动了位置。
应该没有逃跑。从周围的动静判断,大概还在旁边寻找那波尔的空隙。
就算化为了龙的姿态,仍然对“工神的铁锤”有所忌讳。
那波尔十分谨慎的集中精神,同时浅浅的嗤笑德尔菲埃。
「再怎么隐藏形迹都没有。“工神的铁锤”还能这样使用!」
那波尔鼓足了全身的力气挥锤砸向地面。
冲击从他的脚下以圆环状向周围扩散,碾碎了附近的石头。然后,所有的石头如同锐利的箭矢般一同向空中飞去。
除了处在中心位置的那波尔,站在周围的人全都会被落下的石头贯穿——工人的得意技能“磊石破碎”只有在神器的辅助下才能发挥出威力。
这个技能只有在岩石地带才能使用,面对大军时、或是遇到伏兵时效果极佳。
在那波尔的身后,一部分石头命中了隐藏身形之物。
听到肉体被石片刺入的声音后,那波尔迅速回头。
半透明的德尔菲埃出现在了那里。
皮肤表面和周围的景色同化,但同化并不完全,仔细注视就可以看出轮廓线。
这种精度不高的伪装大致和虫子、野兽的拟态类似。如果没有先用黑色遮蔽敌方的视线,就无法轻松用出这个技能。
如今的他身体上刺入了许多那波尔的技能所产生的石片,溢出了黑色的血液。
看到躲在自己背后却受伤的蠢龙,那波尔露出了嘲笑。
「大意了呢,南天将。老朽的铁锤没有死角,毕竟也是六贤人之一。」
「……我没打算轻视神器,会受到这种程度的伤,早就做好了觉悟。」
德尔菲埃的声音中传达出了必死的觉悟。
伤口不浅,但心没有屈服。
(这家伙不好对付呢。如果逼的过紧,大概会拼死反击……)
德尔菲埃舍弃了小伎俩,如同真正的猛兽般袭来。那波尔挥锤迎击。
对手很警觉,直接攻击难以命中,就算他避不开冲击波,那种程度的攻击也难以对龙身造成致命伤害。磊石碎波那样的大范围攻击非常有效,但难以一锤定音。
而且,对年迈的那波尔也有极大的消耗。
与目前有利的局面相反,那波尔本身在这场战斗中也绝不从容。
德尔菲埃动作迅速,稍有大意就会人头落地。正是由于拥有“神器”这种超出常规的武器才确定了目前的优势地位,但除去武器仅凭个人能力而言,那波尔处于压倒性的下风。
德尔菲埃暴露出本来面目后,大概会急于求胜。
实际上,那波尔还留有最后的绝招。
不过那个技能在强大的同时也会消耗大量的魔力,不容易掌握使用的时间。
命中就能一击必杀,当然那波尔也会因此而耗尽力气,如果没有命中自己就会失败。
必须在看破对手的动作后再使用。
化身为龙的德尔菲埃张牙舞爪的逼近。
(现在正是时机么——)
单手提锤,那波尔深深吸了口气。
不仅仅是魔力,感觉肉体本身的活力也被吸取。
然后,他鼓足全身的力量挥出了“那一击”。
工神的铁锤发出咆哮。
前端砸中大地,岩石表面如同水面一样荡起了波纹。
从铁锤的打击点面向德尔菲埃的路径上,犹如地震一般卷起了岩石海啸。
岩石没有碎裂,运动像是粘性极高的液体,以吞噬德尔菲埃之势向周围缠绕。
德尔菲埃被岩石海啸吞入后,发出了呻吟。脚下的岩石也溶解成液体,他的巨大身体没入其中。
纵然能翱翔于天空,但翅膀被岩石淹没后已经无法拍动。
「工人!你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以重新锻造一切的“工神的铁锤”,本质上就是破坏和再生。让石岩液化然后马上复原——这个“地灵拥抱”马上就会凝固,永别了。」
工人那波尔想尽量避免使用这个技能。不论如何,死亡的方式太残酷了。
吞没了德尔菲埃的石浪,从在铁锤释放冲击的原点处开始恢复了原来的硬度。
被吞入其中的德尔菲埃已经完全被封住了行动能力。
即使如此,他仍然在变成粘土的岩石中挥舞手足,挣扎着想要逃脱。
「工人,我还不能死。为了这个国家,我还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德尔菲埃咆哮道。
上下张开巨颚,黑色的液体从牙的里侧向那波尔散去。
在伴随着刺激性气味的毒液到达之前,那波尔远远的横向躲开。
顺势向动作迟钝的德尔菲埃头顶,以全身之力挥下铁锤。
随着头盖骨碎裂的声音,德尔菲埃的身体再次沉入了开始凝固的岩石中。
但是德尔菲埃再次伸出爪子,全力的抓向已经够不到的那波尔。
那波尔一挥锤,打断了他的手腕。
德尔菲埃的身体无法移动,而且攻击的轨迹容易判断。在这种状况下,配合进行反应也是轻而易举。
德尔菲埃痛苦的呻吟,不过随后又再次大喊。
「还……还没有结束!」
他举起了另一只胳膊。
在这种超出常规的气迫下,那波尔出流出了冷汗。
胜利已经毫无疑问,但那波尔仍然没有丝毫放松。
原因之一是对手拥有可怕的龙形躯体。
不过,在这样的外形下,他散发出来的“意志力”也绝不寻常。
德尔菲埃的身体被埋到腰间的岩石所束缚。
逃脱十分困难,但他的眼中没有露出怯意,视线如同箭矢般射向那波尔。
为了给予行动被束缚住的南天将最后一击,那波尔举起了铁锤。
「汝为什么要逼老朽做到如何地步……不明白。」
「……啊,工人是不会明白的。这个国家的惨状,贤人们不会记挂在心。这个地方终于出现了变化的兆头——就是我们“魔族”!」
德尔菲埃周围的石岩开始「咯吱咯吱」的出现裂纹。
那波尔目瞪口呆。
不是用打击破坏岩石。在身体完全被岩石固定住、毫无缝隙的紧密接触状态下,他想要强行弄碎岩石。
(开玩笑吧!这是怎样的怪物!)
魔力已经耗尽,但那波再次挤出了力量向德尔菲埃的头顶挥下铁锤。
德尔菲埃用来抵御这次攻击的胳膊折断。
失去了两个胳膊,他的眼神仍然没有死去。
「你这家伙!差不多就行了吧!」
那波尔不由得亢奋起来,不断挥击铁锤。
每一击都拥有击溃重甲骑士的威力,但德尔菲埃一动不动的持续忍耐着。
鳞片碎裂,血液喷出,即使骨头折断,德尔菲埃的气迫仍然不变。
那波尔气喘连连。
虽说他的魔力消耗殆尽,但德尔菲埃的坚固程度大概也超出了城堡。
「这个魔物……!顽固也要有个限度!」
「我——不能输!」
德尔菲埃再次咆哮。
同时吐出了断在嘴里的牙。
锐利的牙刺入了那波尔的肩膀。
「啊——」
面对出乎意料的奇袭,那波尔的反应也慢了一拍。
拔下、扔掉刺入肩膀上的牙,那波尔脸带愤怒的举起铁锤。
「毁灭吧!怪物!」
那波尔向铁锤的前端注入了最后的魔力。
铁锤的前端变成了锐利的圆锥状。
「这样就结束了!」
铁锤以斩裂空气般的气势挥下,深深的刺入了德尔菲埃的胸膛。
这次攻击本来是瞄准他的脑袋,但由胳膊被牙齿刺伤,手上的动作歪了一点。即使如此仍然造成了致命的伤害,德尔菲埃爬虫类的眼睛中终于失去了光芒。
吐出了大量鲜血,他就此殒命。
没有临终的弥留时刻,安静的步入死亡。
「……结束……了么?」
那波尔下意识的自言自语道。
不知为何,几乎没有“胜利”的感觉,不如说“摆脱了”这样的安心感更加强烈,那波尔突然坐到了地上。
「……哎呀哎呀。到了这把年纪,老朽也——」
花费了意想不到的力气,体力也所剩无几。膝盖已经使不上力气,但在魔导具之靴的帮助下,勉强还能走路。
马上用布缠住了被牙刺中的伤口。
「那么——伦德伦德骑士的小家伙们怎么样了呢。」
如果他们能够战胜乐人的部下,那波尔就打算束手旁观。
不过要是他们即将失败,那波尔就必须确定下一步的战略。
战斗,还是撤退——
单身战斗是愚蠢的举动。“工神的铁锤”十分强大,但他也不打算亲身尝试“乐神竖琴”的威力。
如果决定撤退,比如那波尔以自己不参战作为条件,与乐人方交涉让他们退出浮游庭园,大概也是一种妥协的办法。
(嘛,只有老朽一人的话,能做到什么呢——)
暂且渡过了眼前的危难,那波尔轻松的考虑道。
——他的轻松只是因为背负的东西不多。
没能调查夏亚鲁尔僧院着实遗憾,但等待下次机会就好。
那波尔一直以来的目标都是魔导具的制作和应用。他没有特殊的主张,也觉得政治上的博弈怎样都好。
那波尔看重的是魔导具研究本身、确保所需要的资金和人才、可以进行实地实验的环境以及探索新的可能性。至于萨安托罗夫会变成什么样,他没有半分兴趣。
极端而言,即使对魔族,他也觉得「无所谓」。
因为魔族化后会丧失制作魔导具的能力,所以他自己没有丝毫变成魔族同伴的想法。在将新魔导具用于实战的测试中,魔族是个刚好不错的对手,所以那波尔和他们有过数次交手。
那波尔转身背向了一半身体沉入岩体中死去的南天将,朝伦德伦德骑士团的战斗地点走去。
在他的视界中突然闪过了一个人影。
想到「又来敌人了」摆出迎敌架势的瞬间,那波尔解除了警戒。
「……什么嘛。连你也来了么?不曾想你居然是乐人的同伴。」
这个人物与工人那波尔、圣人克拉尼恩保持着距离。
但也不是敌人。
基本上平时处于中立的立场,被认为对“人类的争端”没有兴趣。
那波尔笑嘻嘻的走到了他的身边。
外表是高个、面容温柔的青年。不过他的真身比那波尔还要年长。
「对魔族的警戒,终于连你也行动了吗?不过,我刚刚打败了南天将。」
那波尔如同寒暄般的说道,从他的身边走过。
此时传来了青年稳重的声音。
「工人,居然在此地相见,这是何等的缘分——请让我问一件事。我知道你和圣人之间存在共同进退的关系,你如何看待圣人的目的?」
那波尔哼了一声以示回应。
「那家伙的目的没有所谓。那家伙是老朽工房的大客户。老朽的目的是研究和发展魔导具,为此要收集必须的资金和人员,所以和圣教会结成同盟比较方便。你又是为什么站到雪莉露那边?」
随意一问,但那波尔早就料到了答案。
为人高洁的他,大概会说出“看不下去”或是“不能继续放任魔族”这样的理性原因。
至少,他不是为金钱或权力所动的人。
「——我也看不下去了呢。」
听到了自己所料想的答案,那波尔笑得晃起了肩膀。
然而,在这之后——
从那波尔的背后,胸口处传来了意外的冲击。
那波尔怀疑的看向自己的身体。
自己胸口处有一个足以让脑袋通过的巨大“空洞”。
须臾之间,知觉没有感受到发生了什么。
胸口的中心感到的热度如同沸腾的铁水。
发愣的看向突然流出的大量鲜血,那波尔自然的跪了下去。
「啊……?喂,这是……」
声音因从嘴里流出的血液而显得嘶哑。
身体无法行动。
大脑发出的指标无法传达给四肢。
视线歪曲,意思坠入了黑暗。
青年的声音渐行渐远。
「——我对你们人类的这种存在方式已经看不过去了。你们应该有更大的改变。所以,我——站在了有志于变革的他们一方。」
那波尔已经没有理解这番话的思考能力了。
握着工神的铁锤,他倒在了血泊之中。
死亡突然到来——
经年累月的身体让那波尔非常了解死亡。
不过,在当前的这个瞬间,他已经无法察觉到突然到来之物就是名为“死”的现象。
就这样一声不响的,“工人那波尔”迎来了自己的终结。
转入黑暗的意志深层,他在死亡之际所想到的是倒下之前看到的“龙人加尔多拉”的温和微笑。
◎
阿尔凯因和露易丝•伦德的战斗还在激烈的进行。
切糕刀和两只短枪来回交错,完全没有旁人介入的余地,金属碰撞的声音响彻黎明时分的夏亚鲁尔僧院。
两人的剑术只在伯仲之间。
阿尔凯因利用自己身体轻小的特点,随心所欲的摆布露易丝•伦德。
但是难以做出致命一击。
「露易丝,太可惜了。如果你能正派的生活,凭借你的本领,得到的就不是恶名而是赞誉了——」
尽兴的剑刃交加之后转为了互相怒目而视的局面,阿尔凯因不由得说出了这番真心话。
露易丝•伦德的强大不仅是依靠魔导具的力量,他的使用着精良的武器,但即使换成别的武器也能保持同样的强大力量吧。
露易丝回以冰冷的眼神。
「比起赞美,还是恶名更容易养家糊口。本来我们在圣教会中充当的作用——阿尔凯因,你也应该明白吧,组织中必须要有人做脏活。」
「某种程度上的确如此。不过你们的残暴超出了必要的限度。是杀人过多而麻木了么,还是——你们扭曲的认为“活在世上是所有人的不幸,所以杀害反而是救赎”?」
听到阿尔凯因的话后,露易丝•伦德楞了一下。
阿尔凯因很清楚。
伦德伦德骑士团是受雇于圣教会的佣兵部队。
其中的大部分成员都是被圣教会保护过的战乱孤儿。
圣教会运营着许多养育这种孩子的设施,所培养的人才各不相同。
虔诚的神官骑士、冷酷的间谍、亢奋的士兵、忠实的文官、优秀的技术人员——这些人才会被分拨到适合的岗位,毫无例外的都被植入了对圣教会的忠诚之心。
这些设施作为普通的慈善事业之余,还培养了像爱丽丝和露易丝这样的纯种战士,从小就让他们接受杀人的锻炼。
这样的境遇令人哀怜。不过,这也不能成为允许他们如今的胡作非为的理由。
在这里,阻止他们——
阿尔凯因在这样的意志下,迅速的刺出了切糕刀。
露易丝驱使双手所持的双枪格挡住冲来的突进,但是弹开了刀刃微微掠过了露易丝的义手。
在阿尔凯因的猛攻下,露易丝疲于防守。
小巧的黑猫逼迫着熟练的佣兵,这副场景在旁边看来似乎有些滑稽。
但是两者博命的战斗中丝毫没有喜剧的氛围。
阿尔凯因的小巧在一对一的战斗中是有利的因素,难以被敌方命中。
「露易丝,你的战斗方式有误。你们虽然成为了众人所畏惧的部队,但在这个过程中招惹了太多的仇恨。总有一天圣教会也会抛弃你们。到时候,你们就会被群起而攻之——」
舞剑同时说出来的挑唆之词,让露易丝皱起了眉头。
「如果我们被围攻,那也就是任务失败的时候。圣教会需要有人干脏活——原来如此,遇到紧急情况时,大概“伦德伦德骑士团”这个部队会被解散。但是,圣教会肯定还会需要另一只部队担任同样的工作。」
「到那个时候,你们就算改变名字和身世也要继续战斗么?……果然,只能在此打败你们了。」
阿尔凯因金色的双眸中射出了令人畏惧的目光。
对他的迫力做出反应的露易丝下意识的刺出了短枪。
阿尔凯因用猫本身的动作避开攻击,跳跃的同时用切糕刀的尖端横掠向露易丝的膝盖。
防御的枪差之毫离,露易丝当场脆了下去。
「啊……」
「露易丝,忍住!」
对弟弟的苦战目不忍睹,团长爱丽丝•伦德从旁边汇合过来。
为了阻止将要捉住露易丝的阿尔凯因,她散乱头发挡在了两人之间。
阿尔凯因挥出的切糕刀被半自动守护在她周围的光之盾弹开。
由魔力生成的这个盾牌被称为“弗兰西斯卡之盾”,其原形是大罪战争时斯的英雄、“常胜神鹰弗兰西斯卡”使用过的防具,虽说是仿造品,但性能却很实在。
在霍克艾的攻击下完好的保护了她的身体,如今更是弹开了阿尔凯因的剑。
爱丽丝来帮露易丝助阵后,霍克艾也来到了阿尔凯因的身边。
双方调整呼吸,互相对视。
此时,从空中的云团中传来了爆炸声,同时冒起了烟。
四个人的视线瞥向了那里。
伦德伦德骑士团的浮游庭园,从侧面冒出了与拟态云团不同的黑烟。
梅露露西帕操纵的“裁决魔龙”从冒烟处的旁边飞过,迅速的回到了庭园中。
霍克艾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梅露露西帕似乎破坏了浮游庭园的动力装置。虽然还没有压制住控制室,这样一来,伦德伦德骑士团已经无处可逃了。」
听到这番分析后,阿尔凯因金色的眼眸看向了两名骑士。
「差不多也该投降了吧……不,你们不可能投降吧。」
爱丽丝和露易丝一动不动。
已经失去了撤退的方法,不如说他们会在这场战斗中做出赌上性命的觉悟。
阿尔凯因也了解他们不是到了这个时候才乞求活命的性格。
「在此之前夺走了许多人命的我们知道这样的情况总有一天会到来。」
露易丝•伦德的声音依然冷静。
姐姐爱丽丝•伦德的眼睛中也没有流露出迷茫之色。
阿尔凯因弯下了身体。
他的尾巴轻轻碰到了背后的霍克艾。
「之后要共同战斗么,阿尔凯因?」
戴着圆眼镜的学者开心的说道。
与爱丽丝的战斗完全是为了给控制浮游庭园争取时间,所以他几乎没有受伤。
虽然胜过急于取胜,但阿尔凯因看到如此享受战斗的伙伴,不禁皱了皱眼角。
「不妙呢……如果合作战斗,明显是对手更合拍一些。」
无意间说出来的正是他的真实想法。
性格上难以相处,但霍克艾的确是值得依靠的同伴。
在埃鲁福尔遭到爱丽丝等人的袭击时,他还在养伤,如今已经痊愈了。
他没法使用效果出众的魔导具,但也正因如此,他的战斗方式是利用反应速度和动作的敏锐程度来压倒对手,在这种意义上是和伦德伦德骑士团的爱丽丝、露易丝相似的类型。
在性格糟糕的程度上也是。
判断出令对手难以应付的战斗方式后,只需要执行的力量。
「露易丝的膝盖,已经没法战斗了吧?」
「不,很浅。动作会有些迟缓,但刚才只是轻轻一蹭而已。」
刚才的一击瞄准了没有护具的部位所以才致使对方受伤,如果打到了护具,那种程度的攻击完全不会伤及对方的身体。
「只是——在如今的我们面前,“动作会有些迟缓”,仅此就应该做好战死的觉悟。之后已经不再是势均力敌的战斗。」
阿尔凯因用更加冷酷的声音告诫道。
不过,爱丽丝和露易丝没有因此产生一丝怯意。
以战为生的他们大概很久之前就失去了这种感觉吧。
双方摆好架势,互相对视着等待时机。
如今浮游庭园失去了动力装置,伦德伦德骑士团已经没有焦急的理由。
「姐姐,报歉了——我没有放松警惕,却被阿尔凯因抢得了先机。」
「这也没有办法。对手就是对手。不过……应该还能战斗吧?」
「当然。」
爱丽丝站在前排,露易丝在后面待命。
面对这种布阵,阿尔凯因难以下手。
如果一个人孤身冲入就会同时受到两个人的攻击。爱丽丝•伦德的盾牌可以弹开攻击,然后露易丝•伦德奔雷般的短枪就会袭来——如果找不到躲闪的方法就不能贸然冲锋。
寻找攻击时机的同时,阿尔凯因向旁边的学士小声嘀咕道。
「……赛罗那边也费了好多功夫,没问题吧?」
不远处,赛罗、西兹可、菲诺和缇亚涅丝如今正在和“银雪守护骑士”对峙中。
所有的骑士都被打倒,只剩下这个巨大的魔导具存活。
本来期待利用赛罗的“环流的轮环”大概能够一击致命,但敌方似乎在力量和动作上都比“铁心圣骑士”强化了不少,难以轻松接近。
对手展露出了和树兵纳修雷势均力敌的性能。“铁心圣骑士”输给赛罗,工人在短时间内就克服了前作的缺点。
如果贸然靠近致使赛罗受伤,不仅仅是他本身会遇到危险,说不定还会再次导致和埃鲁福尔时同样的悲剧。
只要注入他体内的诅咒“狂战士的代价”发动,所有人都不想面对他。
在这次战斗前,阿尔凯因对西兹可如此嘱咐道。
“西兹可,如果霍克艾很快败下阵来,对付爱丽丝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但我希望你更加优先考虑的是保护赛罗和菲诺。我和霍克艾会与爱丽丝和露易丝战斗,你一边观望战局,一边临机应变改变策略。”
虽然不喜欢以保护为主的职责,西兹可仍然老实的——不如说是眼睛熠熠生辉的接受了这个指示。
“只要是你交待的工作,西兹可什么都会做呢。”
霍克艾又补弃了一句。
如今,西兹可利落的操纵四个战轮,一边保护赛罗等人,一边集中攻击银雪守护骑士的关节部位。
瞄准装甲薄弱的部分攻击,这种冷静的战斗策略虽然比较花费时间,但也更加安心。
霍克艾笑了笑。
「西兹可很努力,那边应该没问题吧。敌人怎么看都只是在逃避。如果他们输了,咱们就必须去援助他们——他们懂得这个道理,应该已经切换为阻止敌人、争取时间的策略了吧。」
「是这样么,那么,我也就放心了,可以集中精力了结眼前战斗。」
阿尔凯因用切糕刀的前端指向了面前的两人。
「看起来难民的收容工作也结束了。爱丽丝,露易丝。差不多该做个了结了。你们的战斗将要到此为止。你们的浮游庭园已经失去了移动能力,也没有援军,身经百战的你们应该能理解这种状况几近于绝望了吧。」
「唉,我们理解。但是,在最后我们还留有报一箭之仇程度的气概。」
到了这般地步,爱丽丝•伦德的眼神仍然充满斗志。
露易丝•伦德也是同样,散发出来的严肃气氛不难让人联想到受伤的怪兽。
本应乘胜追机的阿尔凯因此时却有些犹豫。
(他们是在等待工人那波尔的到来——应该不是这样。这份气概才是伦德伦德骑士团真正的恐怖之处么……)
阿尔凯因再次绷紧了精神。
一瞬之间意识到的“工人那波尔”也成为了在此地的忧虑之一。
就降落之前在上空的观察而言,工人和魔族的战斗大致势均力敌。
由于山势阻隔,从这个地方看不到那边的战斗,但偶尔会传来巨大的声响和震动。
不论哪方获胜,阿尔凯因等人都会左右为难,不过到目前为止胜者仍然没有出现在此。
(希望能在那边分出胜负前击败爱丽丝和露易丝……)
「阿尔凯因,霍克艾,不攻过来么?“暗语”的呼号可要哭泣了呢。」
面前的爱丽丝语气冰冷对驻足不前的阿尔凯因说道。
阿尔凯因没有回应。
如果是夜晚,在这种局面下阿尔凯因就可以借助“暗之力”。
不过夜晚已过,灰色的云团遮住了阳光,但周围已经足够明亮。
大概——爱丽丝等人也考虑到了“这种情况下无法发挥暗之力”。
这种认识虽然正确,但阿尔凯因反而想到了利用他们的这种“确信”的策略。
(暗之块——试试看吧)
效果如何暂且不说,姑且如此决定。
「……霍克艾,能拜托你保护我一会么?」
「让我一个人?真是强人所难呢。大概会像站在危桥上一样,老实说不太想干。」
「报酬就是允许你调查某处的遗迹,如何?」
「明白了。」
霍克艾露出了看到大把金钱似的笑容,走上前去。
利在这个间隙,阿尔凯因迅速从道具袋中拿出了“暗语之笛”和黑色石块样子的“暗之块”。
在“暗之块”中积攒了数晚的暗之力——
暗语之笛可以使用这份力量。
虽然力量还不能说是积攒充分,但在来到萨安托罗夫的旅途中也补充到了某种程度。
「暗之力?如今天已大亮,应该不能使用。」
爱丽丝•伦德察觉到了阿尔凯因的动作,怀疑的说道。
阿尔凯因把笛子放到嘴边,露齿的笑了笑。
「并非那样。即使是白天,物体的旁边也会有“影子”。虽然发挥不出巨大的力量,但作为阻止你们行动的手段还是很有效的。」
「会稍微花些时间呢。在此期间,就由我来当你们的对手。」
霍克艾正面摆出了架势。
另一方面,阿尔凯因严肃的吹起了笛子。
爱丽丝迅速的跳来。
在能够操纵暗之力前,集中吹着笛子的阿尔凯因无法防御。
露易丝•伦德由于伤势慢了半分,跟在了姐姐身后。
在阿尔凯因不能移动的现在,霍克艾只能单身迎击。
面对从爱丽丝“雾雨的刺突剑”射出来的无数尖刺,霍克艾暂时后退拉开了距离。
雾雨的刺突剑攻击的范围很广,但射程却无法超过剑身的长度。只要看准时机,霍克艾就能闪开。
在他后退时,通向阿尔凯因的路径就敞开了。
露易丝瞬间杀向了那里。
「你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好了——」
霍克艾横向挥出了手杖。
杖本身够不到敌人。不过霍克艾在此时发挥出了面对爱丽丝时一直隐藏的魔导具特性。
从霍克艾手中注入的魔力,在杖中化为刀刃从前端伸出。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的露易丝用双枪挡在了正面。
伸出的魔力之刃穿过双枪的空隙深深的刺入了露易丝的铠甲。
「啊……!」
「露易丝!」
露易丝的胸口裂开了一道口子,溢出鲜血。
然后爱丽丝想要过去撑住他的身体,不过脚下却被阿尔凯因控制的影子绊住。
力量不大,不过如同被植物的细茎缠绕住一样,爱丽丝一时之间无法挣脱。
如果失去平衡,霍克艾的刀刃就会袭来。
就在她集中精神不被绊倒时,发动“弗兰西斯卡之盾”的时间慢了一瞬间。
这一瞬间决定了胜负。
「……爱丽丝•伦德,非常遗憾呢。你们中了阿尔凯因的诈术。这样就结束了。」
「啊……」
细长的吐息过,她的嘴角流出了鲜血。
霍克艾的杖,从杖前端伸出的魔力之刃刺穿了她的身体中心。 阿尔凯因从嘴边移开了暗语之笛。
——伦德伦德骑士团极度的警惕阿尔凯因拥有的“暗属性力量”。
所以,阿尔凯因让爱丽丝和露易丝以为自己要使用大技能,煽动他们的警戒心。
他们大概轻视了霍克艾,在阿尔凯因拿出笛子的瞬间,爱丽丝和露易丝一味想要“先阻止阿尔凯因”,结果露出了明显的动摇。
就是说,他们采用了“越过霍克艾、直接攻击阿尔凯因”的速攻战术。
然而,鹰目学士不会放过这个可乘之机。
「爱丽丝,露易丝——作为魔导师的力量暂且不提,关于纯粹的剑术和体术,霍克艾比我要厉害得多。不能不多加小心呢。」
阿尔凯因说完后,走到了倒在地上的爱丽丝和露易丝身边。
两人都尚有呼吸,但刚才的伤足以致命。
白银色的铠甲浸润在血泊中,姐弟都一动不动。
霍克艾下手毫不留情的击败了两名骑士后,仍然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虽说是历战的强者,但毕竟只是在圣教会的狐假虎威之下赚得残暴之名的普通佣兵——嘛,就是这么回事吧。」
「……刚才也是一番苦战呢。」
阿尔凯因有些惊讶的抬头看向霍克艾。
在单独面对爱丽丝•伦德时,他没有找到可以发挥手杖能力的空隙,明显经历了一番苦战。
霍克艾笑嘻嘻的把手杖恢复了通常状态。
形状如同真正的手杖一样,但其中藏有机关。这个魔导具被称为“活闪之枪”,只有在注入大量魔力的瞬间可以形成足以贯穿铠甲的锐利刀刃。
这个本来是用于暗杀的物品,但在霍克艾的改造下增加了手杖部分的强度,成为了可以用于正面战场的魔导具。
根据魔力的注入方式可以随意形成、收回刀刃,所以还有另一种使用方法,就是在与对手剑刃交错的一瞬间收回魔力,然后在将要斩到敌人身上时再次充入魔力。
阿尔凯因用冰冷的视线看向了已经无力呻吟只仰天而视的爱丽丝•伦德。
「不断做出那样的暴行,你们也知道总有一天会落得如此下场吧。那么为什么不停手呢?」
爱丽丝•伦德在弥留之际露出了微笑。
「……因为,没有必要停手。」
这个回答让阿尔凯因的尾巴颤抖起来。
「我们为圣教会战斗到了现在——这就是我们存在的理由。托你们的福,我们会作为“殉教者”去往圣教伊斯加的所在地——」
在厌恶的情绪下混身毛发颤抖的倒立起来,阿尔凯因从爱丽丝的笑容移开了视线。
没想到她会真诚的相信此事。
不如说,听起来更像是她对自己这种圣教会饲养的走狗本身的剧烈讽刺。
圣教会用教义束缚教徒。
这份教谕挽救了许多人的性格,但在同样的教谕下也让许多人丧生。
这不是信仰本身的问题。不论是上层还是底层,都混杂着许多利用众人的信仰实现自己意图的人。
因此导致了圣教会的暴走,甚至给与了伦德伦德骑士团这种残暴的部队活动的空间。
弟弟露易丝似乎也有同样的自嘲之念,他仰望着阴云,握住了姐姐的手。
「……我们被圣教会收养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阴天——在那天,我们死过一次。然后成为了圣教会的信徒,作为先头部队得以重生……阿尔凯因,你以前就知道这些情况吧?在知道的情况下,你们仍然对圣教会不闻不问——所以我们打算让所有“装作不知道”的人都清醒过来。」
阿尔凯因无话可说。
——不只是爱丽丝和露易丝。被圣教会收养的孤儿们学到生存之术的代价就是生活的方式就此被固定了下来。
不是用武力强制,而是被教育“以自己的意志为圣教会竭尽全力”。
露易丝深深的叹了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爱丽丝也沉默的闭上眼,无声无消的沉浸在血泊中。
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伦德伦德骑士团的行径。虽然他们的背后还有黑幕,除去这个事实以外,爱丽丝和露易丝在自己擅自的判断下仍然做出了许多不应有的杀害。
打倒他们后的如今——
阿尔凯因陷入了深深的自省中。
(虽然打败了伦德伦德骑士团……但必须想办法阻止圣教会已经进行的暴走。)
随着这份思虑,阿尔凯因转身,向还在战斗中的赛罗等人走去。
爱丽丝和露易丝已经停止了呼吸。
充满死亡静谧的面容,如今已经不想再看到。
霍克艾敲了敲阿尔凯因的帽子。
「让我来猜猜你眼下正在想些什么如何?“为了再也不会出现像伦德伦德骑士团这样的人,必须要想办法对圣教会做点什么”——住手吧。即使是你也不足以匹敌如此巨大的组织。」
「……你真的很擅长读出别人的思考呢。」
「因为交情不短了嘛。你露出如此苦涩的表情我就能明白了。已经打倒了那个伦德伦德骑士团,所以我觉得应该露出更加自豪的表情。」
即使是猫的脸,也能明显的表现出喜怒哀乐。
阿尔凯因叹了口气。
「不论对手是谁,以“杀人”为傲的话就无异于他们。你就是如此看待我的吗?」
霍克艾笑了出来。
「真严肃呢。嘛,没关系的吧,他们的魔导具就由我没收了。」
霍克艾从姐弟的尸体上收缴了不少魔导具。
爱丽丝的刺突剑和露易丝的两只短枪,还有爱丽丝戴在铠甲下面的盾形首饰——这不是单纯的装饰品,而是“弗兰西斯卡之盾”。
只是贵重物品而已,阿尔凯因也对他的收缴没有意见。
「你能用么?」
「嗯?因为有相性的问题呢,所以需要练习……」
斜前方的岩石突然传来了奇妙的震动,打断了霍克艾的话。
阿尔凯因和霍克艾一同站住了。
在远处战斗的赛罗等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同样的现象,向周围确认着情况。
刚才不是普通的摇晃。脚下的土地不停震动,崩塌的声音激烈的回荡。
崩塌的声音来自赛罗等人所在地的更远处——靠近魔族和工人的战场。
(地震……?……不,不是!这是工人的技能!)
「大家远离那里!」
在确认事态前,阿尔凯因向赛罗等人大喊道。
好不容易听到了他的声音,但却没有足够的时间逃到安全的地方。
耸立而起的岩石斜面遮盖了视线,在眼前同时崩塌。
位于正下方的赛罗等人以及银雪守护骑士瞬间被如同液体一般的松软沙地吞入其中。
岩石海啸甚至波及了阿尔凯因的身边。
霍克艾迅速从背后抓起了阿尔凯因的脖子。
「霍克艾!」
「闭上嘴!」
体型小巧的阿尔凯因毫无疑问很容易被波动冲走。看到霍克艾瞬间的机智,阿尔凯因只得把自己的命运委托给他。
冲来的岩石如同液体一般溶化,有微弱的粘性,但瓦砾没有包含在内。
霍克艾努力抵抗着岩石的流动,但脚下却突然崩塌。
之后阿尔凯因感受到的不像是“沉没”,而更像是“下落”。
「霍克艾!脚下……!」
「所以说,请闭嘴!会咬到舌头的!」
——地下有个空洞。
因为脚下不厚的岩层溶解,阿尔凯因和霍克艾如今随着流动一同向底面下坠。
就算是霍克艾,在没有立脚之地的现在也无能为力了。
一个人、一只猫和溶解的岩石一起向地下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