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发生在米露亚与莫妮卡,一起走在海岸岩石堆的时候。
莫妮卡忽然停下脚步。
『龙——醒来了。』
刚开始还以为是听错,因为黑衣魔女几乎很少讲话。
为了寻找掉落河里的亚鲁特,她们在岛上四处寻找,到处都有危险的龙,而探索又全无成果,只有疲劳不断累积。
不行了,我们应该放弃了吧——?当心中开始产生这种念头的时候,突然就听到这样的台词。
因为没想到她会说话,米露亚凝视着黑衣的魔女。
「什么?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莫妮卡无言地抱住素描本,罕见的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这让米露亚突然害怕了起来。
「喂,莫妮卡—」
『不行,快逃,艾玛。』
「等一下啊,我听得莫名其妙呀。」
天空忽然转暗,米露亚抬起头,只见伴随着雷鸣,天上也开始下起雨来,强风呼呼声之中,甚至还听到有如地鸣般的声音。
「喂,莫妮卡,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是你引起的吗?」
彷佛地牛翻身一般,地面开始摇晃,米露亚终于发出悲鸣,双手撑在岩石地上,而莫妮卡也站身不住,素描本掉落在地上。
怎么想这情况都不寻常。
「……分部长,发、发生了什么事呢……?」
天空乌云密布,大地不住震动,从摊开的素描本里,纸变成的鸟纷纷逃离而去。
这只能用天地异变来形容。
***
邻人在赶回湖边的途中遭遇异变。
才看到眼下的湖泊突然从底部放出光芒,天空立刻转暗,电光激烈地窜动。
「趴下!」
就在令人忍不住要闭眼捣耳的近距离处,轰然的落雷声响起,白色的闪电命中邻人等人所站山崖的一角,顿时岩石碎裂,地形也为之一变。
「好、好险……那是什么啊……」
「看吧,天谴终于开始了!」
山崖的深处可以看到希姆,亚敏狂笑不已,明明没有人在听他笑,他却是大声地笑个不阵。
(可恶,有什么好笑的。)
骤雨两字也不足形容的滂沱大雨中,只见湖的水面高高隆起,三头深红的长颈龙陆续从湖中探出头来。
那是——
「普罗特梅多克斯……」
「是啊,确实是圣兽大人的登场啊。」
原以为是独自,没想到鲁杰却跪在泥泞不堪的地上,声音颤抖地发出呻吟。龙的成体从湖中陆续爬出,而邻人他们所走的地面也摇晃不止,彷佛山崖的地盘就要整个崩落了。
能够操纵雷,刮起风,甚至震撼大地的力量。
那样强大且绝对的力量,会是阳光神尼尔斯”亚基那赐给龙的吗?它们的力量和先前见到的野生伪龙相比,等级实在是差太多了。
这就是真正的古代圣兽,龙。
「……玩笑开大了呀……社长……!」
他不愿想像在地上的那些同伴现在如何了。
***
满溢的湖水浸到腰部的高度,艾玛抬头仰望普罗特梅多克斯的巨大身躯。
——拜托请住手!它还只是个孩子!
拼命恳求也是毫无作用,骑士队所射出的子弹,擦过普罗特的角。
被枪击中的普罗特受到无比惊吓,它的身体被出现的龙父母回收,它们咬起普罗特的后颈,把它推回水中。
然而群龙的愤怒却没有因此平息。
『——我说过别吵了。』
即使倾盆大雨的雨声也无法消去它的声音,宛如是从艾玛的心中直接响起。
『同为人类为何争执?甚至还伤害我等幼子?』
『要违反约定吗?盟约破裂了吗?』
『需要受到报应吗?』
地鸣响个不停,水面就像暴风雨的海上摇摆不停。
那就是它们的愤怒。
一只龙发出吼叫。
——吼喔——!
对岸的山崖发出碎裂声响而破裂,骑士队与艾蒂等人所站立的地面开始崩落,有好几名骑士被那场崩落卷入。
「你们!」
沙札兰德大叫道。
艾蒂没事吗?不知道,雨和沙尘将一切都辽蔽了。
不管是敌人还是同伴,在真正的力量之前,真的只能轻易地遭受摧毁——。
那种事——我不要!
「等一下,普罗特梅多克斯!普罗特的母亲们!」
艾玛倾全身的力量喊叫。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要让你们生气。」
由于没有扫帚,因此她也不能飞上天空,所以至少双手张开,尽量让对方能够看到自己。
「拜托……」
此时忽然雷打在背后的大树上,被一分为二折断的树干,朝着艾玛倒了过来。
——会被压死!
不过她在前一刻避开了,随即从湖水满溢出来的水激起了巨大水花,水花往艾玛当头罩下,泥巴也溅在她身上,即使如此,她仍是抓着断木继续说道,.
「求求你们,请听我说话……!」
此时她似乎与一只龙对上了眼。
那是深沉无比,有如熔化的黄金般,光辉耀眼的眼眸。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
艾玛恐惧战栗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让普罗特受伤了……」
然而龙对她的道歉也是态度冷淡。
『你们的道歉我已经听腻了,你们总是重复虚有其表的求饶,却又一再犯下相同的错误,难道就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献出了?比如说——』
艾玛一个眨眼,下一个瞬间,那有如岩石般的头已经近在眼前。
(!)
巨大的下颚张得更开了,里面一片漆黑,戚觉就像个无底洞。
本以为它是草食龙,没想到却有牙齿,而且锐利,普罗特真的只是幼龙而已。
就这样被吞下去——
『你的性命。』
这一瞬间,感觉连想咽下的口水也干涸了,但是艾玛毫不退缩。
「真的……只要吃掉我,你就肯原谅我们吗?」
「艾玛,不行!」尘烟的另一头传来像是艾蒂莉西亚的少女声音,然而艾玛觉得已经没有别的方法了。
这些龙是真的为同伴受伤而愤怒,要平息它们的怒火是不可能的,既然言语无法说服它们,只有以行动来表示了。
「我可能是你们的眷属,如果人类最后终将回归大地,那我回归的地方就是你们的体内吧……」
艾玛在这个时点做好了觉悟。
因为她觉得——这也是她该走的路。
『你接受吗?』
「是。」
回到你的体内。
回到开始的世界。
『很好,那么我就收下你的性命,做为结束这件事的代价吧。』
(对不起,姊姊、莫妮卡,还有莉莉卡老师。)
女王蜂之馆的生活很快乐,虽然不太会占卜和制作药草,早知道或许应该更努力学习才对,只有飞行术进步神速,就魔女的生存方式来说,自己还在修行的阶段。
管家欧克洛克、女仆玛姬,然后是亚鲁特。
(亚鲁特——)
想哭的心情就这样藏在心里吧,自己喜欢他,真的最爱的就是他,只有这件事是千真万确。
『不准再于我等面前争执喔——』
「是,我发誓。」
大家也要遵守喔。
艾玛紧闭双眼,默默等待接下来即将来临的制裁。
啊啊,还没吗?
可不可以快一点呢?
快点、快点——按耐焦急的心情,一直在原地呆呆站着——就在这个时候。
——铿!一声坚硬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艾玛睁开眼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亚鲁特,那个亚鲁特·古斯塔夫挡在即将吞噬艾玛的龙面前,将剑刺进牙齿的缝隙间。
(骗人。)
你还活着吗?你之前都在做什么?这些事都还来不及思考,现在重要的只有他在眼前的这个事实。
「你也稍微假装逃一下吧,艾玛!别傻站在那里不动啊!」
「但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想把事情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我可不会认同!」
手握的剑柄,手臂、肩膀还有后背,全身都在颤抖,看得出他拼了命地抵抗龙的力量。
「别一个人走,别丢下我,不管再怎么困难,我们都要努力挣扎,如果那样还不行的话……」
但是人类一人之力与龙相比,毕竟还是太渺小了,这只是在拖延时间,而且很快就会失去意义了吧,即使如此他还是来了。
龙闭起张开的上下颚,剑有如玻璃般破碎飞散,应该是亚鲁特惯用手的右手,如今已经有一半以上被吞入龙的口中。
「我们就一起走吧。」
眼泪从艾玛的双眼夺眶而出,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答应,而他则是笑容回应。
然后女王蜂之馆的见习魔女艾玛,与亚鲁特·古斯塔夫前骑士候补生,就这样一起丧生龙牙之下,被吞噬了生命。
推测死亡时间,下午三点三十分。
***
(死了。)
——往下坠落。
——在一片漆黑之中往下坠落。
(我应该死了吧?)
——不停坠落,坠落,再坠落。
总之是有相当痛的感觉。
听说人类死的时候只是痛一下就过去了,但是现在我明白,那其实意外的痛呢,难怪大家都不推荐自杀,那是真的,因为反正人迟早都会死,实在没必要特地自找苦吃。哎呀,那真的很痛,你试过一次就知道了。
(不过——咦?)
这时亚鲁特回过神来。
亚鲁特人在冰冷的石地板上,颜色是黑色,宛如宫殿的大理石般发出平滑的光泽,毫无接缝地无限延伸。
总之亚鲁特虽然应该已经死了,但他还是起身一看。
只有亚鲁特所坐的地方,有一道光从上方照下来,不过那道光从何而来,而这地板的前方又有什么,都因为光线耀眼而看不清楚。除了自己身在之处以外,其它地方都和地板一样,到处都是一片漆黑。
上衣满是泥巴,各处都有撕裂的痕迹,亚鲁特胆战心惊地,试着动一动应该已被龙吃掉的手。
会动。
肋骨——也不痛,左手的裂伤也好了。
「…………记得我应该是被吃掉了吧,咦咦咦……?」
那段记忆是怎么回事呢?
正当他凝神沉思的时候。
「我、我应该是被吃掉了吧,骗人……」
背后传来与他同样烦恼的声音。
亚鲁特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
只见沐浴在类似的聚光灯的照明下,一名红铜色头发的少女正坐在地板上。
金色眼眸一眨一眨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艾玛。」
「啊,亚鲁特!」
是艾玛,的确是艾玛没错。
彼此虽是茫然而立,却是渐渐地同时走近,两道聚光灯也随之重叠在一起。
「……你想这里是哪里呢……?」
「不知道耶……」
两人彷佛置身一间宽敞的大厅内,说出的话声不断地回响至远处,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照我所想,这里大概是……」
「大概是?」
「死、死后的世界之类?这里不就是那种地方吗……?」
说是这么说,话到一半亚鲁特闭上了嘴,而艾玛似乎也欲言又止。
既然被龙杀死之事千真万确,那么死掉之后应该就会到那种地方吧?只是不知道竟会是这么安静,空无一物的场所。
「……果然、那个、我们死、死死死掉了吧?被龙吃掉了。」
「你有没有觉得痛得要死?」
「我是觉得没有想像中那么痛耶。」
「哇啊,好过份,我痛到让我不想死第二次了的说。」
「你说过份我也没办法啊!」
「追根究柢要不是艾玛做出那种事。」
「有什么办法嘛!」
艾玛满脸通红,眼泪夺眶而出。
「没有你的世界太寂、寂寞了,叫我怎么活得下去……」
在此要请教一个问题,人类的心脏在死后仍会悸动不已吗?
亚鲁特只觉得体温上升,天旋地转,全身好像快坏掉似的。
「我真、真的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我才……喂,亚鲁特?喂,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OK,没问题,我还活着,虽然已经死了。」
亚鲁特按着嘴,反覆几次深呼吸。
「听你亲口清楚地说出来,对身体真的是很大的负担呢……」
「真、真抱歉喔!」
「不,我是高兴啦。」
艾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满是泪水的双眼,亚鲁特又再重复一次。
「我真的超高兴的。」
她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就这样伸手抱住亚鲁特的颈子,她的体温和适度的重量,让亚鲁特觉得非常愉快。
「现在我不想死了。」
「我也是那么想。」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比赛结束的哨声已经响起,宽敞无比的球场上,留下的不止自己一个人,幸好有她和自己在一起,亚鲁特觉得这样也不错。
接下来——会怎样呢?
正当两人一起茫茫然地想着这件事的时候。
「哦,你们也来到这里了啊。」
亚鲁特大吃一惊,而艾玛则是迟了一拍才发现,不由得小声地惊叫一声。
聚光灯的灯光中突然出现一个男人。
年纪大约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然而他身上却穿着艾密尔王国军极为高层的将校制服,而且那制服还是相当旧的款式。
(军服迷?)
这是亚鲁特第一个想到的感想。
他有一头暗色的金发与蓝色的眼眸,是个相当英俊的青年,但却是军服迷,不不,怎么可能呢!
「不用那么拘束,来到这里就不用在意身分了。」
「喔、喔……一
他们与其说是拘束,倒不如说摆明了感到阴森恐怖,但对方似乎并不是特别在意,单就外表看来是一派贵公子模样的他,轻声说了句「备椅」。
随即——碰!突然出现一张铺着绸缎的豪华椅子,他就往那张椅子坐了下去。
「你们觉得这里是哪里?」
「哪里……」
被这么直接了当的一问,两人一时也难以回答。
「说出你们所想的答案就好。」
「可、可以吗?」
「请便。」
亚鲁特脸上微微一红说道:
「死、死后的世界?」
「噗!」
被嘲笑了!
「喂!你也不用表现出那样的表情吧!」
「呃,果然不是吗?我也觉得有点微妙就是了。」
艾玛抓着亚鲁特的袖子对他抗议,而亚鲁特则搔了搔头说道。
只见军服青年优雅地竖起手指。
「人死了才会去死后的世界,我们还没有死。」
「是那样吗?」
「这里是龙贮存生命的腹中。」
「腹、腹中?」
亚鲁特不自觉地发出怪声。
确实他是感觉自己被吃了,但这种有石地板,甚至还可以变出椅子的地方是……肚子?
「当然是那样,虽然我也没有直接确认过,不过那是最合理的解释。我们很不幸地遭遇龙,惹火了它而被吞噬性命,被吞噬的生命之核就会像这样与肉体分离,转而贮存在它的腹中,而残余的肉体和精神,又会以人的身分活动起来。」
「那种事……有可能吗?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
「当然是为了让我们这次一定要遵守约定啊,它们不相信口头上的发誓,你们不也是和龙订下盟约了吗?」
亚鲁特和艾玛看了看彼此。
「想想看,你们做了什么约定?向那只愤怒的龙发了什么誓?」
「不会再争执……?」
「我想要和她一起走……这算是约定吗?」
军服的青年则是露出开朗无比的笑容。
「很好,那是很了不起的誓言。」
他的长相意外的稚气未脱呢。
「那么你们就遵守那誓言到最后吧,如果你们想寿终正寝的话,就绝对不可以违背誓言。若是被龙发现你们不守约定,那么在它腹中的这条性命就立刻会被消化。」
青年像是开玩笑地吐了吐舌头。
「好了,说明就到此为止吧。」
「对不起,那个……」
「——什么事呢?」
青年很干脆地站了起来,彷佛该说的都已说完。
亚鲁特重新审视他的模样,一身颇有年代的将校制服,腰上配带军刀,胸前佩戴着各式各样的勋章,那是五十年以前的服装吧。
假如他不是军服迷——而且这条命也尚未走到尽头的话——。
「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呢?」
「你也和我们一样订了契约吗?」
「事啊,没错,你想问的就是这个问题吗?」
「喂,你们这些人,干什么唠唠叨叨个没完啊!」
只见在青年的身旁,又浮现一个新的人影。
那人拥有生活在热浪与沙漠之民的特色,是个留着浓胡子,头上包着头巾的男人,腰上挂着偃月刀,年纪大概比身旁的青年大上一轮,看起来就是个血气方刚的战士。
青年耸了耸肩。
「我只是在跟新人说话。」
「又有呆子来了啊。」
「别那样说啦,这里如今只剩下我和你两个人了,只有两个人实在很闷啊。」
明明年纪和风貌完全不同——可是又来了,亚鲁特看到这两个人的脸,总觉得在哪见过他们。
两人在聚光灯下认真地聊了起来。
「既然要找人说话,当然会找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与美丽的女性,那也是人之常情吧。」
「就凭你那副德性还想说什么。」
「啊啊,真想让地上开满花朵啊!」
「软弱的家伙。」
不行——完全想不出是谁。
就在亚鲁特抱头苦恼的时候,与生命之核分离的肉体也将要再度觉醒了。
——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在腹中遇见那两人简单的一句「加油」。
***
好的,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总之我会加油的。
「嗯,嗯啊……?」
就这样,尽管亚鲁特尝试着睁开眼睛。
映在亚鲁特眼中的世界却是一片昏暗,而且非常地闷热。
(这里是哪里……?)
看起来像是在一个帐篷内,他的身体裹在一个厚重的睡袋里,躺在地板上。
亚鲁特就和在龙腹中时一样坐起身来,稍微大声地喊道:
「来人啊,有谁在吗?」
试着等待一会儿。
终于帐篷入口被人掀开,来人是米露亚·席法卡。
即使只是看到她的脸,亚鲁特也感到怀念,只见她一副狐疑的表情,用手电筒往帐篷里照,然后她一看到亚鲁特,顿时整个人愣住。
「嗨,米露亚——」
「呜……」
她穿着连身战斗服的肩膀以及波浪卷的短发,明显地在颤抖。
「我问你喔,那些龙已经退回湖里了吗——?」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仿佛听到鬼故事般惊声尖叫,连滚带爬地逃出帐篷。
不管怎么说,那反应也太伤人了吧。
亚鲁特急忙抛开睡袋,往她的身后追去。
只见帐篷外的雨已经停了,即使如此,四处仍残留着龙肆虐过后的痕迹,湖周围的地形有了很大的改变。
米露亚朝正在和骑士队长沙札兰德谈话的鲁杰·康司冲过去,但是却说不出话,只是抓住他的手。
「怎么了?米露亚,我现在没空——」
「啊呜、啊啊、那个!」
她的表情彷佛在说『你看那个』,泪眼汪汪地指着亚鲁特。
真是很过分的态度,然而鲁杰看到亚鲁特的脸也张大了嘴,不过他没有发出像米露亚那样的少女悲鸣,而是喊了一声「Sister!」就奔跑离开了。
就这样,拨开人群,越过流木与泥泞,被带到亚鲁特面前的人就是艾蒂莉西亚。
说白一点,她的脸色和模样也很糟。
妹妹满身疮痍的模样,看得出是被大雨打在身上,在地面爬过好几次。
沾在她头发和脸颊上的泥土都已经干了。
「……嗨,艾蒂。」
亚鲁特只戚到颇为尴尬,带着半分笑容举手向她打招呼,但是艾蒂却不回答。
刚好就在这个时候,背后的帐篷打开,「有人在吗……?」艾玛搓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啊,看啊,艾蒂你看,太好了,艾玛好像也醒来了哦——」
「哥哥!」
由于艾蒂突然扑进怀里的关系,亚鲁特的话就被硬生生打断了。
那简直就是正面冲撞,由于角度和力道绝妙无比,使得亚鲁特连同艾蒂一起倒在地上。
即使如此,她仍是紧紧抓着亚鲁特的前襟不放,让亚鲁特差点就哭了。
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的状况了呢?
「……很久没听到你叫我哥哥了呢。」
「…………看到家人在眼前被龙咬碎,任何人都会这样的啊……」
家人啊——。
总觉得这个词语让他感触颇深。
而艾玛这边也差不多,等同于家人的莫妮卡扑在她身上,莫妮卡哭得像个泪人儿一样。
看来他们曾经一度完全呈现『死亡』的现象。
听说他们被放在帐篷里是为了防止再继续腐化,本以为是厚重睡袋的那东西其实是『尸袋』。
「尸、尸袋吗……」
「死亡确认是我亲自检查,大哥的手有一半不见了,身体被咬断,内脏都跑出来了,我确实确认过脉搏是否停止,瞳孔有无收缩,你的确是死了。」
「能办到那种事,你才厉害呢。」
真的,令人肃然起敬。
「但是你还活着吧?为什么呢?怎么做到的?」
「思;……我们似乎和龙做了约定……」
「这样就复活了吗?」
「据说是因为要让我们遵守约定……不过我们的生命之核现在好像也还在龙的腹中,似乎被当成违背约定时的人质。」
「什么好像、似乎的我听不懂,好好回答我啦。」
「我也只是听人说的,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
「你真是派不上用场。」
「你刚才的可爱上哪去了!」
兄妹又如往常般开始吵架。
艾蒂的眼神虽然仍有些反抗,不过她还是叹了口气。
一……算了,反正我早知道会这样,不管多么乱七八糟,再怎么不合理,就算我不能接受,大哥也是事情做了就跑对吧……」
「你到底对我抱持怎样的印象啊……」
「死了又复活是怎么回事?是某种咒术吗?」
「……好了,结果你打算如何呢?古斯塔夫小姐。」
打断他们话的人是沙札兰德。
只见艾蒂身子一僵,亚鲁特也有些紧张起来。
「死掉的人似乎神奇复活了,不过我们的问题还没解决,你到底要不要乖乖自首呢?」
亚鲁特小声地向艾蒂询问。
「……该不会事情还没解决?」
「怎么可能解决呢。」
「果然啊。」
「因为大哥们被吃掉后,龙也回去了,事情只是延后处理而已。」
「……那还真是……」
到底死掉是好还是坏呢?
亚鲁特直冒冷汗,实在很想骂可恶。
弗雷德·沙札兰德,在最尴尬的情况下分道扬镳的上司,而他身后则有正教会的希姆·亚敏。
他似乎并没有受多大的伤,但是亚敏注视亚鲁特时的脸色,简直就像看到幽灵一样,非常地苍白。
「……你们该不会连这件事也要向世人公开吧?这么恶劣……这种人死复活的邪恶事态也要公开?」
「我不认为这世上有什么清圣或邪恶,一切的现象都其来有自,大哥的事情一定也是一样。」
「我绝对无法认同……!」
噗通一声,亚鲁特体内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体温也上升,感觉有些呼吸困难,他内心知道不妙。
(你们快停下,别争执了。)
不然我会死的。
就在他正要这么大叫的瞬间。
「有人在吗!?」
森林深处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
「应该不会已经全灭了吧!有人的话就快点回答!」
艾玛抱着莫妮卡喃喃说道:
「这声音——是姊姊。」
「不会吧!?」
她是说法妮吗?
尽管亚鲁特愕然不已,然而过没多久,她还真的出现了,亚鲁特不由得大吃一惊。
「……啊,艾玛和莫妮卡,还有亚鲁特也在嘛,真幸运。」
她穿着在洋馆时常穿的园艺用工作服,她一与亚鲁特他们对上眼,彷佛松了一口气一般,褐色的脸颊也跟着垮了下来。
「为什么姊姊会来这里……?」
「啊,那个啊,这就说来话长了,我是陪伴老先生来的。」
「陪伴?」
「对,因为毕竟也不能拒绝嘛……」
法妮脸上的表情非常微妙,她往来时的森林道路回头望去。
只见那里有一位长满白胡子的老人,他拄着登山用手杖,缓缓朝这里步行而来。
一看到他,亚鲁特以及残存的近卫骑士队与沙札兰德最先有了反应,他们一同跪下。
「「「优诺斯国王陛下……!」」」
那几乎是近乎条件反射的行为。
低下头敬礼之后,亚鲁特才想到为什么国王在这里呢?然后又急忙抬起头来。
「唔嗯,众人免礼,放轻松就好了。」
「……那个,如果不嫌弃的话,要不要进屋内谈话呢?在这里有许多不方便吧……」
旁边的法妮诚惶诚恐地提议。
「你说进屋内?」
「是啊,招待杯茶水应该还不成问题……」
「正如那女孩说的,你们就跟着来吧。」
在王的号令之下,不分敌我,众人一同朝森林的深处走去。
五分钟后,亚鲁特惊讶得瞠目结舌。
唐突也该有个限度吧。
「…………真的假的?」
只见在孤岛的森林正中央,那栋蜂蜜色的女王蜂之馆就庄严耸立在那里。
原以为那是幻影,但是地基处可见树木倾倒露出在外,这怎么看都是房子从『天』而降,在这里着地所造成的结果。
平时正门玄关的屋顶上,有一只穿着与这场合不相衬的粉红色连身裙的猴子,她正从上面注视着这里。
「莉莉卡大师——」
除了全能的魔女莉莉卡·THE·BEST,不会有第二人了。
***
说来事情的开端是法妮一时回归女王蜂之馆,却遇到优诺斯一世造访。
「哎呀,那时我可是吓了一跳哦?非常非常吓了一大跳哦?而且陛下坚持要找莉莉卡老师,怎么样都说不听。」
法妮将全员请入屋内,让主要成员移动到客厅,然后真的端上茶水,再回到座位上。
感觉就像现在不是在漫长的旅行中,而龙和斗争之事也彷佛都没发生过似的。
「跟他说老师现在是猴子不能见客,他却只说『有什么关系嘛,有什么关系嘛』,是哪个恶德贪官啊。」
「那个、法妮小姐,对方再怎么说也是国王陛下……」
本想要她稍微节制一些,法妮却是听都不听。
「可是可是,你听我说嘛,结果莉莉卡老师竟然乖乖的听从陛下的话,这栋洋馆也是莉莉卡老师用魔术把它变成飞行艇飞过来的。」
法妮显得愤慨难消,而优诺斯一世则是优雅地看着她。
他有如理所当然般,坐在最好的椅子,喝着管家欧克洛克所泡的茶。
虽然他穿着格子花纹的登山服,但是外表就和在王宫看到的一模一样,亚鲁特就是总是不由得感到紧张。
「有什么关系嘛,这也是昔日的交情啦。」
王得意地笑了出来。
听说他是受到某个人物的拜托,为了阻止这次的骚动,仅带着少数的随从,前来女王蜂之馆拜访莉莉卡大师。
「最初受到莉莉卡大师的照顾是在五十二年前吧,那时我才刚即位不久,大战脱离我们的掌控,情势变得更加混沌难明,莉莉卡大师担忧国家的将来,于是把包含我在内的四国首脑丢在一座岛上,就像今天一样从空中过来。」
「就是禁域……是吗?」
听到亚鲁特的疑问,王点头承认。
「对,那时候还没取这么响亮的名字就是了,成员有芳杰的金,利姆老师,盖斯托卡的艾德,马尔盖力斯塔宰相、安格斯的总王伊,斯旺——」
每个都是留名历史教科书上,大名鼎鼎的成员。
「莉莉卡大师与陛下们就是在这座岛上,拟订停战条约的草案,促成在本土正式签署条约。」
「那么国王陛下。」
粗鲁地开口的是一直在后方盘着手静观的邻人。
「龙还没有绝种这件事,你们一直知情却隐瞒不说是吗?而且是倾一国之力隐瞒这件事,为什么要那样做?」
今天真是说话不懂礼节之人的大集合,亚鲁特在旁边听了都不禁心惊胆跳。
但是优诺斯一世则是冷静地看待他的质疑。
「确实,在某方面而言,就算指责我们隐匿真相,我们也无从辩解。」
「不是那样的!」
希姆,亚敏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
「王是想保护这座岛,因为这是神圣的龙仍生存的奇迹之岛,也是历史性会谈的场所,是象征和平的岛屿。正因为是这么特别的岛,只有我们极少数人知情,因此才能够受到爱护珍惜地守护至今。这都是为了想要保护这座岛,不受你们这些只会制造混乱,不解风情的学者们摧残,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明白——」
「好了,冷静一点。」
「可是!」
「其实我也必须向你们教会忏悔才行。」
他的语气虽然温和,却让人戚到不容抗辩,亚敏只好闭上嘴。
「五十年前我来到这座岛上,与三位国王摸索通往和平的道路。期限只有短短一天,你认为当时是怎样的情况?」
「那是……与摸索真正和平的英雄们相衬的交涉场所……」
「唔嗯,那么你认为呢?」
突然被点名,亚鲁特不由得惊慌失措。
「我、我想大概也是那样!」
「那位少年呢?」
邻人则相当冷静。
「表面上装得冠冕堂皇,暗地里互扯后腿?」
「很严厉的意见呢,不过现实却更恶劣。」
王喝光手边的茶。
「我们完全没有假装冠冕堂皇的余裕,为了名誉和面子,自尊和自保,大家都只顾自国的利益,没有一个人肯退让,书语上针锋相对,甚至发展到互相斗殴,最后更互相丢掷石头和水果,大骂秃子、胖子,你母亲是秃肚脐什么的。大家都是一国之王或宰相,却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亚鲁特本来想闭上眼睛想像,但还是作罢。
因为他不愿想像那幅光景。
恐怕在场全员都是一样的心思吧,不要啊,那种大战英雄太难看了。
「可能是我们的争执太过丑陋吧,又或许刚好碰到对方心情不佳,我们投掷的一块石头打中一只龙,像这次一样惹得它们动了真怒。」
「该不会国王陛下——」
「就是那样,沙札兰德卿,我们被吃了,四个人一起被从头吞下去,然后在性命受到威胁下被迫与龙做下约定,不再打架争吵,四个人要和睦相处,四国也要和平相处。」
看着哑然无语的亚鲁特等人,王愉快地笑了。
他也是一度完全死亡,为了约定而重获新生——
「这就是众所皆知的『盟约』的内幕,因为我们的性命被当成人质,在那之后才会那么拼命啊。」
「那是、那个……该说是人之常情吗……」
「以上我说的没错吧?一〇七代总王阁下。」
优诺斯突然改变语气,朝亚鲁特的背后看去。
全员的视线顿时集中在那里。
虽然受到演说会的演讲者般的注目,但是在那里的是个身上非常肮脏污秽的安格斯老人。他的头上缠着头巾,腰上挂着偃月刀,盘着腿坐在墙边。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亚鲁特熟知这个老人。
「老爷爷……」
难道鹰爷竟是总王阁下?
「哼,你说话还是一样爱吊人胃口呢,优诺斯。」
亚鲁特忍不住从椅子上滑落,而周围的大人们更是为之骚动。
「安格斯总王伊,斯旺……?」
「不是早就引退了吗?」
「应该说原来他还健在啊。」
交头接耳的声音仍然没有停止。
「条约的草案归纳完毕后,我们四人做了一番讨论,由艾密尔的我、芳杰的金,利姆老师,以及盖斯托卡的宰相,各自回到祖国,为实现和平而尽心尽力,而斯旺阁下则是驻留在这岛上,肩负关注龙的动向的工作。」
「那是因为你们每一个都是连野营也不会的软弱家伙吧。」
脑海里一点一滴,浮现出人的容貌和声音。
——软弱家伙!
那是在龙腹中和他说过话的两人,军服迷和沙漠的战士。他们的模样超越时空,与眼前的老王们重叠了,没错,就是他们!
「是啊,你就是那么勇猛果敢,打断马尔盖力斯塔宰相门牙的人,就是总王阁下嘛。」
「是那家伙一直对我做无聊的挑衅啊,这种事别一直记在心上啊,跟个女人一样。」
就觉得在哪见过他们,原来他们就是五十年前,当时被龙吞噬性命的优诺斯一世和伊·斯旺。
那是发生于苍海大战的落幕与战后,一段不为人知的插曲。
「所以就是这样……在此我们有一个请求,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小姐。」
突然间场面安静了下来。
坐在邻人身旁,默默喝着茶的艾蒂,缓缓抬起头来。
「什么事?」
「虽然因为丢脸的理由而被夺去生命,但是在这五十二年间,我们没有一日不思考着世界的安宁与和平。即使听了这段往事,你仍然想把你调查的事公诸于世吗?」
「那是……因为想避免战争吗?因为您害怕失去自己的性命是吗?」
「不是,我的同伴已经有两位在盟约的途中过世,我也已做好下一个就是我的觉悟。不过我希望你明白,即便是现有的这个虚假的和平,那也是因为发生被龙吃掉的事件才得以实现。乱世的天秤一旦开始摇摆,要再将它恢复平衡,真的艰难无比。即便存在少许的谎言、矛盾、漏洞,以及不容于正义的『狡猾』,现今的世界至少『不算太坏』,比起那段大地满目疮痍的日子,我认为现在大致算得上井井有序。所以我打从心底厌到恐惧,深怕因为你所发表的新事实,使得世界的天平受到晃动,想到发生第二次苍海大战的可能性,至今我仍害怕得快要双脚发抖,就算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一旦发生,想要再有龙来制止却几乎是不可能——」
对于王这番可以算是恳求的谈话,艾蒂始终无言地听着。
从那对冷静的眼神也无从得知她的真意。
「我……」
「请你打消那个想法吧,算我求你了。」
而她在稍微犹豫之后说道:
「即使如此,赌上米尔顿老师之名,我无法选择沉默。」
王抽了一口气,亚敏说了一句「混帐」,杀气腾腾地看着艾蒂莉西亚,有人打算阻止,有人准备助阵,在场众人的想法错综复杂。
最终王叹了一口气。
「是吗,太遗憾了,你不能谅解啊——」
「因为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认为我必须要确实地告诉世人,圣兽眷属论是错的!」
全员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此时客厅的挂钟有鸽子弹出,咕咕咕地告知时刻。
「……是错的?」
「这是怎么回事啊?社长!」
就连长年的搭档邻人也是先跌倒在地,然后才提出疑问。
艾蒂莉西亚表情认真地点了点头。
「自从来到禁域之后,诸如土壤的札夫塔利卡度数,或是龙的细胞组织等等,我都尽可能地收集调查过了。土壤的值几乎是平均值,而龙体内也完全找不到等同乙太的物质,那就是零啊,这样你明白吗?变成化石埋在土里的时候,明明可以当成咒术的道具使用,然而活生生的龙却没有乙太哦。当艾玛使用魔女术时也并没有出现特别的变化,所以——」
她就这样转而面向王。
「虽然还不到做出结论的阶段,不过我认为圣兽眷属论必须回归白纸,重新思考才行。根据这次调查的结果,要说魔女不是大地的眷属,而是龙的眷属,证据太过薄弱了,还不如仍当成大地的眷属看待还比较好。」
「是、是吗……」
「我也想拜托亚敏祭司,能否让我继续研究呢?看来我无论如何都必须证明这个学说是错误的呢。」
被艾蒂握住双手恳求,希姆,亚敏彷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一时之间愣住了。
「……那、那个,确实不认同圣兽眷属论是我们共通的见解,既然你也同样否定的话,那就没有阻止你的必要……不,可是……可以先让我向上司请示好吗?」
「好的,务必拜托您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亚鲁特忍不住当场捧腹大笑。
即便是在这么恶劣的状况,牵连了这么多人进来,一旦知道事实与不符合预期,她能够轻易收回前言,那就是他的妹妹,她就是这种人。
她的目标真的从骨子里就是「找出真相」,其他都微不足道,甚至打倒教会这件事,优先顺序也是排在最低顺位。
「噗哈!噗哈哈哈哈哈!」
「……喂,大哥,你有必要这样笑吗?」
你啊,你也稍微看一下大家的表情吧,一般人是跟不上你的思考的,毕竟想到先前做过的事,大家总是难免犹豫,而且直到刚才还彼此憎恶的双方会很尴尬吧,这些你难道都没想过吗?(你不会想那些啊,是这样啊,)所谓的,真相。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邻人有些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社长啦。」
其他人莫不目瞪口呆,完全在状况外,亚鲁特加入他们之中,只是不断持续地笑着。
虽然我是笨蛋,但是你也相当笨呢,笨妹妹。
就是要这种精神啊!笨蛋家伙!
***
离开岛时,敌我双方全员一起搭乘女王蜂之馆离开。
各人将带来的研究器材与其他行李搬入馆内,之后就只要待在馆内等待出发。
但是,那位证实是『安格斯总王伊·斯旺』的老人,唯有他坚持仍要留在岛上。
「……这没什么好奇怪吧?我们四人的盟约仍在持续着,我早已决定要死在这里了。」
「可是……」
「如果你寂寞得泪湿枕头的话,那就来找我吧,我再请你吃饭。」
「是吃龙吗?」
「当然啊,很美味喔。」
鹰爷抬头看着亚鲁特,露出得意的笑容。别说是亚鲁特,他甚至也比优诺斯一世还老,
但是表情却像个孩子似的。
「你也背负了麻烦的罪业了啊。」
「我会小心的,学长。」
「别用那种奇怪的方式捧我,那么是她吗?那个女孩就是你盟约的对象?」
鹰爷抓住亚鲁特的袖子,在他耳边悄声问道。
在他视线前方的是爬上玄关大厅吊灯的莉莉卡,以及下方横眉竖目的艾玛。
「等一下啊!莉莉卡老师!事到如今你再装猴子也没用了!快点下来说明一切!莉莉卡老师!」
她拼命呼唤,希望老师改过自新。
「您懒惰也该有个限度啊!莉莉卡老师!呀啊!」
只见莉莉卡从吊灯上跳下来,被它当成踏板的艾玛发出悲鸣。
看到艾玛鼓起脸颊的模样,亚鲁特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错,她叫做艾玛。」
「哦,跟你说梦话时叫的名字不同啊。」
「啥!?」
「我记得是叫芙丽什么的——」
「唔哇————!」
亚鲁特大声惨叫。
艾玛吃了一惊,回过头来。
「亚鲁特,怎么了吗?」
「你在谈我孙女的话题吗?斯旺阁下——?」
连优诺斯一世也想来加入谈话。
「不,没什么没什么,什么事也没有。」
——亚鲁特慌慌张张地摇头否认,身上冷汗直流。
然后他再重新以只有鹰爷听得到的声量确认。
「……您是开玩笑的吧?」
「我也不知道耶,你猜呢?」
别笑,这个死老头。
重新走在洋馆之中,亚鲁特和邻人也有了对话的机会。
他一看到亚鲁特,立刻表现出目中无人的态度,抬头仰望个子较高的亚鲁特。
「我想对你说的大概只有一件事。」
「什、什么事?」
「就是关于那位身为你妹妹的人,那个人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会养成那样的性敝一?」
这是个非常难以同答的问题。
亚鲁特一时语塞。
「……那种性格是哪种性格?」
「就是那种性格,你伸手按着胸口,所有你想得到的她的言行举止,那些全部都是。」
亚鲁特更加说不出话来了。
那时候,妹妹艾蒂莉西亚刚好坐在亚鲁特也看得见的走廊一隅,她将笔记本摊在地上,开始在上面做某种计算,途中算式一遇到阻碍,她便两眼无神地看着虚空,伸出双手食指,一接收到某种波动后,又马上开始书写文字。
老实说,那已经接近危险人物。
「…………别看她那样,她以前也是口口声声哥哥、哥哥的,既乖巧又可爱喔。」
「难以忘怀过去的荣耀吗?但是你也看看现实吧,那是怪人,写成奇怪的人,念作怪人。」
「你为什么会待在艾蒂身边?」
这次反过来,轮到邻人说不出话来了。
只见先前目中无人的表情一转,变成打从心底衰弱至极的烦恼表情,不禁让人联想到那个『吉诺·拉提修』。
「…………这个世上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超脱一般常识或通常的魔术法则,人类无法抵抗,有时也会被卷入其中。」
「她是天灾啊?」
「也可以说是喜欢上对方的人先输。」
你也稍微掩饰一下吧,死小鬼。
亚鲁特看见鲁杰与沙札兰德在一个房间里谈话。
大企业与王国军的重镇,这两人间到底在进行怎样的利益交换呢?
对鲁杰而言,接下来就是他出手的时候了吧,他眼中时而浮现出愉快无比的光芒,亚鲁特刻意装作没看见。
(你可别太乱来啊,因为你还有米露亚啊。)
在最宽敞的大厅里,负伤的骑士和凯杰尔黑帮的治疗也开始了。
为他们治疗的人竟然是法妮和希姆,亚敏,以祭司的祈祷和魔女的秘药同时进行治疗,这大概前所未闻吧。
莫妮卡则是坐在旁边的沙发,画着聚集在那里的人。
这栋洋馆里能聚集这么多各式各样的人,不管是在过去还是未来,肯定就只有这一次吧,你就尽量画吧,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打开那本素描本,把那些人一个一个解放到天空去,光是想像就觉得好笑了。
而说到第三位魔女艾玛。
(有了。)
她正为说服老师失败而生着闷气。
只见她坐在二楼的阳台,抬头看着上方,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
「怎么?它在那边吗?」
「对啊,就在那边。」
莉莉卡大师在逃离大厅的吊灯之后,以敏捷的身手移动到洋馆的屋顶上,如今正在抓屁股。
「好厉害的演技呢。」
「……真不敢相信,亏我们那么担心她……」
「不过若是说到让人担心,我和艾玛也没立场说她吧。」
「是那样没错!」
亚鲁特在愤怒的艾玛身边坐下。
从这个位置往上看莉莉卡大师,它彷佛在说「我就喜欢这模样,不行吗?」,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不过亚鲁特并不会特别生气。
当然,对于亲人的艾玛她们而雷,可能又会有别的想法吧。
「感觉我好像……变得很爱哭,真伤脑筋。」
「别介意。」
那大概是愤怒与安心交相冲击之下所流出的眼泪吧,对于违反意志流出的眼泪,她用双手擦去眼泪,而亚鲁特则是从旁边抚摸她的头。
从阳台仰望天空,天气晴朗非常美丽,阳光果然还是强烈,看来不能指望能像本土一样凉爽。
「亚鲁特。」
「嗯?」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那大概是包含许多意义的『今后』吧。
被龙吃掉的生命。
与它们之间立下宣誓的盟约。
说不定今后会大大地束缚亚鲁特的人生,也有可能不会。那句『今后』就是包含这些不安定因素。
「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仔细地斟酌一字一句。
右手感觉着红铜色头发的感触,以及明确的体温。
「艾蒂想要做的大概是非常困难的事,我不能放着她不管,所以我想先从那件事开始解决……大概。」
「这样啊。」
「之后的事之后再考虑。」
现在能说的只有这样。
艾玛没有回答,取而代之地将头枕在亚鲁特的肩上,那重量仿佛也是信赖的象征。
亚鲁特原地闭上双眼,好安静,只有心跳声比平常稍微快了一些。
就这样,蜂蜜色的洋馆载着众多的人,靠着全能魔女的力量浮上天空。
聚集在窗边人们发出惊讶与感叹的声音。
还需要再过一段时间,这力量的原理才会得到阐明。
那是在亚鲁特等凯杰尔组,经由荷尔谷林村返回凯杰尔之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