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青高中的入学典礼当天,青井一如他的宣言一般穿着女学生用的制服,以新生代表的身分被老师点名而站上讲台。
他虽然有着扮女装的特殊癖好,但是对于世俗眼光却完全感受不到任何一点的内疚,堂堂正正的态度了亮地朗读完未来三年的抱负,完成身为代表的责任后,向新生及教师们深深鞠躬。
虽然外表看起来是个可爱的高中女生,但是映照在我眼中的他却相当威严可敬。
他从讲台边的阶梯走下来时注意到坐在最前排的我,便闭起右眼向我打暗号。我则是含糊地笑着回应他。
「那女孩子是你的女朋友吗?」
坐在旁边的森崎向我小声问道。
跟他是在入学典礼前稍微做过交谈。森崎跟我一样是从毕业的国中母校中唯一一个入学到陵青高中的人,周围尽是不认识的面孔,两个人都怀抱着怎么也说不上来的孤独感与不安。我想就因为这样而臭气相投了。
「只是面试的时候碰巧在一起而已。」
「你不是说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吗?居然认识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啊!」
森崎一副很不甘心地说着。一方面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一方面也是想要恶作剧的心理作祟,我决定向他隐瞒青井的性别。
入学典礼结束后,我跟森崎在学生餐厅吃完午餐,接着就在校园中漫无目的地闲逛。
陵青大学伴随着近年的少子化影响,十年前将所有科系全部集中到了青山校区。在世田谷校区被拆除后,把原本位于墙玉的陵青高中移转到它的遗址上。因为移转在五年前刚刚结束的关系,陵青高中的设施既漂亮又现代化。
穿过拱门状的宏伟校门后,接着的是铺着白色石头的笔直道路,通往五层楼高的本馆。在道路的旁边种植一整片的草皮,在那上面随处设置着长凳,也成为学生们休息的场所。然后从围绕着本馆的道路往外延伸七条扇状排列的道路,分别通往第一分馆、第二分馆、第三分馆、图书馆、社团大楼、研究大楼、操场及体育馆等设施。
正因为原本是大学校区的关系,所以虽然位于世田谷却有着广大的校区面积。但是唯独就在今天,广大的校区也被为了社团新生招募而蓄发的上级生搞得沸沸扬扬,宛如是祭典一样热闹。我们接连不断地受到入社的邀请,而每次都浮现暧昧的笑容回答说:我会考虑看看。到现在书包里全塞满了社团介绍的传单。
「森崎有考虑要加入什么社团吗?」
森崎大大地摇头。
「不,完全没有。仲西呢?」
「完全没有。」
「你没有什么兴趣吗?」
「正考虑从现在开始培养。」
「有什么打算吗?」
「是有打算要拿到机车的驾照。」
「那不是还很久之后的事情吗?」森崎一脸无奈地说着。
我猜他应该误会我的话了。
「我生日在四月啦,所以现在已经在上驾训班了。应该下个月就可以拿到。」
森崎将手腕搭在我的肩上爽快地笑着。
「真的假的?很厉害嘛!不过,机车要怎么办?你有钱吗?有打算要打工吗?」
在接二连三的发问之后,森崎的脸突然认真了起来。「仲西,你的手机是不是在响?」
我反射性地「咦?」了一声,把手伸入裤子的口袋里。正如森崎所说的手机正在震动,看来是因为周围太吵而漏听了铃声的样子。
打开摺叠式的手机看向萤幕。
不认识的号码。
因为浮现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我静静地将手机阖上。空想病的少女闪过我的脑海。
「不接听没关系吗?」
森畸感到奇怪地问我。
「我家姊姊打来的。应该又是要叫我跑腿之类的,所以不接也没差。」
边说着边耸肩时,从背后传来想部没想列的声音。
「喔?我什么时候变成仲西同学的姊姊了啊?」
一股寒气瞬间涌上背脊。
「呐,回答我啊。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姊姊了啊?」
她再度从我的背后搭话。大概是察觉到是我认识的人,森崎隔着我的肩膀向她点头示意。
我做好觉悟,但仍然诚惶诚恐地转过身。吊着眉尖的穗高小姐就站在那里。
怎么说呢?看起来很不高兴。
「那个……跟新生代表是不同的类型呢?」
森崎在我耳边窃窃私语。
看脸就知道了吧?而且她也没穿着制服啊。更何况青井的脸比她温和好几倍——至少比起现在的穗高小姐。
「从刚才就一直说我的姊姊怎么样的,是指什么事情啊?」
她静静指着我的手机。
「刚才的电话,真的是姊姊打来的吗?」
「啊,咦?搞错了?」
我决定装傻,说老实话的话等一下会很可怕。
「喔?装作不知道啊?」
「所以我说,什么事情啊?」
「手机借我。」
我看了手机一眼,「啊?」地嘀咕了一句。
「别拖拖拉拉。」
她说着就抢走我的手机,随便就开始操作了起来。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啊?」森崎看着我们之间的互动说着。
「我才想问哩!」
我望向正在操作手机的穗高小姐答道。
「好,这样就可以了。」
她笑着脸把手机塞给我。
「你做了什么?」
「在电话簿登录了我的号码,反正你已经注意到是我打来的了吧?这是为了不再听到你睁眼说瞎话的预防措施。」
看到不认识的号码就能够马上联想到穗高小姐,看来我今天的直觉很准。不过她蛮横的行为更在我的直觉之上。
我叹了一口气,向她问道:
「耶,今天是什么事情呢?」
「致歉。」
她用一副伟大的态度回答,依然是感受不到一丁点的诚意。
而且致歉已经够了,再说那根本就单纯只是藉致歉之名的处罚游戏——背后站着五位没见过面的男人,面前的是前些日子用球棒把我打趴在地上的空想病少女——真的是四面楚歌,说是如坐针毡也可以。
而且都来到本人的背后了,还刻意打手机联络,想测试对方反应的行为。那种人会有想道歉的想法我怎么也不相信。
「不,入学考试时的事情我已经不在意了,上次请我吃饭已经很足够了。」
她摇摇头。
「我不是指搞砸你面试的事情。」
「咦?」
「所以我说,是其他的事情。」
「那,是什么事情呢?」
她害羞地笑一笑,看向森崎。
「那个有点,如果不是两个人独处的话……」
看来是希望森崎能够离开的样子。
但是,事情可不会那么容易就如你所愿,就算如你所愿了,我也会全力阻止。要跟这个人独处可不是开玩笑的。
不过,很悲哀地森崎是个对场合很敏感的男人。
「我今天要去打工,差不多该回去了。」
说着,森崎爽朗地笑着拍拍我的肩膀。
「高中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仲西真的太好了。」
「什么意思?」
「在你的周围都只有美女啊。那么,再见啦。」
留下像白痴一样的话,森崎就从我眼前离开。
「啊,糟糕!我也要去打工了。穗高小姐,不好意思。要道歉的话等下次吧?」
当场胡说八道了一番,正想从紧急情况中逃离的我,被她从背后抓住了衣领。
「你根本没有在打工吧?」
这个人到底把我的事情调查到什么程度了?
「啊……对了对了。确实是这样,我确实还没有开始打工。不过,可是,我想说现在就去找……不,我说真的,真的……」
我的声音激烈地提高,笨拙的解释越说越觉得空虚。
「无聊的藉口说完了?」
她真的一副无聊的样子问道。我只能垂下头回答一句「是的」。
「很好。」
她放开了我的后农领,不知道在想什么,竟开始整理起我的衣装。
「你在做什么?」
「都是因为你做些奇怪的抵抗,衣服都皱掉了不是?」
细心地整平皱纹的她这样说着。看来她很意外地有勤快服侍人的一面。
「没关系的,那种事情。比起那个,新的致歉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原因?我很好奇啊。」
最后她拍拍我的上衣,点点头。
「真完美。」
她看着我的衣服说着。一定是没在听人说话。
「那么,在保安者的大家还没有来之前走吧。」
她朝着校内的广场走去。依然是不等我的答覆,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说的话似乎是绝对的。
我追上她后面跟着,然后环顾了四周。
「这么说来,保安者的人在哪里啊?」
「在校门被警卫拦下来了。我是很普通地就走进来了,不过他们再怎么看都不像是高中生的样子,所以也没办法。现在应该正在跟警卫解释情况吧?保安者真是辛苦的工作。」
讲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实际上,对她来讲确实是没有关系也不一定。
「这么说起来穗高小姐待在校内不是很不妙吗?要去其他别的地方吗?」
穗高小姐很意外地「欸?」了一声。
「在这里也没有关系啊。老是拉着你到处走也不太好,我也是为了这样才到陵青来的。」
「不,基本上校内是禁止关系者的人以外进入的,再说保安者的人也是因为这个理由被拦下来的吧?还是不太妙啊。」
听到我说的话,穗高小姐打开手提包拿出钱包,在我眼前亮出一张卡片。
「那个,请问这是什么……?」
「看了不知道吗?」
我不太了解。她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
「空想病的诊断书啦。」
「啊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免罪符】啊。」
穗高小姐将两腕交叉在胸前,骄傲地点点头。
在世人的认识中「空想病的发作」=「轻犯罪的累积」。再怎么说,处在发作状态下的他们在常识与良知上早已经崩坏,而是根据符合于幻想世界的伦理观在行动的。
住宅侵入罪、窃盗罪、在有些场合连伤害罪都会发生。
但是对于发作时的他们也不能够追究所犯下的罪,因为那已经可以说是处在精神丧失的状态了。因此,空想病的患者被赋予了不被逮捕的特权。
就这样,曾几何时空想病的诊断书开始被称作【免罪符】。
「没有人可以只为了不法侵入就来问我的罪,不管发生什么事,保安者的人都会为我圆场的。」
穗高小姐开心地笑着。
她那种公主大人一样的气质看来是因为这样的环境而被培养出来的。
广场上,手上拿着茶饮或是零食的学生们热闹地谈笑着。
我让她坐在椅子上,走到贩卖机去买两人份的饮料。不是为了跟她客气,是为了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反正一定又会被牵扯进什么荒唐的展开。
做好觉悟回到座位,我把光是看包装标签就知道很甜的咖啡欧蕾递给她。
「喔?以你的程度来说,这选择不错嘛。」
喜欢甜的东西就老实地说喜欢,给我个开心的表情不是很好吗?每次都用这种傲慢的态度,我也开始觉得有点火大了。所以,我冷淡地问她:
「然后呢?要道歉的是什么事情?」
结果,刚才为止的从容态度不知往哪去了,她白皙的脸颊突然开始泛红。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那、那、那个啊,可、可以问你一个奇、奇怪的问题吗?」
「奇怪的问题?」
穗高小姐低下头,把视线从我身上避开。
「你、你只要回、回答可、可以或是不、不可以就好了。」
看着她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我确信了那一定不是什么正经的问题。不过我还是回答她一声「可以啊」。
这种突然改变的态度是什么啊?
「那、那个、那个……啊,仲西同学、仲、仲西同学……至今为止,有过接、接吻……」
吞吞吐吐地说到这边,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抬起头。脸红到了耳根。
「有、有过接吻的经验吗……?」
完全没办法理解问这个问题的目的,经验的有无会对结果带来什么影响?
思考了一段时间,我老实地回答她。
「不,没有。连跟人交往都没有过。不过,那又怎么样了吗?」
穗高小姐将两手放在大腿上,伸直手腕,一副忍耐不住的样子低下头。
「真……真是对不起啊。」
她难以启齿般扯着喉咙说着。
跟不上对话的进度。没经验跟她的道歉到底有什么关联性啊?
「那个,从刚刚开始到底是在说什么啊?」
「那个、啊……在说我抢走你的初吻的事情啦。」
对话在无意间往不得了的方向展开了。
「啊?」
穗高小姐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向我。
「……《强制告解》(迷途羔羊畏惧神罚而告白)。」
那单字在我的脑海中穿梭,把一切都回想起来了。我理解了她想说的事情。
那天,在车站的月台她晈了我的上唇。嘴唇跟嘴唇确实有碰到,附加她的舌尖还妖艳地抚弄过我的上唇。
但是,究竟那能不能称作是接吻呢?
话虽如此,也不能把那个称作是《强制告解》(迷途羔羊畏惧神罚而告白)的发动。
「啊啊,那件事情啊?我不在意的。」
「这、这……这样啊,那就好。」
说着,拨弄着头发的她在举止上不知道哪里就是觉得僵硬。感觉上就像是要故作镇定,但是却很勉强的样子。
「喏,我也问个问题可以吗?」
她歪着头。
「可以啊,什么问题?」
「穗高小姐有过接吻的经验吗?」
她的脸瞬间蒸发了,现在也好像可以看到头上冒着热气一样。
「第、第一次啦。所以又怎么样?有意见啊?」
红着脸瞪着我回答的穗高小姐。我会觉得那个样子很可爱一定是一时之间的鬼迷心窍没有错。
过了一会儿,保安者的人带着疲惫的样子来迎接穗高小姐。看来这里的警卫是个不懂得通融的人,为了得到入校的许可应该是费了一番辛劳吧?
穗高小姐在离去的时候,说了一声:再见喔。
事到如今,也不觉得惊讶了。
陵青高中是一所在市内小有名气的升学学校,也是一所导入学分制度的,有一点特别的高中。
所以,不同于一股的高中而有各式各样的科目可以听讲,选择的范围也很广泛。班级的概念比较稀薄,大家都过着各自想过的高中生活。
一言蔽之,就是一所像大学一样的高中。
基于这个理由,入学典礼结束之后的新生首先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思考时间的分配。一开始就已经被安排好的必修科目,加上从预先被指定的三科选择必修科目中必须选择一科,在那之上,再选择自己想要学习的科目。另外,每一年的选课数量都有上限,必须在这样的规则之中安排学业。
我跟森崎几经讨论,终于将时间分配表完成,然后向挤满学生的学务处窗口提出了修课表。
负责处理的大姊在事务性地处理完我交给她的提出资料后,事务性地告知了一句:好的,可以了。
就这样,高中生活也上了轨道,再度跟青井有所对话已经是四月即将结束的时候。
那一天,森崎来了一封简讯告知他人不太舒服而要请假的事情。
我所选择的科目几乎都跟森崎相同,所以一旦他请假的话,那一天就会变得格外无趣。
就在第四节的科目开始前玩着手机打发时间时,坐在前面座位的男学生们的对话自然地传到我耳朵里。
「那个人,真是可爱啊。」
「不过,看起来很顽固啊。光是她穿着制服这一点就……」
「大概是哪里的大小姐吧?我们学校有钱人多得是。」
比起手机,对话的内容更引起我的兴趣,我顺着男学生的视线望去。
有一位可爱的女孩子,不过很可惜那是青井。
看来是真的很喜欢这套制服。因为森崎也不在的关系,我站起来走向青井的位子,向他搭话。
「是青井同学吧?好久不见。」
他看了我的脸,露出亲切的笑容。
「啊啊,是你啊。入学典礼以来呢。」
当时只是互相交换了视线而已,不过看来他确实记得的样子。
「青井同学一个人上这堂课吗?」
「不,平常是跟社团的人一起。说是因为感冒所以请假了。」
「我也是,平常一起上课的家伙请假了。」
「大概是感冒正在流行吧?」
青井用下巴指指旁边的空位。
「不介意的话,一起上课吧。」
「嗯,说得也是。」
我在椅子上坐下,从书包中拿出笔记本跟笔记文具。
「真的买了那套制服啊?」
青井小声笑了。
「我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来陵青的,当然是买了啊。很适合我吧?」
对于自己的外表比起他人优越的事情抱有自觉,而表现出那种态度的一句话。但是很神奇地并不会让人感到讨厌,大概是拜他温和的性格所赐吧?
青井是个认真的家伙,在授课中一直都看着老师的方向,黑板上的东西还附加注释详细地抄下笔记。随便向他搭话都让人犹豫,不禁想着两个人坐在一起上课也没有什么意义。
不过,课堂结束后青井便邀我一起喝茶,因此我们便前往位于本馆的开放式咖啡厅。
天气晴朗,舒适的风吹拂着树叶。
「从之前就很想问青井了……」我从他的姓氏去掉了敬称,因为他自己希望我这样。「面试的时候,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
他转着纸杯说:「那样的事情?」
「去配合穗高小姐……那女孩的发作。你知道是空想病吧?而且好像也认识研究所的人。」
「啊啊,因为我是【演员】啊,当时只是在做我的工作而已。虽然说因为恶作剧过了头让穗高所长不太高兴就是了。」
「演员?」
青井喝了一口冰咖啡之后点点头。
「对,我在做政府公认的演员,隶属于神奈川分部。所以,跟穗高所长也是有所交情。」
「这个年纪就在做演员啊……?真厉害。」
「有一点类似门路的东西啦,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门路?」
「我妹妹患有空想病啦,而且是全日本只有七个人的剧场型。小的时候就常常被牵扯进妹妹的发作中,演技也是因为这样不由分说地就学起来了,不,说是习惯了比较贴切。妹妹的话则是被神奈川分部管理着。」
剧场型是关系到天地创造型的危险存在,为了防止感染爆发,剧场型空想病患者的行动会受到政府在某种程度上限制。就连外出都必须要提出申请的地步。
然后,比起自我完结型,剧场型的特拉乌姆波更为强力而广范围的事情是已知的事实,因此,法律上规定剧场型空想病的人在各县市只能居住一名。
「……妹妹是剧场型啊。」
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对,所以,空想病的对应方式我已经很熟练了。虽然那时候有点做过头就是了。」
「是这样吗?我光是看着就觉得很厉害啊,我没有办法做到那样子的演技。」
「不,我说的不是指那件事情,而是指当时的我没有打算让她的发作早点结束的念头。穗高所长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情,所以对我提出警告的。」
「什么意思?」
青井撑着一只手肘,说了一句「说起来会有点长……」的开场白后,便开始解释。
首先,演员的工作就是要停止空想病的发作,也就是要让他们的幻想完结的意思。
因此,演员被要求的素质不是只有演技而已。
比起演技,不如说是能够看透空想病患者做出了什么样的世界观、渴望什么样的东西的观察力比较重要。在了解幻想的走向之后,摸索出能够最有效率地将它完结的方法并且付诸演技。青井强调演员是为了引导他们将幻想结束而存在的,接着又继续说道:
「要配合幻想这种事情谁都办得到,但是如果只是单纯地配合的话,就会有让幻想加速进行,把内容扩大的可能性。如果演变成那样子的话,为了让故事完结而去回收已经膨大化的伏笔的同时,新的伏笔又会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变成患者跟演员之间没完没了的追逐游戏。最后,会演变成除了使用抑制剂以外没有其他方法的地步,既使在知道那是一种剧烈药物的情况下。」
青井换了一只脚翘着,喝了一口咖啡。
「面试的时候,我称自己是开膛手皮耶尔的朋友,登场在她的幻想世界里。接着,又捏造出杰斯提斯的阴谋并且把它揭发出来。但是那样做会使得她所准备的世界观有了扩大的空间,因为患者会将周围的言行加以补完,一个接着一个地构筑出新的设定。《圣典》(瑟菲洛的诏书)的事情也是一样。」
「简单来说,青井做出了没有必要的伏笔的意思?」
青井点点头,喝着咖啡说道:
「对,那不是演员该做的事情。穗高所长就是在指责这一点。」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青井雪白的牙齿映出光芒。
「因为无聊。那时候,看到出现在面试会场的那孩子的举动,马上就理解了她的目的。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应该不用一分钟就可以让她的幻想完结了吧?那样就太无趣了,所以想说要让故事再延长一些,虽然结果是让她用《强制告解》(迷途羔羊畏惧神罚而告白)而翻盘了。那时候就觉得该是时候收手了,对于她的发作相关的情报知道得不多,太过得意忘形的话,如果引发了『幻想世界的诡局(paradox)』就不太妙了。」
「幻想世界的……诡局?」
「就是指设定矛盾的意思,经由周围的人给予跟幻想的根基部分互相矛盾的新设定而引发的,幻想世界的破局(catastrophe)。引发幻想世界的诡局的患者会有陷入精神崩坏的危险性。因此,设定矛盾在我们演员之间是一种禁忌。实际上在日本就有因为引发了幻想世界的诡局而精神崩坏的患者,也因为那次事件,演员才全部变成证照制度的。」
不亏是有一位空想病的妹妹,青井知道的知识远在我之上。搞不好是为了妹妹而努力学习的。在眼前微笑的青井,在现在的我眼中看起来有着不辞辛劳的坚强耐力。
「有一点,感到疑惑的事情……」
「什么事?」
「那个,演员很厉害这件事情我很了解了,也了解了那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既然是这样,为什么政府会准许将幻想的完结交给门外汉来处理呢?弄得不好的话,故事有可能会越扩越大,最坏的情况,引发幻想世界的诡局也不奇怪不是吗?」
「嗯,幻想世界的诡局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引发的。如果只是一点点的设定矛盾的话,患者会自己做出填补矛盾的新设定。而且,一般人插手空想病发作的情形也逐年有在减少,因为空想病患者的周围都固定会有公认的演员待机的关系。说起来是前年的事情,美国的研究所有报告发现当空想病患者发作的时候,幻想世界的角色会分配给比较亲近的人。所以说,只要在周围聚集有交情而亲近的演员的话,他们自动地就会被选为幻想世界的住民。」
青井说的话条理分明,非常容易理解。但是,仍然有让人无法同意的地方。
「既然是这样,那时候为什么我会被选上?」
青井耸耸肩膀,说了一句:谁知道?
「连青井也不知道啊?」
「因为情报太少了。虽然是无法想像的情形,不过也许只是因为周围没有演员的关系也不一定。」
「可是,有姊姊在身边。比起陌生人的我还要亲近吧?」
「开膛手皮耶尔在设定上是男的,身为女性的穗高所长没有道理被分配到角色,又或者单纯只是因为觉得你比较好的关系也不一定。」
「我?为什么?」
青井开心地笑一笑,用拇指抚弄了一下嘴唇。动作有点色。
「也对。说是『比较亲近的人』可能有点语病,正确来说的话应该是『患者抱有好感的人』才对。」
「更加让人无法理解了。我跟那个人到那时候为止一句话都没交谈过,没有理由让她会对我抱持好感才对。」
青井爽朗地笑过之后,
「你真笨啊,不是有句话叫『一见钟情』吗?」
说着,用指尖戳戳我的胸口。周围的人看来或许像是情侣之间在打情骂俏也不一定。
喝完咖啡,我们不约而同地走向停车场。
「好大台的机车啊。你有大型机车的驾照吗?」
青井看着姊姊让给我的机车说着。
「大型的驾照不到十八岁是没办法拿到的,这只有400c.c.所以没问题。」
「你喜欢机车啊?」
「与其说是我,应该说是我姊姊喜欢。她想要拖我做她兜风时的同伴,就叫我去拿驾照了。」
「喔?姊姊喜欢啊?真是帅气。」
「那未必。」虽然嘴上是这么回答他,不过听到姊姊被称赞也不会感到不愉快。
插入钥匙,按下发动钮后,改造排气管发出舒服的声音。
戴上半罩式安全帽,我说了一句「那,再见啦」。
「仲西,有空的时候再打电话给你。」
我们在咖啡厅有交换过手机的号码跟邮件信箱。
「嗯,我等你。」
催起油门,我朝着校门骑去。
穗高(姊)小姐的那一句「保证会支付出演费」在那时的我早已经忘光了。也不是说对金钱毫不在意,只是入学考试当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而且从那之后已经过将近两个月了。
所以,在校门口埋伏我的穗高(妹)小姐递出可爱的信封给我时,我一时之间没有办法理解状况。
「那时候的出演费啦。」
「出演费?啊啊,出演费是吧?这么说来,穗高小姐确实说过这种话。」
她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
「我有说过出演费的事情吗?」
「我是指姊姊那边的穗高小姐。」
「啊啊,原来是这样。可是,很难理解啊。」
她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后,接着说:
「以后,就称呼我做结衣小姐,这样比较好分辨吧?」
听起来既像是提案,又像是命令的一句话,找也老实地回答了一声「是」,就算抵抗她我想也只是白费力气而已。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也会用名字来叫你,了解了吗?景。」
——要求别人用敬称来称呼,自己却是直呼其名啊?
穗高小姐,不对,结衣小姐将两手绕到背后,哀求的眼神看着我的脸。
我苦笑着点头。
「不过,出演费也可以不用付的。」
她摇摇头。
「法律上规定的啊。」
收下被塞过来的信封,我动摇了。那信封相当厚重。
「……出演费到底有多少啊?」
「会根据情况而调整,所以也没办法说出一个定数。景的状况的话应该会加很多料吧?」
「为什么?」
「出演费会根据受拘束的时间、出演时造成不便的程度来调整。景不是入学考试吗?加上就连在面试会场都要配合了,是在非常不便的时机被牵扯进来的,应该是在那点上增加不少的吧?」
「不,再怎么说这个都太多了。」
「别在意、别在意。」她从我手中把信封抢过去后,「嘿!」地一声将它放到我的书包中。「可以收下的东西就把它收下来吧。」
「可是……」
正当我支吾其词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仲西,你还在啊?我以为你早就回家了。」
青井爽朗地说着。「呐,在那边的是谁?」
——你在装什么傻啊?这家伙。
青井是面试会场纠纷的当事者,当然会知道她的脸。他不可能会忘记的吧?
「青井,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在青井的耳边窃窃私语。
可是,青井却无视于那句话,而向她搭话。
「初次见面,我叫青井晴。你是?」
「咦?我、我叫穗高……穗高结衣。」
结衣小姐似乎因为突然出现的青井而感到畏缩。
「喔——?」
完全像个女人的样子般说着,然后青井在毫无预警下亲了我的脸颊。
「什?」
青井微笑着说了一句「今晚再打电话给你」后,就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那家伙,茌想什么啊……」
我看着青井的背影,摸着还留有嘴唇触感的脸颊,无意识地嘀咕着。
「呐,景。刚才的孩子是谁啊?」
结衣小姐慌张地拉着我的衣袖。
因为说明起来会很冗长的关系,我将引擎熄火,下了机车。
「我的朋友……说是认识的人比较贴切。今天是第一次认真有过对话。」
「只是认识的人为什么在分开的时候要亲吻?」
结衣小姐看着青井背影的视线有种奇妙的不协调感。
搞不好,先跟她说明青井是个男性的事情会比较好也不一定。
「那个……穗高小姐。」
被称呼姓氏的她一脸不高兴地看着我。
「结、衣。」
那种小事情随便啦。可是,对她来说似乎是最优先事项的样子,表情一整个僵硬。
所以,我折服了。
「啊啊,不好意思。那个,结衣小姐,青井他……我是指刚刚那个家伙,他是个男的。」
「男的?」
「对,青井,是个男的。没有错。」
结衣小姐虽然理解了我说的话,但是似乎没有办法信任的样子,冷淡地说了一句「无聊的玩笑」。
到她回想起面试当时青井的模样,花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女装时的青井连妆都上得很好,而应该是这一点让回想的困难度又往上增加了一层。
为了结衣小姐的误会被解开而放心的时候,停在车道上的敞篷车突然响起了喇叭。
把目光望向一看就知道很贵的车子,穗高小姐就坐在驾驶座上。
她将身体采出来,说道:「结衣,话已经说完了吧?时间差不多要到了喔。」
看来今天是穗高小姐代替保安者的人负责跟在结衣小姐身边的样子。
「我知道啦,最后我再去买个饮料,等我一下。」
回答完穗高小姐后结衣小姐就跑出去了,大概是打算在校内的贩卖机购买吧?
也不能就这样放着穗高小姐不管,我向她行个礼,走到车子旁边。
「穗高小姐,好久不见。」
「看起来很有精神啊,年轻人。」
穗高小姐露出柔软的微笑。
「是,托福。」
「看起来跟结衣相处得不错啊。」
虽然很不愿意,不过周围的人看起来果然还是这样吗?
所以我也只是泄了气一般回答一句:「欸,是的。」
「那孩子啊,好像对你很有意思的样子。而且虽然身为姊姊的我说起来很怪,不过结衣也很可爱不是吗?」
如果去掉破天荒的个性以及无厘头的行动不谈的话,也许确实如她所说。
「是啊,确实是很可爱。」
所以,我带着一半客套说着。
「没错吧?所以我想对你而书这发展也没什么不好才是。」
说着,穗高小姐便靠在坐席上。
就像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怎么能让事情这么单纯地被就被下定论。
把跟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就这样用事不关己的态度切离,恐怕这是来自于血缘的东西。
这对姊妹,太相似了。
那之后,穗高小姐让手上抱着大量咖啡欧蕾罐子的结衣小姐坐上副驾驶座,将车子开走了。
结衣小姐用笑脸说了一句:再见啦。
然后,穗高小姐的驾驶方式有够粗暴。
青井的电话等了许久都没有打过来,「今晚再打电话给你」那句话也许也只是恶作剧的一环而已。
但是,对我来说却是不把事情的真相确认清楚不行。被一个男的在毫无理由的情况下亲吻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青井虽然喜欢扮女装,但是个性上却是个男性,我不认为他会对于身为同性的我抱有友情以上的好感。
一定有什么目的。
所以我为了问清楚那个目的而打电话给青井。
『喂?』
青井的声音感觉有些疲惫,没有平常的娇嫩感。
「啊,是我……」
沉默了一阵。
『抱歉。本来是打算这边打电话给你的,却发生了一点小状况。』
「小状况?」
难道说,我的电话打得不是时候?
「现在不方便讲电话吗?」
『不,没关系,已经处理完了。是妹妹发作了啦,分部的演员全员出动,在刚刚总算让它完结的。』
说完,青井小小笑了一声。
『今天的设定相当壮大啊,比起平常要辛苦多了。』
听了青井的话,我浮现了一个小小的疑问。
「青井的妹妹是剧场型吧?」
『嗯,对啊。』
「剧场型会将幻想的世界观强制灌输到周围的人身上,而配合那个世界观也会改变那个人的自我。被剧场型感染是这样的意思没错吧?」
『是没错。』
「既然是这样,在剧场型的周围配置演员不是没有什么意义吗?演员的责任不是引导幻想的完结吗?但是,自我被改变的的话就算是演员也没有办法做到这点吧?啊,当然我了解那比起把一般人牵连进去要来得好啦。」
『确实如仲西所讲的,普通的演员大致上是派不上用场的。所以,配置在剧场型周围的演员都是限定为持有【ADM】的人。』
原来是这样的安排啊,我终于理解了。
ADM是anti dream matter的缩写,也就是反特拉乌姆波贺尔蒙物质的意思。
受到剧场型发出的强力特拉乌姆波影响的大脑中,正常的神经传导会受到阻碍及扰乱,而被配合于空想病患者所描绘出的世界观的妄想、幻觉及幻听所支配。
ADM可以将特拉乌姆波所持有的情报传达能力以及精神共感能力无效化,因此就算是剧场型也没有办法支配他们。
四年前,ADM被美国的研究所发现。当时该研究所扬言这将成为连天地创造型都可以抑止的王牌,关系者们也对ADM抱以甚大的期待,因此受到全世界的新闻媒体所关注。
那之后,美国研究所的调查也发现让「幻想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前夜」落幕的英雄们也是ADM持有者的事情。
与ADM的持有者一样,空想病的患者也不会被牵扯进其他剧场型患者的发作,因为特拉乌姆波会与特拉乌姆波互相抵消的关系。
特拉乌姆波的共鸣是在两个空想病患者同时引起发作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稀有现象,而且当中至少要有一方是剧场型空想病患者才行。但是,就算说机率很低,只要一发生就有可能引起人类灭亡的天地创造型会受到严重警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么说,青井也是……?」
『当然,我也是ADM的持有者。ADM是一种只有长年受到强力特拉乌姆波影响的人才会产生的类似抗性一样的东西。我从小的时候就一直都跟妹妹在一起,会持有也是当然的吧?』
我感叹了一句「真厉害啊」。有着扮女装的兴趣、又是演员、再加上还是ADM的持有者。真的是一个拥有各式各样特征的人啊。
『然后呢?仲西特地从那边打电话过来的,应该有其他想要问的事情吧?』
青井的口气突然变得开朗,大概是已经察觉到我想要问的事情了吧?
「那个亲吻是有什么意义?」
青井大声地笑着。
『那女人,有在忌妒我吧?』
「忌妒?」
『对,忌妒。』
我回想起白天结衣小姐面对青井的奇妙眼神,那可以称作是忌妒吗?
青井似乎是将我一瞬间的沉默当作是对于质问的肯定回答,爽朗垃说道。
『我想她应该是喜欢仲西的事情,嗯,说喜欢可能是有点过头也不一定,但是我想至少是抱有好感的。再说,她当时到底是来学校做什么的?』
「好像是为了把出演费拿给我的样子,入学考试时的那个。虽然我早就忘记那回事了。」
『用那个当藉口来跟仲西见面啊,看来这已经确定了。』
青井用兴奋的声音说着。对于随意的想像打从心底享受着的样子,让人感觉像是真的在跟女孩子对话一样。
「什么叫藉口。依照结衣小姐所说的话,好像是不能够不收下的的样子。」
『仲西,你真是个老实的家伙。出演费的支付这种事情,通常是经过信件寄送的方式完成资料的填写后,转入指定的银行户头就可以结束的。你没想过直接亲手交付现金是很过时的做法吗?更何况,由患者亲自上门根本是破例中的破例,你说有什么必要做到这样呢?』
确实是像青井所说的。仔细想想,对研究所来讲也没有让身为无可取代的重要人物结衣小姐直接出面的必要性。
「那,为了什么要穗高小姐亲自……?」
『所以我说,不就是为了见仲西一面吗?很可爱不是?她虽然比我们大一岁,但是正因为是在东京本部受到细心呵护下长大的关系,看来对于这方面的事情还不够圆滑的样子啊。』
我倒是觉得已经十二分圆滑了。
「大一岁?」
『你不知道啊?穗高结衣比我们大一岁啦。』
「不,我是有想过年纪应该比我大啦,可是为什么青井会知道这种事情?」
『那种事,就算说所属的分部不一样,我也是研究所的人啊。虽然说比起剧场型数量多而且对周围的影响力较少的自我完结型不管怎样都会比较不受关注,但是穗高结衣可是所长的妹妹,在我们业界很有名气的。』
青井说到这里告了一个段落,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不过,仲西,你又是怎么样?』
「欸?」
『你对于她的事情怎么想?』
「就算我问怎么想……」
对于那个人不好应付的印象没有那么简单就可以被抹灭。
『真是不干脆的家伙。』青井笑着。
之后又接着聊了些没有什么特别意义的话题,像是国中时代的事情、高中老师的事情,内容各式各样。
青井有加入剧团。因为实在很像是他会做的事,所以我笑了。
『六月的陵青祭我们有表演,把文化会馆整个包下来。有空的话仲西也过来吧。』
「嗯,会过去。我朝待着。那么,学校见。」
『嗯,再见。』
留下爽朗的余韵,青井挂断电话。
那之后,我躺在床上,想着「青井跟结衣小姐,这两个人的性别有没有办法调换过来啊?」这种白痴的问题。
再说,就算这种事情实现了,也没办法解决根本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