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说谎,你明明亲口说过答案……!)
即便邻人胸中涌现强烈的情感,眼前的这个人也丝毫感受不到。
不管沉默不语的他,高登·米尔顿笑着收拾古书堆。
「……哈哈,你看啊,拉提修同学,这本书也在这里啊,真是怀念呢。」
看着头发斑白的消瘦背影,忽然他有一种想把一切全部吐露的冲动,包括现在他们的状况,以及他们站在何种立场。
他虽然还是一样在学校担任闲职,但是原本秘密守着禁忌之谜的重担已经消失,该怎么形容现在的他呢,对了——看起来很轻松,简直令人羡慕。
吉诺说道:
「——老师,已经可以了,剩下的我自己可以收拾,没问题的。」
「喔,是吗?」
「请交给我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扫除就交给少年罗,该玩笑的啦。」
好不容易以苦笑回应他的冷笑话后,米尔顿笑着离开了社团教室。
赶走他之后,一个人待在空无一人的社团教室里,对于重新感到孤独,令他差点支持不住。
(这种事、)
(全部都……)
不是没意义的吗?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偶然触发之下,他自暴自弃的毛病差点又要发作了。
邻人从米尔顿整理的古书堆中,拾起最上面的一本书。
那是适合孩童阅读的图监,把它带来这里的不是别人,就是吉诺。
书上以鲜明的色彩,大大地画出从来没有人见过的圣兽姿态。
「大家的龙图监吗……」
所以在这种时候,邻人决定回忆那位过去曾与他在一起的少女。
她恣意妄为、擅作主张又任性无比。
随兴地把自己耍得团团转。
偶尔会要要小性子,或是依靠自己。
可是,可是……
那个说着「全都是我的错」,最后流泪懊悔不已的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邻人默默地思考着她的事。
思考着为什么会走到这地步——
2
地上最凶恶的肉食龙,兽脚亚目的迪斯拉萨乌鲁斯。
体长一百五十尺,体型最大的草食龙,龙脚亚目的阿提拉诺顿
翱翔于空中的飞行龙普提欧西斯,还有海龙立普萨乌鲁斯也不错。
看着全开书页上辽阔无尽的古代想像图,吉诺忍不住「嘻嘻嘻」的发出奇怪的笑声。
不论何时看,龙这种生物都是那么美好,不,应该说在距今几千几万年前的大陆上,竟然到处都是这样的生物,这个事实令吉诺深受感动。
「浪漫,这是浪漫啊……」
吉诺,拉提修,即将十五岁,他所就读的凯杰尔魔术学院,如今正是和平的午休时间,像这样吃着从福利社买来的面包,在社团教室看书,这样的幸福是任何事物也无可取代的。
那位蛮横的社长也还没出现,社团教室就像是被吉诺包下来似的。
书是昨天放学后,在旧书店冲动买下的龙图监。
说来龙虽是受阳光神尼尔斯II基那赐名的圣兽,与大地和其他物体并列被视为神圣的存在,不过对男孩子而言,身为消失的巨大生物,那也是不可忽视的优点吧。
就好比说,从祖父母或双亲那里得到孩童用的图监做为礼物,从早到晚勤读不倦,不惜花费苦心,思考该如何记忆龙那一长串的种族名,因主张『长大后要成为迪斯拉萨乌鲁斯』而遭到耻笑的经验,每个人应该都曾经历过……至少吉诺希望是如此。
尽管已经过了有如发烧一般喜欢龙的时期,即使如此,儿时的憧憬并未消失,像这样在路过的书店里,看到从未见过的相关书籍,就会忍不住想买下,这就是龙迷。
而且这次买的书,与儿时大人买给他的书,几乎是同一个系列作品,因此怀念之情也推了一把,虽然或许在旁人看来,他是个嗜读童书的魔术学院学生,但是偶尔为之应该没关系吧,这种禁忌的感觉也是独特的风味。
「哈~长颈龙~」
「你看得相当入迷嘛,吉诺同学。」
「噗!」
看着布罗库洛顿优雅脖子的曲线美,原本痴痴地笑着的吉诺,这时听到话声,脸色为之一变。
门是什么时候打开的呢?只见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正从身后俯视着他。
「社社、社长!」
「你已经吃过午餐了吗?我才正要吃呢。」
长长的头发,雪白的肌肤,乍看之下真的是楚楚可怜的优等生美少女,但同时也是魔术学院的同学,恐怖的乙研社长大人。
吉诺慌张地抱起图监,然而虽然遮住了内容,,大家的龙图监b这个明显是给小孩看的封面,却是完全暴露在外。
不过艾蒂若无其事地把东西放在桌上,只拿起自己的午餐盒便走开了。
「……呃……社长?」
「什么事?吉诺同学。」
——怎么回事?本以为她会肆无忌惮地取笑自己的说。
她走向她所钟爱的古书堆里,大概是打算和读到一半的书一起吃饭吧。
「不,没什么。」
「是吗。」
她以堆到适当高度的书本做为椅子,打开小型午餐盒(为什么这么丁点大的餐盒会够吃?是因为有吃零食吗?点心吗!?)的盖子。
只见她张开小嘴,啃着从餐盒取出的蔬菜三明治。
「好吃吗……?」
「不怎么好吃。」
「是、是吗。」
「辣椒加太多了。」
「很辣啊。」
「超辣的。」
「还、还好吧?」
「快死了。」
「请不要死。」
「我会努力的。」
完全看不出像她说的那样,只见她以平静的表情,继续吃着三明治。
——还是有种被骗的感觉。
比如说打开童书图监,一个人傻笑的话,她毫无疑问会出言讽刺,而且讽刺得毫不留情。
她表面上会以一副冷静模样,「好了,吉诺弟弟,吉诺弟弟是什么时候变成六岁儿童的呢?」「上课很难懂?报告很难写?逃到回忆里是迈入中年的前兆喔」「会写自己的名字吗?哇~好厉害喔~」——还有其他诸如此类e t c……
即使吉诺哭着向她道歉求饶,社长大人还是会继续挥拳击打沙包,直到满足她的知性好奇心为止。
她会装做没看见?那个艾蒂吗?怎么可能!
「——我戚觉到吉诺同学正在想着非常失礼的事。」
「不、不不不,怎么可能呢!」
「不,我感觉得出来。」
艾蒂静静地盖上午餐盒的盖子。
「看来吉诺同学对我有所误解,真是令我伤心,对于主动为实地调查做预习的人,我有什么理由贬低他呢?」
「什么?」
实地调查?
看到吉诺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她可爱地侧着头说道:
「就是这个周末呀,我们要担任米尔顿老师的助手,跟随他去进行实地调查啊。」
「不,这件事我是头一次听到。」
「是那样吗?」
「没有听说啊。」
「那就当成你已经听说了吧,好了,你已经听说了。」
「太乱来了啦。」
「不过吉诺同学喜欢龙对吧?」
艾蒂的手肘撑在古书堆上。
「实地调查的目的地是那个爱尔特湖的爱尔特村喔?你没看过那则报导吗?」
她放在作业桌上的报纸进入视界,只见那折叠的纸面上,大刺刺地写着令人无法立刻相信的标题。
——惊异的发现!
——爱尔特湖的湖底有龙存活!
——彻底解剖生存千年之久的圣兽『爱伦』。
「什么~?」
吉诺忍不住当场站了起来,这可是个大新闻啊。
***
太阳没入山与山之间。
宛如是炼狱。
一天的尾声所染成的颜色,是有如死前哀嚎的强烈红色,然后平静无波的湖面,也映出和周围完全相同的红色。
对于这个打从出生就不曾改变的景色,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它可怕的呢?涅琳将笛子凑在唇边,轻轻地对着吹口吹气。
旋律交织成安详的摇篮曲。
希望这样能让眼前所见到的赤红景色,全部在夜晚的包覆下进入安眠,更祈祷笛声能传入连夜晚也无法抵达的水底世界,她如此衷心祈求—
「涅琳!你在那里吧!」
涅琳吃惊地回头。
她的养父在街道的马车上大声呼喊。
「你又来了,不可以擅自离开种殿啊!客人还在耶。」
「对不起,老爷。」
「别那样叫我,叫我塔古,我跟你说过直接叫我名字了吧。」
涅琳在养父的斥责之下,爬上步履艰难的坡道。
在这里被发现的话,也就是代表散步的时间必须再错开一些才行吧。
涅琳穿的白色服装袖子长,装饰品也多,并不适合行走山路,途中袖子的装饰绳被枯枝勾到,养父立刻喊道「快一点」催促着她。
终于她到达养父的马车,养父似乎已经受不了慢吞吞的涅琳,他伸出手,一把将涅琳拉上驾驶座。
(我总是动作迟钝。)
还来不及向养父道谢,马车就已经开始奔行了。
「你一直在那里吗?」
「……是的。」
「没有见到别人吧?」
「我……」
「也没见到那女人吧?」
养父话中带刺,让她害怕得缩着身子。
这个人总是坚强正直,对于做错事的弱者不是毫不关心,就是极其冷淡。即便已经不能算是弱者的现在,涅琳依然对他畏惧得不得了。
「……那个人并不是坏人,爱伦也是。」
「不是好坏的问题,而是你要见什么人是由我决定,爱伦那件事也一样。」
车轮驶过石头上,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有学者从城市来了。」
养父并没有看着她,明明是说着非常可怕的事,他却毅然决然地只注视着前方。
「……不赶走他?」
「不要,爱伦是爱尔特的龙,你是当代最优秀的,龙之宠儿h,这样我们就能得到城市的认定,正教会也不能无视我们了。」
涅琳握着笛子低下了头。
夕阳逐渐沉入山际,将湖面染成赤红,将涅琳也染成赤红,只要完全西沉,夜晚就会来临。
——哗啦。
背后似乎听到有东西自水面跳起的水声。
***
这世上有各式各样的谜题。
苍海与远海再过去,现时点被视为世界尽头的大瀑布的另一头,究竟有什么东西呢?
婴儿是如何分辨母亲说的话与杂音呢?
女人心为何善变呢?
龙究竟是否真的灭绝了呢——像这样的话题,最适合用来当辩论的主题吧。只要试着对理发店老板提起这些话题,大概就可以打发在店里的时间,直到结帐为止吧。
不管是虚构的世界,还是非虚构的世界,过去都曾数次拿来作为主题。
人类是所谓人地的眷属,然而对于与大地同样拥有圣名的龙,人类抱持的敬畏之念非比寻常。说句不怕被误解的话,根本就是喜欢得不得了,可说是喜欢喜欢最喜欢超爱的,就算要撤下其他的事物,也要请扎伏特正教会赐予它圣兽的称号,或许就是证据吧。
虽然觉得如果它们还活着的话就好了,不过至今还没有听说过,有发现任何确切的证据。
然而,但是,是的,然而但是即使如此,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愿轻易放弃,这是人类的天性——
「呃,二号月台、二号月台的……有了。」
吉诺小声自言自语。
实地调查的集合地点是在五月门车站的月台,背着只装了少许替换衣物的背包,拿着装在收纳盒的展开杖,吉诺在指定的长椅上坐下。
艾蒂和米尔顿教官似乎都还没到。
吉诺看了看四周之后,再重新将那篇报纸的报导,从背包的口袋中拿了出来。
(惊异的发现是吗……)
报导上写着,位于艾密尔东北部的爱尔特湖,曾经多次目击龙的身影。照片上是水面可见若隐若现的龙影,另外还记载爱尔特村的村长谈话『村子将栖息于湖里的龙称之为爱伦,并且一直崇敬至今,这绝非偶然。』。
就算那份报纸是每半年就会刊登一次『捕获到妖精』合成照片的大众八卦报,那仍是今
人在意的报导。
吉诺·拉提修,凯杰尔魔术学院三年级学生,自称隐性龙爱好者约十年之久,没想到现
在竟会站在前去确认真伪的立场——
「吉诺同学,还只有你一个人到吗?」
为什么她接近时都不会发出脚步声呢?
艾蒂莉西亚又俯视着自己。
她身穿蕾丝连身裙,拿着皮箱和阳伞,宛如将前往避暑胜地的千金小姐。如果不是皮箱
有一把与吉诺相同的展开杖穿过,或许吉诺会不小心对她看得入迷吧。
她在吉诺的身旁坐下。
「事到如今还看报纸,难道会有什么新发现吗?」
「不,那个、不是那样的啦……」
谈话途中,停在月台的列车重新喷出蒸气,彷佛是在积蓄载着他们奔驰的力量。
「该怎么说呢……我重新认知到,原来圣兽调查这种事,也是魔法学院所管辖的分野啊……」
「魔法学院什么都做啊,特别和甲种魔术不同,乙种魔术重视的是实地调查啊。」
「你是说龙是否存在和魔法有关系?」
「有啊,在魔女的魔女术中,龙的化石时常被用来做为仪式的小道具,大陆各处也有残存崇拜龙的圣兽信仰。在很多情况下,龙与地区独自的咒术也有所关连,我们现在要前往的爱尔特村也是如此,所以要研究的话,那是不可或缺的要素,比如说有名之处有——」
「啊啊,思,好好,我想我应该懂了。」
「你太不认真了,吉诺同学。」
要是这时认真听她讲解,就算有再多时间也不够,所以吉诺最近学会充耳不闻这个方法。
艾蒂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始玩弄手上的阳伞。
「其实我也不觉得这次的调查特别重要,事到如今拿龙出来做文章,我也不觉得这个主题会有什么成果。」
「啊,原来你是那样想啊。」
「对于龙与咒术的关连我是很有兴趣,但是关于龙是否存活,我是站在N 0的立场,对吉诺同学不好意思罗。」
不过艾蒂又补充说道:
「就算是再怎么无聊的调查,身为一名少女,我却是站在不能轻易推辞的立场。」
「啥?」
「因为这是个好机会啊,旅行充满灰色的日常生活所无法尝到的解放感,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意外』,难得老师主动邀请,我没有理由不利用这个机会。打起精神,目标是和老师的关系更进一步。温柔地轻敲孤独绅士的心房,现在就是采出老师真心的时候了。」
看起来艾蒂是认真的,吉诺只是嘴角抽动地看着她。
而且就在这时候,那位高登。米尔顿教官擦着汗水过来了。
「——哎呀,两位不好意思,我迟到了,不巧出门忘了带车票,我连垃圾桶都翻遍了,伤脑筋啊,这件事真的对不起,开玩笑的啦,啊哈哈!」
他一头斑白的乱发,将一件老旧的西装外套和行李箱一起单手抱着,一见到吉诺他们,他便说明迟到的理由。
吉诺侧目往艾蒂看去,他真的很想重新问一次。
——孤独绅士的心房?
——在哪里啊?这大叔哪有那种东西啊?社长大人!?
老头控的想法实在太难懂了。
吉诺出发前概略地调查过,爱尔特湖邻近芳杰的国境,是个绿意丰沛的山间之湖,如果不是这样的调查旅行,他大概也不会有机会到那种地方去吧。
坐在四人坐的包厢坐位上,眺望着一成不变的田园地带风景。
艾蒂数分钟前离座去洗手间,因此谈话的对象就只有米尔顿而已。
「拉提修同学,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什么也没有。」
除了脸颊沾着刚吃完的三明治屑,其他什么也没有。
(真的什么也没有。)
稍微打量一下,他是个年纪大了自己三十岁的中年男人,吉诺虽然死也不敢说他懂女人心,不过从这个男人的外表,找不到令年轻女孩着迷的要素。
那么会是地位或职称吗?毕竟他也是名门凯杰尔魔术学院的教授,虽然校内的人气几乎等于零。
而且说起来吉诺并不知道米尔顿从事怎样的研究,只知道艾蒂帮忙翻译书籍,或是变成狼人,多少都跟他有关。
「那个、老师。」
「嗯?」
「这次的调查对老师的研究有帮助吗?」
「我的研究?这个嘛,很难说耶。」
「不知道吗……?」
「哈哈哈,说来不好意思,学会或是论文发表已经是离我相当遥远的事了。」
「喔……」
「因为我必须交些成果出来,所以教授会才会指派这项调查工作给我。」
「喔……」
「因为大家都很忙嘛,既然必须派人出来,那么派我也没关系。」
「喔……」
「我们就轻松地调查吧,反正龙也不会跑掉,偶尔旅行一下也不错。」
这样好吗?这样真的好吗?
由于太过惊愕,让吉诺不知该如何接话。
「——啊,不过这件事别对古斯塔夫同学说喔。」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艾蒂回来了。
「我怎么了吗?老师。」
「喔,古斯塔夫同学。」
米尔顿刻意用手扶着下颚,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不是啦,很遗憾,这件事怎么也不能说,事关男子汉的承诺嘛,对吧,拉提修同学。」
「吉诺同学,你别说些让老师困扰的话喔。」
吉诺想说,拜托请把我牵扯进去。
「对了,老师,三明治的味道如何呢?」
「嗯——相当不错喔,辣味也刚刚好。」
「真的吗?好高兴,我还做了蜜渍水蜜桃当甜点。」
「那很棒呢,我看看……这个色泽很漂亮喔,拉提修同学也看看,职业的也相形失色呢。」
「说什么相形失色嘛,真不好意思,这只是我的兴趣而已。」
「而且味道也很棒。」
「这是我的荣幸,老师。」
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不辞辛苦地照顾老师,对老师的夸奖真心地害羞欢喜,为什么自己必须被迫看着这样的情景呢?
「怎么了?吉诺同学,你该不会讨厌吃水蜜桃?」
看着艾蒂拿着甜点的保鲜盒,侧着头感到奇怪的样子,吉诺只感到扫兴,有一种想别过头去的心情。
「不会。」
窗外还是一样,依旧持续着碧绿的牧草地带的风景,吉诺只想着能不能快点到达目的地呢。
***
在最后转乘的列车上睡了一晚,他们抵达丫地区铁路线的终点附近。
接下来似乎还要再走一段山路,才会到达目的地的爱尔特村。
不过在开放式月台下车的人,比吉诺所想得更多,想要带着行里移动,很可能会碰撞到其他旅客。
「等、等一下啊,社长!」
「快点走吧,我在外面等你。」
艾蒂拿着一把阳伞,一身轻装地走开,她追赶米尔顿的背影,消失在车站大厅里。
(真是的!)
帮她拿行李的人可是自己耶,还来不及这样抱怨,她就已经走了,吉诺嘴里念念有词,扛起格外沉重的行李箱,跟着走了出去。
木造的车站大厅,里面并没有车站服务员,看起来是个无人车站。
候车室的墙壁上挂着一小幅画,那是一只长脖子的龙的水彩画,出口附近也放置一个以相同的龙为题材的装饰。
然后出入口的天花板则是更为露骨。
『欢迎光临,爱伦所统治的乡里』
——挂着这么一条横布幕。
虽然由于天花板的灰尘的关系而显得有些肮脏,但是布幕本身看起来并不是那么老旧。
就这样站在这里,也听得到先下车的乘客们的嘈杂声。
「啊~哪里看得到龙啊」「哈米尔顿一行人,我是饭店『贝尔·爱伦』的人,马车已经为各位准备好了!」「请不要推挤,请排成一列!」「不要推挤!」——呈现出热闹的景象。
搭上马车的人似乎大多都是退休的老人,看来他们全都要前往参观爱尔特村的龙……
这是怎么回事呢。
本来以为这里应该像个秘境,或者是个闲静的山里。
当他正被这和想像有所出入的热闹景象所压倒,「吉诺同学!」突然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快点!大家都在等你了。」
「我、我知道了。」
受到艾蒂催促,吉诺急忙加快脚步。
而在他们集合处,有一个陌生男人参杂其中。
他的年纪大概和米尔顿相同,或者年轻一些,身穿深绿色的毛织外套,系着蝴蝶领结,体格相当健壮,站在他旁边的米尔顿也穿着类似的服装,因此更显示出肌肉与骨骼的差异。
「啊,都到齐了吗。」
他一见到吉诺便打招呼,向他寻求握手,吉诺与他握手,感觉到他皮肤坚硬,而且很火烫。
「我叫塔古·西蒙兹,是爱尔特村的代表。」
「您、您好,我是吉诺·拉提修。」
「你是魔术学院的学生吧,担任米尔顿教授的助手。」
「是的,基本上没错。」
西蒙兹满足地点点头,看他强壮的体格,以及看似豪爽的性格,感觉如果问他兴趣,他可能会回答库洛布或七人划船竞赛呢。
「欢迎你们不辞劳苦远道而来,我先带你们到村庄吧,已经为各位准备好住宿了。」
西蒙兹带着吉诺等人往前走。
在稍远处的树下,停着一辆传统的箱型汽车,吉诺等人就搭乘那辆车移动。
四人坐的车跟在送迎马车和汽车的最后,缓缓地在道路上行驶。
「——哎呀,真是热闹呢。」
米尔顿一派闲谈地说道。
「是的,再怎么说也是受到全国报所报导嘛,虽然凑热闹的观光客变多,不过参拜客则是从以前就很多了。」
「圣兽——龙的信仰吗?」
「是的,我们只是单纯地称为爱伦,因为据说那是『那个人』的名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米尔顿眯起长眉毛下的双眼,附和着西蒙兹的话。
「米尔顿教授。」
「是,有什么事吗?」
「可以请您在将这件事报告给魔术学院或王国议会时,能够正确地传达给他们吗?爱尔特的人们从很久以前就伴随爱伦一路走来,不论是祈雨还是丰收,全都是向爱伦祈愿,我们绝不是藐视正教会,不过爱伦是只属于我们的守护神,湖里湖外,我们是心意相通的。」
「不会小会,我明白您的心情,这是很自然的事。」
「太好厂,啊啊,那就是爱尔特村。」
西蒙兹握着方向盘指道。
在被山所围绕的盆地里,众落有如红砖粉洒落般,布满整个盆地,穿越村庄似乎就能到达爱尔特湖。
西蒙兹准备的住宿,是沿着村庄中心道路而建,红砖墙上爬着树藤的旅馆。以都会的感觉来说,算是一家小旅馆,但是在来此之前所见到的建筑物中,这是最出众的建筑了。上面挂着「西蒙兹旅馆」的招牌,或许是西蒙兹所经营的旅馆吧。
就在西蒙兹与米尔顿谈话的期间,吉诺与艾蒂在远处等待。
「他们在谈什么呢?」
「不知道。」
「肚子饿了吗?」
「嗯~~……」
吉诺在大厅一隅,无所事事地环视周围。
「怎么了?吉诺同学。」
「没事……」
他不自觉地欲言又止,因为他有点吓到,他看到一个不该在此处看到的都会美女。
熄了火的暖炉前,交谊厅的沙发并排在那里,那位女性坐在最靠窗的沙发,一手拿着杂志,喝着加满奶油的咖啡。
丰厚的头发高高盘起,眼睛则是戴着大片的墨镜,穿着胸前大大敞开的红色连身裙,围上薄纱的女用披肩,以修长的指甲翻书的模样,总之非常有魄力。只有在那位女性周围的空气,彷佛看得到某种切线一般,而在乡下小屋风格的室内摆设里,她看起来当然就显得格格不入。
「吉诺同学,吉诺同学你还醒着吗?」
吉诺对完全无视落差的奇特装扮看得入迷,此时对方隔着镜片,与他对上眼了!
「嗨,少年,你很可爱,是打哪儿来的呢?限你二十字以内回答。」
听到她富有磁性的甜美声音,吉诺惊慌失措了起来。
「呃、那个、我、我是!」
「和西蒙兹一起来的?以新闻记者来说太年轻了点,想反驳请在三十字以内说完。」
哇~!哇~!哇~!哇~!
「我我我我、我是来那个、进行龙的、龙的调查。」
「拉提修同学、古斯塔夫同学,关于房间的事——」
刚好就在这时候,西蒙兹走了过来。
比起和超级美女说话,与超级美女面对面的压力更大,吉诺松了一口气。
西蒙兹不知为何皱起了眉头。
「芙蕾小姐,请问你在这里有什么事吗?」
「还能有什么事,虽然这里是个看来俗不可耐,是间毫无可看之处的烂旅馆,不过说起咖啡,却只有这家店最入得了我口,四十八个字。」
「——承蒙你的夸奖,但是这两位是我的客人,请不要骚扰他们好吗?」
被称为芙蕾的那位美女,那张说出严厉批评的嘴露出微笑。那是形状姣好的红唇,以及仅仅一个笑容大概就足以收钱的至高微笑
「听你那样一说,我还真的有兴趣了呢,十五个字。」
「我们走吧,拉提修同学。」
西蒙兹并没有理会她,转身就走。
而高登·米尔顿教官即使在这种场合,似乎也是个不懂察言观色的人。
「啊,哎呀,真是个美丽的人呢,美到让我没力罗,开玩笑的啦。」
「……她是长期逗留在村子里的女性,听说是在写小说。」
「哦,原来是位作家啊,不知道是写哪种类型呢。」
「我也不太清楚——」
果然西蒙兹似乎不太喜欢谈芙蕾的事,她确实是个美女,但也可以说是个性太强的美貌。吉诺跟在最后面,偷偷回头往后方看去。
只见芙蕾又开始读书了。
那与午后的气氛格格不入,似乎含有醉意的美貌依然不变。
「——啥?」
然后是艾蒂有了惊人之举。
旅馆准备的房间是隔着走道的两个房间,原本是大间的双人房给吉诺和米尔顿使用,小间的单人房给艾蒂使用。
可是在搬行李进去的时候,社长大人开始在意起奇怪的事情。
「我怎么可以住在比老师好的单人房……应该是老师使用这个房间才对吧?」
「什么;?」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和吉诺同学挤一个房间就够了,老师请便用单人房。」
「不,那样毕竟不太好——」
「单就吉诺同学而言,我们是不可能发生什么的,对吧?吉诺同学。」
艾蒂泰然自若地等待吉诺回答,惨了,她是认真的,不管怎么看她这要求都是认真的。
说「对」的话就会同房,说「不」的话就会被当成变态,不管说什么都是下场都很微妙,米尔顿却在这时候补了一刀。
「是吗,那我就多谢你的好意了。」
大叔啊啊啊啊啊啊!
「行李放好后,在下面的交谊厅集合.」
「是的,老师。」
「五分内集合,五分厉害,开玩笑的啦。」
艾蒂毫无笑容,一本正经地点头答应。
——这是怎样?怎么会这样?
然后吉诺他们就顺着事情发展,移动到双人房的大房间。
「吉诺同学,我可以睡窗边的床吗?」
「可以啊,随你便……」
艾蒂好似做记号一般,把阳伞放在床上,随即向窗外一瞥,马上就走出了房间。
「唉……」
吉诺忍不住叹气。
接着一打开门,只见米尔顿也正从对面房间走出来。
「喔,是拉提修同学啊,古斯塔夫同学已经下去了吗?」
「好像是的……」
米尔顿露出傻傻的苦笑,那笑容莫名地——让人火大。
「那孩子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她应该是没有恶意啦。」
既然你这么想,那帮忙说句话不就好了。
因为你自己在安全圈吗?还是确信我是不敢出手的胆小鬼呢?还是那是胜利组的余裕吗?不,那样说起来到底怎样才算胜利呢?
「西蒙兹先生家好像就在附近,听说在他家可以打听到许多事,真是期待啊。」
「我知道啦!」
弄清楚自己的心情是这世上最难的事吧。
***
「——听说学者先生已经抵达了。」
涅琳生活的湖畔神殿,总是门户向着湖而开。
吹拂过爱尔特湖上,受到冷却后的凉风虽能降低房间气温,但是这时候却是真的心惊胆寒。
「是、是吗……」
「父亲应该前去迎接了。」
以至于涅琳不小心,将刚从负责服侍的侍女手上接过的茶杯,打翻在桌上。
花茶逐渐扩散开来,浸透至芳杰制的茶器与花瓶之间,涅琳赶紧绕到桌子另一边,用布按住茶水。
正想起身去清洗抹布时,只见眼前的侍女正以冰冷的眼神看着她。
「——涅琳小姐,那是我的工作。」
她吓得血液逆流,竟然不小心老毛病又犯了。
「对、对不起,小姐。」
「你是故意的吗?别这样了好吗!」
从涅琳手上接过脏布的瞬间,看得到雪白粉嫩的肌肤。
「被爱伦选上的人是涅琳你吧,既不是我,也不是玛侬,而是你,只有你而已。」
对于她眼神深处燃烧的妒火,涅琳视而不见,她很清楚对方有多么憎恨自己。
「如果不是那样,谁要帮你倒茶——」
就在这个瞬间,湖面似乎有某物跳了一下。
听到那以鱼来说未免过大的水声,侍女的肩膀剧烈一震,宛如被天责怪不敬似的,她看着涅琳的脸,心生恐惧的模样令人怜悯。
「涅、涅琳小姐,我、我只是——」
「……没关系,你可以下去了,别妨碍祈祷的时间。」
「是、是!」
侍女甚至忘记行礼,逃也似地走出房间。
——之所以被守护,受人尊敬,都是因为涅琳,菲尔滋是巫女的缘故。
涅琳知道,也很明白这一点,她再度坐回椅子上,眺望窗户的另一头。
水面平静无波。
她从袖口取出笛子,在吹奏之前,开始往常的祈祷。
「……我是爱伦的巫女,龙所选卜的爱尔特的宠儿,我是爱伦的巫女,龙所选上——」
那是祈祷的咒文,涅琳不断唱诵的祈祷下去,直到心情平静,身体的颤抖停止为止。
就像那个人曾经说过的,直到现实成为真实为止——
吉诺他们受邀到西蒙兹的家,在那里开始打听情报。
「——首先我要再次道谢,感谢贵校答应前来调查。」
「哪里哪里,请别放在心上。」
「因为我认为必须让大家知道真相,原本以为我的要求只会被视为乡下人的胡言乱语,不被当成一回事,不过凯杰尔的魔术学院果然就是不同,竟然还派遣这么了不起的学者教授前来呢。」
西蒙兹一坐到位子上就向他们道谢。
布置得温馨和谐的宅邸客厅里,季节的花草装饰其中,美丽的夫人与女仆随侍在侧,好似随时准备给客人添加茶水和蛋糕。
身为前来调查的学生,自然不能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吉诺他们只能安份地坐在米尔顿的身边。
总而言之米尔顿心情非常愉快。
「您这样夸奖,我真是不好意思呢,我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啦。」
「您太谦虚了。」
不不,西蒙兹先生,这个人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这个调查工作也是学校的教授会硬塞给他的。如果这么告诉他,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艾蒂则是自顾自地一手拿着记事本和笔记用具,打算贯彻记录的职责。
「为了不让您误解,我还是要事先声明一下,我并非专门研究龙的人才,只是对于咒术与咒语稍有涉猎而已,关于龙的知识,我可能连您的一半都不到。」
「这个我明白,但是——」
「我对与乙种魔术关系密不可分的龙很有兴趣,所以才会来到这里,但正因为如此,在调查方面我会采取有如白纸的态度来进行,到底是否存在,目前还无法确定。」
西蒙兹原本还想解释,不过听到米尔顿的话的瞬间,他好似松了一口气般,表情缓和下来。
「——是的,没错,我很高兴您能那样说,还不知道存在与否,目前这样就足够了,我们有证据能证明龙确实存在,只要您看过之后,马上就会明白了。」
「是怎样的证据呢?」
「您要看吗?那么请看。」
西蒙兹从夫人拿来的信封里,取出数张照片,将照片排列在桌上,米尔顿也将滑下的眼镜往上推,凑近照片观视。
那似乎是用望远镜拍摄湖面的照片,虽然焦点有些偏差,不过有个外观异于鱼或勤物的生物,将头采出水面。
「这是最近在爱尔特湖拍摄的照片,另外也有从不同角度拍摄的照片。」
「喔喔,这是——」
「塔斯特尼罗法乌斯的雌体——对吧,它是属于龙脚亚目,水陆两栖的长颈龙。依照这个头部的大小,全长大概有四十五尺吧。」
米尔顿与西蒙兹不知何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你还真清楚呢。」
「这很普通吧。」
基本上龙的图监还放在书包里,如果有带来的话,应该能说明得更详细一点,毕竟他有十年的经验。
「呃——真是不得了啊!不愧是凯杰尔魔术学院的学生!只看到这样的照片就能了解得那么清楚。」
西蒙兹对他佩服不已,笑得十分开怀,这样也令吉诺感到难为情。
「不、没有啦,没有那么了不起,就我的情况来说,只是单纯因为兴趣所致,该说是有爱才能精通吗——」
「……纯正的龙宅。」
艾蒂悄声地嘀咕道。
「只有你没资格说我!」
「好了好了,冷静一点,拉提修同学。」
「真是的,你以为你平常说的那些话就不狂热呀,我也只不过是把看到的说出来而已。」
「王国历二七八年,在帕恩湖目击到长颈龙『帕里』。二九六年,安格斯的登山队目击古代象『伊艾鲁库』。三〇六年,在盖斯托卡的海水湖目击到『西滋萨乌鲁斯的亲子』,这些经过后来的验证,全部被判定是合成照片。」
她的小抄上似乎写满了事前调查的资料。
「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张照片不是合成呢?」
——啊啊,对了,我都忘了,在场的这位小姐曾经断言龙已经不存在了。
她冷静的眼神坚定不移,一无所惧的模样,甚至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
想辩吗?想跟我辩吗?
在吉诺与艾蒂之间,正静静地激起了看不见的火花。
「……我认为不分青红皂白就怀疑并不是好行为。」
「是吉诺同学相信过头了。」
「你说什么?」
「你分不清兴趣和调查的差别。」
啪!吉诺额头的青筋更加暴起。
然而多亏西蒙兹的安抚,才没有演变成全武行——不,没有演变成争论。
即使被人说是诈欺,他仍然从容不迫地十分冷静,彷佛展现符合那壮硕体格的包容力一般,「会那么想是当然的」他如此点头说道。
「确实没错,古斯塔夫同学说的也很有道理,只有照片证据并不充分。」
「可以实际亲眼见到吗?」
「是的——可以的喔,小姑娘。」
艾蒂惊讶得微睁双眼,吉诺更是露骨地张大了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您说的是真的吗?」
「这代巫女很优秀,只要等到日落,各位一定就能见到吧。」
——好了好了,这下子事情有趣起来了。
根据西蒙兹所说,爱尔特湖有祭祀龙的种殿,住在那里的巫女最精通龙的事情。
于是吉诺等人听从他的建议,穿越村庄,往爱尔特湖的湖岸移动。
那是一座相当大的湖,吉诺等人只望一眼也难以掌握湖的全貌,不过听说只要靠着『巫女大人』的力量就不会有问题。
而那位巫女所住的种殿,建立在视野辽阔的山的斜面,只见一栋古风的纯白建筑,面对湖的方向而建。
而同一个斜面的下方则有一个相当大的洞穴。
「那个洞穴是……」
「据说是爱伦的巢穴。」
「实、实物吗!?」
「那只是传说而已,我并没有亲眼看到过。」
据说龙在那个洞穴中孵卵,在其上则设置巫女与神殿,以此做为镇抚的场所。
「喔。」
「当代的巫女名叫涅琳,与龙感应的能力比前代更强,也因此爱伦才肯浮出到水面附近。」
吉诺等人周围另外还有数队的观光客,他们也为了他们的目的,用照相机拍摄湖泊租大洞。
就这样听着西蒙兹的解说,一旁的米尔顿等人只专注于满足自己的兴趣,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乙种魔术相关的专门术语。
「神殿的形式本身接近芳杰的样式吧——」
「是的,我觉得屋顶的特征和那边的庙很相似。」
「我看看,还是记录下来比较好,古斯塔夫同学。」
「我明白了,吉诺同学!」
她弹了一下手指。
一决定方针之后,不知为何轮到吉诺表现了。
「究竟什么事啊?」
「拍照片资料,你会用相机吧?」
「会是会啦。」
实际依照指示四处摄影是吉诺的任务。
「吉诺同学,吉诺同学,从这个角度再多拍几张。」
「好啦好啦。」
完全没考虑到他会弄脏衣服,被穿着千金小姐连身裙的艾蒂这样使唤,吉诺有些不快。
「从稍微低一点的位置让整体入镜。」
「啊啊好啦好啦。」
现在还没关系,他还能够忍受。
「……吉诺同学,你的表情好思心。」
「随便你怎么说。」
因为就快了,就快可以亲眼目睹塔斯特尼罗法乌斯了也说不定,要他不露出傻笑也难。
「社长,如果龙真的存在,你要怎么办?要来赌什么吗?」
「调查可不是游玩喔。」
「呿!」
虽然早就知道了,但依然是无聊的回答,他一边按着快门,嘴里一边说出真心话。
「塔斯特尼罗法乌斯」
「……其实你是怕输吧。」
「吉诺同学,接下来是测量洞穴的大小。」
「我知道啦!」
就在吉诺粗声回答的瞬间,只听见随风传来音乐的声音。
那听起来像是笛子的乐音,那是在刚日没后,染成薰衣草色的空气之中,飞也似地延伸而去的悲感旋律。
「吉诺同学。」
艾蒂朝抱着相机的吉诺肩膀一拍,她的语调罕见地显得有些嘶哑。
「你看那边。」
「嗯?哪里?」
他终于将相机反转至她所指的方向,只见在湖的中央附近,一个巨大的影子在水波晃动中浮上。
(喔!)
影子从西向东,确实像在水中移动,不管怎么看那都不是鱼的大小,绝不可能会有那样的鱼,吉诺一手拿着相机,从肚子底部发出了尖叫。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那个瞬间,黑色的生物溅起水花,往水底沉了下去,水面再度恢复寂静。
以时间而言,那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刚才那是……刚才那个确实是——
「——刚才是谁大声叫的?」
吉诺抬头一看,只见建造在斜面的种殿里,有个人站在柱子的阴影处。
那是一位少女,年纪大约和吉诺他们相同或是再小一点,身穿裙摆较长的古式服装,搭配上时代久远的建筑,看起来彷佛只有那里是处于不同的时空。
「涅琳大人!」
「是巫女大人!」
包含西蒙兹在内的参拜者,当场一同低头行礼。
「爱伦很害怕。」
看到她无比悲伤的眼神,再次令吉诺胸中为之一震,使他怔怔地在原地站立了好一会儿。
事后他们才知道,那个女孩名叫涅琳,菲尔滋,是近百年难得一见的巫女,而且也得知她是第一〇七代『龙之宠儿』。
「没想到竟然真的可以见到塔斯特尼罗法乌斯!」
即使回到村子的旅馆后,吉诺的兴奋依旧没有冷却,他坐在分配到的双人房床上,回想傍晚时见到的光景。
在神殿中遇见的那位涅琳,彷佛有一半的灵魂交给上天一般,是位沉默寡言的少女。听说她一天有大半时间都在那个地方度过,抚慰爱伦度日。
「这是个发现,是个大发现啊,塔斯特尼罗法乌斯……不对不对,照这地方的说法该叫爱伦吧。」
「还没确定那就是真的喔,吉诺同学。」
泼他冷水的是艾蒂的声音,然而吉诺看到她模样的瞬间,在另一种意思上差点热血冲脑。
只见艾蒂从房间附设的浴室出来,身上只套了一件较大的T恤。
她用毛巾擦拭着仍然湿润的头发,若无其事地经过全身僵硬的吉诺眼前,在窗边的床上坐下。
「你、你没有睡衣吗……?」
「吉诺同学,你在家都穿睡衣睡吗?」
「不,完全不是,我都是随便穿件居家服之类。」
「真巧呢,我也是。」
然后她好像话题到此结束般,继续用毛巾擦乾头发,虽然想对从衣襟可见锁骨的裸露程度抱怨几句,但是这件事吉诺也办不到。
穿着制服时就觉得纤细的那双腿,由于刚洗过澡的关系,肌肤透出淡淡的玫瑰色,而那红晕一直延伸到裸露的大腿,再努力一点或许连里面都看得到吧,不对不对,停下来!别想了!
——就是这样的气氛。
毫无戒心也该有个限度吧。
「吉诺同学最好也快点去洗澡喔,这里的热水只供应到十点的样子。」
「我、我知道啦……」
他几乎是逃难般地冲进浴室,充满在浴室的湿气顿时袭向吉诺,洗脸台上放着的发圈,
似乎是艾蒂所遗忘的,使得吉诺再度受到打击。
于是他尽可能不看发圈,脱掉自己的衣服,开了莲蓬头的热水往头上冲。
(就算那是习惯,在男人面前还是坚持日常作息吗……!?)
隆隆的水声似乎有稍微阻碍思考的功效。
「别想太多!别想太多!别想太多!别想太多!别想太多……!」
这样大概念了一千遍之后,头脑已经洗得昏昏沉沉,感觉这样下去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于是他走出了浴室。
「我说社长啊,就算再怎么熟也该遵守礼节……!」
房间之中一片黑暗。
艾蒂莉西亚社长大人已经上床,似乎睡得正香甜,只听到她规律的呼吸声。
「……好快。」
吉诺只感到一阵脱力。
他当场一屁股坐倒在地,随即对面的门似乎打开了。
吉诺出门一看,只见米尔顿正要从走廊离去。
他发现吉诺的身影,对他比出喝酒的手势,像是再说「如何?你要不要也喝一杯」,看来他是要去喝酒。
「不,谢谢您的好意……」
「是吗,那祝你玩得愉快罗。」
说着米尔顿就哼着歌离开了,他不只是笑话很冷,连哼歌都走音。
而说到艾蒂她则是……
「吉诺同学……要和象玩的话是在右边……」
那是怎样的梦话啊,社长大人。
(在这种状况下,叫我怎么玩得愉快啊)
总之吉诺决定走向自己的床,然后他在黑暗中撞到两次脚,当场痛得说不出话来。
「…………!」
这条漫长道路真是前途多难。
***
然而刚开始说要慢慢调查,现在却是稍嫌忙碌起来,这倒是千真万确。
亲眼目睹巫女湼琳把龙叫来的隔天起,米尔顿为了制作交给学院的报告书,向旅馆借了打字机开始打起字来,而吉诺他们则是为了凑齐照片和资料而奔走。
在村里唯一的杂货店领取冲洗的照片。
「谢谢!」
手上是厚厚鼓胀的信封,再来只剩下直接回去旅馆就好,不过吉诺等不及回去,于是停下脚步,打开了信封。
拍到了什么呢?他果然还是在意得不得了。
「我看看……这个裸舞是怎么回事,教授的聚会吗?这种东西别用同一卷胶卷拍啦——」
他一边抱怨,一边一张张地确认,终于看到进入爱尔特村之后的照片了。
湖的远景、来看龙的观光客、建在高台斜面的神殿、被称为龙巢穴的洞。
然后是浮出水面的巨大影子——
(龙)
由于激动过度,镜头也没有对准,不过似乎还是拍到了几张,尽管是在大马路上,吉诺仍是忍不住握拳叫好。
「……好呀!」
这是否真是龙之中的塔斯特尼罗法乌斯,接下来经过调查后一定就能明白了吧。
视情况也有可能会派遣正式的调查团前来吧,不,会来的,绝对会来,说不定这是尚未发现化石的新种龙呢。
「呵呵呵,事情变得更有趣了。」
然后他就直接一路奔回旅馆,来到米尔顿教官做为根据地的单人房,吉诺本想敲门,却突然停了下来。
「——真的不行吗?」
里面传来艾蒂的声音,她似乎在和米尔顿说话。
他之所以忍不住犹豫,是因为艾蒂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紧迫。
「确实我是老师的徒弟,而且只是一介学生,不过我并不是以轻佻的心情说的。」
「当然,我很清楚你是个认真的学生。」
「如果您是在意分手的夫人,就当这是我个人的请求,您可以答应我吗?」
「你的是既认真又有前途的学生,不需要和我这种软弱无用的人扯上关系而断送前程啊。」
「老师才不是软弱无用!」
——不,这要进去太强人所难了吧?现在进去的话一定会被白眼的吧?
「这个实地调查对我来说是个好机会,请您做好觉悟吧——」
吉诺不发一语地选择后退的道路,当他后退到走廊转角的时候,似乎从房间飞奔而出的艾蒂,就从他眼前快步通过。
她看也不看吉诺一眼,从走廊尽头的楼梯飞奔而下。
吉诺大概在原地僵住十秒左右吧。
然后吉诺又重新走到米尔顿的房间门前敲门。
「喔喔,是拉提修同学啊。」
米尔顿坐在窗边的桌前,面前放着打字机。
他似乎要放松僵硬的身体,缓缓地转了转脖子,一副像是要打哈欠的模样,看不出来刚才还发生过情侣吵架(?)。
「那个、我把洗好的照片拿回来了……」
「是吗,谢谢你,叮以给我看吗?」
吉诺依言将信封交给他,米尔顿当场打开信封,开始确认里面的内容。
吉诺没有别的事叮做,便在长椅上坐下。
其实他想问和想说的话多得像…一样,但是他问不出口。
(——她该不会是真的向你示爱吧?)
(——不,应该问你对艾蒂到底是怎样想法?)
(——喂喂,到底是怎样啊”)
「拉提修同学。」
「是,有什么事吗!?」
吉诺出乎意料的一副想打架的声音,让米尔顿一时僵住。
当他发觉不妙而闭上嘴时,已经为时已晚。
「……那个、我还有一些地方想请你拍照。」
「是、是的,照片是吗?要拍哪里呢?」
「再稍微照到整座湖的照片,还有能看出村子信仰的——」
「是是,整座湖和村子是吧——」
「要麻烦你了——」
「怎么会呢——」
他们彼此都客气地交谈,最后互相频频鞠躬,然后吉诺接过相机走出房间。
结果想说的话一句也没说出口。
他在村子里四处晃晃,拍了两三张照片。
拍摄完以爱伦为题材的杂货店招牌之后,吉诺又开始移动。
天空从西方染成橘色,夕阳映照着中心大街的建筑物,然而吉诺的心却像是阴天朦胧的天空。
(总觉得我好像笨蛋一样。)
他深深这么觉得。即使为了调查、龙或者新发现而兴奋雀跃,但是剩下的两人又如何呢?他们才不管那些事,只汲汲营营于个人的事情。
一手拿着照相机在村中踱步的时候,吉诺在路上看到应该才在旅馆分手的米尔顿教官。
而且很不凑巧,那个大叔竟然还带着女人。
(啥~~~~!?)
那发型醒目的银发,穿着奇特的礼服,还有与服装非常相衬的好身材,那是在旅馆的交谊听见到的芙蕾无误。在教官的引导之下,两人感情融洽地走进一间像是酒吧的店里。
吉诺已经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难道在吉诺所不知道的时候,这个世界对型男的定义改变了吗?今后流行的是有点颓废的老头吗?哇~~令人充满希望呢。
在茫然之间,吉诺走到了爱尔特湖,不过也只到那里而已,越是朝该拍摄的神殿的反方向走,人的数量就越少,岸边的道路虽然荒废,但是他并不想折返,这样的宁静反而令他感到可贵。
「说来社长也真是的!是谁说把他当成教师尊敬的啊!结果还是那么一回事啊!你这个背叛者!变态老头控!」
迟钝茄子。
只见一个像是从对岸漂流过来的空罐,掉落在脚下的水边,吉诺对着罐子用力一踢。
铿~~
生锈的空罐画出美丽的抛物线,往草丛的方向飞去,随后——
「呜呀!」
响起一声猫一般的悲鸣。
(呜呀?)
吉诺有股不祥的预感,于是跑去确认。
他拨开草丛,刚好看见一名陌生女孩,狼狈地正要站起。
「那个、等一下,请不要逃!空罐打中你了对吧?」
女孩子双手按着额头,肩膀一颤转了过来。
只见在手按住的额头下,有一对正窥视着自己,像是小动物般的圆眼睛,眼角还泛着些许泪光。
不过更令吉诺惊讶的是她的服装。
涅琳,菲尔滋。她是在神殿的露天阳台看到的那位巫女。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对不起!」
在夹杂着杂草的砂地上,吉诺做了不知第几次的磕头道歉。
「没关系的,你并不是故意的对吧?」
「真的很对不起!」
吉诺所踢飞的空罐,似乎非常不巧地直接击中坐在眼前的她的额头。
「因为我一个人在发呆.这是我自作自受啦。」
尽管现在被浏海遮住,不过应该相当疼痛吧,看着她羞怯的微笑,更令吉诺的胸口刺痛。
上次在神殿中见到她时,那时觉得她是个相当圣洁的人,部分或许是因为她都交给村长解说,自己几乎不发一语的关系,另外一个原因是对她吹笛呼唤龙前来的手腕,吉诺着实大吃一惊。
不过如今在眼前的涅琳,反而散发出纯朴且容易亲近的气氛。
是因为相遇时空罐事件的缘故吗?还是换了个地方的关系呢?
她单独一人,仿佛在玩躲猫猫似地,静静地待在岸边。
「你是城市的学者先生……是吗?」
「不、不是的,我只是学生兼助手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那还是很了不起,因为我只知道这个地方而已。」
她以平静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道,发音或许带有一些乡音。当吉诺和她对上眼,她有些犹豫地轻轻一笑。
「请问拉提修同学……这样叫应该可以吧。」
「什么事?」
「你在学校都是做些什么事呢?」
「这个嘛——主要是学习甲种魔术,像是学习代码的写法,或是实地进行训练。」
「你会使用魔法吗?可不可以用给我看看呢?」
「不行啦,没有展开杖就什么也办不到。」
「是那样吗?」
「无法像你那样啦。」
若是撷陡复杂的事不谈,她那样的反应令吉诺颇有好感。
「我?我也……其实没什么了不起。」
「你真爱开玩笑,我可是确实看到了喔。」
忍不住反驳了她的话,吉诺稍微紧张了一下,毕竟刚才那样或许太过轻浮了吧。
「下次让我更靠近一点看吧,塔斯特尼罗法乌斯。」
「?塔斯特……?」
「就是龙啊,龙也有很多种类,这里的爱伦大概就接近那一种吧。」
「哦,是那样啊……你真的很清楚呢,拉提修同学。」
或许是涅琳很谈得来的关系吧,与其说是对谈,倒不如说她很认真地听吉诺说话,而且坦率地回应,所以吉诺也不自觉地聊得更卖力了。
「——然后我们学校的米尔顿老师是个非常软弱的大叔——不对,他是乙种魔术的专任教官,在学校也几乎找不到其他人,是非常稀少的教官。」
「哦,真厉害呢。」
「很厉害的,而且意外地很有女孩子缘呢!」
涅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或许是吉诺说出「太意外了吧」这句话时,嘴角有些抽动的关系吧。
「对,所以你可以放心,我们会把你叫出龙的情况全部记录下来,然后报告给学院。这样一来就会有更专业的调查团会过来,而且社长也不能说这是做假了。」
她露出淡淡微笑的模样,就好似开在湖畔的野菊花。
然后她开始向四周张望。
「怎么厂吗?」
「啊,对不起,现在大概几点了呢?我可能差不多该回去了……」
「咦、哇啊!我才要抱歉!我把你留得太久了吗!?」
「思,听你讲了许多事感觉很快乐,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
她这么说令吉诺感到欣慰。
「还有吉诺同学,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什么事呢?你尽管开口!」
对于他回答得那么爽快,涅琳尽管有些困惑,仍是小声地继续说道:
「我偷溜出来这件事,可以请你不要告诉塔古——西蒙兹村长吗?我希望你帮我保密,这件事我至今尚未跟任何人说过。」
吉诺当然答应了。
涅琳放心地松了一口气,她向吉诺道谢,并且站了起来,一甩巫女服长长的裙摆便奔跑离去,那种文静的奔跑方式,看起来就很像是她的风格,差点跌倒也是可爱之处——吉诺脸颊不自觉地一松。
(好可爱的女孩子。)
明明是个地位崇高的巫女,明明只靠一支笛子就能自由操纵巨大的爱伦,却一点也没有架子,个性非常坦率。
然后『意外有女孩子缘』的米尔顿教官,也在逼近晚餐的时间回来了。
艾蒂莉西亚也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般地回到旅馆。
「吉诺同学,你回来得真晚,我们快走吧。」
她阖上整理在笔记上的某报告,就这样与吉诺一同走出房间。
晚餐是在并设于旅馆隔壁的餐厅用餐。
今天的主菜是以附近河川捕获的鲜鱼做成的奶油烤鲜鱼,虽不知来此之前喝了多少酒,但是米尔顿很快就有厂醉意,而他与艾蒂仍在持续谈话。
「关于那位神殿巫女啊——」
原本专注在吃饭的吉诺,听到关于涅琳的话题不自觉地有了反应,他忍不住竖耳倾听。
「那其实是以相当有趣的系统培育出来的样子。」
「系统吗?」
「对,根据我所听到的消息,这里的巫女从来不是世袭,是只靠力量决胜负。前一代巫女要引退时,会众集邻近一带的少女,判别她们的才能,而被选上的少女就会成为下一代的巫女。巫女必须舍弃之前一切的生活,接受以巫女的身份住在神殿的生活,村人们则是要尊敬侍奉巫女。」
「与血缘无关啊。」
「好像是那样,有什么相近的例子呢……思;」
「类似魔女收弟子那样的感觉吗?」
「啊啊,原来如此,魔女啊,你很敏锐呢。」
艾蒂则是回答「谢谢老师夸奖」,淡淡地一笑。
「当今的巫女似乎是在选考时,靠自己的力量呼唤爱伦,获得全场一致认同的巫女呢。」
「没有父母拒绝让女儿成为龙的巫女吗?毕竟生活会有很大的改变吧。」
「不,别说是拒绝了,好像还引以为傲呢,而且待遇是等同于贵族的贵宾礼遇,反倒是因为当今的巫女无依无靠,听说在选拔时还曾经引发争论,最后是由村长西蒙兹先生特别收养了她——一
两人就像是讨论报告内容一般,谈论着巫女的话题,可是吉诺总觉得坐立难安。
脑海不由自主浮现刚才说话时涅琳的容颜和声音,宛如是在听人谈论朋友的八卦一般。
(原来她无依无靠啊。)
但是他并不想在这里听到那种事情——
「老师,不过这样我就觉得合理了。」
艾蒂放下刀子,用餐巾擦拭嘴边.
「那位担任巫女的女孩……是叫涅琳·菲尔滋是吧?她似乎是藉由服装和少说话来掩饰,不过看起来却显得坐立不安的样子。」
「喔喔?」
「该说她不习惯被人服侍吗?或者该说立场颠倒过来,她还比较有模有样吧。」
「古斯塔夫。」
吉诺忍不住出言制止。
「不要说那种话吧。」
「吉诺同学……?」
「这里还有其他人在耶。」
实际上,经过的男女服务生感觉都注目着吉诺她们,当艾蒂的视线移过去时,他们又若无其事地开始走动。
艾蒂眨了眨眼,轻声说了句「说的也是」。
「——好吧,那我们来说说快乐的话题吧!」
「老师,来说说关于太郡族内脏占卜的考察如何?」
那话题会快乐吗?
这又是吉诺无法加入的话题,他只好闷头吃着自己的料理。
***
起床一定是早上四点左右。
太阳还没出来,在黑暗中醒来后,知道先前所做的梦真的只是梦,她不禁感到失望。
不管是吃到饱的食物,还是温暖的床铺,原来全都是梦。
「涅琳,早安,快去洗脸吧。」
开始先行整理服装仪容的玛侬,对床上的涅琳打招呼。
她穿的是黑色制服与白色围裙,那是规定的女仆装,玛侬虽然也出现在梦中,然而现尝却是更严苛。
两人被分配到的佣人房间,阳光几乎无法照入,在这个时期真的很辛苦。
倾斜一边的置物柜上放着洗脸用的水,明明是在房间之中,水却被冻得结冰,水盆里澴残留玛侬敲碎冰块的痕迹。而涅琳充满裂痕的手,像是猫一般快速洗脸,口中吐出的只是纯白的气息。
搓揉着惺忪睡眼走到厨房,只见女仆长已经烧好开水等在那里,不过那也不是给涅琳她们用的。
那是给这个家的家人洗脸用的热水。
「动作快点。」
流着汗将热水装进马口铁制的水桶中,再咬牙端着沉重的水盆,巡回各个房间,那就是早上最花费力气的工作。
这个家里地位最高的是,老爷。,接着是,夫人。,再来是,小姐……
但是最令涅琳忧郁的时间,是照顾排行最小的,小姐b的时候。
她住在家中日照最好的房间,穿着高级的睡衣,坐在镜台前面。
她的背影无论何时都非常美丽,可以的话真想一直只看着她的背影。
「热水端来了。」
「是吗。」
涅琳绝不与她对上眼,把热水倒入珐琅制的洗脸盆里,然后就打算离开。
「慢着。」
就在门将要关上之前,涅琳差点就叫出声了。
「这是什么?水太温了啦,用这种水我会感冒的,快去换过热水。」
就在被叫到面前的瞬间,热水从头上泼了下来。
「啊……」
「怎么了?快点去啊。」
小姐露出优雅的微笑,仿佛逗弄着小虫子玩耍的孩子般,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
涅琳当然向她道歉了,因为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其他方法,然后就这样捧着空水桶出去了。
「喂,涅琳,你那模样是怎么回事!」
「玛侬……」
看到涅琳全身湿透走在走廊上,玛侬跑了过来。
涅琳勉强对她一笑。
「我又被骂了。」
「你说被骂……」
原本热腾腾的热水,暴露在空气中也逐渐冷却,冰冷的水与布料一起黏在身上,寒气直直窜了上来,终于连眼泪也不禁流了下来。
「……为什么我们非遇到这种事不可呢……」
只听到低着头的玛侬低声说道。
「涅琳,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如果我们要逃出这里,只有找那个人——」
「喂!还不来吗!快一点啊!」
「是,马上过去!」
听到小姐的声音,回答的人却是玛侬,她从涅琳手上接过空水桶。
「这里交给我,你快去换衣服吧。」
「谢、谢谢你,玛侬。」
「不可以认输,绝对不可以认输喔。」
因为有玛侬的鼓励,她才能支撑下去,简单说就是这样。
任性的小姐,不管事的夫人,在他们之上强势无比的老爷。涅琳她们只能咬紧牙关,忍耐再忍耐。
啊啊——就连那段日子也是做梦吗?
「——那么巫女殿下是平常就能听到爱伦的声音罗?」
在涅琳的面前,城市的学者正提出疑问。
这里并不是肮脏的佣人房间,而是面向湖而建的巫女神殿,为了高贵的龙巫女所布置的摆设,尽管没有过度的装饰,却远比,小姐h的房间更为豪华洗练。
泼涅琳热水的『小姐』,现在是随侍在巫女身旁,『老爷』则是以巫女的监护人身份,代替涅琳回答问题。
「是的,米尔顿教授,爱伦的巫女能够听见水中的声音,与爱伦进行沟通。」
「爱伦现在大概位于何处呢?」
「这个嘛——」
涅琳被教导巫女不能轻易主动说话,接到养父的暗号,涅琳以庄严的声音回答道:
「——在西边,爱伦在西南西的深沉湖底休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你们真的是一体同心呢。」
学者比涅琳想像得更轻浮,头发蓬蓬松松,眼睛或嘴角总是挂着笑容。
不过根据助手的少年所说,他在城市的魔术学院中,似乎是屈指可数的学者(而且意外地有女孩子缘!)。
说到那位助手的少年,他则是站在学者的后方负责拿行李。
他一副静不下来的模样,四处张望着巫女的房间,下一个瞬间就想对着涅琳笑,让涅琳的心中七上八下,涅琳光是为了不露出『本性』,就已经耗费全部心力了。
(对不起,拉提修同学,我现在不能回应你。)
看着想要和她说话而静不下来的少年,涅琳也很想和他一同欢笑。
即使如此,由于少年的身旁还有一位少女,她以沉着冷静的眼神看着这里,因此涅琳才能不露出马脚。
「各位,差不多到了祈祷的时间了——」
随侍在侧的『小姐』如此出言提醒,学者搔了搔头。
「喔喔,我们打扰得太久了,非常感谢你们的配合。」
然后他们就这样陪着养父,一同离开涅琳的房间。
涅琳这时说道:
「你也可以出去了,让我一个人吧。」
「……遵命。」
『小姐』也从涅琳的视界消失了。
在此同时,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也放松下来。
涅琳将整个身子往椅背躺下去。
「呵呵,你很在意那个男孩子?」
她忍不住抽了一口气。
环视房间之中,不见任何人的身影,但是从墙边屏风的角落却传来声音。
「……是谁?」
「不~行~。你想隐瞒也没用,因为我看到了,我全都知道,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
「我问你是谁!」
只听到嘲笑般的笑声持续不停。
涅琳站起来,推倒屏风,可是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听好罗?不要忘记约定,涅琳,我是你,你是我,我不允许只有你享乐,明白了吗?涅琳——」
这次声音则是从背后柱子的阴影处传来。
涅琳快步走去,打开通往露天阳台的门。
从湖上吹来的风,咻的一口气吹过来,在空无一人的房中席卷而过。
此时——已经听不到声音了。
「放过我吧……」
涅琳只喃喃说出这句话,然后就当场坐倒在地,她从巫女服装的袖口取出笛子,先深呼吸一次后才开始吹奏。
她明明不是为了这样的心情而成为巫女的。
只希望能够尽早得到原谅,那个人也能够安息——
***
夜晚。
「……我说啊,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啊。」
吉诺苦恼地抱怨道。
半夜醒来,只见艾蒂滚落在床和床之间,在地上睡觉。
由于现在只有点亮床头桌上的夜灯,所以差点就踩到她了。
她仍是只穿了一件较大的上衣,还是同样布料面积较少的装备,凝视凌乱的衣摆处是件极为危险的事,为了不让她戚冒,必须叫醒她或者把她抱到床上,但是她衣着的凌乱程度,总是令吉诺难以出手,为什么这样的姿势她还睡得着?
吉诺在思考将近一小时之后,为地上的艾蒂盖上一张毛毯,企图就此湮灭证据。
「……吉诺同学,你好过份。」
「咿!」
「红萝卜比较会飞,不要用青椒。」
原来是梦话啊。
吉诺睡意全失,在经过一番思索之后,他决定去拜访走廊对面的米尔顿教官。
幸好米尔顿也还没睡。
「哎呀,拉提修同学。」
「……我可以打扰一下吗……?在那边有点难睡……」
「什么啊,啊啊,我知道了,你过来吧,要一起喝酒吗?」
「不,喝酒就不用了……」
米尔顿籼往常一样爽快地请吉诺进入房间,他本人还只脱下了外衣,身上穿着轻便的服装,外衣则是丢在床上。
「您到哪去了吗?」
「嗯?是啊,有点事嘛,要帮我跟古斯塔夫同学保密喔。」
他开心地笑着。
又偷偷去和美女幽会吗?真是幸福的人。
由于米尔顿坐在放有打字机的坐位,因此吉诺就坐在床上。
「与其要我保密,不如别做那种事不就好了吗?」
「被那么一说,我头痛就很痛了,开玩笑的啦。」
吉诺不禁叹气。
「老师知道她是为了老师而努力用功的吗?」
「大概知道,我真的很感谢呢……」
「……那么您是故意无视她的吗?这样就算是我也对她戚到同情了。」
虽然吉诺也觉得自己的话中带刺,但是想到一直单方面被甩的艾蒂的心情,他觉得这样的口气应该不为过吧。
米尔顿的眼镜之后,那对细长眼睛似乎眯得更细了,在他手边则有一个玻璃杯,里面是加了冰块的琥珀色饮料。
「你是如何解释我就不过问了……但是要我就这样成全她的愿望,那是很困难的事,这并不是她的错,问题是在我,因为我的问题,所以我才无法接受,我已经有一次很惨痛的经验了。」
「惨痛经验?」
「那个时候,我没想到会连家人都失去。」
听他回答得那么干脆,吉诺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那种事……」
没有关系,这种话他无法立刻说出口。
这么没道理的事,他明明很愤怒,但是却连想质问对方都办不到,这是压倒性的岁月差距,他们之间的经验差距太大了。
「那种事和现在的她没有关系吧,现在、现在的……现在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真的吗?真的是那样吗?
米尔顿正盯着自己看,就好像是看着固执于错误答案的学生一般,眼神非常的温和。
「我还是先告辞了!」
「拉提修同学,你——」
不等他的话说完,吉诺便冲出米尔顿的房间了。
在对面房间等待他的,是有如小狗般窝在地上睡的艾蒂。吉诺只为她重新盖好毛毯后,便从她的旁边走过,在自己的床上睡觉,这是他的固执与毅力。
***
调查活动在之后也仍持续着。
他们在湖畔四处找寻龙的足迹,另一方面也去听取村人的证词。
从早上吉诺便与艾蒂两人,脚踏实地的持续向村人打听的工作。
他们也问过在湖里捕鱼的渔夫,根据他们的说法,打从以前就很常目击类似爱伦的生物的踪影。
「我听我爷爷说,爱伦是头上长了角的家伙,不过我实际看到的却没长角,谣言根本不可靠呢。」
「原来如此,传承中的龙比起塔斯特尼罗法乌斯,其实更接近立普萨乌鲁斯吗……?」
「啥?那是什么?」
「这是塔斯特尼罗法乌斯。」
吉诺拿出带来的『大家的龙图监』给对方看。
「立普萨乌鲁斯则是这一只。前脚与后脚都已经适应水中生活,无法爬上陆地,与这只相比,在陆地上也能生活的塔斯特尼罗法乌斯还比较相近吧。」
「啊~确实是那样,就是这个,根本一模一样呀。」
渔夫大叔用挖出鱼内脏的手,戳着迪斯拉萨乌鲁斯的那一页,啊,别这样,拜托你,味道会沾到书上的。
道别之后,他们离开小船。
「……吉诺同学,比起成为甲种魔术师,你专心进行龙的研究说不定还比较好吧?」
「那是什么话呀,我们是来做龙的调查耶,那我调查龙的事又有什么不对了。」
「是没什么不对。」
「不然你说要我在意什么呢?」
「这个嘛,如果是我的话……」
「——呼。」
回到旅馆附近稍事休息的时候,吉诺被村长西蒙兹叫住了。
「拉提修同学,调查进行得如何了啊。」
他开着黑色的汽车,有如进行选举造势般,从驾驶座采出头来。
「啊,你、你好,西蒙兹先生。」
「你一个人吗?」
「不,我和社长……古斯塔夫一组,正在向村民们打听,她应该就在附近——」
幸好吉诺很快就发现她的身影。
她在旅馆隔壁的餐厅里,抓住一个年轻女服务生在问话,由于露天座位的关系,两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得很清楚。
「——喂,你这个人很烦耶!我不是说请你别再妨碍营业了吗!」
「我有听见,那么再一个问题。」
「还有吗?你有在听人说话吗!?左耳进右耳出!?」
「回答我!」
「咿——!」
「回答我!」
吉诺尴尬地冷汗直流。
在他旁边的西蒙兹是怎样的表情——他根本不敢看!
「……如果可以的话,打听问话这种事,我希望能尽量在不对村民造成负担的形式下进行——」
「你说的没错,我们会改善的!」
吉诺以冲刺的方式离开西蒙兹身边,把在餐厅里化成盘问之鬼的艾蒂带走,逃离了现场。
在奔跑厂一阵子后,他们才终于停下来喘口气。
「……你好过份,吉诺同学,对身体虚弱的人竟然做出这么严酷的拷问……」
「别毁坏我的名誉好吗?刚才紧张的人可是我耶。」
吉诺无力地倚靠在插在砂石路上的木制栅栏上。
「打听是没关系,不稍微收敛一点会很不妙啊。」
「是啊,不过我想问的大致上也都问到了。」
「你真的没在听人说话耶。」
艾蒂流着汗的脸露出微笑。
「我跟你说喔,吉诺同学,那个餐厅是西蒙兹先生所有,听说那位女服务生不久前也还在西蒙兹先生的宅邸工作喔。」
「什么……?」
本来以为她是在进行龙的调查,这就好像是一颗球从意想不到的方向飞来一般。
「然后那个爱伦的巫女,涅琳,菲尔滋,她也同样曾经在西蒙兹先生的宅邸从事女仆的工作。」
「涅琳她……?」
「没错,自从她父母过世之后,她就住进宅邸工作了很久一段时间,据说原本是和双胞胎姊姊两个人一起,但是那位姊姊在湖边出了意外而下落不明。」
「等、等一下啊,为什么艾蒂要打听那种事——」
「那是在巫女交接开始之前发生的事,我原本也不知道。」
那跟眼下的调查有什么关系呢?吉诺一点儿也不明白。
「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吗……单纯因为好奇吧?」
「并没有规定女仆不能成为巫女吧?就算亲人发生不幸,那也没有关联吧。」
「是没有。」
记得米尔顿也说过,那是重视能力的实力至上主义。
「是啊,但是为什么呢,大家都赞美她的能力,把她当成巫女看待,可是关于她个人的事却都避而不谈,她以前到底是过着怎样的生活,和谁戚情要好呢,我感觉他们反而是把她当成巫女崇敬,代价就是要封印过去……」
艾蒂皱着眉头,低着头往前走。
不知为何她这么在意涅琳,人总有一两件不希望被他人触及的事吧,就像吉诺和涅琳在
湖边相遇的事,吉诺也一样闭口不谈,这是同样的道理。
(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吧。)
因为是涅琳拜托他保密,他不能打破约定。
抵达旅馆之后,他们前往二楼。
「吉诺同学。」
「什么事?」
「我闻到了,我强烈闻到有事情隐瞒我的味道。」
吉诺心脏猛烈跳了一下。
因为艾蒂突然看着他的眼睛如此断言。
「不能原谅。」
「所、所所所以说是什么事啊?」
「就是米尔顿老师呀——他又不见了。」
这完全是出奇不意的一句话。
艾蒂打开米尔顿的房间,真的已经不见人影,只剩下写到一半的报告书还留在桌上。
「老师真是的,以为我没有发现吗?当我们这样进行调查时,他时常偷偷单独行动,可是却完全不知会我们一声……你不认为很可疑吗?你觉得老师是在做什么呢?」
这次是那件事啊。
还以为她是在意涅琳的事,看来她似乎也没忘记要吃米尔顿的醋。
对她管得范围那么广感到佩服的同时,吉诺也希望她放过自己吧。
「吉诺同学,这样一来我们要采取行动才行,你愿意协助我调查吗?」
「我才不要。」
这出人意料的回答,让艾蒂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吉诺知道米尔顿去找谁,也知道他对艾蒂保持怎样的想法,而且吉诺不想见到艾蒂知道这件事后沮丧哭泣的模样。
「——你回答得很果断呢,我知道了。」
艾蒂很无趣地这么说了之后,似乎也不打算强迫吉诺,她一个人转身回头,从楼梯走了下去。
吉诺也没有心情追上去,因此决定暂时留在房间等待。
即使如此,由于没有人回来,于是他带着照相机走出旅馆。
***
「啊,是化石……」
爱尔特湖很宽阔,偶尔在岸边的岩石下,可以发现埋着的贝壳化石,于是吉诺专注地挖掘化石。
吉诺用槌子采取岩石的碎片,将其透过阳光观视,然后放入口袋中。
这里确实是古老的土地,而且有龙栖息在湖中。
塔斯特尼罗法乌斯既然被视为是水陆两栖的龙,那么如果能在地上发现找寻食物的足迹或粪便就好了,但是至今仍未找到类似的物证。
「哦,是小型肉食龙的牙(的化石)!」
他又在碎石之间找到发亮物,于是迅速地过去观视,然而他以为是牙的细长石头,却只是被波浪冲刷成圆弧状的玻璃片,可恶啊!
「珐!」
大感无趣的吉诺将那东西往后方一抛。
「呜呀!」
又听到奇怪的声音了。
吉诺战战兢兢地起身,拨开草丛的缝隙。
「……涅琳小姐。」
「……拉提修同学。」
那里有个眼眶泛泪的巫女。
这次她就没有逃走了。
「——现在是休息时间?」
「对,只有一下子就是了。」
「亏你没被发现呢。」
「因为有秘密通道,不过是秘密就是了——」
于是吉诺也在她坐的砂地旁边坐下。
听她说在神殿附近,有能够通往龙之巢穴的洞穴,她就是从那里顺着洞穴移动。她之所以能出现在湖的各处,似乎就是这个缘故。
「……你还真会野外求生……或者该说你真是个野丫头呢。」
「说什么野丫头,对乡下的孩子来说,这样是普通……吧?」
「普通吗?」
吉诺也是在颇为乡下的地方都市长大,却没见过拖着长长巫女服在洞窟里移动的少女。当他开玩笑地说出这件事时,涅琳好像闹别扭般嘟起嘴来。
「对不起,我以前更是玩得全身都是泥巴和伤痕喔,那时候是和玛侬一起玩冒险游戏。」
「玛侬是……你失踪的姊姊吗?」
话说出口的瞬间,涅琳的侧脸变得面无表情,吉诺才知不妙。
「对、对不起!其实我听人说她出了意外,那个……」
「不用道歉啦,因为这种事只要调查就会知道了。」
「是吗,但是……对不起。」
向她拼命道歉之后,涅琳终于有了一点笑容,不过只有一点就是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做出不顾他人心情的事,可是明明心里这么想,自己却是最先伤害到她的人。
「玛侬是……我最亲的亲人,自从爸爸妈妈过世之后,她就是我唯一的家人了,我们总是在一起……」
涅琳抱着膝盖,注视着波光闪耀的水面,眼神看起来有些寂寞,好像在忍耐着什么似的,自己让她想起那场水难事故了。
「或许你会……觉得我很奇怪,但是我真的不觉得玛侬已经不在,自从她掉到这个湖中之后,我就开始听得到爱伦的声音,我能成为巫女都是她的功劳,她一定是和龙在一起吧。」
在一起——
当涅琳这么说的瞬间,有一个水花溅起的巨大声音响起。
「呀!」
伴随着大声的悲鸣,她扑到吉诺的怀中。
「……没、没事的,涅琳小姐,那只是鱼跳起来发出的声音而已。」
「真、真的吗……?」
接住了她之后,在这极近的距离下,看着泪眼汪汪的涅琳,吉诺忍不住心动了一下,与她四目交对,她随即满脸通红地放开手。
「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吉诺连心脏都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不行,这样血压会上升的,她太可爱了。
「那个、你要不要吃点甜食?心情会比较平静。」
吉诺也想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于是摸了摸口袋,口袋里还剩下几颗牛奶糖,吉诺给她一颗试试,只见涅琳双眼又泛起了泪水。
「呃、咦——!你、你讨厌牛奶糖吗?」
「不是的。」
涅琳低着头,摇了摇头否定。
「……因为我真的……已经很久没吃过牛奶糖了……」
什么嘛,原来是喜极而泣啊。
「我会珍惜着吃。」
「而且还收起来了!」
她感动无比地把牛奶糖收进袖口里。
「我还有一半,全部都给你吧?」
「不用了,那样不行。」
涅琳惶恐万分地摇着头拒绝。
吉诺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感动。
「真的很谢谢你,拉提修同学。」
「那个、涅琳小姐,如果你还可以溜出来——晚上方便吗?」
见到涅琳开始起身准备要回去,吉诺横下心向她这么问道。
「等老师的事结束之后,我想应该就有时间再多聊几句,你觉得如何?」
涅琳惊讶地圆睁着双眼,但是马上羞怯地点点头,她点头答应了。
随即她一甩巫女装的裙摆,小跑步地往树丛的另一边离去了。
——真的是好可爱的女孩啊。
坦率单纯又温柔,而且又勤劳,以现代的稀少度而言,这种女孩的稀少价值可能比龙还高吧。
吉诺感动地站起身,往来时的道路折返回去。
然而他却在中途停下脚步,呼吸也停了,而且差一点连心脏也快停了。
因为——
「噗!」
「午安,吉诺同学,你好吗?」
「社长——」
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乙研社长大驾光临了。
少女站在林道的正中央,她用彷佛冻结的暴风雪般的眼神注视着吉诺。
「原来你来了啊——」
他的喉咙干渴,相反的手掌却是猛冒汗。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慌张呢,自己又没做什么奇怪的事。
总之艾蒂的眼神太恐怖了。
「刚才那个人是涅琳·菲尔滋对吧。」
「是、是啊。」
「这个时间她不是该在神殿吗?」
「是那样没错,不过她好像偶尔会溜出来,大概是想透透气吧。」
「透透气啊,原来如此。」
她微笑的温度冰冷到难以言喻。
「周围的人联合起来,把她捧成什么龙之宠儿,没想到本人却不努力使自己不露出马脚呢,那样根本和普通女孩子没什么两样嘛。」
「我说你啊,为什么要那样针对她呢?这样有点奇怪耶,没有规定说巫女不能是普通女孩,或者偶尔休息一下吧?」
他自己也很清楚,这样的说话方式明显地苛薄。
「针对?是啊,我是针对她,因为我很生气,吉诺同学不肯陪我调查,却有时间在这里打混?」
「什么?你那是什么话啊。」
吉诺不明白她的意思。
「再说你所说的调查,不就只是追赶米尔顿老师而已吗?」
「那是很重要的事啊,这时候要是不努力——」
「对我而书那种事才是浪费时间,和涅琳聊天还比较好!」
冲动之下脱口而出了。
随即吉诺惊觉地闭上嘴,刚才真的说了吗?真的不小心说了出来?
(不,真的说了。)
看到艾蒂的表情他就懂了,而且同样深刻感受到,自己已经不能回头了。
吉诺从她的旁边通过。
他不小心做了,不小心说出口了,但是他也不想收回前言,因为本来就是那么一回事。
***
他和涅琳·菲尔滋在那之后也聊了许多事,像是凯杰尔的事、学校的事、出生的故乡和家庭的事,而且都是利用夜晚或白天的空间时间。
他们也聊了龙的话题。
然后也聊到吉诺在学院学习魔术的事。
「哇啊。」
「因为我没什么保养展开杖,真是不好意思。」
放在砂地上的灯笼,即使在晚上也照出两人的手边,吉诺拆下展开杖的护套,取出来给她观看,涅琳随即发出欢呼。
要解释甲种魔术是怎样的东西,吉诺认为让她亲眼看到是最快的方式,他害羞地补充说明,不过她的眼神依然兴奋不已。
「魔法是从那里出来的吗?」
「不是的,杖只是制造发动的契机,引发奇迹的乙太是蕴藏在地下,你可以稍微站远一点吗?」
涅琳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接着往后退到草丛的另一边。
「不……不用那么远也没关系啦……」
「是、是吗?」
他并没有想要用那么了不起的代码。
吉诺轻轻咳嗽一声,然后重新开始咏唱前一晚构思的乙太代码。
「鲁特鲁·伊·诺古·诺·马姆·佩鲁·特!」
当!
在咏唱的同时,杖的前端敲击地面,支撑吉诺等人的大地里所蕴含的乙太,随着代码而开始产生变化。
在黑夜里,接触面会如火花一般地发光,能够让人看得一清二楚,因此刚进入学院的初学者都会在夜晚集训练习咏唱,就是这个缘故。
集结空气中的水份形成水,再将之冷却化成冰,击碎冰柱散落成细雪,奇迹就在吉诺的眼前不停地产生变化。
最终创造出的是,堆积得比吉诺和涅琳更高的细雪之山。
吉诺把展开杖放在地上,从与杖一起带来的包包里,取出较长的汤匙与红色的糖浆瓶。
「要吃刨冰吗?」
茫然看着眼前奇迹的涅琳——不禁笑了出来。
「好厉害,为什么是刨冰?」
「……我想冰冰凉凉的,应该很好吧。」
「讨厌啦,我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她一边笑,一边擦拭着眼角,能让她开心就算成功了吧。
总之要趁还没融化前快吃,因此吉诺便与涅琳两人一起,开始用汤匙铲着巨大的冰山。
「唔啊,冰得我头痛了。」
「你要小心一点嘛,拉提修同学.」
「一口气吃下去很危险喔。」
「我、我好像冷到了——哈啾!」
「要我烧开水吗!?还是生火比较好!?」
「甲种魔术真方便呢。」
他们在嘻笑玩闹中忘记时间,冻得头痛,冰得起鸡皮疙瘩,打起喷嚏,忘了立场互相嘻闹。
「——真的很谢谢你。」
由于吃了太多冰,身体寒冷得发抖,于是他们依偎在吉诺用魔术生起的小火堆前。
吉诺蹲下来,就在这个时候,涅琳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吉诺由于太过震惊而全身僵硬,目光无法从眼前的火堆移开。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这也是梦呢?那样我就能尽情撒娇的说,就算不是一个人,孤独也是很难过——」
哗啦。
在水面黑漆漆的那一头有水声响起,而那阵阵波纹传到了吉诺他们所在的岸边,那声势比吉诺想像得更强烈,吉诺没有多想,转头一看,只令他惊愕地瞪大了眼。
只见在月光的照耀之下,眼前的水面有一只百大生物探出头来。
(龙——)
覆盖着鳞片的坚硬头部,然后是长长的脖子,龙脚亚目,那是塔斯特尼罗法乌斯,是爱尔特湖的爱伦。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龙的脖子一甩,将下颚滴落的湖水甩开,就这样朝这里前进而来,它的身体越来越接近。
那布满青苔的巨大前脚出现在水面之上,然后踏上砂土的大地。
「涅琳小姐,快跑啊!」
吉诺握住身旁涅琳的手想要起身,但是她却一动也不动,宛如被下了石化咒语一般,她注视着爱伦,全身僵硬住了。
「涅琳!涅琳!」
吉诺摇晃她的肩膀,拜托你,快清醒过来啊——
爱伦发出咆哮,将巨大的身躯在地上反转,吉诺虽然推开涅琳,但是自己却完全被尾巴扫中,侧腹受到一阵冲击,当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身体已经撞在后方倒下的树木上。
「不公平。」
口中传来血的味道,吉诺单膝跪地,抬起头来,刚才的声音难道是——龙的声音?
「不公平,不公平啦,为什么都是你,你总是像那样依靠别人,涅琳,涅琳,涅琳涅琳涅琳涅涅涅涅涅涅琳——」
宛如从长长的喉咙中挤出的尖叫,逐渐转变为有如野兽般的咆哮。
同时喇叭声响起。
从草丛的缝隙间,有一辆汽车以猛烈的速度冲了出来。
那辆车涂成超花俏的珊瑚粉红色,车轮部份则抹上会在黑夜发光的萤光涂料。车子紧急停车,卷起地上的砂尘,随即副驾驶座和后座车门打开,高登·米尔顿教官和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从车上跳了出来。
「老、老师!艾蒂!」
「拉提修同学,你在那里啊!」
米尔顿头上还残留刚睡醒的翘发,他提着灯笼走过来,吉诺想要向他说明事情经过,却被他用手指制止。
他将灯笼往龙的方向照去。
「喂:!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吗!你现在那样大闹,真的会被抓起来喔,如果不想被抓的话最好安份一点,回到水中去吧。」
他仿佛在劝导学生一般,往黑暗的湖面一指。
头上的龙则是双眼发出红光,重复粗重的呼吸。
接着它咆哮一声,摇了摇头,然后眼中发出红光,更加速朝这里冲来。
「我那样说是为了你好——」
此时吉诺握起掉在脚下的展开杖,将杖水平伸出。
「迪·思,帝·古斯!」
杖一敲击在地面上,随即卷起风之利刃,浅浅地削过龙的右前脚。
「拉提修同学!」
「这里有杖的人只有我吧,那么只有靠我来解决了。」
效果比吉诺的想像更小,不过似乎还是让突击过来的巨大身躯停下了脚步。
(可能有人会骂我不敬种吧。)
他用唾液湿润干燥的喉咙,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圣兽,要用什么来做为基本咒文?要加什么,要减什么?该怎样做才能伤到那巨大的身躯?
吉诺一反他和平主义的个性,转眼间就组好了代码。
然而巫女涅琳却抓住了吉诺的背。
「住手啊,拉提修同学,求求你,不要杀死玛侬……」
吉诺原本正要解放,他所能想到最大威力的实践系甲种魔术,却不得不中途停下。
她阻挡在受伤的龙与吉诺之间,她忍不住呜咽而哭倒在地。
「玛侬……?」
那个名字应该是她姊姊的名字,她姊姊掉进湖里,那也是她亲口说的。
「那真的是玛侬,是我的错,都是我惹玛侬生气……」
「等等,可是你们是——」
「你们两人和魔女订了契约,是那样没错吧?」
米尔顿介入吉诺与涅琳之间,如此向她确认,而涅琳则是哭着点了点头。
一头与吉诺在图监上看到的塔斯特尼罗法乌斯一模一样的龙,现在分明就在眼前。
真的是和书上一模一样的龙——
「……凶为玛侬说只有这个方法……」
涅琳·菲尔滋,玛侬,菲尔滋。
两人是在爱尔特村的某处诞生的双胞胎姊妹。
两人能天真无邪地到处玩耍的时间也只到十岁为止,父母陆续过世,两人于是开始在村长塔古,西蒙兹的家中帮佣。
「那是段艰辛的岁月。」
无依无靠的生活,比少女们想像得还要严苛,她们咬紧牙关互相扶持,霸凌与虐待稀松平常的生活,她们也忍耐了三年。
然后就在两人刚满十三岁的时候,姊姊玛侬提出了这个主意。
——只要成为巫女就好了。
——只要被选上,大家就会重视我们了。
——即便是老爷和小姐,也不能殴打真的能呼唤爱伦的巫女。
那一天,妹妹涅琳因为重复犯下无聊的错误,刚被『老爷』西蒙兹折磨了一番,在阳光照不到的佣人房间的角落,玛侬抚摸着残留着血痕的妹妹的手,开始说出那个方法,那就是
「……你说成为巫女……?」
吉诺难掩困惑地喃喃说道。
对于她所说的话,吉诺有些无法理解。
「我扮演巫女的角色,玛侬则是扮演龙的角色,刚开始还很顺利,我们分工合作得很好……」
「等、等一下啊,你说这个是人类吗?不管怎么看都是塔斯特尼罗法乌斯呀,那并不是什么幻影。」
「不是的,虽然不是幻影,但也不是真货,这是被施了魔法的玛侬——」
「所以说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魔法,只有乙种和甲种的魔术,不管哪一种都不是万能的啊。」
「是我拜托的,都是我的错。」
涅琳泣不成声,似乎无法再说下去了。
吉诺不明所以,望着旁边米尔顿的脸。
米尔顿点点头,将滑下的眼镜往上推。
「没错,要将所谓的人类变成一只完全的龙,我也认为那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我们人类与龙生存在不同的时代,所以我们并不知道龙是怎样的生物。对于不知道它如何思考、如何奔跑、如何觅食的生物,我们是无法创造出来的。不过啊,比如说参考一些书籍,重现其外观的方法倒也不是没有,就好比说魔女的魔女术。」
魔女,过去也成为受压迫对象,拥有异能的女性的总称。她们活在独自的价值观之中,听说她们术法的原理至今几乎仍是谜。即使在甲种魔术全盛的这个时代,仍有大半包覆在神秘的面纱之下。
看着涅琳颤抖的背影,吉诺无法不向她确认。
「你……遇见魔女了?而且请她把令姊变成龙?」
「对,我拜托了,就是拜托那个人——」
吉诺转身一看,看到那辆超花俏的粉红运动跑车,然后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位女性正从车上出来。
丰厚的银发绑成奇特的发型,将时髦的红色礼服,不由分说地穿得十分合身的美女。
「嗨,你们好啊,平凡的玛侬,爱哭鬼的涅琳,两个都过得好吗?回答可以拜托在三十
字以内吗?」
那是芙蕾,自称是作家的芙蕾。
她穿着高跟鞋的脚站在砂地的岸边,重新取下太阳眼镜,眼神一敛,她的美貌在黑暗中更显光辉亮丽。
「芙蕾小姐,情况正如您所见,总算是赶上了。」
听到米尔顿的话,芙蕾的指尖轻抚着嘴唇,向他瞥了一眼。
不会吧,这样穿着打扮的她,竟然是被称为’终极的没道理h的魔女吗——?
「涅琳,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已经起内哄了吗?不是一切问题都解决,过着幸福的生活了吗?」
「芙蕾大人——」
涅琳擦厂擦满脸的泪水。
「都、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软弱了,我没办法一个人独立,老是做出让玛侬不快的事,所以玛侬才会生气,我求求您,请您救救玛侬吧。」
背后的龙将尾巴用力往地上一拍,看起来就像要宣泄不满一样。
「玛侬,玛侬,已经够了,不用再生气了。」
「可是啊,你要我救她是要怎么救?这次要让哪里的谁变成龙呢?要再把图监带来才行喔,有范例的话我就有办法变。」
「把、把我……把我变成和上次一样的塔斯特尼罗法乌斯。」
涅琳抱住受伤的龙脚,即使湿答答的巨大身躯弄脏白色巫女服,但是她仍然继续恳求。
芙蕾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的模样,只有那里飘散着不同的空气。以彷佛看得到切线般的超然美貌,站在更高的高处注视着她。
那说不定就是——魔女的视线。
「然后将玛侬恢复成原本的人类,我求求您,我求求您——」
「陈腐的回答,而且太长了,我拒绝。」
她回答得非常干脆。
「听好了?陈腐的小丫头涅琳,女人要好好思考所谓的效率问题。我虽然听从过你的银求,但是像我这么美丽又适合时髦的女人,小丫头的眼泪不可能用得了那么多次,你用错对象了,想要打动我,你得要准备一个更有趣剧本,而且要既激烈又热情!令人惊讶得合不笼嘴的展开!要能让我戚动又陶醉!最好是能让我想要写出一本书!不然就给我钱,让我的生活更富裕!」
「那、那种事没办法啊,我们只是普通的小孩,怎么会有钱。」
「你都用那哭泣的表情攻陷一个少年了,只要想做的话,能做的事多得很吧,既然如此,倒不如——」
芙蕾昂然地抬起下颚,手指指向龙。
「时间啊,回去吧停止吧!」
仅仅一句话。
就因为那一句话,龙的外表在吉诺他们眼前逐渐融化,失去了质戚,失去了轮廓,失去颜色,终于在湖岸边,一个一丝不挂的少女呆站在那里。
她的表情看起来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不过却和涅琳长得非常相像。
「玛侬……!」
「你先问问她如何?她应该也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吧。」
涅琳惊讶地注视着玛侬,而玛侬也惊讶地注视着涅琳。
「……我恢复了吗?」
「你恢复了啊,玛侬。」
「恢复了……」
玛侬触摸自己的身体,用双手拥抱身体。
涅琳则彷佛河川溃堤一般,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
「真的对不起,玛侬,不管是在地上的哪里,我都一直听到你的声音,你一直看着我吧,一定很懊悔,很不甘心吧,即使你认为好处都是我在享,那也是很正常的事。」
「你那是什么话,你才是把我给忘了吧!?待在湖底我几乎听不到你的声音——」
她们彼此的语尾都逐渐消失,或许是因为误会了彼此吧。
「……一个人在水底好可怕喔。」
「……一个人在陆上好可怕喔。」
彼此的话语重叠,眼中都泛出泪光。
「我以为你遗忘了我。」
「我以为你怨恨着我。」
只见涅琳朝玛侬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她。
「「对不起,我绝对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两到声音重叠交融在一起,仿佛两人将再也不分离,再也不会误会彼此。
然后在吉诺等人的面前,爱尔特湖的龙与龙之宠儿就此消失了——也说不定。
***
而留下来的是活生生的双胞胎姊妹。
「这样看来她们应该是不想再分开了吧。」
「大概。」
「对。」
「嗯~~……一定是吧……」
首先必须考虑的是,该说是现实的处境吧。
吉诺看着手牵着手的两人,相当认真地思考了一番。
「……变成龙的事如果被西蒙兹先生他们发现,他们大概会很生气吧。」
「那是当然。」
「绝对会。」
涅琳与玛侬畏惧地回答道。由于她们身为佣人时遭受到严苛的对待,因此只有那件事是她们无论如何都想避免的。
「总、总之我们逃走吧,趁天还没亮快逃,只有这样了,涅琳。」
「玛侬……!」
两人露出悲怆的表情对彼此点头,然而身无分文,想逃也是困难的事吧。
「没办法帮帮她们吗?老师。」
「嗯~~能不能帮帮她们呢?英蕾小姐。」
啊,这个大人推卸给别人了。
原本以为她们只有连夜逃走这一条路,不过芙蕾却提出厂别的方案。
「哼,真是贫穷人的思想,反正我很无聊,就收你们当弟子好了,上车吧。」
她坐在珊瑚粉红的汽车的引擎盖上,好似若无其事地说道。
「可、可以吗!?」
「反正这村子能写的东西也都写完了,这样你应该没话说了吧?米尔顿教授。」
米尔顿笑着拍了一下手。
「当然啊,芙蕾小姐,请亲切地教导她们吧,而且她们也有才能。」
涅琳与玛侬牵着手感动落泪。
「好了你们两个,既然成为我的弟子,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是,我们会认真用功的!」
「不是!要先搞定你们那俗气的穿着和发型,到了城市你们可要给我觉悟了,我要在美容院、服饰店、鞋店、指甲沙龙好好磨练你们,把你们磨到皮肤发红为止,记住了,女人就是要磨练!重复一逼!」
「「女、女人就是要磨练!?」」
就某种意义而言,或许会很疼她们吧。
吉诺忍不住横移了几步,靠近米尔顿小声问道:
「那个、老师,老师您原本就……知道那个人是魔女吗?」
「嗯?那是当然的,因为她在这行可是有名的大魔女呢,通称芙蕾·THE·RAlNBOW,得意技巧是变化之术,别看她外表那样,她可是与莉莉卡·THE·BEST齐名的大前辈——」
「这、这么说,那张脸其实也是……」
「我听到的传闻都说那是障眼法……」
「咿~!」
「那对哭丧着脸的魔术师搭档,你们在说什么?二十字。」
吉诺与米尔顿好似被蛇盯上的青蛙般,谈话顿时停下来。
「谈论美丽女性的伟大。」
「以及对未来的贡献……」
「说到底,我只有受人之托时会使用魔术耶,莉莉卡那时候也是因为她说教会太罗嗦,所以拜托我的说,我看她那样应该是很享受吧……」
她似乎是回想起什么事,后半几乎接近发牢骚。
「她是很可怕的人喔。」
米尔顿小声地说道。
据他所说,他因为发现眼前的芙蕾并不是普通人物,于是向她多方探听之下,便掌握到这次事件的始末,他和大魔女之间并没有什么风流韵事。
「还有就是那个吧,我会发觉不对劲也是因为爱伦未免太完整了,龙的图监终究只是根据化石所推测出的想像图而已,然而爱伦不管颜色或形状,却和图监一模一样,所以我就想:啊啊,这应该是跟乙种的某种术法有关吧。」
听他这么一说的确如此,轻易可以推想到的答案,吉诺却是无法到达。
他之所以会种下先入为主的观念,大概是因为有艾蒂在的关系
「请等一下。」
而那位艾蒂发言了。
她站在距离吉诺他们一步的地方。
她和平常一样,以平淡的表情看着吉诺他们。
「我不懂你们的意思,你们该不会打算就这样不把真相公诸于世吧?这样报告书上要怎么记载才好呢?」
感觉即将迎向快乐结局的气氛,似乎一下子冷却了下来。
「不,等、等一下啊,艾蒂。现在不是说那种话的时候吧。」
「为什么?」
「涅琳她们是因为周遭的严酷对待,不得已才会这么做的,要是被发现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啊。」
「但是她们骗人始终是事实,有必要连我们也一起说谎包庇她们吗?」
两人的视线正面对上了。
「……吉诺同学太天真了。」
「是你太严苛了啦。」
吉诺有如呻吟般地辩解道,以前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对话。
她和自己大概在根本的观念上有所分歧吧。
「老师——」
「嗯,我也认为少写个一两笔应该没关系啦。」
「看吧。」
「我无法认同,学院的学生应该就是要追求真理才对。」
「那样说也没错啦。」
「看吧。」
看吧看吧看吧,一阵「看吧」的应酬,所以吉诺和艾蒂两边都一步也不肯退让。
「社长……你听我说。」
吉诺终于当场跪了下来。
「其实我也觉得真相很重要,可是不能给任何人幸福的真实太残酷了,我认为有时候温柔的谎言也是有必要的,所以我拜托你了,社长——」
吉诺低头拜托她退让,现在的吉诺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不知跪了多久。
「——温柔的谎言吗。」
他听到艾蒂小声的细语。
她仿佛像是听到什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一般,语气非常冷漠。
「好吧——这次就那样做吧。」
「真的吗?」
「你欠我一个人情,吉诺同学,总有一天你要还我。」
吉诺用力地点头答应。
回头一看,涅琳她们正笑中带泪地看着自己。
啊啊,太好了。他由衷地这么觉得,这样她们就没事了,吉诺真的松了一口气——松了一口气——就这样当场昏倒了。
「吉诺同学”」
叫他名字的人是谁呢?一开始撞击到的伤口,痛得让他天旋地转,视界逐渐转暗。
然后清醒过来时,他看到艾蒂的脸。
月光勾勒出她的轮廓,那模样非常美丽。
吉诺躺在湖附近的草地上,头枕在艾蒂的膝上,宛如膝枕的状态。
「社长……?」
「你终于醒来了?」
这么浪漫的姿势,听到的却是冷漠的声音,不过那的确是艾蒂莉西亚。
「大家呢……?」
「如果是菲尔滋姊妹和魔女芙蕾的话,她们已经逃走了,趁周围的人还没发现之前移动比较好吧?」
「啊,原来如此……」
这么一说或许真是那样没错。
如果能顺利逃出去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最后不能和她们道别,难免——有些寂寞。
(大概不会再见面了吧。)
明明感情已经相当要好了说,但是大概很难再见面了吧,一定是那样吧。
或许是复杂的感情表现在脸上了吧。
「可怜的吉诺同学,明明不会有回报还猛做好人,别再这样了好吗?」
「不要那样说我啦……那你又如何呢?」
结果芙蕾和米尔顿之间似乎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谈到我?」
「别装蒜了啦,你明明积极追求老师——」
话说到一半,突然听到有人笑了出来。
吉诺他们往声音的方向望去。
「你们的感情真好呢。」
只见高登,米尔顿坐在稍远的砂地上,在小灯笼的灯光照亮下,一只手玩弄着碎石。
艾蒂一脸认真地表达抗议。
「我们看起来像是感情好吗?」
「那个、艾蒂,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不,吉诺同学,趁这个机会,你就和我一起问吧,老师,米尔顿老师。」
呜哇!这么突然吗?真想捣住耳朵。
「我希望老师——继续您的研究!我是认真的!」
听到研究一词,吉诺惊讶地圆睁着双眼。
「我从以前就一直说了,我说过我会不断劝说,直到您点头答应为止。就算老师再怎么装得不认真,再怎么努力地想移开目光,老师也无法逃避那份求知欲。因为即便是这种形式上的调查,老师也无法随便敷衍,您不是偷偷地暗中找寻真相吗?」
「古斯塔夫同学,那是因为我也没有把握确定,所以是没办法的啊。」
「那正是视真实为至高的采求心所致吧,不轻匆任何可能性,怀疑一切事物,那样的话
就可以敞开所有的真理之门——说这些话的人就是老师您啊!」
吉诺看得出来,平时贴在米尔顿脸上的那张笑容逐渐消失了。
什么恋啊爱的,那些轻佻的动机,全都被她的气势赶走了。
她要求老师继续研究,而她的手握着膝上的吉诺的手,不停地微微颤抖,对她而言这真的是在,一决胜负:
「老师的手总是摸索着真理之门的门把,我就在老师的身后,所以我很清楚,而吉诺同学也是一样,因为我们不都是魔术师吗?」
米尔顿轻轻叹了一口气,「魔术师啊」接着说道。
「有什么不对吗?」
「是了,有一件事……是我从以前就一直思考的事。人类是从大地诞生,最后也将回归大地,能够将大地的乙太做为媒介使用,也是因为人类是大地的眷属的关系。但是比如说魔女吧,为什么即使是在没有乙太的地面,她们也能够引起奇迹呢?」
他拾起小石子,拿在手中把弄。
藉由灯笼的灯光,看得出那颗石头放出玻璃般的光泽,那里面一定混杂着化石之类的成份吧,如果把石头往湖里丢去,只要掉落水面就会激起波纹。
「我也觉得这是很单纯的疑问,也想到几个能够解释的假说,比如说一个叫做圣兽眷属论的假说——」
他开始阐述一个想法。
那个想法就某种意义来说非常地单纯,没有一丝多余,而且最重要的是——太过崭新了。
吉诺听完之后,忍不住开口说道,.
「……请等一下,老师,为什么呢?您为什么不把这个理论公诸于世呢?」
至少只要发表出来,他肯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当成没有干劲的没用教官,甚至被称做是第二个优司塔斯·波奇莫亚也绝不夸张。
「是啊,我也曾经那样想过,而且也曾经有人陪着我,协助我……」
米尔顿没有回答,相反地他站了起来。
「喔,好耶,差不多快天亮了呢。」
「「老师!」」
受到责骂,他终于认输了吧。
「没错,确实如你们所说……或许逃避也不能解决问题吧,那么可以请你们再守候一阵子吗?我想想看,大概再过一个月左右——」
吉诺与艾蒂以如同证人一般的心情,听着他所说的话,两对耳朵,两颗心,专心地听着。
完全忘记他以前曾说过「失去家人」这句话,一点也没想到,日后将会为此而后悔莫及——
***
两个月后,在首都凯杰尔。
「我以为社长喜欢米尔顿老师。」
在交通量繁忙的十字路口,一边等着灯号转变,吉诺一边说道。
从爱尔特村回来之后,吉诺他们就忙着制作报告书,本来该写这个的是米尔顿教官,但是由于他要集中精神进行自己的研究,因此原本关于龙的调查,就不得不由吉诺他们来处理了。
在调查的途中龙消失了,连巫女也失踪,对于这次的事件该如何看待,吉诺差点想破了脑袋,不过总算还是弄出一份体面的报告书提交给学院。这样米尔顿的教官职位也算是暂时保住了,今天就是为了庆祝这件事,他说要请吉诺他们吃饭。
其实只要那侗研究顺利的话,老师也没必要赚这种印象分数,不过既然可以吃免费的饭,吉诺也没有理由拒绝。
而且社长大人也在旁边。
「——那样说并没有错喔。」
「不是啦,该怎么说呢,我是说恋爱感情方面。」
事到如今,吉诺也觉得这个话题也没什么好谈的,而且也经过好一段时间了,他之所以刻意重提旧事——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因为你开口闭口都是米尔顿老师,我一定也是因为那样而焦躁吧,对你的态度变得那么坏,大概就是因为那个关系吧。」
站在身旁的艾蒂,个子比吉诺更矮,她从肩膀下方仰望吉诺。吉诺同学太天真了,没错,你说的很对,所以我才会毫无算计和心机地站在这里。
只是原原本本地把想到的话,注意到的事,毫不防备地全盘托出。
「不过也可以说就只是那样啦,我们过马路吧。」
因为灯号变成绿灯了,于是吉诺便往米尔顿等待的会合地点前进。
就在准备渡过人行穿越道的时候,「等一下!」艾蒂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往这里奔厂过来,专心三思,差点撞到路上的行人,制服的肩膀却仍是上下起伏,痛苦地喘着气,好不容易才看她到达吉诺的面前,她却当场跪倒在地。
「社长!」
「…………:太过份了,吉诺同学。不要轻易说出那种对心脏不好的话……」
在她的情况来说,由于她的心脏真的有缺陷,因此那句话并不是闹着玩的。
啊啊,她好像无法呼吸了,脸色也真的变得苍白了。
「你要不要紧?要不要叫人来?你的药呢?」
「你们没事吧?」
忽地抬起头来,只见两个陌生的大人,拨开人群靠近过来。
一个是戴着银框眼镜的年轻男人,另一个是年长许多的中年男人,他们都戴着黑色帽子,同样穿着黑色的西装。
「发作是吗?看起来很痛苦呢。」
「……你们是医生吗?」
「很遗憾,我们不是,不过我们可以让她好过一些。」
只见中年男人伸出右手,触碰蹲在地上的艾蒂的背,从他的嘴唇流泄出陌生的祈祷词句。
「主啊,创造我的伟大大地呀,请在此展现您的祝福。」
他的指尖发出淡淡光芒。
(司祭的——祈祷?)
只见艾蒂的脸颊很快就恢复血色,呼吸也逐渐恢复正常,好似虚假一般,一下子就恢复了。
「那、那个!」
「那么你们保重,赞颂大地的恩德。」
那两个像是圣职人员的男人们最后说了这句话,然后就消失在人群之中,这也是好似虚假一般,一下子就消失了踪影。
他们来时的道路前方——高登·米尔顿就站在那里。
站在开始点亮的街灯之下,他似乎一脸迷茫的表情,呆呆地站在那里。
起先是艾蒂呼唤了他。
「老师?」
「喔——啊啊,是你们啊,你们两个怎么啦?」
外表看起来和平常无异,穿着皱皱的裤子与毛织的外套,蓬松的斑白头发,看似和善的傻笑表情。
可是吉诺他们并没有笑,还不能放心笑出来。
吉诺为了确认而再度询问。
「老师——老师要请我们吃饭对吧?您应该没忘记吧?」
「我记得我记得,不用担心我的钱包啦,因为你们帮了我很多忙嘛。」
「是啊,因为老师为了整理圣兽眷属论很忙碌呀。」
高登·米尔顿的笑容一变,好似出乎意料地眨着眼睛。
「圣、兽……?思?抱歉,那是谁的又是怎样的论文啊?」
就在那个瞬间,原本在身后的艾蒂跑了出去,她不顾虚弱的身体,拼命跑拼命跑,绕过了转角。
但是为时已晚,那两个人已经不见踪影,眼前看得到巨大现代建筑的屋顶,那是——
阳光神大圣堂。
此时下午六点的钟声响起,叮咚!叮咚!停在高耸屋顶上的大量鸽子,这时也一齐飞走。
「……被摆了一道。」
在群鸽飞舞之中,艾蒂再度跪倒在地。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老师——!」
距今数周之前,吉诺他们曾经听米尔顿说过这样一段话。
一、两个月后,或许还会有事发生。
在森林树木所围绕的爱尔特湖畔,眺望逐渐明亮的东方天空,他有如闲谈一般地说道。
——嗯~,你们问会发生什么事?这我不能说,因为我也不知道,毕竟对方未必会用同样的方式下手。
——不过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你们就赶紧抽手。
——忘了我好好活下去吧。
——这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最想保护神的人们最是可怕啊。
说什么打比方。
那些都是真的啊,全部都是真的不是吗!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就是『可怕的人们』的手段吗?原来以前也曾经发生过这种事啊——
「吉诺同学。」
艾蒂蹲在石砖地上,压抑着声音呢喃道。
「这是我的错?都是我强迫老师发表,所以老师的记忆才会——」
「不是,不是的,社长!不是那样的!」
「可是老师的记忆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呀……!」
她瘦小的肩膀和背脊在颤抖,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中夺眶而出。
「这个世界上最令人难过的事是什么?老师曾经经历和师母的离婚,那是和老师一起进行研究的师母喔,对于他们为什么会离婚……我却一点也不想了解,只是出一张嘴怂恿老师。自己明明没办法替老师分忧解劳……明明一点也没想过要了解老师…:我只想着要看到老师所构思的那个世界……就只是因为那样的理由……我就……」
「社长……」
「——吉诺同学,我有个请求。」
然后就在她即将完全转为呜咽时,她小声地说道。
「如果我要请你还我上次的人情,那么就是现在了。」
她回过头来,像小孩子一样,用拳头擦着眼泪,抬头看着吉诺,那强烈的眼神抓住了吉诺的心。
「我不想利用你的感情,我和吉诺同学是对等的,我们同样都是高登·米尔顿老师的学生,最坏的情况就算你因此讨厌我也没关系,虽然那样我会很难过,然而即使变成那样也无所谓,拜托你要有那样的觉悟喔。」
然后她继续说道:
「所以吉诺同学,吉诺同学你要遵守约定,我今后会与许多人为敌,但是你要站在我这边喔。」
追赶突然奔出的两名学生,米尔顿也赶了过来,可是他的记忆中那个假说已经不存在了。
「这世上、这个世界非常有趣喔——」
他所讲述的这个世界的样貌,明明是那么地自由又美丽。
可是现在却消失了,毁于隶属眼前教会的人们之手。
(好的。)
是啊,艾蒂,艾蒂莉西亚,乙研的社长大人。
如果你有那种觉悟,我也会待在你的身边,我会当你的同伴。
我不想再让眼前的她哭泣了。
漫长约定的日子,大概就是由此开始。
艾蒂在路上不停地哭泣,吉诺默默地抱住她的肩膀,那应该就是吉诺的回答了。
3
她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管是在之前还是之后,应该就只有那一次。
然后在过了将近一年后的现在,吉诺遵守约定,仍旧持续奋战着。
以扎伏特正教为对手与之周旋,那是比想像中更艰辛的苦差事,领悟到以个人之力无法奈何对方后,艾蒂所选择的舍身之策——是拉拢凯杰尔黑帮的老大。
(……艾蒂的占卜有用才成为我们的致胜关键吧。)
黑社会重视的是实力与虚张声势,因此对不管到哪都目中无人的艾蒂莉西亚而言,倒是意外的如鱼得水。当然,在各方面还是让吉诺为她担心。
就这样,艾蒂莉西亚在会员制俱乐部成为人气占卜师『Sister』,而吉诺则是以店里保镳的身份协助她。为了不被别人看轻,吉诺在她严厉的演技指导下,努力地改变个性,结果小混混的思考方式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现在则是不特别意识就改不回来了。
(我的头衔或许也变成小混混了吧。)
再见了,平凡的日子,真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不禁想要自嘲。
——吉诺同学,吉诺同学,再努力装得坏一点啦。
——试着改变发型吧。
——又争取到一个高级的客人了。
——潜入走私船可能是最快的方式。
——人脉再多都不嫌多。
——再来就是金钱和健康。
——吉诺同学,吉诺同学你看,这个术法好棒,我想用这个术法死看看——
——吉诺同学,吉诺同学,吉诺同学你听我说啦。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社长。」
邻人阖起原本在看的图监,重新环视一递物品减少后的乙研社团教室。
他回想起最初来到这间社团教室时的事,挂在灯座上的艾蒂莉西亚,在下面支撑的米尔顿教官,还有发出尖叫的自己。
偶尔梅莉叶会跑来抱怨。
相似却又各自有些不同的放学时间。
「再见了。」
他坦率地说出道别的话语。
因为那些日子已成为过去,现在则正为了别的事情奔走,所以已经够了吧。
既然艾蒂莉西亚藉着魔术正在沉睡,那么自己就要连她的份一起,将这幅景象强烈地烙印在眼帘。
距离把这幅景象告诉他的那一天,还有大约半年的时间,听说到时就是决战时刻。
然后吉诺·拉提修——邻人走出无人的社团教室。
再也没有回头。
放学后的艾蒂莉西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