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俱乐部
在凯杰尔的欢乐街,除了提供唱歌、喝酒等服务以外,也存在着让占卜师为客户占卜的店。客人可以在店中指名自己喜欢的占卜师,为自己占卜烦恼。而在王都的当红俱乐部中,『月光』也是其中之一。
「……怎么样?会算你们便宜点喔,因为是美丽的小姐们。」
「欸~~可是~~怎么办好呢?」
「那位小姐也会算你便宜喔,会给你打折喔。」
「哇,我也有吗?」
「怎么办?芙丽娜?」
「两个人算你们一万,如何?和真货一模一样喔。」
「嗯~~」
「还有其他的商品,我们的店里,还也很多。」
「很多?」
「很多。」
「那我们就去看看吧,芙丽娜。」
「来吧来吧。」
「不行啊,喂—————————————!」
从两人增加到四人的艾曼德岛观光之旅,不知为何却更加辛苦四倍。
亚鲁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咦?那不是搭讪吗?」
「不是,完全不一样。」
她是怎么了?刚来的时候还那样戒慎恐惧的说。
例如说,在购物的途中,艾玛与芙丽娜差点被可疑的销售员拉走,亚鲁特连忙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她们,把她们带到附近的咖啡厅,在那里告诉她们真相。
「怎么这样……我想说这次就试着应付看看的说。」
「那种高等技巧你不用学啦,艾玛!」
「什么嘛……」
艾玛看起来相当不满。
拦住两人的大概是安格斯商人吧。
安格斯隔着山脉,地处于艾密尔的南方,在五十年前的大战中也是最后的激战区,是个受到战祸纷扰的地方。因为战争而被迫离乡背井的人们,一部分越过国境,流入了艾密尔,而其中有大半的人都定居在首都凯杰尔。
虽然已经来到了第二代、第三代的时代,但是仍然必须注意聚集在小巷子里、标准语说得不清不楚的集团。其中也有人不找工作,而与本地的帮派份子勾结,靠着游走法律边缘的买卖维生,这也是千真万确的事。比如说把高价的仿造品推销给艾玛这种观光客,这也是其中一种。
「你说这里很安全,这会儿又说不是,我都搞不清楚到底安不安全了。」
「总之平常昂贵的东西,对方却想要用半价以下的价钱卖你,像那种人最好就别靠近了。」
「即使对方有声明那不是真货,而是假货也一样?」
「赝品。那种东西本身就违法了啊,艾玛。」
「唔……」
艾玛的表情变得更加烦恼了。
「你别让亚鲁特公子太困扰啊,艾玛小姐。」
芙丽娜如此说道。
马路旁一家平凡咖啡店里的一个角落,只有她所在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位于精华地段的沙龙。
优雅。全身上下都是那么优雅。
就算努力穿上可以融入平民百姓的服装,她拿着茶杯的手势,挺直的背脊,并拢的双脚,根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气质高雅得无可比拟。
「你知道吗?古人有云:入境随俗。亚鲁特公子可是把凯杰尔的生活形态,告诉在乡下生活的魔女艾玛小姐,你应该诚心倾听才合乎道理吧,这里可不是乡下,而是非常普通的市民所生活的凯杰尔喔。」
「……可以别那么强调乡下和城市吗?」
「听说被指出事实而恼羞,就代表是对那个事实感到羞耻喔。」
「啊,是吗?不过我是因为你的说法惹人厌,所以才生气的喔。如果你不是有心想惹我生气,那就代表你是个娇生惯养,不知世事的千金小姐。」
「什么!」
「看吧,你自己不是也生气了。」
亚鲁特感觉自己的脖子好像架在断头台上了。
这已经不是提心吊胆可以形容了,这种冲击性台词连发的斗嘴,万一有人去告密,到时会变成怎样呢?
(——怎么可以对一国公主如此无礼!)
(——你没资格当护卫!)
(——不,你根本没资格当骑士!亚鲁特·古斯塔夫骑士候补生!)
不管是达尔教官还是蕾笕,大概都会如此指责自己,即使把他们调换也完全没有违和感。
怎么会这样,现在不是防范突来暗杀的时候,真正的敌人是自己人啊。
芙丽娜被她说得泪眼汪汪。
「请你收回那句话。请你收回那句话!谁都可以说我不知世事,就只有你没资格说我。」
「哼嗯?你还真敢说嘛。」
「你明明连库洛布的队名都说不出来!」
芙丽娜如此控诉。
而突然被她这么说,艾玛反而有些吃惊。
「……咦?什么?库洛布?」
「你一定不知道今年的前几名队伍,以及知名选手的转队情报吧?你应该连比赛都没看过吧?」
「没看过也很正常吧,那又有什么不对了?」
「那你还敢说你认识亚鲁特公子,真是自不量力——」
「好!那就这么办吧!」
不能让她们继续争吵下去。
于是亚鲁特拍了一下手。
「我们就去看比赛吧。」
「咦咦!?」
既然芙丽娜对艾玛不了解库洛布而不满,那么就该化解她的不满。
艾曼德岛上有什么?有和平的象征守龙像,为数众多的戏院和歌剧院;有魔术学院校区,也有证券交易所,但是最不能忘记的是——
「走路只要五分钟就到了,没有不去的理由啊。」
全国库洛布竞技者的圣地。
对亚鲁特来说最是怀念不过的王立库洛布竞技场。
「看比赛会让你们心情舒畅,甚至不会想要吵架。」
***
法妮决定追赶卡特露德。
将卡蜜拉的话加以整理,大概就是下面这样。
——在王都的饮食街有间名叫『月光』的会员制俱乐部。
——部分有门路的议员和公务员是其常客。
——和那附近的店相同,是在装潢华丽的场所接待客人,或是让客人唱歌,不过最大卖点的则是占卜。那家店似乎聘有高明的占卜师,在单独房间内为客人占卜烦恼。
——这样你就知道了吧?卡特露德就是单独房间的占卜师之一。
之后法妮就照她所说,走在王都附近的欢乐街。
这附近离王宫和各省厅颇近,街道的气氛和艾曼德岛大不相同。
大街上一片优雅的景象,从旧都巴捷塔迁移过来的老店和王室御用的名店,高雅地排列在一起,而往里面或进入巷弄里,就可以看到适合下级官吏的酒店和舞厅里挤满了客人,当然也有一些店适合上级官吏使用。
白天前往探访,很令人怀疑能否找到线索,不过可能性并非全无。
(就算最近深夜取缔得相当严厉也很难说吧……希望她真的在就好了。)
顺利的话,或许可以遇到从凌晨工作到这个时间的工作人员。法妮就是赌这个可能性才会前来,如果不行的话也只有等到傍晚了。
夜晚霓虹灯醒目的餐饮街,白天看起来则是白色干燥的灯光。在大白天还点起电灯装饰,让人不禁为这毫无意义的举动干杯。这个城市的以太似乎真的无穷无尽。
然后她终于来到『月光』所在的大楼前。
她没有关系可以混进去。好了,现在该怎么办呢?
「喂!」
她从巷子的缝隙看到了人,于是出声叫住对方。
「你是不是这里面哪家店的人呢?我有事情想询问。」
对方是个身穿黑色服务生制服的青年,他站在生满锈的逃生梯前,有如街灯一般背对着法妮,伫立在那里。
听到法妮的声音,青年转过头来,那是一张充满异国风情,拥有南方血统的容貌,他和法妮一样,看起来也是与安格斯有关的人。
但是对方的表情好似看到幽灵一般,因此法妮向他微微一笑。
「————」
「咦?你说什么?」
那是说得非常快速的安格斯语,法妮一时间没有听懂,于是她踏上前,想走近再问一次。此时对方的鞋底却突然发出光芒。
(避、避魔符?)
法妮颈子上挂的魔女术护符似乎有所反应。
「……你是不可能的,我们不收外国人,你来应征也没用。」
青年趁着这个空档,单方面地抛下这句话,然后便朝巷子里奔跑离去了。
「……什么嘛,明明两种语言都会说,干嘛说容易混淆的话。」
安格斯虽然形式上也算是一个国家,但其实内部是由无数的部族聚集而成,从北方的山岳地带到南方的苍海诸岛,部族种类繁多。随着部族的不同,规定也会不同,造成语言差异的情况也所在多有。因此青年刚才所说的安格斯语,法妮才会完全没听懂。
为了消除这种混淆的情况,居住在艾密尔的安格斯人除了对家人,一定都会使用艾密尔的标准语。不管是对初来乍到的人,遗是在第二代、第三代之间,这都已经是常识了。看来方才他真的相当惊惶。
即使如此,法妮也明白他慌张的理由了。
因为他使用简单的咒术,在巷子入口张设了掩人耳目的结界。
在未开化之地,古老的传承和言语容易完整保存下来,而魔术也是一样。和甲种魔术发源地的艾密尔不同,那个国家对甲种、乙种的分类,甚至应该还没有固定才对。
他所使用的法术就形式上而言,感觉非常类似本国残存的咒术师和巫女的手法,之所以没有发挥出功效,大概是因为法妮也带着魔女术护符的关系,也就是神秘力量对神秘力量的功效微弱之故。
在以咒术密闭的空间里,飘荡着微微火柴点火过的气味。
没想到他竟然是躲起来抽烟,简直就像十几岁的学生。
可是法妮笑不出来,因为更让她生气的是后来他用标准语断言「来应征也没用」。
「哼,反正我就是酒家女的长相。竟然对立志成为贤妻良母的我说出那种话,真是有够失礼。」
虽然这种话对艾玛说,她一定不肯相信,不过法妮是认真的,可是却被误认是前来俱乐部应征的人,法妮感到相当不甘心。
不过对法妮而言,会为对方轻率的先人为主观念而受伤,那种时期她早就渡过了,所以她决定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不,既然外表看起来是那样,那么干脆就拿来利用。
「早安,这位大哥!」
法妮露出轻松的微笑。
因为这时正好有别的服务生拿着垃圾桶,从逃生梯走了下来。
只是微微扬起嘴角,却是靠着勾魂媚眼所发出的微笑,让服务生整个僵在原地。
「老板还在上面吗?还没回去?」
据说某位女演员为了学会性感的走路方式,将一边的高跟鞋截短,而法妮这次也刻意效法那个诀窍,强调着她的纤腰,往楼梯走了过去。
只见对方的喉头上下起伏了一下。
她娇媚的目光未曾离开服务生的脸,然后将身体靠在扶手上,同时包覆在套装布料下的丰满胸部,停靠在楼梯的扶手上,顿时改变了形状,而对方的视线也露骨地往下漂移。
「他在店里说过要雇用我,所以我是来请他实现诺言的。」
「不……等一下,老板他已经回去了,我想你大概是弄错了……」
「没有那种事,他不在我就留下来等。」
「喂,不行那样,还有小姐留在里面啊……」
依照她的设定,她是扮演闹脾气的安格斯酒店小姐(花名小蝴蝶),不过既然真的还有人留着,这正是个好机会。
「你好坏喔,拜托你啦。」
她决定就这样采取主动。
服务生不让她过去,拉住了法妮,不过她的身体却反而往服务生贴了过去,然后隔一段时间又在他的耳边吹气,这时法妮挣脱他的手,服务生却仍是动也不动,看来他已经飞到梦之国度了吧。
「你太棒了。」
「请慢走……」
法妮向他抛了个媚眼,然后便从后门进入店内。
走过厨房,外场只有点亮最小限度的照明,看来已经打烊了,空无一人的吧台,空无一人的沙发,空空如也的舞台上只放着一根麦克风立架。
里面的通路有数个房间排成一列,那边就是占卜师的房间吧。
如果说店里还有人,那么不是在那房间,就是在可以换衣服的服装间吧。
她将房间的门一间间打开确认,王宫风格、教会风格,看来房间的摆设是配合占卜师的形象,时代与设定皆不同风格的小房间并排在一起,虽然并非全部都是真货,不过至少有花费心思,让房间看起来不至于太低俗。只要打开照明,气氛就会出来了吧。
在接下来打开的门里,法妮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不禁吓了一跳。
(镜子?)
那是镜台,台上和桌子上摆放着小道具与化妆用具,看来这里是服装间。
而在旁边的椅子上——
「有了。」
法妮愤怒得快要浑身颤抖,
只见卡特露德正安稳地睡着。
那是一个好像用巧克力膏在煎饼上画出眼睛和鼻子,就能够完美重现的圆脸女人,虽然不是美人,却很可爱,也曾有人说她像森林里的浣熊。
她穿着较为暴露的薄荷蓝色吊带裙。看来她自以为是性感美女,法妮想对她说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可说是魔女生命的占卜卡片,她竟然也不净化,就这样摆着不管,让法妮难以言喻地觉得火大。
「卡特露德?」
法妮走过去对轻轻叫了她一声,随即灰色瞳眸猛地睁开。
「嗨~好久不见。」
看着微笑中带着怒气的法妮,卡特露德全身僵硬。
「我有事情想问你。」
「小偷——!来人啊!有小偷闯进来了——!」
她突然大叫着往门口冲去,因此法妮在后方咏唱咒文。
「绑住吧,在这里打结。」
「啊呜!」
卡特露德随即从正面扑倒下去。
这是以意识捕捉流动在自己周身的空气,将仿佛纤细编织物般错综复杂的事象,从中切取一条丝线出来,再想象着解开的丝线,缠绕住眼前卡特露德的脚踝,而丝线另一头则是系在法妮的右手。
「终于找到你了,竟然给我到处逃窜。害我们找得那么辛苦。」
「卑鄙……突然偷袭我……」
你叫人小偷就不卑鄙了吗?
手按着撞到地板的额头,卡特露德从地上起身,而法妮穿着高跟鞋的双腿便立在她的面前。
「好了,给我毫无保留地招供吧。芙蕾.THE.o:<!z cooW.你的老师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
她撇开头,毫不犹豫地回答。
「卡特露德——」
「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可别太小看我了,有哪个弟子会出卖老师呢?给我一亿西格尔我也不干。」
尽管整理着肩带滑下的吊带裙,她仍是丝毫不肯把头转过来,也不和法妮对上眼,看得出她的决心相当坚定。
「要杀就杀,要煮便煮,随你高兴。因为魔女都是那样死去的,对,没错,这就是现代的狩猎魔女,你这个坏女人!你不是人!」
她该不会……
「——你该不会真的不知道?」
法妮心想:我猜对了。
她不偏不倚地说中了。
「芙蕾没有把她的藏身之处告诉你对吧。」
「你那是什么表情,别把我当傻瓜。」
卡特露德从正面对她破口大骂。
「老师是一个心情反覆无常的人,像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了解身为弟子的我是怎样感受,我已经快一年没见到老师了!她说了句『你好烦,给我消失吧』,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一般来说那不是被逐出师门了吗?」
「不是——!」
她有如悲鸣般否认。
看到卡特露德气喘吁吁,她既然那样拼命辩解,也就不难理解她说的是真话。
为了压抑住头晕和怒气,为了正确地把握现状,法妮从包包里拿出香烟,以火柴点燃后,再将没烧完的火柴丢到镜台上的烟灰缸里。
「…………呼~~」
只有吞云吐雾的这段时间是最和平的时光。
她在眼前的长椅上坐下。
「……那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当起占卜师的?」
「大概半年前?」
竟然那么久了,法妮不禁咬牙切齿。
「不是被逐出师门,我是有事需要单独行动。」
「啊啊~好啦好啦。你不是被逐出师门,你是单独行动啦。」
「我其实是想成为歌手或女演员,你不觉得那样比较适合我?」
「…………我不生气我不生气,不可以为这种事生气。」
「所以为了站上舞台唱歌,我就来『月光』应征了,然后老板帕帕·哥斯佛德——就是普通的黑社会啦,我在他的面前唱歌,结果他毫不留情地说我唱得好烂,但是当魔女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卡特露德是那方面的才能被老大看上。并不是以歌手身份,而是以占卜师的身份留在这里工作。
「他说必须有人替补。」
「替补?」
「就是那样啊,听说是在我之前的占卜师突然生病辞职,记得名字是叫……Sister,而那位Sister是『月光』的王牌,也是看板人物,所以需要有新的占卜师应付多出的客人,既然是真正的魔女,那么就比Sister还要专业,这样也比较好找藉口对客人说明。讲得我好像是替代品似的,真是让人不爽,有够失礼。」
卡特露德的表情似乎真的颇为不满。
法妮只能苦笑。
什么名字不好取,偏偏是取Sister啊,这里恐怕是指修女的意思吧。
在都心正中央,黑社会老大经营的俱乐部里,为政府高官占卜烦恼。那样的名字颇具讽刺意思,也很别出心裁。
「就算那个人是一般人,我看技术大概也比你好吧?」
这句话似乎触怒了卡特露德。
「那样的丑八怪,没什么了不起。」
「丑八怪?你见过对方的长相?」
「没见过,不过一定是丑八怪没错,法妮,你看这个!」
卡特露德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从地上站了起来。
只见她从背后道具柜的最下方,想要拉出某件行李,那个似乎是个相当重的行李箱,看到她嘴里不停抱怨和咋舌,法妮用单手的力量就把那个行李箱移到桌上。
「怪力女。」
「是你太虚弱了。」
法妮可是有在田里工作的。
而那个行李箱也难怪会那么沉重,因为里面全是书本。
「专门书……?」
「上次我整理里面的柜子时找到的,这是Sister的私人物品。」
除了龙的图鉴之外,其他全部都是魔术方面的书籍。
而且说到魔术,一般都会先想到最新式的甲种魔术,但是里面的书却不止那些,也就是在近代魔术体系被归类为乙种的旧时代技术——咒术和祈祷相关的资料也相当多。而且书籍不分国内外,甚至也有法妮她们专门分野的魔女术。
「这就是无可撼动的证据,那女人只是个一般人,每天又都读这种旧到发出霉臭的书,而且听工作人员说,她连每天吃饭的时候也要读书,太阴暗了,毫无意义嘛,她一定是丑八怪!书呆子!全身散发没人爱的味道!」
只见卡特露德全身颤抖,好似害怕肮脏的事物一般。
而法妮翻着五十年以上的绝版书,不禁发出感叹的叹息。
「至少……这位Sister的占卜是以相当扎实的理论为基础呢。和你正好相反。」
「别把我和她相提并论,太失礼了。」
「吃饭的时候看书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我上次——」
好像曾经在哪里听到类似的事情,但是还差一点,法妮却是想不起来。
不过她想想算了,反正就算勉强自己想起来,卡特露德也不会想听吧。
「我决定了,法妮。我现在就去把这些东西丢掉,我之前到底在犹豫什么呢,我的白马王子之所以没有出现,一定是被这本书上散发出的没人爱菌感染了,好了,看我把这些装好,盖上盖子,把这个拿去下面的垃圾桶丢——啊呜!」
「你想趁机逃到哪里去啊?」
卡特露德好似理所当然般,抱着行李箱,打算走出服装间,不过法妮又用魔女术重新拉住她的脚踝。
「还有什么事吗!?」
「你并不是没有利用价值了。就算你又啰嗦又笨,弟子遭遇危机,她也是有可能会现身的。」
「不可能!没用的!老师才不会那么容易就范。」
「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拷问?你打算拷问我?你这样也算魔女吗?你不是人!」
她开始真的想要把这吵死人的女人五花大绑,然后在外面众多的大楼中随便找一个,把她倒吊在大楼上。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伊兹·夫鲁·鲁兹」
一道风之刃窜过法妮与卡特露德之间。
仿佛投掷剃刀的刀刃一般,那是一道瞄准极窄范围而引发的疾风,而需要纤细集中力的束缚之术,就好像被这一投掷切断了绳索而烟消雾散了。
「——不准动。」
只见在敞开的大门中央,一位少年正持展开杖对准这里。
「邻人!」
「不准再有动作了,在店里面打斗我会很困扰的。」
那是年轻的男人。不,应该说是少年。
他穿着像是不良少年的醒目上衣与破了洞的牛仔裤,一身轻便的装扮,手上截短到极限而不至于难以使用的魔杖,大概是经过改造与尝试的结果吧。有这种让魔术能在狭窄屋内使用的智慧,就证明他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实践系甲种魔术师。
[插图]
「我是——」
「艾思塔·休」
更为简短的埃特尔代码,切断了法妮的部分发梢。
「再来就真的会打中了。」
他如此宣言。
完全受制于人的法妮,也只能当场僵在原地,相反的,脚边的卡特露德则是高声欢呼。
「你也帮帮忙。你好歹也是个魔女吧。」
保镳。法妮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字眼。
她想逃也逃不掉。
真的无处可逃了。
***
艾玛等人来到王立库洛布竞技场上。
今天预定进行的比赛是学生联盟的例行赛,对战组合则是凯杰尔·艾斯特力修,对上罗斯塔温·布鲁萨克斯。
艾玛不懂那是什么意思,芙丽娜则为她解说。因为两队曾经在一年一度的学生选手权决赛对战过,因此是相当值得期待的对战组合。
「哦……」
虽然她如此解说,但是艾玛对于运动本身就没什么兴趣,所以还是不明白这对战组合有什么稀奇,在售票处拿到亚鲁特买来的入场券,艾玛最多也就是盯着上面印刷的文字看来看去而已,这谜一般的记号是座位号码还是什么吗?
相反的,芙丽娜却似乎非常开心。
「亚鲁特公子,亚鲁特公子自己也常来加油吗?」
「不,因为很忙,最近都没来看比赛了。」
「艾斯特力修低潮的原因是什么呢?这一季总教练的用兵——」
亚鲁特像是回到老家般,露出完全放松的表情,芙丽娜则兴高采烈地不断提出问题,说什么后卫、前锋,什么线与什么达阵,尽是谜一般的咒文。
(亚鲁特这个笨蛋。)
什么不好选,偏偏要来看库洛布的比赛,想也知道那只会让柔柔嫩嫩的千金小姐更嚣张而已。到底在想什么啊。
不管怎么说芙丽娜·艾思佩纳吉也是个惹人怜爱的少女。
你看,这一头柔软滑顺的淡金色秀发,会让人不禁想触摸,脸颊想靠上去磨蹭。手脚虽是艾玛较为修长,但是那些营养却似乎都到胸部和臀部去了,更是令艾玛羡慕得不得了。再加上就艾玛所见,她能够出席王宫的园游会,家境应该非常富裕。
以前看到的那张报纸剪报上,站在亚鲁特身边的就是这个千金小姐。这件事艾玛早就注意到了,可别小看魔女的眼力,他们两人似乎还想把这件事当成秘密,心有不甘的艾玛反而心想:我偏不拆穿你们。
「哎呀,亚鲁特公子真是的,太有趣了。」
到底是哪里有趣啊?两位在未知的世界过得很快活的样子呢。
「……我还是回去好了,真是的。」
艾玛虽然语带讽刺地念了一句,却没有人听到,也没人看到。
「喂,艾玛,入口在这边喔!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看到亚鲁特反而笑容满面,艾玛真想拿鞋子丢他。
看不懂就是看不懂,库洛布不就是把球带着跑的游戏而已吗?
到底有什么好高兴的?为什么能那样着迷呢?
而艾玛那样的疑问,很快就被颠覆了。
首先令她惊讶的是球场的宽敞感。
「哇啊,好宽广……」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从竞技场的入口进入,走在昏暗的通路里,然后再上楼梯,出到室外的观众席,瞬间进入眼中的光量一口气增加,附近每一张椅子上都坐满了人,而下方则是一片宽广的草皮。
(好大的球场。)
因为亚鲁特他们走在前方,所以艾玛才能跟着走,不然她可能会惊讶地呆站好一会儿呢。
若是单纯指空间宽敞,那么艾玛所生活的荷尔谷林村周边也有比这里更开阔的场所吧,比如说山丘后的原野,道路旁的牧草地,那些地方一定比用白线划分的草皮更加宽广许多,可是直到来到这里的前一刻,她们都是走在凯杰尔狭窄的建筑物之间,突然看到这样宽广的空间,想要不惊讶也难。这就是所谓的反差吧。
最大的不同就是在于纯度。
没有一株树木,没有一颗石头的草皮,完全呈现平面的绿色,上面画着白色的线条。
那是不存在于自然界的人工之美。
这里是只为了一个目的,只为了库洛布这个运动,付诸许多人的力量所建造的场所。
「有加油团在的地方虽然能感受到魄力,但是却很吵。这里是远了一点,不过可以看到整个球场,所以我觉得这里比较好。」
被人从旁边这么一说,艾玛才回过神来。
还有点出神的艾玛听从亚鲁特的话,在空位上坐下。坐在她左边的是莫妮卡,身体感觉仍然像是被竞技场的气氛所吞没一般。
「…………呐、亚鲁特。」
「嗯?」
「那里是什么?」
「咦?那里?你是说哪里?」
「明明有这么多人,为什么只有那里的座位空荡荡的,没有人去坐呢?」
那是刚好在艾玛她们所坐位置对面的区域。
对于艾玛这个疑问,亚鲁特好像松了一口气似地回答她。
「啊啊,你说那个啊。那是特别座。」
「很特别吗?」
「对,那是给大会相关人士,或是VIP坐的位子。那里几乎没有坐满过,最上面的坐位是皇家座位,是王室贵族专用的位子。一到了学生选手权大赛,国王一家人都会坐在那里。」
「哦……」
「今天并没有官方的人前来观看,不过一般的例行赛大概都是这样。」
「哦……」
或许是关心话少的艾玛吧,坐在右侧的亚鲁特也找其他许多话题和她说话。
「艾玛,所谓的库洛布,简单来说就是一队十四个人的队伍互相竞技,争夺同一颗球的竞赛。只要手上拿着球,越过边界前的那条线就得到三分,把球踢进球门是一分,时间则是前半场与后半场各四十五分钟。」
「突、突然跟我说这些我也不懂啊。」
「说的也是喔。」
亚鲁特似乎并没有特别在意。
「不过你之前就是在做那些事吧?」
而且也在这里比赛过,在国王和贵族们的注目之下。
「嗯。」
「快乐吗?」
「不会。」
亚鲁特的回答令人意外。
「每次出场比赛时,我只是拼命地想赢球,根本没有余裕去想是快乐还是无聊,我们学校的社团光是一军就有八十人左右的社员,在社团里为了争取成为正规选手,就必须拼命练习,参加比赛交出成绩,不然就会被其他人赶过。获胜后与其说是感到高兴,倒不如说是因为捡回一条命而松了一口气呢。」
看到亚鲁特说起这些事,好像如理所当然一般,语气十分平静,艾玛不禁感到惊讶。
「啊,不过……毕竟也持续了那么久,所以我想我应该不会讨厌,而是喜欢这个运动吧。」
亚鲁特说完就闭上嘴,终于身体向前倾,最后坐在椅子上抱住了头。
「亚鲁特?」
「…………啊;那种事又怎么样呢,我真是个小鬼。」
「怎么了?」
「不,即使明知对方不管怎么看都对库洛布没兴趣,根本不想认识库洛布,但是如果对我来说是重要的人,我还是会希望至少让对方看看比赛。这种奇怪的坚持,我老是改不过来……」
亚鲁特往艾玛偷瞄了一眼,脸颊变得更红了,他很明显在害臊,不过一想到那句『重要的人』中或许也包括了自己,艾玛并不会感到不悦,或者该说她觉得心头暖洋洋的。
嗯,这样也不坏。
「……你想太多了啦,对方如果真的讨厌又没兴趣,那根本也不会到这种地方来,至少我是如此。」
她隐藏着内心动摇,冷静地如此说道,但是语气却比想象中来得冷淡。
可是再多做解释好像又怪怪的,所以他们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终于两队的选手入场,比赛正式开始了。
依照亚鲁特的说明,艾玛她们现在坐的地方,是亚鲁特以前也曾待过的球队凯杰尔·艾斯特力修——红色球服一方的加油区座位。
亚鲁特总之就只教她,身形敏捷的选手负责带球,体格魁梧的选手则组成人墙保护持球选手。只需要知道这些事,大概就能看懂眼前比赛的形势优劣了。
为什么被这么多人包围着,每个人却都能够冲刺全场,没有一个人跌倒呢?当有如岩石般的前锋阵全力对撞时,艾玛不禁想要闭起眼睛。
她不敢相信,场上竟没有一个人使用魔术。这件事本身就有如奇迹了。
但是若是只看球的去向,看起来凯杰尔·艾斯特力修选手的持球时间并不长,而比分也一点一点地逐渐拉开。
「亚鲁特……情况是不是对艾斯特力修不利呢……?」
艾玛不知道情况如何,转过头往亚鲁特的方向看去,只见他露出恐怖的表情,双手在膝盖上紧紧握拳。
「亚、亚鲁特?你没事吧?」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场上也传球失败,球落进对方的手中,而亚鲁特的拳头又握得更紧了,手背上的血管都冒了出来。
心想该不会这边也……于是艾玛也试着往芙丽娜的方向看去,她也是眨也不眨地睁大了眼,紧盯着场上的变化。
只见球场中央为了抢球,开始了激烈的争夺战。
随即亚鲁特与芙丽娜突然站了起来。
「喂喂喂喂——欧菲斯!你这样还算是艾斯特力修的王牌吗!你的脚停下来了!你的脚!到底还想不想打啊!推倒他们的防线!压扁他们!拼死也要给我阻止他们啊——!」
「现在就是决定胜负的时候!快推过去!」
「给我死命地推啊!猪不会推就只是普通的猪!你们想被关回廉价的猪舍里吗!这些蠢猪!现在就给我拿出你们拼劲啊!」
「没错!就这样传过去……所以说不是那样了!不对不对!●●●啊,这些○○○的家伙——(不是千金小姐该说的话)!」
「再不●●●的话就○○○给我去●吧!听明白的话就把你们的烂○○给我●●●!这群●●的○○ (身为人不该说的话)!」
两人就这样绵绵不绝地破口大骂,参杂在其他观众的嘘声和加油声中,就这样一直喊到比赛结束。
结论。
库洛布好可怕。
***
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现实吗?
尽管亚鲁特那样声嘶力竭地帮他们声援,艾斯特力修却仍是输了比赛。
那是一场一面倒的比赛,球队的长处完全都没有发挥出来,但是在洋溢输球气氛的艾斯特力修加油区中,却还能开口安慰意气消沉的亚鲁特,艾玛还真是个好人。
「没关系啦,亚鲁特。你没必要那么在意啊,你真是个满脑子库洛布的库洛布笨蛋耶。」
「艾玛……」
「真的,关于这一点无庸置疑。我今天算是深刻感受到了……」
亚鲁特悔恨地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艾玛一定也对输球而懊悔,却还这么担心自己。亚鲁特对她的温柔满怀感激。
另一方面,尚未脱离输球悔恨的芙丽娜则是颤抖着肩膀,紧紧握住白手帕。亚鲁特很能体会她的心情。
「这就是继承那位『帝王』之名球队的比赛内容吗……?」
「我下次会去一趟库洛布练习场。不跟社长和队长抗议一下,我实在吞不下这口气,不能原谅啊!」
「请您务必这么做。只是绝不可以打击选手的士气喔。『新都体育报』大概又会写些严厉的报导,再以外界的进言刺激他们并非善策。」
「当然。这方面我自有分寸。」
「我觉得很不安,在选手权之前真的能够振作起来吗……?」
一旁的艾玛又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别担心啦,艾玛。不管是哪个队伍,初期总是会有低潮的时候。」
「不是那样的,我想的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摇了摇头,然后抓着亚鲁特的衣摆,小声地对他说道:
「……你看那边,有人从刚才就一直盯着我们这边看。」
盯着这里看?
「是怎样的人?」
听到这句话亚鲁特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艾玛,脸不用转过来,告诉我你说的那个人的方向和特征。」
见到他突然一脸认真的表情追问,艾玛微微抽了一口气。
毕竟这里有这么多的观众,难保没有人躲在周围人群中,想要身为王族的芙丽娜的性命。亚鲁特身为护卫,有必要加以留心。
「问、问我在哪里……就是斜后方看起来像情侣的两人,还有刚才走到下面去的大叔,他有好几次回头望向这里,比赛中也有人拍照。」
「拍照吗?」
看来有相当多人盯住他们了。
亚鲁特感觉着夹克内侧挂着的以太枪。如果有必要,他随时准备拔出。
「——芙丽娜。不好意思,我们趁现在移动吧。」
「哎呀,怎么这么突然?」
「最好快一点。」
「那个、请问你是『帝王』吗?」
那是非常缺乏紧张感的声音。
方才艾玛所说,位于斜后方的情侣,却在这绝妙的时机点叫出亚鲁特选手时代的外号。
「什么什么?帝王?」「亚鲁特·古斯塔夫?」「他来了吗?」「真的假的?」「秘密前来?」
因为这一句话,遗留在位子上的观众开始叽叽喳喳地吵了起来。
亚鲁特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口水。
「亚鲁特?」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我是大笨蛋!
现在他已经非常清楚,比起王族的芙丽娜,在场的人对亚鲁特的长相更为熟悉,因为直到去年春天,他都还是让王立库洛布竞技场为之沸腾的一名选手。
艾玛所注意到的视线和话声,针对的并不是芙丽娜,而是亚鲁特。
「不好意思,古斯塔夫先生!身为前艾斯特力修的王牌、二连霸的功臣,对于球队的现状你有什么看法——」
有如雪上加霜一般,有记者单手拿着相机,从反方向的通路一边叫着一边跑过来。
到了这个地步就无法可想了,连刚才没发现到他的人,现在也如云霞般朝这里涌了过来。
「好棒!请跟我握手!」
「我是你的球迷!是真的!」
「现在从事什么工作?」
「给我一根头发。」
「签名签名签名签名!」
亚鲁特必须一个人应付那些人。
如果是在平常,他可以利用脚力随意逃走,但是现在的亚鲁特有同伴在,有他必须保护的三个人。
然而这个时候,芙丽娜临机应变,飒爽地采取了行动。
「这边请交给我,亚鲁特公子!」
「芙丽娜!」
「我们等一下在刚才的店会合!」
一领悟到自己有可能成为绊脚石,芙丽娜立刻拉着剩下的艾玛他们的手,然后往出口奔跑出去。
不熟悉道路的少女们消失在人群中,亚鲁特虽想追上去,可是眼前却有更多人潮涌了过来,他可不能让这些人过去。
(啊~~!可恶啊——!)
被围在人群的中心,亚鲁特打从心底想要呐喊,不过他忍下来,咬紧牙根,往相反方向奔了出去。
「啊!帝王!」
「请等一下!」
要来就来吧!我要把你们全部打倒!!
***
另一边的法妮则是——
「笨蛋,别把奇怪的人带进来啦。这样我就不能好好睡觉了。」
邻人。卡特露德如此称呼的少年单手拿着魔杖,将侵入者法妮锁定在射程之内。
「……太棒了,邻人你好棒,我爱你!」
「在说梦话之前先反省吧。」
他只是冷漠的回答。
即使在说话的时候,他的手也没有偏移,肩膀动也不动。
从长相和身高看来,他虽是较为年轻,但是和感动落泪的卡特露德却是形成对比,他在和卡特露德说话的同时,注意力仍放在法妮身上。
他的手随时都可以展开札夫塔利卡度数三百八十二的甲种魔术。
法妮根本不能动。
「好了,你快走吧。我也不知道我能压制她多久。」
怎么这样,法妮真想发出悲鸣。
「嗯、嗯,我知道了。谢谢你,邻人,下次见啰!」
「好了,快走吧!」
卡特露德哭丧着脸从地上爬起,把散落一地的占卜牌塞进单薄的手提包内,就这样大略整理好服装后,便奔出房间离开了。
给她跑掉了。
(啊~~!)
法妮想叫也叫不出来。
「……你的表情真可怕呢。」
那是当然的。
匆地眼前一黑,法妮终于当场屈膝跪坐在地。
毕竟她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束手无策,现在终于可能有机会解开莉莉卡的诅咒,没想到却变成这样,在最后关头给她逃掉了。
邻人捡起掉在她上的行李箱,走进服装间里面。
法妮也不看他的脸,低声喃喃说道:
「我并不指望你能理解……」
「看情况吧。」
「那女人真的是个笨蛋……!」
「不,这种事我还知道啊。」
又笨又顽强,偏偏运气又好,就像这个样子。
(究竟怎么回事啊。)
她重新观察邻人,只见他把行李箱放在桌上,将原本胡乱塞在里面的书拿出来,开始堆积起来。
而且说起来,近代魔法中最先进的甲种魔术,必须在魔术学院花费高额学费,然后才能学会实用技术和理论,可说是专业中的专业。但是他年纪轻轻却在这里做什么啊。
姑且不看那不良少年般的醒目上衣,以及频繁使用的魔术师之杖,剩下的特征倒是出乎意料的淡薄,意外的是一张仿佛随时会消失在记忆深处的脸孔。
「上面交代不能让人在这家店里起争执,所以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你可别怪我。」
他说着手上拿起Sister留下的厚重专业书籍,确认里面的书页是否有折到。
「还有。」
「……什么?」
「你好像误会了,简单说只要别在这里争执就可以了。」
他将全部的书检查完毕后转过头来。
「要争执就到外面争执吧,她会去哪我大概也猜得到。」
法妮仿佛看到了救世主。
***
艾玛不停奔跑着。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她还是奔跑着。
「对不起,借过、请借过一下!」
她们把在座位突然被人包围的亚鲁特一个人留下,然后宛如拨开阻挡在道路上的牛羊群般地奔跑。普通的羊只会聚集一起咩咩叫而已,可是这些人却是不规则移动,而且撞到还会被凶。
艾玛被芙丽娜带着,跑过观众席的狭窄道路,从进来时爬上的楼梯往下跑去。
然后直奔出口。
「怎么这样!」
可是当她们一出竞技场,比赛开始前还很普通的大路上,这时却变成热闹祭典的游行。
步道上挤满了人,道路的车道上人更多,充满了巨大的人拉彩车、乐队和仪队队伍。
(感谢祭会办这种祭典游行吗!?)
她已经不止是惊讶,甚至惊讶到呆住了。
只见通过眼前的人拉彩车上,搭载着一颗纸糊的巨木,尽管制作得有点拙劣,不过若是连彩车也算在内,体积大概和一台巴士差不多大,而下一台彩车上则是大浪,旁边是新月的模型,身穿白色服装的孩子们站在彩车上,洒着五颜六色的花瓣。
「艾玛小姐,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呀。」
被芙丽娜拉着袖子,艾玛才回过神来。
「这样下去没办法到对面去。」
「是、是啊,要等游行队伍过去……」
「就我所见,那台彩车上的模型是大树,那边的波浪则是海。」
「咦?那也就是说——」
「这些是圣名七十八碑的彩车。」
艾玛开始慢慢明白她想说什么了。
「什么嘛,也就是说要等七十八个过去才会结束……?」
「可能就是那样。」
她可没心情开玩笑。
与亚鲁特会合的店应该是在前面一条街,要等几十台彩车过去,都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芙丽娜,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也只能冲过去了。」
艾玛心中做好了觉悟,她注视着沿路满满观众的缝隙,从那里一口气飞奔出去。
——哇!
洒落在眼前的是五颜六色的花瓣。
乐队在彩车与彩车之间一边演奏一边前进,反射太阳光的喇叭,转动的旗子与指挥棒,热闹非凡的景象让人不禁眼花撩乱。
「对不起,借过一下,对不起!」
艾玛与芙丽娜不退缩、不停留地从那之间穿越过去。
尽管耳边响起乐器的巨大声响,震得她们头晕目眩,但是她们仍是往队伍里冲去。
「感谢祭快乐!」
「太阳与大地万岁!」
是是,没错,恭喜大家,谢谢大家。
彩车上的孩子们重复着同样的句子,一边将花瓣洒下来,他们一定会出现在今晚的梦中。
还剩下一点了,只听到大鼓的鼓声敲击着心脏,那是原始的乐声。
「呀!」
就在这个瞬间,芙丽娜发出了悲鸣,她似乎在队列途中绊到脚了,却见后方彩车的车轮向她逼近。
艾玛毫不犹豫地折返回头,握住了芙丽娜的手,两人四目相对,没错,加油前进吧,芙丽娜,芙丽娜感受到她的心情点了点头,而艾玛也对她点点头,然后就这样把她拉起来,再度往前跑。
仪队女孩仿佛当艾玛她们不存在,脸上挂着笑容,毫不客气地抛转指挥棒,度过这个难关后,终于看到街道的另一侧了。
却见警宫骑着三轮车从大马路的路盾驶来。
「你们两个,那样很危险啊!」
看来目标是艾玛她们。
艾玛与芙丽娜再次看着彼此,然后用最后的力量冲刺往路旁跑了过去。
「芙丽娜……!」
「就快到了……!」
跑在前方的芙丽娜简短地回答。
尽管被人群挤得受不了,她们仍是奋力钻过人群,一个劲儿地奔跑,跑在首都凯杰尔艾曼德岛内铺装的道路上。不管是不规则地排列行走的路人,还是飞走的红色气球,还是堵在车阵中的汽车,每一个都被她们一口气追越,她们的目标就只是一间咖啡厅。
(看到了!)
她们终于发现和亚鲁特一起喝茶的那间蓝色门的店面。
于是艾玛鼓尽剩下的力气,虽然跑得快要脱水了,她们还是冲进店里,完全无视一脸惊讶的店主和其他人,往唯一空着的座位一股脑地坐下去,这才全身脱力。
「…………呼……」
心脏好像膨胀一倍,快要胀破了似的。
「好、好久没有、一、一口气、跑、跑这么远的路了……好累。」
有好几次她都心想,如果有扫帚就直接坐着飞上天吧,可是由于一起奔跑的芙丽娜没有停步,艾玛心想绝对不能输给她,因此也坚持不用扫帚了。
生长在山野的艾玛倒也罢了,千金小姐一定是娇生惯养,亏她能跑到这里来呢。艾玛对她感到佩服,只见她趴在桌上,拼命地调整急促的呼吸。
「……呵呵、呵呵呵呵。」
而且还在笑。
「喂……你还好吧……?」
「艾玛小姐,我们这样算是帮上亚鲁特公子的忙了吧?真是奇怪呢……我竟然先帮助了亚鲁特公子呢。」
她上气不接下气,肩膀也在颤抖着,真是有点莫名其妙。
不过这也算是奋不顾身吧。
艾玛因此受到咸动,反而冷静了下来。
「你……真的喜欢亚鲁特吧?」
「是的,我打从心底喜欢他。」
听到她毫不迟疑地回答,让艾玛受到双重冲击。
芙丽娜这时才终于抬起头,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撩起凌乱的头发,脸颊泛红的她看起来非常美丽。
向前来询问点餐的服务生点了茶,芙丽娜继续说道:
「艾玛小姐,对于今天的库洛布,你觉得如何呢?」
「如何啊……确实是很了不起啦。」
对游行的印象太过强烈,其实她已经快忘了一半了。不过库洛布比她想象中更精密,比想象中更强而有力。在很多层意义上都非常热情,不管是选手还是观众都是。
或许是对她的答案很满意吧,芙丽娜点了点头。
「我从以前就很尊敬库洛布选手,没有人像他们那样透过精神与技巧,为这需要残酷驱使肉体的运动牺牲奉献。其中——对我而言最具敬意的象征就是他,『帝王』亚鲁特·古斯塔夫,与他曾隶属的凯杰尔·艾斯特力修。他们真的很了不起。」
第一次看他比赛是在三年前的学生选手权大赛。
「我记得应该是八强赛吧。他就是从那一年起,以一名后卫的身份展现实力,即使是从最上方的特别座看去,我也很能清楚地看出,他的动作和其他选手完全不同。」
「咦?等等,特别座的最上方不就是……皇室座位?」
「不、不不不、不是的。还要再下面一点,下面,对不起,我说错了。」
芙丽娜急忙否定。
「我从那里看着他,清楚看到他好几次达阵得分,或许可以说是烙印在我的眼帘了吧。那时我真的很感动。不管是多么厚实的防线,在他面前也像纸做的一样,只要找到些微的突破点,他就立刻付诸行动,那种行动力与判断力真是超群绝伦。我心想只要有队伍能活用这个人才,美好的时代就会来临。实际上那样的时代也确实来到了,隔年队伍的司令塔换成那那伊·卡捷特,他们得到选手权大赛优胜。接着次年也获胜,达成二连霸。」
「哦……」
老实说,芙丽娜这时把身为选手的亚鲁特形容得多么好、多么棒,艾玛却连一半也感受不到,不过对于她真挚地娓娓道来的姿势,艾玛觉得非常美丽。
他是笨蛋吧。芙丽娜一定不想听到这样的感想。
而艾玛现在却正打算玷污她美好的理想。
「但是……亚鲁特他只是个普通的笨蛋喔?」
因为艾玛所认识的亚鲁特是个笨蛋、莽撞、直性子,而且超不会察颜观色,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笨蛋。
「你知道吗?那家伙一开始是为了防止妹妹学分不够被当,男扮女装来到我们的宅邸,还说请让我成为魔女呢。他如果不是笨蛋就是变态了。他大概不知道这世界上不是每件事都可以靠毅力解决的。」
不过可怕的是即使如此,他还是靠毅力把事情解决了。
芙丽娜张大了嘴,一脸惊讶的表情,看来她果然不知道这件事。
艾玛对这样的发展觉得很有趣,自然露出了微笑。
「真奇怪呢,我们明明是在讲同一个人的说。」
芙丽娜太美化亚鲁特,而艾玛则是太小看亚鲁特了。虽然不知道是否可以如此轻易断言,不过她们两人肯定都不是完全看错了亚鲁特。只要加起来除以二,或许真正的亚鲁特就会出现了。就像从大礼帽变出鸽子一样。
「我们明明都是爱上同一个人对吧……」
「不、不是啦!你突然说什么话啊!」
刚喝进口中的红茶差点就喷了出来。
「但是就是那样没错吧?」
「好了啦,真是的。」
感觉好像是自掘坟墓了。
艾玛为了闪避她的追问,用餐巾擦了擦自己的嘴角,重新拿起茶杯。
「不、不过我想是那样吧。就算亚鲁特身为选手有多么出色,他现在也已经引退了,他现在是个骑士候补生对吧?芙丽娜只要这样继续和他相处下去,一定也会了解他笨蛋和没用的一面吧……?」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呢,」
但是芙丽娜浮现的笑容看起来却有些悲伤。
为什么呢?她明明这么让人羡慕,是个既美丽又有教养的千金小姐,站在骑士后补的亚鲁特身旁看起来也很相配的说。
即使如此,她却好像无法同意艾玛说的话,仿佛在说她们绝不可能有那样的未来——
「我来迟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话题的主角亚鲁特奔了进来。
他宛如不久前的艾玛她们一样,豪迈地撞开门让门铃铃声大作,简直像是一分一秒也没有休息,全力奔跑过来一般。看起来似乎没受伤,艾玛固然松了一口气,却仍是反射性地开口抱怨。
「你啊,不用叫得那么大声我们也听得见啦。」
「我也没办法啊……我快累死了……」
由于他的头发和肩膀沾着落叶,右手拿着谜样的树枝(到底是走什么样的路线过来的啊?),因此艾玛完全看不出他是如何抵达这里的。
「您没受伤就好了,亚鲁特公子。」
「总算成功逃过了……呼呼,嬴了……我赢了……」
「来,这边请坐。」
艾玛心想那果然是她太多心了。
芙丽娜还是一如往常地奉行亚鲁特至上主义,还是最喜欢亚鲁特的样子。
「谢谢你,芙丽娜。呃,话说回来——」
亚鲁特一边擦汗,一边说道。
「莫妮卡呢?」
莫妮卡呢?
莫妮卡呢?
莫妮卡呢?
艾玛感觉眼前一阵白。
「……咦?怎么?她不是和你们一起吗?应该是在一起的吧?」
看到艾玛与芙丽娜两人同时露出空虚的眼神僵硬住,这下亚鲁特也慌了。
「…………芙丽娜……」
「是、是的,艾玛小姐。」
「你从什么时候没看到她?」
「大概在竞技场的时候还在一起……又好像不是……」
看来彼此的记忆都差不多模糊,或许艾玛的情况更糟也说不定。
明明说好不论发生任何事都绝不能放手的说。
「啊哈、啊哈哈哈……哈……」
艾玛也只能干笑了。
她们是在凯杰尔这个大都会,现在来确认一下状况。
艾玛——平安。
芙丽娜——平安。
亚鲁特——回归。
莫妮卡——行踪不明。
她走失了,她们让她走失了。
「怎么办——!」
迟来涌上的不安让艾玛不禁全身颤抖。
***
真是的,总算安静下来了。
少年躺在无人外场的沙发上,尽情地贪享着睡眠。
由于追赶卡特露德的魔女从『月光』飞奔离去,总算能够一个人静一静了。
对于店里的保镳『邻人』而言,这是在客人上门前的小小特权。因为等到日落入夜后,他又要负责拿着魔杖到处巡逻的工作了。
少年并没有看过几个真正的魔女。不过像那种类型的人也能成为魔女,这可是新发现。就像某人曾经说过,魔女术是不存在任何道理的。
和全凭本能的卡特露德形成对比,感觉那个人是美貌与知性兼具的类型,干脆让她在这家店工作就好了,那样一来,他的工作就可以减少许多。
美丽又富有知性,在尚未演变成真正麻烦的事态之前,自己就会划分好界线,不会把周围的人牵连进去。啊啊,真是完美了,根本是无可挑剔的占卜师。
「……但那是不可能的吧。」
他在昏暗之中自言自语。
卡特露德前任的占卜师也是非常麻烦的人。
她是会将所有人卷入的火焰,卡特露德和她相比根本小巫见大巫。顺便一提,她既没屁股又没胸部。
——呐、吉诺,你要遵守约定喔。
——我今后会与许多人为敌。
——你要站在我这边喔。
曾几何时,自己变得这么擅长熬夜了呢?对于使用魔术威胁人不再感到抵抗又是从何时开始?
少年忍住想要呼唤她名字的冲动。
大量的香水混合在一起,躺在这张有如公害的沙发上,只要抱着魔杖闭上双眼,他仍旧能够想起。想起还穿着制服时的自己、放学后的实验大楼、为了考试与报告忙碌的每一天,以及埋首在古书堆中的她。
——吉诺同学,我们还有这个世界都是非常有趣的喔。
回首往事,那真的已是遥远过去发生的事,在睡眠不足与空腹的影响下,让他觉得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