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渐渐搞不懂理解了。
这个像是在开玩笑一样,完全称不上是调查活动的共同生活,终于进入第六天。
心脏痛了起来。仔细想想,我在心底应该是认为实际上不会落入那样的下场吧。可是,万一理解的能力是真的,犯人因此被杀的话,我……
我一边想着这样的事情,一边为了每月一次的周六上学日前往学校,然而在班会时间开始之前,教室就被异样的气氛笼罩着。
周围的人们,完全没有把视线放在理解——不,正确的说是没有放在我与理解的身上。
感觉就像是变成了透明人一样。只有宫越同学稍微用难以言喻的视线望了一下这边。
然后,在想要坐下来的时候,变得全黑的理解桌子进入了眼帘。
「呜——……!」
悲惨的景象。桌面被美工刀或雕刻刀之类的东西割得乱七八糟,上面还画满了涂鸦。桌子抽屉里——在大概是跟垃圾一起塞进去的讲义与笔记本上,几乎所有的页面部被画满了像是诅咒或执念般的恶意。仔细观察的话,在黑板上也画着像是没有脚的火柴棒人一样的图画。
「…………」
班上的所有同学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地保持沉默。偶尔,视线会一阵一阵地从四面八方刺来。
胸口有股讨厌的感觉涌了上来。
「噗——咯咯咯咯咯……啊——哈哈哈哈哈!」
在短暂的沉默后,理解拿着笔记本高声笑了起来。
不是那种疯狂的笑声,而是打从心底感到有趣得不得了的笑法。
「真伤脑筋,复学第六天就这么对待残障人士啊。现代社会的病灶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了呢,小零。」
「关于这件事情,我实在是提不起那个劲来替你辩护……」
理解的暴雷与任性的行动所导致的下场就是这个。不管性格再怎么不合,她也实在太没有社会性了。这次——恐怕是木崎同学做出来的吧,不过这也是迟早会发生的必然。
即使现在不会变成这样,总有一天,也会有其他的人做。
而且,即使什么都不做而默默地拒绝木崎同学,也会因为一时的心血来潮而伤害到她。
所以,必须要适度且高明地进行应对,来确保自己的立身之地才行。
「啊哈哈……」
忽然,有声音从教室的入口附近传来。
「看你把教室的公物弄成什么样子。喂,明仔。你也骂骂她啊。你不是副班长吗?」
木崎同学从走廊上伸手指着宫越同学。左大臣跟右大臣也在她身边。
三人脸上挂着冷笑,一起往教室踏出一步。
「是啊是啊,在自己的桌子上乱涂鸦,真是令人伤脑筋呢。虽然你才刚复学,不过只会为学校带来麻烦的小鬼头还是赶快回家去比较好吧?」
「唉,真是的……」
宫越同学只是抱着头叹气。像是在表示自己明明有忠告过一样,她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无奈与失望,
「咯咯咯咯咯……啊——哈哈哈哈哈!」
不过,理解也跟木崎同学她们一起放声大笑。然后,将那暴虐的笑容对着我。
「跟我预测的吻合到这种地步还真是让人哑口无言呢,小零。这家伙似乎对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还完全不清楚的样子。」
「怎样?你想说那是我们做的吗?有什么证据?」
木崎同学一点也没有感到不好意思,还露出像是在嘲笑般的笑容。
这就是霸凌的恐怖。即使很明显地知道是谁做的,但要是本人完全装傻而周围的人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无法可管。所以,她才在这几天散播理解的恶评,好让周围的人都对她视而不见吧。
可是理解并没有退缩,随手从我的书包里抽出笔记本并将其摊开。那是为了让我在作业中附加注解而暂时由我保管的,木崎同学她们三个人的笔记本。然后——
「桌子上的涂鸦是左边那个家伙画的吧。啊——太没个性让人想不起名字。」
理解慢慢指向木崎同学三人,像是事不关己似地以低沉却清楚的声音开始说了起来。
「黑板上的是右边那个没有眉毛的女的吧,笔记本上的涂鸦是化妆女。咯咯咯……没有利用其他班级的人,而有好好靠自己嘛,很了不起喔。」
「欸——……?」
三人的脸色与教室内空气都变了。掠过一丝紧张感。
一瞬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在理解桌上乱画的那个人才注意到自己被指为犯人。
理解的教科书一直放在课桌抽屉里,所以在前一天准备笔记本跟其他东西,然后桌子与黑板只要早上早一点来就有充分的时间可以做到。
可是,为什么会知道是谁做的?应该没有任何证据才对。还是说,那只是虚张声势?
「一大早要做这些真是辛苦你们了啊,来看看这些字。在汉字的棱角部分虽然隐藏得很好,但是句子一长文字就会往斜上方偏的习惯没改掉。不过你的字还真难看啊。」
经过她这么指谪,的确有点像木崎同学的笔迹。
「为、为什么我得被你说成——」
「用稍微客观的角度审视一下自己如何?明明是个丑女,不要一天到晚只会照镜子啊。」
然后,理解把三本笔记本拿到她们面前。
「呐,仔细看看。人的笔迹没有那么简单就能改掉的。」
然后,她像是要让全班同学看仔细一样地把三本笔记本高高举起。连装作不关心的班上同学也吃了一惊,将视线移到笔记本上。
「化妆女的习惯就像是刚才说的,左边的家伙在片假名与汉字的勾与转折,会写成很锐利的角度。右边的家伙则是文字的间隔非常狭窄。来吧,练字的时间到了。」
看过她们笔记本无数次的我已经理解了。
理解的推测,完全命中要点。
周围的视线伴随着嘈杂声聚集在黑板与课桌、笔记本上,疑问与混乱的声音开始充斥着整间教室。
「你、你这家伙是笨蛋吗!不要随便乱栽赃!不过是笔迹而已,这种东西不论是谁——」
「那,这个笔记本是什么?」
理解扔下她们借给我做作业的笔记本,然后把自己被画得乱七八糟的笔记本拿到她面前。木崎同学脸上挂着僵硬的表情,不解地偏过头。
「没注意到吗?我想你也不会注意到吧。因为你的鼻子已经烂掉了啊。」
然后,她突然把那本笔记本朝宫越同学的方向扔了过去。
「呀啊——!」
宫越同学不由得接了下来。
「没化妆的副班长大人,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闻出来吧,那股味道。」
「味道……该不会,这个。难道是——」
看见宫越同学的反应,木崎同学的表情扭曲了起来。理解则露出了笑容。
「就是这么回事!那是你平常在用的香水味道啊!香水这种东西基本是要少量地重复使用,你平常用太多了啦化妆女。」
「喂、喂,稍微借我一下。」
从宫越同学手上接过笔记本,的确,虽然不明显,不过那个香水的味道轻轻地飘散开来。
看到这幕,装作漠不关心的班上同学都皱起眉头。看样子,香水味似乎也稍微飘到那边去了。
然后,叽叽喳喳的嘈杂声进一步充斥在教室中,不知不觉那些视线远远地集中在木崎同学等人的身上。
虽然大家没有说出口不过都认同了。认为木崎同学与其党羽是这件事的首谋。
「咯咯咯咯……那,你打算怎么负责啊,这个化妆女。竟敢妨碍本姑娘与小零的快乐时间。」
理解的眼睛狠狠地瞪向木崎同学一行人。
「别、别开玩笑了!我、我才不承认呢!笔迹还是香味什么的,那、那种事情我不知道啦!只是偶然!我才没做这些事。就、就是说啊。你在那边自顾自的说什么啊?你是笨蛋吗,啊哈——……啊哈哈哈……」
木崎同学的笑容有点僵硬。
分出胜负了。
不管再恐怖的暴君,只要丑态被曝露在公众面前就没有人会畏惧。之后,就像国王新衣中的国王一样,表面上受众人谄媚,但其实所有人都在心中嘲笑。霸凌的对象同时也是蔑视的对象。在此一概念崩溃的时间点,木崎同学就已经输了。
就某种意义上,算是分出胜负了。虽然可以这么说,不过——
「证据?你们的脑袋烂掉了吗。这个不是证据的话算是什么。」
理解不是这样就会放弃的人。
「是有这样的人呢,摆明已经输掉了,却死不认帐的混帐小鬼。本来想说要是你肯跪下来舔我的鞋子就算了,啊——啊,这下不行了。」
理解猛然睁大双眼。那凶恶的眼光彷佛带着剧毒。
「唏——!」
「从明天开始,你们不要以为自己还能好好来上学!」
#插图
理解伸出食指按在扶手的液晶显示器上。然后,一瞬间浮现出『终端机043发讯程式启动……』的文字,闪烁着红光像是深深刻在上面一样。
「……!给、给我记住——!」
对理解的目光心生恐惧的木崎同学一行人逃了出去。
教室顿时鸦雀无声。那些人前脚刚离开后脚老师就走了进来,时间再次开始转动。
「可以躺的地方没了,把你的桌子借给我吧,小零。」
理解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地开心笑着,把头枕在我的桌上。
午休时才一不留神,理解的桌子就不知道被谁整个换成平常的桌子了。
*
夕阳将放学后的教室微微染成红色。
那之后没多久,听说木崎同学那些人就被叫到职员室去,然后早退了。
理解把头枕在我的桌上,发出匀顺的呼吸声。
在那之后,理解只有在午休时去问了宫越同学一些事情,其他时间一直都在睡觉。
「呐,理解。那个,果然是你做的吗?」
在准备回家的同时,我这么在理解耳边喃喃细语,她很快地睁开眼睛。
「哼哼哼,陷害女人很有趣喔,小零。」
她笑着淡淡地说出恐怖的话。
「本姑娘只是以那个笨蛋以及她交往对象的朋友、家人、学校关系者还有网路为对象,把那家伙《夜游》的模样做了免费发讯的服务而已。」
昨天晚上,木崎同学在宾馆前被理解拍下的照片,似乎马上就被用到了。看来,刚才显示在理解扶手上的文字,指的似乎是启动了不知道在哪里准备的终端机上的发讯程式。
在对那手腕感到恐惧的同时,我再次望向理解,她可爱地伸个懒腰,然后又趴回桌子亡。
「虽然手法单纯,不过很有效果。虽然是经过充分夸饰后才散布出去,不过因为根干是事实所以无法完全否定。要是还想继续在这间学校念书,就得承受他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了呢。」
「真是下流的做法……」
「咯咯咯,光是没把她杀掉,本姑娘就已经够宽大了。」
理解维持着头靠在桌面的姿势发出嘻嘻的笑声。
「不过,香水的事……」
那本笔记本的味道,我觉得有点怪怪的。
「嗯——。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连拿来涂鸦的笔记本上都留下味道啦。本姑娘借了放在你房间的那瓶香水。因为刚好跟那家伙平常用的一样。」
同时还把放在制服口袋里的口腔清香剂用小型喷罐稍微露出来给我看。我是有把房间借给你,不过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连这种小道具都准备了……
「因为大致上的事情都很清楚,所以在准备上没有马虎。啊,对了对了,这是今天的份。」
理解这么说着拿出一张《Killer》的卡片给我。
「咦……?」
上面写着《宫越明里:清白》的字样。
话题转变得太过突然,让我的思绪稍微停顿了一下。
「为什么会选宫越同学?」
故意去调查『看起来不像犯人的人』这种做法,在《侦探杀人游戏》中绝对不是错误的,反而还可以算是基本战术。
在确实可以断定『之后有可能会出现线索的嫌疑犯』以及『感觉什么证据都找不到的嫌疑犯』两者之一是犯人的场合,认为调查前者对找出嫌疑犯比较有效的想法十分肤浅。
还有调查余地的对象,可判断其为犯人的情报会随着时间经过成正比增加,所以可以先不管。
把没有推理余地的对象放置到最后的做法,『在万一那是犯人的场合』,会有到了最后的最后没有议论的余地,而完全无法对抗的风险。
所以,自己对于在这里把这个『万一』的可能性给抹去的做法虽然没有异议,不过还是很怪。
如果是跟遥香有关联的达也就算了,木崎同学与宫越同学反而……跟我比较有关联。
「尽管并不是怀疑她们是犯人,不过总是在身边绕来绕去,感觉会妨碍到调查。当然,副班长大人也是清白的。可是,知道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哈啊……地像是很爱困地伸个懒腰,理解又再次啪嗒地趴到桌子上。
「……有趣的事?」
我反射性地这么问,理解只是微微抬起头用试探的眼神说道。
「呐,小零。先别管那些,有点关于小妹的事情想问你。」
「咦……?」
「其实本姑娘有听见前天晚上她跟你吵架。那股怒火真是惊人啊。该不会,那女孩……」
「……——!」
果然被听到了吗。
糟糕,还太早了!这件事情现在还——
「都筑同学,一起回去吧。总觉得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在还留着一些人的教室中,宫越同学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
的确,再留下来也没有意义。如果真的有理解说的那些准备,木崎同学至少有好一阵子
不会出现在学校了吧。
正当我想就这样把话题转移掉的时候,理解突然从桌上撑起身子睁大了眼睛。
「喂,事情还没有结束啊。不要给本姑娘装傻。」
「咦——?」
然后,她指向不知所措的宫越同学。
「是你吧?教唆那个化妆女来整本姑娘的笨蛋。」
「你……!」
「欸……?」
没办法马上理解那是什么意思。
「你、你在说什么啊理解!宫越同学为了我们——」
她不但把木崎同学敌视理解的事情告诉理解,还直接去安抚木崎同学。
可是,为什么宫崎同学的表情依然是如此苍白。
「咯——咯——咯,小零。这家伙啊,是个戴着善人面孔、货真价实的混蛋啊。这家伙个那个化妆女从以前就认识这件事,你也知道吧?」
「嗯,所以她才能帮我们出面不是——」
「不对吧,那是很大的误解啊,小零。」
像毒针一样的视线,刺中宫越同学。
「小零,大家都知道本姑娘一直跟你在一起。本姑娘不在的时候,对了,就只有跟那边的副班长大人以及小妹、还有那个帅哥单独说过话而已。」
「那、那又怎么样!」
宫越同学终于做出反击。
理解那凝视着她的瞳孔张开,似乎映着红光。
「为什么那个化妆女,知道本姑娘是《有钱人》呢?」
还留在教室的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
「本姑娘只有跟小零说过自己是有钱人这件事。在那之后,也确认过剩下的家伙并没有说出那件事。对于本姑娘引起骚动会觉得困扰的人,会特地在班上撒下那样的火种吗?」
理解露出惹人厌的笑容挑衅着宫越同学。
「小零,你还记得昨天那个化妆女跟本姑娘争吵时的事情吧?那个女人叫本姑娘有钱人,不过从第一天开始,那化妆女跟小零就没有接点。所以那个女人才忍不下这口气,想要从本姑娘这里把小零抢回去。」
「……那又怎么样啊。」
「是你告诉她的吧?为了要煽动那个臭女人。因为只要知道本姑娘是有钱人,那个女人不但会燃起竞争意识,还会担心小零会不会被抢走啊。」
「你……」
出乎我的意料。
「你第一天在准备室里,的确是听小零这么说的吧?本姑娘还记得喔。」
那个时候,理解在准备室外的走廊上,已经听到这么多了吗。
大概是跟我想到同样的事情,宫越同学的表情在听见那句话后僵硬了。
「不、不要随便乱说。而且,那个,你是有钱人的事情,说、说不定是我不小心说溜了嘴……」
「嘿~,你还要继续装傻啊。特地把化妆女在敌视本姑娘的事说出来,也是为了让本姑娘去攻击那个女人吧?对你来说本姑娘还有那个化妆女,应该都是欲去之而后快的对象啊。」
「稍、稍微等一下啊,那到底是什么意——」
听到我的疑问,理解大感意外地看着我。
「咦?你没有注意到吗,小零。这家伙,喜欢你啊。」
「咦……」
理解的话说得实在太轻描淡写。教室里变得更加寂静。
「呜……!」
宫越同学没有否定。只是一言不发,以非常狼狈的表情倒抽了一口气。
「平常就在远处观察本姑娘与你的样子就是为了这个理由。昨天……跟踪本姑娘也不是普通的偶然。因为这家伙对本姑娘与小零的关系在意得不得了呢。所以一找到机会就想要妨碍,从旁插手,还煽动那个化妆女来找麻烦。」
就连我都开始混乱了。思绪没有办法跟上。
「稍、稍微等一下啊,昨天只是偶然遇到——」
「偶然?不对吧。昨天买东西的时候,这个女人不是说是为了那家店的特卖商品来的吗。不过这家伙已经在其他店里,买好了跟之前这一带散发的特价传单上一样的蔬菜。虽然你为了不让塑胶袋上的商标泄漏出是不一样的店而藏起来,不过稍微慢了一步啊。」
「呜……」
看到宫越同学的脸上出现动摇,我醒悟了过来。的确是那样。这么说起来那个时候,她把手提袋藏到了背后。
「才、才不是呢!那只是偶然买错了——」
「不是吧,那是不可能的啊副班长大人。会在交给本姑娘从去年到现在的所有讲义上,都一一标上日期与先后顺序的家伙,怎么可能会做出不但没买到特卖商品还特地跑到较远的店家去这种莫名奇妙的事情呢。」
这么说完后,理解拿出以前从宫越同学那边拿到的讲义,并高高举起。
「你不是『实际上也像是一个人生活,生活费必须要精打细算呢』吗?啊~?」
「…………」
在宫越同学沉默的同时,周围出现窃窃私语的细小声音。
对理解的疯狂感到害怕的空气,不知何时开始,转变成对宫越同学感到好奇的视线。
在这间学校里,主要的乐趣就只有考试成绩与恋爱的传闻而已。
而在其中属于才貌双全的优等生,还站在牵引着整个班级之地位的宫越同学,其黑暗面被曝露出来并遭到蔑视这件事,让大家或多或少都感到快乐的样子。
「不、不是……的,你是故意找我……麻烦。」
害怕着同班同学的视线,宫越同学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而颤抖了起来。
不行。要是表情不再表现得平静一点,没有办法取得大家的信任。
周围的视线开始集中到宫越同学身上。听得见小小的说话声。大家部在怀疑。
「也就是说,你没有要去那家店买东西。而是在其它店买完东西要回家的时候,偶然发现本姑娘与小零,想要进一步观察才追了上来。真是个跟踪狂。」
教室内开始骚动起来。
可恶,为什么偏偏挑在这种时候,都放学了还有将近一半的人留下来!
不好。先不管宫越同学是不是真的在跟踪我,理解的演出已经让班上同学开始相信她了。
「你假装在安抚化妆女来煽动她对本姑娘的竞争意识,然后反过来对本姑娘使用《提醒》的方式来挑拨。让双方自相残杀,然后,躲在一旁偷偷地观察。说到底,你就是想要拆散本姑娘与小零。不管是用什么手段。」
「你——……!」
「你是打算煽动情敌自相残杀,好享渔翁之利啊。」
对于宫越同学的哑口无言,周围传出了轻声细语的声音。
完全被理解说的话影响了。
「然后,在争执的最后产生的结果是使小零本身的评价下降,还有对于引发争执的本姑娘与化妆女的不快感。于是,你在一旁煽风点火的同时,还装模作样地为小零辩护。这一切,都是你为了想征服小零做的。」
理解以连珠炮般的语气喋喋不休地说着。
「咯咯咯咯咯,真是恶心的女人啊。在外表上营造出优等生的气氛,可是剥下一层皮后却跟水沟里的烂泥一样,充满了臭气熏天的恶意。你这个阴险小人。」
「呜、呜呜呜……」
「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理解继续放声大笑。
宫越同学忍耐着。
无从得知那是不是事实。或许,她是为了我,为了调查理解的能力,才跟踪在我们后面的也说不定。可是,把这些说出来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我跟宫越同学串通的事情会败露,而让遥香变得更可疑不是吗?
不对,话说回来。跟理解打赌猜涮超能力这种莫名奇妙的藉口,根本不可能让班上的同学相信。
我没有能够拯救宫崎同学的手段。
周围的嘈杂声变大了。
「我还蛮喜欢宫崎同学的说,真令人失望。」
「那是真的吗?不过,从她都没回嘴这点来看,果然~」
「脑筋好的人,多少都有这样的一面呢。」
恣意的解释。甚至还有人像是在看热闹一样,偷偷拍下照片打算要寄出去。依赖着宫越同学、应该是同伴的同班同学,只不过像这样过了几分钟,就变成对她平常的优等生态度抱持嫌恶感的敌人。
「咕、呜——……你这个……」
宫越同学低着头咬住下唇,紧握的拳头颤抖着。
即使如此,就快被理解剥下的优等生面具依然没有掉下来。
不对——那并不是什么面具。不论哪一面都是一样的。
就算宫越同学有恶意,那也只是她其中的一面,并不是本质。
然而,恣意的推测却在教室里渲染了开来。没有人阻止,也没有人出来辩护。轻蔑与期待的眼神,还有嘻嘻窃笑的声音。
好像在看低成本制作的校园肥皂剧一样,没有真实感。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会演变成这样。
——拜托住手。
已经够了,我知道了。拜托住手。
我很清楚地看见宫越同学低下的脸扭曲着。
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她以非常狼狈的表情,只是紧紧咬着嘴唇。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住口。」
不知道是谁,说出了这句话。
「啊?」
理解那弯成弓形的眼睛被拉到极限,把我当作目标。
「不要继续下去了,已经够了吧。」
教室安静了下来。出声阻止理解的人,连自己都感到很意外,就是我。
明明应该是很讨厌麻烦,刻意避开他人的目光,想要活得精明才对的。
「啊哈哈哈,真不愧是小零。连圣人君子也要感到惭愧啊!居然连想要陷害你的副班长大人都想袒护,你实在是太了不起了!太棒了啊!」
「理解,已经够了,我知道了,住手吧。」
「听见了吗?站在那边的母猪。」
理解把头整个转过去,重新面向宫越同学。
「快点跪下来道歉啊。你还有脸来面对小零吗!你想要陷害的是这么样一个大好人呐。用你那颗腐烂的心好好反省过再道歉,如果你还认为自己是个人的话!还是说你口中所谓的好人,只限于在老师的面前才做得到呢。」
「……!」
啪——!像是气球破掉一样的轻脆声音,在教室里响了起来。
慢了一秒,撑起上半身的理解失去平衡,连轮椅一起倒在地上。完全没能做出防御的姿势。
像是被车子撞到一样,理解扑倒在地板上。
手掌心稍微变热了一点。
我。
不知何时一巴掌打在理解的脸颊上。
*
「给我差不多一点!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子!」
我用大到连自己的胃都受到冲击的声音。很意外的,我的脑袋很冷静。在寂静无声的教室里,同学们的视线全部集中在我身上。
冷静,非常地冷静。以像是在观察另一个自己的感觉,我假装自己很愤怒。
周围的人看着我,连宫越同学都惊讶得合不拢嘴。
数秒的沉默,突然被打破。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我吓了一跳。
理解俯卧着倒在地上。笑声从看不见脸的那个位置传出来。
「咯咯咯咯咯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咯喀喀喀喀喀喀喀!」
就算不去观察周遭人的脸色也能知道。
大家都跟我一样,以惧怕的眼神注视着倒在地上没有抬起头的理解。
「……很痛耶,小零。你在搞什么啊。」
语毕,理解只是静静地泛着笑容看着我。
那是会让人背脊涌现凉意的诡异。
「理解……」
「知道啦。虽然是无所谓,不过差不多该扶本姑娘起来了吧?一直让内裤走光也只会让人觉得下流。你不觉得这种应该是要差点可以看见又看不见才比较好吗?」
理解的双脚软弱无力地瘫在地上。从违反服装规定的短裙下,可以看到自得有点病态的纤细大腿……还有朴素的黑色内裤。
「…………」
时间像是停止了一样,没有人动,也没有声音。
我慢慢地抱起理解。虽然她似乎摔得颇严重,但是除了红肿的脸颊之外,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只不过,从她的嘴角流下一丝红线。嘴巴里似乎受伤了。
我并没有打算用那么大的力气打她。
说老实话,我已经做好被她用刀子割睑的觉悟了。
「谢谢你啦,小零。那么,差不多该走了。」
伸出舌头把血舔掉后,理解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地露出笑容操纵着轮椅。然后,以流畅的动作离开了教室。
我也静静地跟在后面。在我的身后,只剩下时间被停住的学生,以及宫越同学。
*
「等一下啊,理解。」
「嗯,你太慢了,小零。」
走出楼梯口前往校门,理解在等我。
跟昨天一样,好像什么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盾并肩走着。昨天还有前天在到社团活动开始为止都在跟踪遥香跟达也,可是理解却笔直朝着我家的方向前进。
「今天不去跟踪吗?」
「嗯,没有那个心情。赚到一天了呢,小零。」
那语气与表情显得漫不在乎。
「刚才,对不起。」
「嗯?」
理解用感到很不可思议,像是真的不懂我在说什么一样的表情看着我。
「对不起,打了你一巴掌。我太过份了。」
「嘿——」
理解突然张开嘴笑出声来。
「真的很对不起……那个,虽然我不觉得你那样就会满足,不过要是想打我的话就打回来吧。」
「哼——,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你很生气吧,我居然会对女孩子动粗——」
「闭嘴,小心我宰了你。」
「——!」
阻止我说下去的,是杀气。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理解,表情虽然还是依然在笑着,不过内在很明显地不一样。
「小零。」
理解的手伸到我的脖子上。细致滑嫩的白晰手指。用双手也没办法完全围住我脖子的娇小手掌。那上面灌注了有如老虎钳般的强劲力道。
「咕……喀——!」
「别惹本姑娘生气啊。这种行为,这种连策略什么都没有的做法真的很让人讨厌。别让本姑娘做出这么讨厌的行为啊。」
似乎是颈动脉被掐住了,意识渐渐变得稀薄。
「咳咳——……,喀呼——……」
「小零,本姑娘很高兴啊。那个时候你肯扇那一巴掌,真的很令本姑娘高兴呢。啊~啊,高兴这样的感情久违到早已被本姑娘遗忘,直到刚刚才想起来呢。可是你却破坏了一切!」
有股想吐的感觉。
「真是可惜啊。很久没这么快乐了。就连本姑娘这样的人,都沉浸在舒服到想要哼起歌儿来的感觉中。可是你却说了无聊的话,把这一切全都搞砸了。」
理解的手从我的脖子上离开。同时差点消失的意识也恢复了。
「拜托你了,小零。不要用这么无聊的,拜托不要用这么无聊的做法让本姑娘杀了你啊。」
「理解……」
「小零。你应该是为了你自己,而不是为了其他原因打本姑娘的吧?可是,你却在那之后说出对不起什么的这种话。像那种显而易见的谎言啊,就好比是在事后把气氛很好的吻说成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一样的令人火大啊。」
「…………」
「你明白了吗?那么该回去了。啊~啊,花了多余的力气喊叫让人肚子都饿了。快点回去准备晚餐。」
「啊啊……我知道……」
把视线移到前方,我吓了一跳。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在我回家路线上的人烟十分稀少。
而人影的对面,有着红与黑的境界线。可以看见像是世界末日一样的晚霞。
「…………」
一瞬间,无法思考。宫越同学站在那里。尽管周围没有其他人,但是公然握着像是百货商店里卖的便宜菜刀。毫无情感的表情,只是看着我们。
「嗨,输给本姑娘的淫乱副班长大人。」
面对即使如此脸上笑容还是依然不变的理解,她只说了一句话。
「……不可原谅。」
然后拿着那把刀刃笔直地冲了过来。
*
理解没有动。宫越同学的动作让我觉得很漂亮。
就像是在篮球比赛之类的场合中,厉害的选手会以最精确最小的动作躲开对手把球投入篮框一样。宫越同学也毫不犹豫地竖起刀子,一直线地瞄准理解冲过去。
一般来说,这种突发事故不论是谁都来不及反应。
不过……不过——
我的身体在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像是要挡在理解面前一样地往前跨出了一步。
「唏——……!」
宫越同学的脸色变了。她露出狼狈的表情,慌忙地想要缩回刀子。可是稍微慢了一点。那尖端刺进了我的胸口。
有种被比针还要粗的东西撕裂的感触。并不是很痛。不过相对地很热。痛觉与血一起缓缓地扩散开来。
菜刀掉落到水泥地上,响起尖锐的金属音。
再次将菜刀捡起来,宫越同学瞪向理解。
「我要杀了你……!因为你的关系,竟敢!你竟敢……!」
#插图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宫越同学,理解张嘴大笑。
「请务必要做到啊,副班长大人。快点来啊—来试着把本姑娘杀掉!」
理解大大睁着双眼。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宫越同学变得无法动弹。
「搬家不就得了吗,你这笨蛋!养在温室的大小姐就是这样,稍微捉弄一下就在那边大呼小叫的。还是说你是被虐狂?希望本姑娘继续整你吗?不用介意啊,不管是什么样的——」
理解的眼睛发着红光,大声狂笑。
「——不管是什么样的黑幕,本姑娘都会把它揭穿的。」
「……呜呜呜、呜呜呜呜。」
宫越同学全身颤抖着,将带着恐惧的视线移向地面。
「宫越同学,对不起……」
当我道歉时,稍微沾到血的菜刀再次掉到地上发出尖锐的声音。
「不要道歉啊——!」
悲痛的叫声,从跪在地上的宫越同学口中传出。
「反正连你也瞧不起我吧!没错!就是那样!我不是为了要帮你,只是想让你伤脑筋而已。只要这么做,班上的人都会把目光从你的身上转移过来,就连你也会对我,更加的……可是……」
在暗红色的步道上,扑簌扑簌地滴下了数滴泪水。
「以为做得很高明的人,只有我自己而已……刚才也知道了。除了你以外,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坦护我,结果优等生还有八面玲珑的态度什么的,原来都被人看穿了,其实大家都很讨厌我……」
宫越同学蹲在原地,发出小小的呜咽声。那娇小的背影,就像是年幼的小孩子一样。
「…………」
不久之前,曾经听宫越同学亲口稍微提到自己的事情。
她的家庭是大学知名研究员的家系,父母只对成绩有兴趣,宫越同学自己也在学业与生活态度上受到强制规范。其中并不存在着温暖的家庭关系。
我想其他的人一定都不知道。
所以,就算假设理解说的话是事实,我也想要去相信她。
因为我认为,想要别人看着自己这样的心愿,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我不会讨厌你的。」
宫越同学微微抬起头。用湿润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我。
「我不会讨厌你的,所以下次在学校碰面吧,约好了喔。」
「咕——……呜呜——……呜呜呜呜。」
轻轻抱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虽然很想陪在她身边,不过还有遥香的事情要处理。
在拿出手帕递给啜泣的宫越同学并道过歉后,我推着理解的轮椅回到家里。
*
伤口比想像中的还要浅,不过由于也不是轻伤,因此还蛮痛的。我把染血的衬衫脱掉后,开始治疗。
由于理解很意外地把《斯莱普尼尔号改》上附的治疗器具借给我用,因此处理起来还满轻松的。虽然还有痛楚,不过并不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晚餐的菜色是白饭与豆腐和葱的味噌汤、以及用剩下的白菜做成的假高丽菜卷。
虽然是很平淡的用餐风景,不过理解还是添了一碗饭。
「嗯,还是不行啊……状态果然不是很好。或许是在刚才跌倒的时候,把控制器撞歪了。」
吃完晚餐后,理解调整着轮椅,不知为何咂了一下嘴。
然后,到了入浴时间。
「呐,小零。偶尔也一起洗个澡嘛?」
「……你一个人也可以洗吧?」
「总觉得今天脚的状态不是很好。顺便把这个解答告诉你。」
理解一边摸着自己的大腿这么说,一边拿出《Skill》的卡片。
她似乎终于愿意对能力做出具体的解说了。虽然时间有点晚,但是考虑到剩下的机会,听一下也没有损失。
「……你不会在浴室做奇怪的事吧?」
「会。」
听见我的问题,理解再次露出笑容。
「那你就一个人努力吧。」
「啊哈哈,小零真是纯情啊,什么事都不会做啦。」
发出开心的笑声,理解迅速脱下衣服,把浴巾围在身上。
「这样的话就可以了吧?」
「知道了啦……」
把理解抱起来,先送她到浴室椅子上。
接着我也脱下衣服,在腰上围着毛巾,走进浴室。
该怎么说呢,虽然我从来都没有把《理解》当成女孩子,不过心跳还是有点加速。
然后,冲洗完身体,我跟理解背靠着背坐在浴缸里。
「……——呼~,伤口的状况如何?小零。」
「没事,虽然有流血,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吗,捡回一条命了呢。」
在弥漫的雾气中,理解吁出一口气。我胸前的伤口虽然已经止血了,不过还不能碰到热水,所以稍微把身体撑起来。
「话说回来,为什么都快要被杀死了,你还不逃走?」
听见我的问题,理解稍微停顿了一下才回答。
「那你呢,为什么特地站出来保护本姑娘?你在替本姑娘担心吗?」
「嗯,姑且……算吧。」
即使是这种个性的人,要是在自己面前死掉了也会让人良心不安。
在一阵沉默后,狭小的浴室里充满了白色蒸气,理解才终于小声地这么喃喃说道。
「也没有为不为什么的,那个副班长大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杀本姑娘。只是打算吓唬一下,是你站了出来才让她那么慌张。」
「为什么——」
你能这么肯定。在我正要这么反驳的时候。
「看了就知道啊,小零。本姑娘可以透过五感来得知对方的心理状态。那就是本姑娘的特殊能力。」
理解终于肯定地说了出来。
「从对方发出的声音、气味、行为、体液、脉搏等要素来读取感觉,而不是思考。从说话的方式也能知道是不是谎言。就算没有直接看到,也能靠气味来知道对方是在生气还是感到高兴。要是穷究到极致,就算是隔着机械,也能把握对方的心理状态。」
「…………」
「这项能力与全身的感度成正比。在面对难以读取的对象、情报有限的状况、或者是进行重要质问的时候,由于要将精神集中到界限来增加敏感度,因此无法在短时间内连续使用……不过如果是日常对话的程度,即使不用能力也能一清二楚。」
忽然,在我脑中浮现不知道在哪里看过的文章。里面提到人的瞳孔在集中意识想要获得情报,或者是在面对有兴趣的东西时会放大。
「作为台座所赋予的记忆能力与认知能力。以那些为基础,能看穿一切事物的魔力。在这层意义下,那些人为本姑娘的能力取了《至高王座(Hliðskjálf)》这个名字。不过能力本身没有名字那么厉害就是了。」
苦笑的声音在浴室中回响着,理解继续说下去。
「小零,本姑娘在那个游戏中,只跟中坚以上的玩家对战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不过本姑娘并没有去考察游戏纪录什么的。只是实际在游戏中进行观察,得知说谎的时机与法则、打字的节奏、文章的走向所造成的感情变化。」
「…………」
「如果是亲笔写下的字就能获得相当多的情报,不过即使是用机械打字,只要习惯了就能做出九成九的判断。直接见面交谈的话就能知道更多,碰触到身体的话更能……」
「你、该不会……」
我在浴缸里把身体移开,理解露出非常开朗的笑容。
「就是那个该不会啊,小零。嗯,从本姑娘跟你接触开始算起碰触过几次,你是否记得呢?」
「…………」
笑到一半,理解的视线悄悄地移到浴缸中。
「安心吧,还看不出来。只有你,就算是认真地想要读取,也完全无法看出来。」
「看不出来?」
「啊啊,虽然在某种程度上能看出来,不过不知道该说是深不可测,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判断。总之会出现像那样无法理解的心情。」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似乎也对自己感到怀疑的意思。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心。不肯相信,所以,无法判断。」
「……所以,才想让我当助手?」
「嗯,很让人中意。不过不要会错意了。这可不是『喜欢』。只是中意而已。」
「不是喜欢吗?」
「嗯,喜欢或者是爱什么的,光是听到都会让人起鸡皮疙瘩。本姑娘对这一类的事情……很感冒。」
理解看着浴缸的水面,断断续续地小声说道。
「很像你的风格呢。不过,总觉得那样让人比较放心。」
「你也是个奇怪的家伙呢,小零。呜哇……」
靠在我背上的理解失去平衡,看到她的脸快沉到浴缸里,我慌忙地把她扶起来。
「脚不能动吗?」
「嗯,这双脚并不是残障。肌肉虽然萎缩了,不过因为有定期活动,所以还不到站不起来的程度。」
「可是,不能走路?」
浴巾在浴缸里滑落。我一边支撑理解的身体,一边尽可能把头移开不去看她的身体。
「不是不想走路,而是不能走路啊,小零。本姑娘是以这样的方式被养大的。被老爸威胁要是敢动就要杀死自己,然后在如同监狱一样的房间里,接了数不清的客人。」
「…………」
「最初学会的是观察变态客人的心情,那是只要失败就会被杀掉的世界。过了一段时间,在习惯恐怖与痛苦之后,接着看见了其他的东西。」
理解平淡地编织着话语。
「其他的东西?」
「从客人走上楼梯的声音,还有隔着门传来的呼吸声,都能知道对方的感情。然后,某一天,本姑娘突然注意到了。」
「注意到什么?」
理解发出笑声,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小零。变得能够知道他人内心的本姑娘,接着被带到赌场上。然后,靠着读心术不断连胜,慢慢地连老爸都开始认同本姑娘。《侦探杀人游戏》的赌局也是其中一环。当时网路还不普及,玩的是原始版本的卡片游戏就是了。」
我所提出的问题,其答案似乎是理解的认知能力。
「可是本姑娘啊,嘴巴上虽然说能够知道他人的心思,但是只有老爸的心思特意没有去判读。因为害怕。一想到要是老爸很讨厌本姑娘,就害怕地不敢读心。每次听见老爸的脚步声,就会捣起耳朵把视线移开。用读唇语的方式来判断老爸说的话。」
「…………」
「不过,某一天。在进行一场非常重要的胜负时,本姑娘知道了。知道老爸打算要把本姑娘杀掉的事情。注意到了他觉得会解读人心的本姑娘很恶心这件事。所以才杀了他。即使其他的人不知道,本姑娘也很清楚。」
小到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被浴室的墙壁反射,变得模糊。
「老爸真的是个下三滥的家伙。不过,本姑娘还是喜欢他。即使,那只不过是类似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错觉。并不是真实的感情。」
理解把背紧贴在我的胸口,喃喃这么说。
「两年前……从在那个游戏中因为无法完全读出你的心而输掉的时候开始,本姑娘一直都在思考一件事啊,小零。假设,要是本姑娘的读心不是百分之百正确,那么在那一天本姑娘杀掉的,到底是什么呢?」
「…………」
「以为自己喜欢的对象……以为被对方喜欢的自己。最后的答案,依然还是没有出现……」
理解用两根手指啪咑啪咑地拍打着水面,在浴缸里制造小小的涟漪。
「然后,在本姑娘被月见月抓起来之后这个力量也继续被利用,现在被安排进行侦探这样的工作……」
「…………」
「在不被允许行走,必须察言观色的环境下长大,本姑娘才获得这个能力。因此,月见月那些人很担心,或许透过走路的行为,会消除掉心理枷锁而使能力消失。」
简直就像是如果听力敏锐的盲人恢复了视力,那么听力也会随着消失一样。
「顺便告诉你,多亏了那些家伙装了一些机械进来,每当本姑娘使用能力就会在腹部浮现斑点喔。呐,你看。」
「咦——……?」
照理解说的回过头来,我与她四目相对。
呜哇。
因为热水的关系,理解的脸颊看起来稍微有点发烫。自得略为病态的肌肤,现在则是湿淋淋地带有一抹艳红,总觉得有点性感。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平常只有看到异常行为的关系,现在这样反而让人感觉非常可爱。
果然,羞耻心对女孩子来说很重要啊。
不,糟糕,不能被骗。
事到如今才觉得不好意思有什么意义。
在透明的水中,可以看见理解白晰的胸部与腹部。完全看不到什么班点。相对的,有个小小的像是记号一样的刺青。
然后,滑下来的浴巾,一直到最下面的部分都没有遮住。
「你、呜哇啊——!」
当我在浴缸里引发大海啸时,理解稍微羞红着脸并起双腿。
「嘻嘻,小零真色啊。你明明知道本姑娘是骗你的,这样不是害人家没办法嫁人了吗。」
「对不起,我要出去了。」
「不好意思啊,还是光溜溜的。真是奇怪,本姑娘应该发育的不错说。」
「你可以不用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绝对不再被她骗倒。我非常坚决地在心里这么发誓,然后从浴室中离开。
*
洗完澡,我跟理解一起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因为《斯莱普尼尔号改》的状况好像不是很好,所以才决定偶尔也接受一下理解提出的,要是晚上醒来了需要人帮忙的要求。
不知为何只有今天,很不可思议地对理解的不安与负面情感都消失了。
大概是刚才理解那番话的关系吧。
「小零,你会觉得本姑娘是很过份的人吗?」
「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在黑暗中的细微声音。尽管我回答得很平淡,不过内心出现很大的动摇。
「其实,本姑娘也不想……这么做。」
用棉被盖过嘴巴,理解喃喃细语。
虽然因为太暗看不清楚,不过表情认真的理解好像还是自己第一次看到。
「…………」
虽然我没资格说这句话,不过都把事情搞那么大了,现在才这么说也——
「太卑鄙了吗?说的也是……的确就像你想的一样。你要这么认为,也没有关系。」
理解的手轻轻地握住我的袖子。简直就像是睡不着的小孩子在寻求着他人的温暖一样。
跟以前不一样,或许是因为刚洗完澡的关系,她的手感觉有股微微的热度。
「可是,不这么做不行。本姑娘只有以月见月的身分才能活下去。如果说一般人是为了活下去而说谎的话,那么本姑娘就是为了活下去而揭穿那些谎言。」
「…………」
在昏暗的光线中,理解的脸上浮现像是在自嘲的微笑。
「小零。在本姑娘的内心,存在着一种法则。」
「法则?」
「对不论什么人的本性都能看穿的本姑娘来说,希望能遇到让自己搞不懂的人……」
轻声的告白,回荡在我的房间里。
「理解这件事就像地狱一样啊,小零。既然是地狱的话,把自己当成恶鬼就会比较轻松。所以,本姑娘对于扮演本姑娘这件事,不曾觉得痛苦。」
理解的手指轻轻伸过来,缠绕在我的手指上。
纤细得像是随时会折断的手指。用空着的手轻抚自己的脖子,还残留着一点热度。校门口理解激动时留在我脖子上的痕迹,现在回想起来甚至像是幻觉一样。
「每个人都是无聊的骗子。究竟是聚集在本姑娘身边的刚好都是这样的家伙,还是说,归根究柢人类就只有这种程度。本姑娘无法理解……」
在脸上微微露出笑容,同时那视线有点无助地望向天花板。
「理解……」
「一直以来都没有。真的,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所以,小零。本姑娘对你很期待呢。」
忽然理解微笑着探头望向我的眼睛。
「期待着,本姑娘还看不透的你,说不定其实是个好人呢。」
胸口一阵刺痛。为了不被发现,我把视线从理解身上移开。
理解的身体小幅度地来回晃动。她没有出声地笑着。
「就是明天……明天,答案就会出来了。」
「我说理解?」
「什么事,小零。」
「要是发现真凶,真的要杀掉?」
听见我的问题,理解再次像平常一样弯起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
「嗯,会杀掉的。」
她毫不犹豫地这么说,然后,静静闭上眼睛。
「因为,那是本姑娘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