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凤宫殿的后宫里,目前有两位芙丽娜公主的客人在此滞留。
客房随侍的女官们起先还想要帮她们做这做那,可是她们对这方面的似乎不习惯,几乎不是婉拒,就是面露尴尬的表情。
她们虽是容貌美丽的女孩,不过还是放着她们不管比较好吧,做出这个结论的女官们就只好成日躲在远处观察她们的情况。
红铜色头发的少女用过早餐后便早早离开房间,目前尚未回来,现在只有黑发少女在窗边的桌上,打开素描本画画。
上面有许多画。
比如说,戏剧海报醒目的七号街一隅的素描、守龙像的头、舞蹈厅的庆祝宴会。
她用水彩颜料替在王宫庭院画的花朵素描上色。
在此之前,沉默寡言的少女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不过对于女官为她准备颜料之事,似乎让她感到很高兴,事后女官们如此谈论到。
哪怕只是一盒水彩颜料也好,因为无法给予客人任何招待的话,那是女官的耻辱,这是她们身为女官的坚持。
莫妮卡默默地动笔画画,桌上也插着一朵芙丽娜公主从庭院带进来的玫瑰。
只见最外侧的一片玫瑰花瓣,伴随着些微振动之后,掉落在桌面上。
“哎呀,怎么了吗?莫妮卡小姐。”
少女目不转睛地看着花瓣,形状优美的双唇动了。
“——艾玛。”
***
就在要被推进门里的途中,艾玛因高低差而绊倒。
“痛!”
身体倒在地上.她忍不住吃痛出声,不过动手的人却一言不发。
她用来绑头发的缎带断裂,红铜色的头发散落肩上,可是双手手腕被植物藤蔓拘束的状态,她也无法把头发绑起,全身无法动弹的她,最多只能紧咬着唇而已。
(不合理呀!)
看来艾玛一直以来都太小看教会司祭所进行的祈祷了。
这和那种单纯咏唱祈祷词句,让田里豆子发芽的祈祷,两者可说是不同次元的东西。即便是现在艾玛仍能清楚想起,在通往地上阶梯的楼梯间,那个穿西装的男人咏唱出圣句的瞬间。
——主啊,创造我的伟大大地呀,请在此展现您的祝福。
咏唱的句子简短,可是仅仅是那样,马上就有绿色藤蔓从墙壁的缝隙间爬出,将艾玛五花大绑起来。
如果说这既非咒术师使用的咒语,也不是魔女的魔女术,而是虔诚的信徒献上纯粹祈祷,上天偶然授予奇迹做为“回报”所造成的结果,那这根本就是诈欺。
(这种偶然的回报有可能吗?这样却只有我们被当成怪人看待,那我可无法接受……!)
她被带进的这个房间里非常昏暗,眼睛迟迟无法习惯,从脚和手掌传来的感触十分冰冷,有一种直接坐在金属板上的不快感。
只听见背后关门声响起,这样一来光源就只剩下墙边的两根蜡烛了,只见有一座阳光神尼尔斯=亚基那的祭坛,以挖空石壁的方式设置在墙上。
谁能想像得到,外面看起来是新造的现代建筑,里面却有这么‘古老’的场所。
“……你相信神对吧?在神的面前做出这种事,你难道不会觉得羞耻吗?”
“正是在神前才这么做。”
异端审问官的男人终于回话了。
“魔女和金属相性恶劣,没有一般性的信仰,而且我等要在神的身边才能发挥力量,这一切都是在历史的堆砌中得到的知识。”
他的脸已经恢复成原本严肃的表情,这也是向神祈祷的回报吗?他的手没有停下,似乎在黑暗中转着某个像是方向盘的东西。
终于,艾玛背后的墙壁裂了开来。
只见刺眼的光线射入,令艾玛忍不住眯起双眼。
那是从彩绘玻璃射入的自然光,红、蓝主只以及紫色,五颜六色的光从高处的天花板洒落,全数七十二圣名中的第二十六号——‘龙’的玻璃画映入眼帘。
艾玛是在舞台之上。
眼前是观众席,而且观众席不止是一楼,还有二、三楼,甚至还设有陪审席,艾玛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不过这样的内部装潢,不禁令人联想到豪华的剧场或歌剧院。由于背后的墙壁上,简朴的石造祭坛依然留着,因此要说这是礼拜堂也无不可,只不过现场完全没有祈祷场所的气氛。
座位上坐满的几乎都是身着白或蓝色法衣的司祭,他们眉毛动也不动一下,静静注视着坛上的艾玛。
——这里果然不是祈祷的地方。
她莫名地全身起鸡皮疙瘩。
“来的好啊,魔女莉莉卡的弟子艾玛,现在就开始审问吧。”
然后从二楼正面的特等座传来嘹亮的声音。
坐在那里的司祭,身上法衣以细金线绣边,看来相当位高权重,他的容貌有着近似芙丽娜公主的贵族风格,那副俊美的面具想必在年轻时﹒一定是异性注意的焦点吧。
他俯视铺着铁板的舞台,对着被绑在中央的艾玛高声说道:
“我的名字是怀亚特·弗罗,是决定让这久未举行的盛会复活之人,你现在剩下两个选择。”
他淡淡的碧眼一敛,竖起了右手两根手指。
“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然后让我消除你的记忆。”
弯下一根手指。
“或者是受尽各种痛苦折磨后,再让我消除你的记忆。”
他又弯下第二根手指。
“咦?”
“好了,亚敏,从你开始祈祷。”
“遵命。”
收到弗罗的命令,原本在墙边握着方向盘的男人,开始咏唱新的圣句。
“诗篇六十四,圣者伏于地,回归天上。”
他的声音并不是特别大声,但是却响遍整个大厅,而坐在陪审席的司祭们也跟着唱和。
“初始之子,依姆他与贝塔之子马尔斯濒临死亡。”
“此时听闻地之声,不需要害怕。”
“就算汝之身毁灭,汝之骨骸将埋于地,心将飞往天上吧。”
“赞美吧,赞美吧,赞美吧,唱诵吧﹒竭尽一切力量。”
随即空气摇晃,乙太的流向逐渐改变。
“大地啊。”
祈祷从脚下开始改变世界。
“““大地啊。”””
缠住艾玛的藤蔓重新以激烈的力道往上延伸,缠住天花板的横梁。
“呀、呜、等一下!”
将艾玛更拉上舞台的半空中。
“放开我!放开我啦!”
“——接下来你是想要火烤还是水淹呢?我再问一次,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现在人在何处?告诉我‘禁域’的座标!”
站在正前方审间的弗罗,看起来像是疯狂了一般。
这是——货真价实的魔女审判。
***
——喀啦!
侹书柜掉落的冲击 一让相框的玻璃破碎了。
“……唉呀!”
崩落书堆的另一边,法妮忍不住伸手按住额头。
放眼望去都是书、书、书,时光飞逝,窝在女王蜂之馆的书斋里已过数日。
如今别说三餐,就连睡眠与刷牙她都在这个房间里解决,她穿着满身皱摺的工作服坐在地上,翻阅莉莉卡的藏书,然后堆到一旁,一直重复这样的动作,即使如此她终于还是找到了,总算找到了。
“………………有了。”
“怎么了吗?法妮小姐。”
“有了啊啊啊啊啊!找到书了啊啊啊啊啊啊!”
法妮把那本书高高举起,瞬间破损泰半的缝线眼看就要崩断,她赶紧将书放在膝上。
“危、危险!好险!好险!”
那是流传于这个国家北部的一种相当古老的咒术,记述上写着‘复活的妙药’。
饮下以某种仪式调合出的‘毒药’,藉由从假死状态复活的方式,似乎就能除去原本身体的病痛。
这么一来,原本剩下微小的绑架可能性也可以消去了,她是以自己的意志进入昏迷,按照计划复活后再躲藏起来,只带着一张毕业证书。
瞪著书页上的文字,法妮忍不住喃喃自语。
“这个……该夸她有决心,还是该说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制作那种药的手续非常复杂,即便在魔女之药方面算是专家的法妮,看到那手续也不禁头晕,而且就成份而言,那几乎等于是‘毒药’。
若问她敢不敢老实地喝下这个药——法妮可有点没自信呢。
即便赌上真的死掉的可能性,她也想消除长久以来的病痛吗?还是说为了这次失踪,她不惜赌上性命?
躺在病床上,被认为不会醒来的少女,实际上真的逃亡成功了,目前还无人能掌握到她的行踪。
她要去的地方——只怕相当遥远,或许也不会是舒适的旅程。
“嗯~~唔唔唔……”
“那么法妮小姐,您找到想找的东西了吗?”
欧克洛克这句话将法妮拉回到现实。
重新一看,眼前是一片惨状的书斋,抽屉拉出来没关,堆积如山的书本,喝到一半的咖啡,毯子与枕头,这已经不是轻微地震的程度,而是房间遭龙卷风袭击过后的书斋。
“需要我帮您准备电报吗?”
如果莉莉卡不是猴子的话,她会怎么说呢?
“……啊~~好,拜托你了。”
法妮心想自己至少该把用过的空餐具拿去厨房吧。
于是她鞭策疲累的身体,辛苦地站了起来,随即堆积的书本又崩落下来。
“啊~~真是的!”
感觉自己这几天总是重复着这句话。
由于特地整理好的一叠信也被埋在书堆里,因此她只好像挖开瓦砾堆般,把那叠信封拉了出来。
本想把信放到安全的桌上,寄信人的名字却吸引住她的目光。
(咦……高登·米尔顿……博士……?)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艾蒂莉西亚恩师的名字?
法妮看到欧克洛克走出房间后,于是解开捆信的绳子,开始确认信的内容,对不起了,莉莉卡老师,之后我会乖乖接受您的责骂的。
全部二十封左右的信,几乎都是以米尔顿教官的名义寄出,邮戳日期是数年前,当然那是莉莉卡还是人类的时候。
“拜启,莉莉卡大师……”
——拜启,莉莉卡人帅。我有一个好久以来追求的论文题目。
——由于甲种魔术的登玚,地上的奇迹经过分解,已经成为平易近人之物——
那是生活在首都凯杰尔的乙种魔术研究者,寄给隐居于远方荷尔谷林村的传说魔女的信。
——然而就现实而言,奇迹仍然存在于这世上。
——那并非会因人心而改变,存在于文学或哲学上的那种奇迹,而是只能以奇迹称呼,预料之外的某种力量。
——咒术师的咒语有时并非物理现象,而是对精神产生作用;正教会的高位司祭所施行的祈祷,有时甚至能治愈将死的病患。这是经过优司塔斯·波奇莫亚体系化的甲种魔术,至今仍无法到达的惊异且未知的领域。
——伟大的魔女莉莉卡。
——对我而言,身处札夫塔利卡度数只有个位数的那块土地,身为魔女的你也是我日夜追求们奇迹存在。
——魔女为何不受乙太的有无所束缚呢?那样的奇迹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我一心期盼能找出那个答案,终于我设立了一个假说。
——姑且称之为圣兽眷属论——
第二封信是相距一个月之后了。
——收到您的回信,实在令人喜出望外,谨向您致上深深的感谢。
在那之后有好一段期间,老师与米尔顿一直持续著书信往来。
他对魔女术的原理着有自己的见解,透过接受莉莉卡的建议来加强自己的学说。
法妮继续读着信,信封的数量增加,邮戳的日期也越来越新。
——确实,该收集的样本数应该越多越好吧,关于您新收的弟子,她的言行着实令人感到兴趣,请务必让我见她一面,当然,那是等到令徒状况稳定之后的事。
——看来日后有必要到南方去寻找,‘禁域’如今也存在于海上,我认为我所追求的东西,只有在那里才找得到。
——发表这个学说会是一项罪过吗?
——这确实会更正数个与人类有关的认知吧,特别是可以预料到教会一定会反对,可是魔女筣莉卡,我并不认为探求真理是背叛神的行为。
他的字有时会像是表达出内心的挣扎般,字迹显得颤抖不止。
——我们的波奇莫亚老师,过去是在受到无数打压之下,提倡乙太这种物质的存在,他带着自信与骄傲,并且对神与自然怀抱无限的敬意。
——我也想仿效他。
——我想高唱世界上并不存在例外。
第二十封信写到这里就结束了。
他对自己的学说已经相当确信,尽管有时还是会烦恼,不过他也做好觉悟要让他的学说问世了。
途中写到‘新收的弟子’,大概是指莫妮卡与艾玛其中之一吧。
法妮左思右想,突然惊觉一件事。
“但是、咦?等一下……那么那位教授那个时候,为什么会说得好像他与莉莉卡老师毫无关系呢?”
因为法妮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所以他说谎了?还是只是他弄错了?来往了这么多封信还会弄错吗?
不可能吧。
无法捉摸的人或许不止是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双手握着一堆信,却找不到该出现的情报,在这个状况下,说不定有可能她们才是正常的——
法妮忽然感到毛骨悚然,不禁用双手抱住自己。
只见被法妮从书柜上碰掉的相框,仍搁在地板的角落,她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将覆盖着的相框拿了起来。
破裂的玻璃掉落地面,露出了艾玛与莫妮卡的脸。
(亚鲁特,你要小心一点啊——)
***
骑士队的正骑士当然要求司祭说明。
“不,等一下,这不是你叫我们放心就能算了啊。”
中年发福的司祭看着亚鲁特他们,一副该说的都说完了的表情。
“闯进里面的人究竟是谁?”
“这个我们正准备要确认。”
“保护公主是我们的职责,如果对方是不法份子,那么骑士队也无法坐视不管,可以让我们在旁见证吗?”
司祭尽可能露出谦卑的微笑。
“这次的入侵事件可能会对我们的信仰造成重大妨碍,因此我们有必要进行内部的审问,一经确认,就会马上把人交给你们,在那之前还请耐心等待。”
“不,可是——”
“请两位见谅,拜托你们。”
“那个、对不起!”
亚鲁特忍不住打断他们的对话。
“我想她大概没有恶意,她只是不知道这个地方禁止进入才会误闯,所以——”
对于仍是维持一贯表情的司祭,亚鲁特在焦急的同时,仍是重新向对方低头鞠躬。
“所以拜托您,可以放了她吗?”
然而对方的回答却是机械式的拒绝言词。
“……真的不行吗?”
“很抱歉,在得到确认之前请先等待,除此之外恕我难以回答——”
司祭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亚鲁特似乎听到他后方传来一道像是悲鸣的声音。
“怎么了?古斯塔夫。”
“刚才的是——”
亚鲁特环顾四周,正骑士学长似乎没有发觉,司祭也是同样,或者他单纯只是在装蒜。
或许只是错觉,是他搞错了也说不定,可是——
“喂!做什么!”
亚鲁特的直觉正对着他大叫,这绝对不能放着不管,于是他用库洛布的技巧,全速突破眼前的司祭。
“慢着!给我回来!”
虽然有听到学长的声音,但现在也只能装作没听见了。
见到一身正装的骑士突然闯入,走廊上的司祭与修女都惊讶得目瞪口呆,其中甚至有人正直地叫住他。
“不可以,骑士大人,这里禁止进入——”
奔驰而过的风压,令修女的裙摆剧烈摇摆,亚鲁特绝不会拖拖拉拉,让别人有机会追上他。
“报警——”
这句话还没说完,亚鲁特便直接通过。
他所依靠的只有残留在耳边那声悲鸣的记忆。
(那感觉确实是艾玛的声音。)
他就这样在混乱的圣堂中前进,在绕过不知第几个转角时,这次有人站在前方挡住了去路。
“到此为止,骑士大人。”
那是一群身上法衣比先前更高一阶的男人们,狭窄的一条道路被数人挡住。
“我们应该已经通知过骑士队了。”
“那种说法我怎么可能接受,请让我也确认一下。”
“我们应该传达过请先等待了。”
“可是我听到悲鸣,那是怎么回事?”
“悲鸣?不知道耶,你在说什么呀?”
“总之我只要看一眼就回去!让我见犯人!”
亚鲁特说完就跨出脚步,打算强行推开人墙进入。
然而就在亚鲁特打算强行突破的时候,一名高位司祭在他耳边,说出一句令他怀疑是否听错的话。
“你再这样执着,小心危及你的地位哦。”
“——什么?”
“难得的阳光勋章不是吗?身为芙丽娜公主荣耀的护卫骑士,光是偏袒违反神之道的异端魔女就已经是丑闻了,如果你不想让自己的立场更加恶化的话——”
亚鲁特还没全部听完就停下脚步,当场揍了秃头司祭一拳。
“马尔克大人!”
这样就确定了,不管怎么想,这里都不是适合艾玛待的地方。
***
——愿神祝福。
——愿神祝福。
——愿神祝福。
感觉着背后的神圣祭坛,头上则是美丽的教会彩绘玻璃,众多的司祭为她唱和祈祷。
——大地啊,我等的创造主啊。
——大地啊,我等的创造主啊。
——大地啊,我等的创造主啊。
如果艾玛不是魔女,那么这大概是非常幸福且能够安心的光景吧。
“快点回答!魔女莉莉卡的弟子艾玛!”
怀亚特.弗罗继续审问,这里的神明与司祭们不是为了保护艾玛,而是为了制裁她而存在。
“……我不知——”
就在艾玛要回答的时候,鲜艳的红莲之火在她的脚下绕了一周。
“你最好还是回答吧”
站在火圈之外的部下亚敏也命令道。
这也是祈祷所带来的奇迹吗?
身体吊在半空中无法动弹,肌肤感觉到的是奇迹的热气,毫不间断的命令与祈祷声响起,那是纯粹的恐惧。
这是历代魔女或许都曾尝过的恐惧。
“不要……”
发出的声音已分不出是拒绝还是悲鸣。
“不要啊!”
(救救我!)
她不要在这里结束,不要孤单一个人的结局。
在祝福火焰的烘烤之下,艾玛紧紧地闭起双眼。
“你们做什么啊啊!”
附近传来沉重的声响。
艾玛微微睁开双眼,只见银框眼镜飞到舞台的边缘,审问官亚敏手按着一只手,单膝跪了下来。
“你没事吧?艾玛!”
是亚鲁特用腰间的细剑斩了亚敏一剑。
随即他将祭坛的水瓶去向地板的火焰,艾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亚、亚鲁特……”
“你等一下,我现在就放你下来。”
身体被吊在空中,艾玛的眼泪快要夺眶而出。
他是怎么来的呢?自己是在做梦吗?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了。
“喂、喂!艾玛,他们对你做了那么过份的事吗?”
“不是、我是……”
她真的连声音都变成哭声,这更让他慌张不已,即使如此,自己是真的很恐惧,害怕得不得了。
亚鲁特的剑斩断吊着艾玛的藤蔓,她的脚终于得以踏在地上,扑进他的臂弯里,感受着他手臂的强壮与温暖,令艾玛更想紧紧抱住他。
“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
“我劝你住手才是明智之举喔,亚鲁特·古斯塔夫。”
艾玛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回过神来才发现,圣句的唱和已经止息,而怀亚特·弗罗则是坐在椅子上,双手手指交叉握起。
冷静的嘴角甚至泛起微微笑意,他的言行举止都是那么地优雅。
他看着的人不是艾玛,而是亚鲁特。
“我虽不知道你有什么误解,但是那边那位女孩犯了正教会的禁忌,我们现在正在询问案情。”
“这哪里是正当的询问案情啊,根本就是拷问吧!”
亚鲁特从正面发出怒吼,真的是有如烈火一般地为艾玛而愤怒。
“你的行动有得到骑士队的许可吗?”
“没有又怎么样!”
“也就是说,你想救她只是你个人的判断,而且也不打算订正,这也就是说你也堕落到与‘他们’犯下相同的罪了吧。”
“他们?”
这就和芙丽娜公主被困在塔里的时候一样,他不顾一切冲进来救艾玛。
这家伙真的是既笨蛋又白痴又单纯,一点也不像骑士——
(我最喜欢你了。)
没错,最喜欢了,所以……所以就算只有你也好。
“没错,就是唯一和你血脉相连的那个人——”
“亚鲁特!”
艾玛大叫,亚鲁特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来,已经够了,笨蛋亚鲁特,别再说了,别再问了,已经够了啦。
“我——”
就在这个时候。
一——怎么回事?一
“——地震吗?”
天花板附近的彩绘玻璃出现了巨大裂痕,艾玛后方祭坛蜡烛的火也熄灭,司祭们纷纷站了起来。
然后,嘈杂声未止,第二波紧接着又来到。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观众席的墙壁被轰开了一部分。
“什么!?”
瓦砾滚动至中央附近,扬起漫天尘沙,此时外面的光线照入乱成一片的室内。
——吼~哇。
夹杂在粉尘之中,耳朵听见的是让人联想到鸟类或野兽的粗重叫声。
有‘某个东西’从崩落的墙洞爬了出来,随着形貌逐渐清晰,在场司祭们的脸上也跟着露出恐惧的神情。
蛇。
有人开口叫了出来,是蛇,那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蛇。
——吼~哇。
接着又有两个人影,从同一个洞穴出现。
一个人是少年。
他一身轻装,身上是那种会令有良知的大人为之皱眉,印有花俏图案的衬衫,裤子则是磨破的牛仔裤,手上握着甲种魔术的展开杖。
另一人则是少女。
她戴着像是南国民俗艺品的面具,手上拿着色彩鲜艳的木杖,白色连身裙的裙摆与她的长发,在尚未散去的烟尘中随风飘扬。
“打扰了,异端审问会的各位。”
少女将异国的面具往后一拉,艾玛还没看就已经知道,面具之下会露出什么样的容颜。
没错——是她,是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
***
“很抱歉打扰各位欢乐的时光。”
那确实是半年以上不曾听闻的妹妹的声音。
她的身形依然消瘦,不过脸色看起来绝不像病人。
乍看之下是如优等生般楚楚可怜的视线,但却无法掩饰她的‘目中无人’,让人确信她就是艾蒂莉西亚。
艾蒂抚摸与自己身高同粗的蛇,抬头望着坐在二楼座位的弗罗。
“——没想到你竟然会主动找上门来。”
“我最擅长的就是奇袭、偷袭和暗算呀,就和你们的特技是虐待、陷害和求神是一样的。”
“是吗,那么就让我们来欢迎你吧,将更多祈祷集中在这里!”
弗罗的手往上高举,同时大厅一楼左右两边的门打开,隶属教会的僧兵们涌了进来。
就在司祭们开始祈祷的同时,僧兵们也拉弓放箭。
“伊兹·达姆鲁·斯!”
和艾蒂在一起的少年——那大概就是邻人吧——展开了乙太代码,银杖敲击地面的瞬间,甲种魔术的气流有如箭一般,冲击映在视界中位于直线上的僧兵,把他们吹得撞在墙上。
“后面就交给你了!”
“了解,吉诺。”
艾蒂引导大蛇蠕动至另一边的僧兵前方。
——吼~哇。
她一吹挂在脖子上的土笛,蛇的口中立刻喷出强烈的红莲之火,而且蛇的火焰也喷向二楼与三楼的司祭们。
祈祷的声音瞬间紊乱,进而转变为悲鸣,奇迹并没有出现效果,他们仅仅只有两人,可是就靠着那两人阻断敌人势力进行扰乱。
而被亚鲁特砍伤的亚敏,这次则是加入阻止邻人的脚步,他在一只手受伤不能动的状况下,操纵‘奇迹’的藤蔓,加入僧兵的攻击行列。
“主啊,创造我的伟大大地呀,请在此展现您的祝福。”
“伊姆·拉·剔·古!”
咏唱与咏唱重叠在一起,藤蔓被强风斩断,在争夺大地乙太中获胜的少年单膝跪地,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好像在说‘知道厉害了吧’,然后大蛇与艾蒂莉西亚从舞台的前方横越而过。
就在亚鲁特的前方——
“艾蒂!”
亚鲁特跳下舞台,呼唤在蛇身上妹妹的名字。
“艾蒂,等一下!是我啊!”
她回过头来。
亚鲁特叫住了她,自己却一时说不出话,他一边陷入自我厌恶中,一边拼命地在脑中寻找话题,而在南处的她则是无言地看着这里。
“……既然你醒来了,至少说句话再走吧,如果有什么理由的话,我会听你说的。”
“现在不行。”
“艾蒂!所以说——!”
她坐在蛇身上继续移动,亚鲁特则是并行而奔,硬是要继续谈话。
“——还是说你要以骑士队骑士的身份逮捕我呢?”
“为什么你就那么想自己一个人,我实在不懂啊。”
“很遗憾,我还有事要做。”
“喂!”
“潮流就要改变了,现在要出发去‘禁域’,今晚就是最后机会,我可不想再等十年。”
“等一下……!”
亚鲁特情急之下跳到与艾蒂同一条蛇身上。
“别这样,大哥。”
“什么禁域啊,你也稍微听我说话吧……!”
艾蒂用手上的木杖朝亚鲁特挥来,亚鲁特避开她的木杖,反过来往前踏步拔刀。
“社长!”
原本与亚敏交战中的邻人,在瓦砾堆的另一边叫道,只见艾蒂戴在头上的面具被砍成两半,掉落在地上。
和面具一起被割断的头发,飘散在满是砂尘的空气中。
艾蒂似乎也没想到他会拔刀,看起来颇为惊讶。
“别太小看我,我也可以用实力把你带回去喔。”
“大哥办得到吗?不可能吧。”
对于亚鲁特的威胁,艾蒂则是挑衅以对。
(啊啊,是吗。)
她从蛇的身上跳下,重新单手举起木杖,她清澈的眼神仿佛在说:放马过来吧,于是亚鲁特再次握剑冲了上去。
大的人影与小的人影,眼看两个影子就要正面冲突——
“……住手吧,亚鲁特,已经够了。”
“艾玛……?”
然而出乎意料,红铜色的魔女在前一刻挡住了他。
而且是以庇护着艾蒂的形式。
“她不会有事的,我保证,亚鲁特今后也要继续当个了不起的骑士。我拜托你,别让芙丽娜公主孤单一个人。”
艾玛对握剑呆立原地的亚鲁特露出微笑,是错觉吗?感觉她的笑容看起来却像在哭泣。只见她就这样往沙尘中走去,前往妹妹所站的地方,然后就好像面对熟识之人一般,往她的手臂轻轻拍了一下。
“我的回答是——‘Yes’,艾蒂,谢谢你来这里接我。”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
然后邻人奔至两位少女身边,会吐火的蛇仿佛保护三人的周围似地,将尾巴收了回来,接着从墙壁的大洞,出去外面光辉耀眼的世界。
然后他们就消失在亚鲁特的面前。
他们走掉了。
***
艾蒂莉西亚她们应该是从墙洞出去外面的,但不知为何就是找不到她们的踪迹。
这虽然有许多因素,不过最大的原因就是情报的混乱。
据说教会方面主张敌人的特征是蛇,敌人带着巨大的蛇,然而守在外面庭院的骑士们却无人见到那样的蛇。
情报的偏差招致混乱,使得搜索作业在初期就触礁了。
“——最初主张自己被蛇吐出的火烧到的那些人,结果后来冷静下来一看,他们身上根本就没有烧伤,也就是说他们是看到所谓的‘幻觉’了,目前是采取这样的见解。”
近卫骑士队长弗罗德·沙札兰德站在铁门外,单手按摩着自己粗壮的脖子。
对于自己不在场的现场出了差错,他的内心一定有许多不满吧,不过他的语气仍然坦率且冷静,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
亚鲁特目前是在位于王宫据点地下的惩罚房内,听着沙札兰德说话。
身为隶属于骑士队的人,亚鲁特涉嫌的罪状有数个,首先就是放弃护卫芙丽娜公主,擅自离开工作岗位;再来是在教会内对多名司祭施加暴力;最后就是协助犯人逃狱——
“关于你的处分,目前还没有定论。”
沙札兰德如此说道。
据他所说,教会方面的主张是,亚鲁特非法协助拘留中的艾玛逃走;另外一边的主张则是,亚鲁特对艾玛的共犯艾蒂莉西亚拔剑相向,打算阻止其行动,在那个时点他就已经是无罪了。于是双方主张就在会议中争论不休的样子。
“……是这样啊……”
“另外我是赞成应该对你从轻量刑哦,亚鲁特·古斯塔夫。”
沙札兰德从铁门上的小窗,注视着里面的亚鲁特。
他的视线非常认真,不容许亚鲁特移开目光。
“你试图阻止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
“我……”
“你试图阻止她了﹒而且是以王国骑士团骑士的身份。”
他反覆地强调。
就算事实并非如此,就算亚鲁特只是受到她挑衅才拔剑,他也必须那样说,他感觉沙札兰德是在暗示,只有那样做你才能存活。
“王国军收到正教会的委托,虽然目前尚未公布,不过接下来我们队要追捕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但是前提是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与亚鲁特·古斯塔夫无关。我不会要求你和我们一起追捕,但是不准再轻举妄动,这是我的拜托,明白了吗?”
沙札兰德说完该说的,只等亚鲁特回答,然而亚鲁特的嘴却像贝壳一般,一动也不动,面对沉默不语的亚鲁特,他也只能再次叹息。
只听到军靴清脆的声音逐渐远去。
然后昏暗中又只剩下亚鲁特一个人。
不用刻意闭上双眼,来此之前所发生的事也会鲜明地浮现又消失,黑暗似乎就是这样的场所。
——授予你阳光勋章。
在晴朗无云的青空下,国王陛下宣读书面公文,授予我过重的勋章与过重的名誉,但是我从来就没有要求那种东西。
——我会让你加入成为守护公主的一员,这样公主和臣民也就都能安心了,现在就是你打起精神努力的时候哦,亚鲁特·古斯塔夫骑士候补生。
我一直很尊敬您,也希望能够加入您的队伍,但是沙札兰德队长,老实说我现在只是有名无实而已吧?
——你就好好当近卫骑士队的吉祥物,粉身碎骨报效国家吧。
就算真是那样,你也没资格说我,冰之达尔。
——你对自己至今做过的事实在太没欲望……想也不想就会做出冲动的事……我担心有一天你会把至今累积的成就全都抛弃。
不是的,我也有欲望,就和普通人一样的欲望。
——抬头挺胸,你的表现会成为今后近卫骑士队的形象喔。
或许很困难,不过我希望有一天能成为正骑士。
——大哥办得到吗?不可能吧。
和妹妹过着平凡的生活。
——亚鲁特今后也要继续当个了不起的骑士,我拜托你,别让芙丽娜公主孤单一个人。
而且和喜欢的人一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想要放声大叫,口中却说不出话来,亚鲁特取而代之,用拳头击打墙壁,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每个人都这样!”
他用脚踢门,只听到沉重的金属声在室内回荡。
“不管哪一个都一样!别擅自决定我要做的事!别自做主张!少开玩笑了!”
每个人都没有间过自己一声,擅自就推测自己的行动,然后做下决定。
那样做就好,这样做就好,然后一定会变成这样,拜托你就这么做吧。
自己是自己,就算受到期待,受到怀疑,受到辱骂,遭到拒绝也不会变成别人。
“我要做的事,不是我自己决定的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由于他在房间里持续吵闹,在远处的看守员飞奔过来问“怎么了”,但是那个时候亚鲁特已经当场躺在地上了。
他不发一语,继续装睡,看守员于是又离开了。
不过到此为止了,他不想起来,现在眼前是一片黑暗。
这样继续睡下去,他也不觉得早上会来到。
比如说在某个晴朗的假日,在床上尽情享受睡眠。
或者在草坪上尽情奔跑之后,倒在地上看到的天空非常美丽。
下雨天就撑伞。
就和那种事一样,他认为自己很普通。
他是那么认为的——
“所以我都那样叮嘱过了说。”
她究竟——在那里多久了呢?
亚鲁特微微睁开双眼,会是幻觉吗,牢房的门竟然是开的。
只见一身灰色礼服的女官走了进来。
“你——”
那是蕾笕,是芙丽娜公主的侍女。
亚鲁特赶紧慌张地站起来,不过她却依然冷淡地注视着亚鲁特。
亚鲁特无法直视她的双眼,嘴角自嘲地笑了。
——请照这样努力下去,不要误入歧途,注意你动向的人比你想像得要多。
啊啊,没错,自己确实没有遵守眼前的她所给予的忠告,因为不管怎样那都恕难照办。
“果然变成这样了啊。”
“什么啊……你是想说一切都如你所料吗?只有我被蒙在鼓里,连王宫女官的你都知道。”
“我只是举无轻重的人,并没有自以为是神的意思。只不过少见的人容易受到注目,少数派容易迷惘。我不过是陈述事实而已。”
蕾笕简短地说道。
重新往她的双眼看去,她的眼神中似乎有着以前所没有的悲伤。
“我一直希望在你的周围别发生不安定的事件,因为你太过愚钝、太过善良了,可惜大地所给予的试炼似乎不肯放过你呢……”
她最后低下头,并没有把话说完。
“真过意不去呢。”
“……不,我才是。”
自己或许一时冲动,对眼前的她说得太过份了吧,他们彼此都沉默不语。
“——芙丽娜公主要见你,我要说的只有这些而已。”
蕾笕静静地说完,然后走出了房间。
接替她出现的人是芙丽娜公主。
“啊啊,亚鲁特公子!”
或许是为了避人耳目吧,她身上是女官的朴素礼服。
她将灰色的披肩抱在胸前,一看见房中的亚鲁特,她立刻哭丧着脸奔了过来。
“太过份了,他们把您关在这种地方,您有没有受伤?”
她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想要触碰亚鲁特脸颊的伤口,亚鲁特说了声不要紧,然后抓住她的手推了回去。
这位公主还是一样温柔,并不介意自己的身份。
“我没事的,芙丽娜。”
“可是……”
“你没受伤吧?”
“没有,因为那是在我和米拉殿下一起离开圣堂之后的事。”
那就好了,必须感谢她的判断才行。
然后说到自己。
“……我没事啦,真的,我身上没有一道伤是在王国军中受伤的,这全部都是我自作自受。”
亚鲁特也只能笑了,这么一想他真的笑出来了。
即便低着头他也知道,像这样在吐气可及的距离,芙丽娜身上没有血腥和瓦砾的味道,只有优雅芳甜的花香。
如果那些全都是梦就好了。
“离开岗位,抛下芙丽娜一个劲地往前冲——却被她给制止了,她说我必须继续当个骑士才行。”
“王宫到处都找不到莫妮卡的人。”
亚鲁特说不出话来。
他愕然地抬起头,只见芙丽娜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
“莫妮卡也是和艾玛相同立场的魔女,我也觉得她现在会有危险而找寻她,可是不管哪里都找不到。”
找不到。
那么她究竟消失到哪儿去了呢?
是落入骑士队或正教会的手中了吗?或者说她已经和艾玛说好,如今已经与艾蒂会合了?
这件事难以判断——不过他感觉最好做出最坏的打算,特别是在这个没有人可以信任的状况。
“……亚鲁特公子,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
“令妹、艾蒂莉西亚已经走了,而且艾玛也和她一起。”
“我知道。”
“骑士队与正教会认真地在追捕她们,我并不懂她们为何要做到那种地步,也不明白他们想阻止的理由。”
“我……”
“亚鲁特公子,您要依她所说,走在成为骑士的道路上吗?今后与艾玛也不再见面。”
“那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没错,只是那样就让他想哭着大喊不要了,不要不要,他绝对不要那样。
亚鲁特想救她,与其闷在心里烦恼,那还不如早点与他商量,为什么要用那样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笑着离开呢?
也不问过他的心情与意愿,擅自就断定他的决定。
那样太过分了,亚鲁特既悔恨又生气,完全无法接受——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看看你的决心!亚鲁特·古斯塔夫!”
啪的一声。
声音响起的同时,亚鲁特的脸颊被打了。
“无论天涯海角,追上去告诉她这不是你希望的结果!她自私的温柔,你就要自私地打破!抢先她!追上她!追过她!就算那会让你失去艾密尔王国骑士的身份。”
她用拍打的手将亚鲁特的脸颊包覆,然后就这样——将唇凑了上去。
(————)
亚鲁特脑中一片空白。
令思考停止的柔软接触持续了数秒,亚鲁特在昏暗的牢里全身僵住,终于芙丽娜公主放开了他的唇。在极近距离看到她湿润的湖水色眼眸,亚鲁特知道她在微笑。
“我的骑士是亚鲁特公子,只有您一人!”
这火热的告白是以笑容做结尾。
亚鲁特仿佛从正面沐浴在她的思念之中。
原本凝固的心宛如受到槌子敲打而产生裂痕,就在一口气破碎的同时,附着在心上的阻碍与犹豫,似乎也跟着剥落了。
要追就去追吧——
亚鲁特就在原地重新单膝跪地,手按着胸口,向芙丽娜公主低下头。
事到如今还以骑士礼仪应对虽然感觉也很奇怪,不过——
“我发誓将会一辈子尊敬您,芙丽娜公主。”
“我准许了。”
那是一个誓言。
不管在哪里,不管距离多远,这个誓言都不会改变,亚鲁特将会生涯奉行这个誓言吧。
黑暗之中,让他想要再一次站起,给予他勇气,并且在背后推动他,这些全都是她的功劳。
“要出去就要趁现在,蕾笕会帮助您的。”
“感谢您。”
芙丽娜公主把用披肩包覆隐藏的行李交给亚鲁特,那是一个沉甸甸的布袋,亚鲁特并没有时间确认里面的东西,他再一次低头行礼,然后冲出惩罚房。
奔上从地下通往地上的楼梯,转过走廊的转角,他看到蕾笕在向他招手。
“过来这里。”
亚鲁特一走过来,她首先帮他脱下醒目的正骑士外套,然后帮他穿上侍从的大衣。
眼前的后门已经打开。
“从这里往后宫的西南门前进,最后使用的女官应该偶然忘记上锁了。”
“是!”
“安静点﹒直直走。”
走出房子之后,外面已经是夜晚了,四周路上没什么人影,他以不致让卫兵起疑的速度,快步在庭院中移动,朝应该没上锁的后宫前进。
(艾蒂说她要去‘禁域’对吧,又说潮流改变,那么她是要搭船啰?)
或许应该前往郊外的港湾区吧。
一边思考,亚鲁特抵达了目标的西南门。
那里是直接将资材与食材搬进后宫厨房的搬运道。
供汽车出入的大门旁边,另外设有供人穿越的铁门,他往门上的挂锁一摸,锁栓真的是开的,心中默念一路上不知第几次的道谢之后,亚鲁特逃脱到王宫之外了。
眼睛看到街灯的灯光、一般道路,耳朵听见的是汽车的声音。
来到这里,王宫用的侍从制服反而会碍事,他赶紧进入里侧的巷子内,把穿在身上的外衣脱下,顺便打开芙一丽娜公主给他的袋子,没想到里面竟装着意外之物。
那是乙太式的自动手枪。
亚鲁特默默地把手枪插进衣服的腰带,并将外衣塞进去、绑起袋口,然后站了起来。
“站住别动!亚鲁特。”
有人出声制止的同时,强烈的光线从房子的里侧照了过来。
(是谁!?)
光线移开,等到眼睛习惯之后,视界浮现那那伊·卡捷特的身影。
“那那伊……?”
“第一次的实战配备竟然是这种任务,告诉我这是假的吧,你这个笨蛋!”
他身上穿着战斗用的第一种装备,和其他的正骑士相同,他的手按着灯光的开关,果然是那那伊。
眼前的同学静静地愤怒着,对于亚鲁特的行动,他显得无比心碎。
“是因为艾蒂的关系吗?”
“不止是那样,我——”
“别说了,向后转,回去吧,现在还来得及,道个歉,听听达尔教官的冷言冷语,跑校园一百圈,再来大概就是禁足和写报告而已。”
“如果我说我不打算回去呢?”
“亚鲁特!”
“我已经决定了!”
“你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抛弃一切……!”
“我从来没那样想!一次也没有!”
忘记现场气氛的争执﹒因为接下来出来的人而中断了。
“够了,那那伊·卡捷特。”
弗罗德·沙札兰德推开那那伊的肩膀现身了。
他拥有全队数一数二的身高,那身躯静静地走上前,无法以单纯数字计算的魄力与紧张感,令那那伊忍不住往后退,亚鲁特虽然没后退,喉咙却吞咽了一下。
沙札兰德说道:
“——我应该命令过你不准轻举妄动吧。”
“我……不,我已经打算辞去王国军的骑士候补生了。”
“那就接下这个。”
沙札兰德随手抛出一把剑。
那把剑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在亚鲁特脚尖前一·五尺的位置停了下来。
“怎么了,亚鲁特·古斯塔夫,快点捡起来,你应该知道用你腰上那把乙太枪发动奇袭之类的天真招数是不管用的吧。”
脑中所想的招数被对方说中,亚鲁特也只好行动了,他意识着对方的动作,拾起了地上的剑。
那是一把朴素的双刃细剑,长度与重量几乎与模拟刀相同,握住的瞬间,亚鲁特的手就习惯了这把剑。
他给亚鲁特这把剑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吧?要做就要靠自己的力量,跟我一决胜负吧,用你的全力否定为这个王国挥剑的我吧,只要你能胜过我,不管是退伍还是逃亡我都答应,你想去哪里都随便你。”
沙札兰德巴拔出腰间的剑,剑尖在暗夜中微微发亮。
“其他人也是,不准你们出手,赌上王国军骑士的尊严,好好见证这场决斗吧!”
听他这么一说,那那伊以及正骑士们当场退了一步,目光注视着两人的动向,亚鲁特只能做好觉悟了,眼前是沙札兰德,背后则是骑士队,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他改变握住剑柄的角度——立刻一口气冲了出去。
“唔喔喔喔!”
钢铁与钢铁交击,火花散落在黑暗中。亚鲁特将剑横向一挥,却被沙札兰德的长剑接住。
瞬间传来的冲击正有如一堵‘墙’,亚鲁特就好像在和无机物战斗一般,对方纹风不动,亚鲁特毫不畏惧地挥出第二、第三击,但是全都被对方一一化解追了上来。
“怎么了?只有这种程度吗!?”
不止是力量,技巧和速度也都是压倒性的强悍。
用剑接住亚鲁特的攻击,沙札兰德的眼神看起来闪动着喜悦,不避不让地接住所有的攻击,退后了三步之后,立刻采取反击。
“哼!”
他从上段劈砍而下,犹豫该接住还是闪避的亚鲁特,下定决心接下了那一剑。
(啊!?)
原本以为接住了,但他却承受不住而膝盖着地,剑没有脱手算是幸运了,察觉对方第二击紧接着来到,亚鲁特向旁边翻滚闪避,他单膝跪在石板地上,剑尖再度指向沙札兰德。
“哦,躲过了吗。”
他似乎是真心佩服的样子,可是亚鲁特气喘吁吁,想回答也办不到。
明明只是短短的时间,体力却被消耗了一大半。
“可恶,他是怪物吗……”
一瞬间的选择错误就可能会致命,亚鲁特已经亲身证明过这一点了。
“即便是一级的正骑士也没几个人能跟我对抗到这种地步,真是可惜了啊。”
“我不只是要对抗,我是为了胜利而战!”
“说得好!”
亚鲁特不再答话,取而代之发出了怒吼,他要使用自己所拥有的全部力量、速度、判断力来与对方对抗。
剑与剑交击碰撞,汗水涌出,脚掌猛踩石板地,往上跳起,然后面用力踩踏。
在和比自己高段的对手战斗时,不知不觉间,周围的景色变得朦胧起来。
那大概是——由直觉、本能与反覆训练所构成的条件反射所支配的世界吧,尽管视线确实追随着沙札兰德的剑尖,脑海中却浮现出别的事情。
那是万里无云、高不可及的天空,以及绿色的球场。凯杰尔·艾斯特力修的七号,身穿红色球衣的自己。
——别在意,转换心情努力吧!
比赛可说是无比劣势。
受到大群重视力量的重量级选手所压制,迟迟无法打开突破口,在艰困的时候同伴又受伤,只有时间无情地流逝。
——我说亚鲁特啊,你说要转换心情,那是要怎么做啊?
——那应该是那那伊该想的事吧,拜托你啰,司令塔!
——喂!
——总之我会奔跑,你们把球传过来,知道吧!
亚鲁特拼命装出开朗的模样,激励遍体鳞伤、体力流失的队友。
就算对手的防守再怎么铜墙铁壁,就算传球无法串连,只要自己不放弃,继续努力支撑,之后情势总会在某处改变的,要找出反击的空隙应该是办得到的,亚鲁特的经验是这么告诉他。
所以要遵守基本,不放弃地努力缠斗,拼命奔跑,扰乱对手。
这么一来对方也会产生变化,也有可能失误或露出破绽——
“怎么了?那样就是你的全力了吗!?你以为那种实力就能改变什么吗!”
亚鲁特认为时机来了。
那真的只是微小的变化,沙札兰德喊叫的声音变得比先前小了。
就这样紧咬不放,拼命猛攻,不可以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亚鲁特从沙札兰德的大剑下穿越过去,剑尖正想往他的侧腹砍去——就在这个时候。
“喔!”
近在眼前的沙札兰德,突然惊愕地睁大双眼,他无视亚鲁特,往背后抬起头来,只见他的脖子处插着一根银针。
“亚姆·鲁斯·兹!”
只见雷电从大楼之间降下﹒直接击中沙札兰德的身体。
“喀啊!”
身体因冲击而无法动弹,他巨大的身躯于是往前趴倒在地。
“队长!”
“过来这里!亚鲁特·古斯塔夫!”
原本在远处守候的骑士们纷纷奔跑过来,愣在原地的亚鲁特却连人带剑,被人拉进巷子里。
那是一位栗色头发的女性。
她穿着一身黑的紧身衣,手上握着消去光泽的银色展开杖。
“你……”
“是的,没错,就是我。别发呆了,快点逃走吧。”
受到连累一般地跟着奔跑,亚鲁特的意识终于追上情况。
她是米露亚·席法卡,是和鲁杰·康司一同任职于K&G管理局的甲种魔术师。
亚鲁特忍不住就想对她破口大骂。
“看你做的好事!难得的一对一单挑……!”
“你以为你会胜吗?”
“————当然啊!”
“那也只是胜利后被抓起来而已,输了也是会被抓起来就是了。恭喜你,你差不多该学习到做人太老实迟早会吃大亏了吧。”
她辛辣的言词还是和以前见面时一样。
(那种事——)
若问他是否有把握不会发生那种事——亚鲁特没有自信,而且也没时间回嘴。
只见有辆车停在巷子出口,米露亚强行拉着亚鲁特坐进车子的后座。
坐在驾驶座握着方向盘的人,果然就是鲁杰·康司。
“辛苦了.米露亚。”
“不会的,分部长,一点也不辛苦。”
米露亚的手压住亚鲁特的头不放,她以露骨的甜美声音回答。
鲁杰与亚鲁特对上眼,说了句“你看吧”。
“我们现在既不是部下,也不是上司了,这女孩还真是一板一眼呢,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他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
“这么突然,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其实是一艘与帕帕·可斯佛德有关系,开往安格斯的偷渡船,刚刚才从港口出发哦。”
鲁杰脚踩油门,粗暴地发动车子,于是车子冲向眼前的车道,开始行驶了起来。
“现在开K&G管理局的高速艇应该还追得上,所以我想说也邀你一起……打扰到你了吗?”
“啊啊啊啊,少啰嗦!闭嘴带我一起走啦!”
鲁杰放声大笑。
“没错没错,你变得坦率了嘛。”
“没什么坦率不坦率,而是我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达成目的。”
一定要追上她,把她抓住,看着她的睑,至于到时要怒骂她还是拥抱她,那就到时再决定了。
车子从王宫往西行驶,朝郊外的码头前进。
“分部长!他们来了!”
正当车子进入沿海的仓库街时,一直注意着后方的米露亚叫道。
“果然啊。”
骑士队的四轮驱动车﹒点亮耀眼的车头灯,住码头冲了过来。
“喂,要怎么办啊。”
“要逃到底,就快到了。”
鲁杰再用力踩油门加速,只见港湾对面看得到白色高速艇的船影。
亚鲁特窥视后车窗,确认车子的数量。
“喂,你要做什么?”
“暂时别打方向盘喔。”
亚鲁特不理会米露亚的制止,半截身子从车窗探出,正面受到风的吹拂,亚鲁特扣下芙丽娜公主托付的乙太枪板机。
枪身传来乙太代码发动的感触,只见锐利的冰箭射穿了对方的右前轮。
被射穿的车体严重失去平衡,逐渐越离越远
“哈哈哈,做得好!”
鲁杰显得很兴奋,而亚鲁特巴豁出去了,嘴角住上扬起。
应该说如果这样就能摆平的话,那也未免太轻松了。
而证据就是剩下的两台车,依然继续追赶亚鲁特他们,其中一台的遮雨棚拉开,正骑士的头和机枪的枪口从那里伸了出来。
“方向盘右转!”
在亚鲁特大叫的同时,高速连射的冰块从车体的左半边扫过,后车窗也被射得粉碎。
玻璃虽然都落在米露亚的身上,但幸好她将头压低才没有被射成蜂窝。
“好耶,好耶,那是AK吗,或是VZ吧,不愧是军用枪,和护身用的威力就是不同。”
“别佩服了,那是你们公司的魔导具吧!?”
“从发电所生产到机关枪与刮胡刀,我久违的爱社精神快要觉醒了呢。”
距离船只还剩下二百码,剩下的路只能靠双脚奔跑逃走了。
“可恶,总之你们快跑吧,我在这里挡一阵子。”
亚鲁特用坏掉的车子当盾牌,举起枪准备射击,而米露亚与鲁杰则是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跑。
(真是薄情啊。)
虽然是自己说出口的话,但是他们跑得那么毫不迟疑,总是难免要抱怨一下。亚鲁特对着一个个的敌人开始射击。
就在实弹与乙太枪的子弹来往交火的码头里,亚鲁特看到难以置信的光景。
“莫——”
身穿黑色礼服的少女,从仓库与仓库之间探出头来张望四周。
然后她打开随身携带的素描本。
“大楼好多,行人好多,行人穿越道举起手来。”
只见全开的素描本上画满的高楼大厦,转眼间就变为实体,往天空飘浮而上,虽然是缩小比例五分之一的尺寸,但素材几乎相同,甚至还附上忠实重现的信号灯与车辆。
“趴下!”
有人这么喊道。
——咚!
从上往下掉落的冲击非比寻常,砖瓦与水泥的人楼陆续陷入码头的地面里,在亚鲁特与骑士队们之间,筑起了一道半崩毁的巨大瓦砾墙。
“莫妮卡!”
“那是什么?这是什么?糖的颜色亮晶晶,里面是热腾腾的黄金色。”
只见如电线杆一般大小,沾着蜜糖的薯条也大量涌出,这是王立库洛布竞技场商店的人气食品,亚鲁特那时明明没有买给她,看来她仍是确实地确认并描绘出来。
用糖果巩固坚硬的大楼,阻挡完毕了之后,她朝举着枪的亚鲁特瞥了一眼,仿佛催促亚鲁特般,往船的方向奔跑而去,而亚鲁特也赶紧跟了上去。
“这里!”
米露亚在已经开始离岸的高速艇上伸出手,莫妮卡礼服裙摆一翻,有如黑猫般跳至船上,而亚鲁特也从岸边跳起。
千钧一发之际,幸好指尖还是触及船的护栏,他利用拉单杠的要领将身体往上拉,脚跨上护栏,强行将身体翻进船里。
然后船就这样全速驶离岸边。
“……赶上了……”
在甲板上躺了一会儿之后,亚鲁特重新看着眼前的莫妮卡。
那绝非幻影,切齐下颚的直顺发丝,受海风吹拂而飘逸,乌溜溜的黑色眼眸,注视着黑暗的水平线的前方。
“莫妮卡要和我一起去吗?”
她静静地、缓缓地点头。
“你要、去找、那孩子吧?”
就在那一瞬间,阖起的素描本好像晃了一下。
“我也、要去、我担心。”
只见书页之间,有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子掉了出来,她仅仅只有姆指大小,却是容貌比现在更幼小的艾玛,她有如铃声般开心地笑着,莫妮卡随即迅速地捏起小艾玛,把她放回素描本里,但是瞬间又有别页躁动起来。
“安静、一点。不行。”
魔法素描本吵闹个不停,完全不听她的话。
亚鲁特忽然想到,她或许真的就只能用这种方式说话吧,因为只要是她说出的话,都有可能变成某种奇迹。
“伤脑筋的孩子,怕寂寞又温柔,非常可爱。”
虽是不方便的异能,即使如此她仍是开口说话了,她在亚鲁特的面前,说出自己的思念与愿望,压抑不住地向亚鲁特做诉。
“我——”
“啊啊,嗯,我知道了,莫妮卡。”
亚鲁特打断了她的话,他看得都不禁想哭了。这个时候她的周围已经充满了小小的奇迹,满满的花朵,闪耀的星光,简直就像打翻的玩具盒。
“我们一起去找艾玛她们吧。”
凯杰尔的港口越来越远,脚下传来引擎沉重的振动声响,在海潮味呛鼻的黑暗之中,亚鲁特与小小的魔女订下约定。
去找她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