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被问了「好吃吗?」所以我很老实地就回答了一句「很好吃」,也没忘了附加一句「我吃饱了」。
「这样啊,很好吃啊?」
青井开心笑着,很做作地点了点头。一副在打什么鬼主意的样子,让人忐忑不安。
我们在位于高中附近的文字烧店《猛猛呷》的店内。价格实惠又分量充足,再加上如果持有陵青的学生证就可以再优惠一百元,因此博得广大人气,大概过中午之后往往会坐满上完课的学生。
我喝着水,看向青井的眼睛。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很奇怪,现在终于发现了。青井坐在我的旁边。
如果在柜台的话这是很自然的坐法,但是我们坐在四人坐的和式座位上。因为就只有我跟青井两个人,对面的两席座位完全空着。当我在的店员带领下来到和式座位上坐下后,因为被青井用极为自然的口吻说了一句:「再往里面坐一点嘛」所以也一点都没有感到怀疑,看着坐在旁边的青井也没有特别想什么,但是仔细想想这种坐法实在是非常不自然。
有什么必要悲哀到要两个男人肩并着肩用餐啊?
「青井,你应该有什么话想讲吧?」
「喔?直觉不错嘛。」
青井将上半身靠近我,把一边手肘放到桌子上。
「想不想出演舞台剧?」
「舞台剧?」
「之前有提过我们社团在陵青祭有表演对吧?」
「我记得。」
青井用吸管戳着玻璃杯里的冰块说道:
「然后就轮到仲西出场了。」
对话可以没有脉络到这样的地步也只能感叹了。
「啊?为什么?」
「上舞台很有趣喔。」
「很抱歉,我没兴趣。而且我没有表演天分的事情在面试的时候已经很明白了吧?」
青井摇摇手。
「没关系,没有台词的。」
就像是对我的演技打从一开始就不抱期待一样的讲法。
「那就更加没有指定我的必要了不是吗?去找其他家伙啦。」
「虽然是不需要什么演技,但是如果不是仲西就不行。」
「为什么?」
青井把脸靠近我的肩膀,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那感觉就像是女朋友在跟男朋友撒娇一样,总觉得很恶心。
不清楚情况的男人看到的话可能会很羡慕我,可是我偏偏知道青井的性别。
「如果不是会骑机车的人的话就很困扰了。」
「表演跟机车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啊。这次的表演要用到机车,所以正在找持有机车而且又会骑的人。」
「在舞台上骑机车?」
青井小声地笑了。
「如果考虑到是高中的创作舞台剧的话,这是很有冲击性的演出不是吗?」
「是要在文化大楼的大演讲厅表演吧?在室内骑机车没问题吗?」
「有得到学务处的许可。不亏是提倡自由校风的学校,很轻易地就通过了。」
最近常常在想,感觉上陵青把自由这个词的意思搞错了。
「真厉害啊。」
「对吧?所以说,要不要一起来?」
「不,我拒绝。」
「那,要不要尝试着来看看排演?今天预定要把剧情从头到尾跑一遍。虽然没有要穿戏服,大小道具也没有全部准备齐全,不过我想应该可以理解我们要演的大致上是怎样的内容。」
「你打算就这样一步一步把我拉进去对吧?」
青井耸一耸肩膀,往我的脖子吹了一口气。一瞬间寒气就涌上背脊。
「文字烧,很好吃吧?」
「……是很好吃。」
「这是谁请客的?」
原来是在打这种鬼主意。被说了会请客就傻傻跟过来的我真的是个笨蛋。就算想要抵抗他,钱包里也只有不到三百块钱。出演费被姊姊没收了,因为是不适合高中生钱包的巨大金额,我想这是很理所当然的处置。
「……青井同学请的。」
「我听不见呐。」
青井开玩笑似地笑着,把脸颊靠近我的肩膀磨蹭。
紧接着,脑袋不知道被谁突然敲了一下。青井被声音吓到,把脸从我的手臂移开。转向后面,把漫画杂志卷成棒状敲着肩膀的森崎就站在那里。
「很会炫耀嘛。才想说你怎么没来上课,竟然是翘课在跟女朋友吃饭啊。」
森崎很快活地笑着。
「森崎也是来吃饭的吗?」
「不,我是在前往车站的途中看到你在这里,就想说要来调侃你一下。」
我的脑袋中开始在打算盘。
「森崎,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
青井发觉的我的意图,把脸逼近我。
「仲西,手段很卑鄙啊。」
「那是我的台词,就算手段卑鄙也是用的人会赢不是吗?」反驳着,把视线看向森崎。
「呐,有带多少?」
「嗯,是有大概一万块,不过为什么要问?」
很足够了。
「能借我一千块吗?明天一定还你。」
森崎耸一耸肩膀。
「你啊,在女朋友面前借钱不觉得羞愧吗?」
紧接着结衣小姐之后连森崎都误会得很严重。
「对吧?森崎同学也是这么想的吧?」
青井用比平常尖锐的声音说着。明明是个男的,却似乎是打算要使出女人的武器。
森崎点着头表示同意。
「这么说来,你是入学典礼的时候致词的那个女孩子吧?名字叫什么?」
「青井晴,青色的青、井户的井接着晴天的晴,请多指教喔。」
青井露出恶怍剧般的笑容,这是在很了解这样的动作可以抓住男人的心的情况下做出来的行为。自己身为男人所以当然知道。
「嗯,请多指教。不过,两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啊?」
森崎寻问青井。
「嗯……我想想。」青井说着让人搞不懂意思的开场白,我看了有种忍不住想叹气的感受。反正一定又是在打什么不好的鬼主意。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要阻止也让人觉得麻烦。
就算再被误会得更深也没什么值得困扰的事情。
「是打算现在开始要他陪我的。(注3)」
听了青井的话,森崎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现在开始?」
「如果不介意的话,森崎要不要也陪我来?——来我们的舞台。」
青井真是个策士。结果,原本预定成为我的金主的森崎也被青井怀柔,两个人一起被带到了社团大楼。就算手段卑鄙也是用的人会赢。
看来似乎是利用社团大楼的楼顶做为排演场的样子。
到了这时候森崎才终于理解到自己被卷入麻烦的事情里,苦笑着说了一句「我根本没看过舞台剧的说」。
屋顶上集合了约三十位学生,根据青井的说法,现场的人是陵青高中剧团社《银世界》隶属成员,来了大概一半左右的样子。
因为被青井说了一句「稍微坐在这里等一下」所以很老实地就照做了。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响起,看了手机的萤幕我的太阳穴就开始痉挛。
真是祸不单行。
注3 在日文中,「付き合う」有男女交往的意思,也有陪伴某人进行某事的意思。青井在这里玩文字游戏,将森崎所说的「付き合う」刻意改为后者的意思。如果延用原本森崎所说的男女交往的意思的话,青井的这句回答将变成「打算现在开始要交往」。
当然,是结衣小姐打来的。
「是……喂?」
『什么嘛,像死人一样的声音。』
开口第一句,很过分的一句话,真是一如往常。虽然有可能实际上真的是像死人一样的声音也不一定。
「很可惜我现在是活跳跳的。然后呢?今天是什么事情?」
总不可能又是致歉了。
『我买了礼物要给景。』
「礼物?」
『对,礼物。』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会互送礼物的交情了?
「你去了哪里了吗?」
『纽约。』
要吸引我的兴趣,这是个很足够的地方了。
「喔?纽约啊。去旅行?」
『我可不像你一样是个闲人啊。』
真是个老是用让人想反驳的讲法说话的人。
「那,为什么?」
『去那边的研究所。我的特拉乌姆波好像跟一般空想病的人不一样而有特殊波长的样子,在世界上也是稀有的例子。美国跟日本的研究所有长年的交情,所以为了提供资料所以过去那边接受详细检查。』
「喔?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没有什么啦。』
虽然结衣小姐笑着这么说,对我而言已经是很了不起了。看来结衣小姐跟自己住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明明是不一样的,为什么这关系就是切不断呢?
『景现在在哪里?』
「在学校。」
『那种事情我知道。就是因为埋伏在校门口却一直没见你出来才打电话的。』
她像是在指责我一般说着。我下定决心明天开始要从后门放学了。
「我在社团大楼的屋顶。如果从正门看过来的话,在右手边比较里面的地方那栋比较高的建筑物。要不然我过去接你吧?」
『没关系,我眼前有校园地图。社团大楼是吧?我现在就过去,你等等啊。』
挂断电话,森崎浮现暧昧笑容的脸进到我的视线。我想我的脸应该看起来很疲惫。
「之前的那个美女?」
「……很清楚嘛。」
「很受欢迎嘛。可是,女朋友没关系吗?」
说着,森崎看向正在对社团的人提出指示的青井。
「青井只是朋友而已啦。」
「对方可能不是那么想喔。」
森崎一脸愉快的样子。
五分钟后,慎重地抱着手提纸袋的结衣小姐出现在屋顶。虽然看到成群的人而表现得有些困惑,但是发现我之后就露出往常开心的笑脸,跑向我的地方。
「久等了。说起来跟景很久没有见面了呢。」
「确实是这样。」
如果说了「多亏这样我可以过着平稳无事的生活」的话,应该会让她大发雷霆。
森崎露出亲切的笑容向结衣小姐打招呼,简单地作了自我介绍。结衣小姐也回应他。
「呐,这就是礼物。」
结衣小姐朝着我把纸袋用两手递出来说着。
「真的是太感谢你了。下次我会回礼的。」
我慎重地将它收下然后说着。
「回礼就不用去在意了,快点穿上。」
结衣小姐用央求的眼神看着我。
「穿上?」
「我买了衣服回来,想说应该很适合景。」
「欸?衣服是吗?」
结衣小姐将两腕交叉,闭上眼睛点点头。
「说到纽约的话,那不是流行服饰的圣地吗?想说难得就买了很有当地特色的礼物。」
看向纸袋,印着看都没看过的商标。从纸的质感来看,我想应该是不便宜。
「难道说,这个,价格还满高的……?」
结衣小姐把食指摇了两下,啧啧舌头。
「问那种不识相的事情很愉快吗?真的很笨呐。」
只不过是说错一句话,为什么要被当笨蛋到这种地步?
「不要在意那么多了,快点穿上。」
窥视了一下里头,装着被送礼用的包装纸慎重地包装起来的东西。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纸。
虽然是很基本款的黑色夹克,但是设计上非常地有格调。
——这个绝对很贵。
我把夹克展开在眼前,余光看向结衣小姐的脸。她看起来一副满心期待的样子,事到如今也没办法退还了。
我索性将夹克穿上。
「穿起来怎么样?」
「非常地舒适。」
「呐,朝这边转过来,让我看一看正面嘛。」
结衣小姐一脸开心地笑着。「嗯,很适合嘛。」
正当看着结衣小姐满足的表情的时候,完成排演准备的青井叫了我一声。
「那夹克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很贵呵。」
「结衣小姐给我的。」
青井朝纸袋看了一眼,转向结衣小姐低下头。
「你好,穗高小姐。」
结衣小姐仔细端详着青井的脸,困扰地笑了。
「你好,青井同学。不过,果然怎么看都还是像个女孩子。」
「常常被人这么说。」
青井用食指擦擦鼻下。
「从姊姊那里听了青井同学详细的事情,听说你们认识?」
「与其说是认识不如说我是所长的部下,也请你代我打声招呼。另外,穗高小姐,现在有空吗?」
「嗯。不过,为什么这样问?」
「我接下来要开始舞台剧的彩排,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要跟仲西同学一起看呢?」
结衣小姐露出爽朗的微笑。
「如果是这种事情,我很乐意。」
「话说回来,舞台剧的标题是什么啊?」
我向青井问道。
「『恋人是活死人』。」
然后,我们三个人加上幕后人员做为观众的舞台剧排演就开始了。
青井出演女主角。实在是太过于没有不协调的地方让我忍不住苦笑。
第一次看舞台剧,虽然舞台剧特有的演出以及台词对话让人有些不习惯,但是故事内容非常地平易近人,让人很纯粹地感到有趣。
也就是说,不是那种文化祭的演出节目常有的,单纯只是为了自我满足的东西。既然是要在陵青祭出演,观众当然多半是像我一样很少接触舞台剧的人。看来是确实有去注意到这一点的样子。
昏暗而不可思议的一幕,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恋人是活死人』
登场人物
高榇 慎 男、十七岁、高中生。
夏目 遥 女、十七岁、活死人。
夏目 小夜子 女、二十九岁、遥的义姊。活死人研究机关《Winchester》的所长。
远藤 和义 男、二十七岁、《Winchester》的成员。
夏目 京子 女、四十八岁、遥的义母。
Winchester研究员A
Winchester研究员B
女教师
老人
咖啡厅的老板
卢梭的虚像
——我们可以说是诞生过两次:
一次是为了存在,
另一次是为了生活。
让—雅克·卢梭( Jean-Jacques Rousseau )
第一场
男人从综合医院的停车场往上望向病房的窗户,夕阳西下,病房所面对的国道上响彻着车辆的行走声。
高榇 慎 (自言自语的语气)在听到遥的死讯时,比起「她为何死去了」这件事情,我对于「她为何曾经活着呢」这件事更再一次地思考着。
不,再说遥真的曾经活过吗?还是说,果然是死了的呢?
在医学上,遥已经完全地死亡了。遥的脑、肺、心脏,在与我相遇之前就已经丧失其功能而无可挽救了。
但是,如果藉法国的思想家,让—雅克,卢梭的话语的话,遥毫无疑问地是曾经活着。
穿着中世纪服装的男人(卢梭)出现。
卢梭 活着并不是指呼吸着的意思,活着是指行动着的意思。
卢梭只在脸上浮现笑容,在慎的后方坐下,开始闱读书籍。
高榇 慎 遥虽然是没有在呼吸,但是她的行动是很活泼的。
比起我所认识的任何人,更加直率地表现自己的感受,所做的事情一切都是破天荒的。我曾被她耍得团团转。
但是,遥之所以会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是有她的理由的。
她是很孤寂的。我想她一直以来都饱受排挤与孤独的苛责。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比起一般人,遥的身体太过于异质了。
遥非常地类似于被称为礓尸的存在,除了生存所必要的机能已经完全丧失之外,身体的一部分也已经腐败了。虽然没有腐臭,但身体近两成以上的皮肤组织已经坏死,严重的地方甚至外皮崩落,露出肌肉、血管与神经。
卢梭 (将视线维持在书页上)那不是会对于日常生活造成障凝吗?
高榇 慎 不,身体上来讲对于日常生活是没有问题的,伤痕与缺损的部分有用像是特殊化妆一样的东西修补。
应该说,在精神上、心理上的负担还比较大。因为要向世间隐藏着自己的秘密,不得已要掩人耳目地生活着。
卢梭 (以下,视线不移闭书籍)原来如此。
高榇 慎 遥将那称作是「拟态」。面对她那样的自嘲,我找不到任何话语回应。
然而拟态之后的遥是个美人。脸型与身体的曲线原本就很美丽,将腐败的部分去除之后的她,纵使已经看习惯了,依然是可爱到视线会忍不住会被她吸引。
卢梭 于是你对她坠入情网了。
高榇 慎 是的,但是……
卢梭 但是?
高榇 慎 但是,我也许没有爱上她的资格也不一定。
遥再怎么说都是个活死人,而我没有足够的想像力去接受那个事贲。
她的心比想像中要来得脆弱,平常顽强的行为只不过是为了掩饰的盾牌。对于这样的事情,在真正的意义上我并没有察觉到。
卢梭 然后,要伤害人的心是非常容易的。
高榇 慎 ……确实是这样。情结(complex)或是心理创伤(trauma),这一类心灵中脆弱的部分只要用指尖稍微一戳,很容易就会被引起。
然而,要抚平那个创伤,所能做的事情却太少。
我伤害了她的心。当然,就算并不是故意的,「伤害她的是我自己」这个结果是不会改变的。
想要道歉,想传达我真正的感受。
但是,她已经不在了。
高规仰望星空,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卢梭终于将视线移开书籍,看向高规。
高规 慎 遥死去之后,我发现了许多的事情。
像是对她喜欢得无可自拔的自己,或是世间的困难重重。像是什么是正确的、而什么又是错误的,像是没有明确的答案,意外地充满暧昧而抽象事物的我自己的世界。
每当想起遥的事情,我的心灵就会充满舒适的微风。
变成心灵创伤的冲击性的相遇,高中的再会,那时候从遥那里受到的欺负,与遥一同出席的无聊的课程,被强迫连行的北方街道,无法理解遥的行为而反覆激烈的争执,最后在她的拳头下落幕的大吵架。那一切都晕染着温柔的色彩。
正因为这样,每当直视着失去遥之后的世界,都会被无可挽回的寂寞袭身。
身体被倦怠感所支配,对一切的事物都失去了兴趣。
对自己的存在都感到麻烦,在这样下去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卢梭起身拍拍慎的肩膀,将身体背对着他。
卢梭 你已经死了。
就这样离去的卢梭。慎就地坐下。
高榇 慎 (浮现自虐的笑脸)正如你所说,我才是真正的活死人吧?
那天,灰色的天空从早上就降着小雨,将街道染成一片忧郁。
从验票口出来的人们,向是要从提早来临的冬天中逃离一般,慌忙四散。有人与并肩的恋人谈笑,有人浮现险恶的表情,通过我的面前。
不论浮现的是什么样的表情,大家都是活着的。
佣懒地站在被指定为碰头地点的车站验票口前,等待着已经到了约定时间却仍然没有出现的《Winchester》的研究员,我恍惚地想着这样的事情,然后,思念着与遥一同度过的日子。
慎像是要逃跑般从舞台离开。
序幕到这边结束,紧接着本篇就要开始。
虽然卢梭突然跑出来让人不知所措,但是多亏有趣的剧情及精湛的演技,马上就不再去在意这点了。
在青空下,全篇排演在进行着。戏剧独特的台词对话及夸张的动作所构成的一篇故事,让在阳光照射下的屋顶气氛渐渐地改变,让我感到些许不可思议。
本篇以主角的回想作为主轴进行。
大致上的结局在开头的时候就已经被点明的关系,诱人发笑的一幕也包覆着像是窥视着回忆一般独特的郁闷。我虽然不懂剧情上技术面的事情,不过似乎是想要藉着将「无可避免的死亡在未来等待着身为女主角的遥」这件事故意明朗化,使故事整体包覆虚幻感与寂寞感的样子。
但是,遥的个性是稍稍有些恶劣的。
因某件事情而让人悲叹的遥。
『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事情吗?我什么都愿意做。』面对这样担心着自己的主角,遥却像是在讽刺般放话。
『那,现在马上就给我死啊,把那个喉咙抓破让心脏停止啊,变成跟我一样死亡的身体啊。那样做的话就可以理解我的痛处了吧?但是,你能做得到吗?你能允许这么做吗?说什么什么都愿意做,做不到的事情不要随便就说出口嘛,听了就烦。』
会让人寒气袭身般自虐而攻击性的台词。
因为我有欣赏电影的兴趣,所以看过许多以活死人作为题材的惊悚电影。但是像遥一样,与惊悚无关,而是在人性上露骨而让人恐惧的活死人还是第一次看到。
活死人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很猎奇的了,遥的言行尽是更加深那种印象的东西。
『弱小的人彼此互舔伤口又能怎么样?想要被治愈的感受吗?还真是悠闲呢。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说的话不过是诡辩而已,让人恶心到吐。』
有时候像这样露出冷笑,也有时候藉自己的手让主角陷入危机之后说:
『听好,慎。能够守护你的人就只有我,所以从今以后也要对我言听必从啊。』
像这样反过来说明自己对主角的依赖性,或是
『不是有句话说生死相伴吗?从一开始就死着的我又该怎么办呢?』
像这样一脸天真地笑着。
到故事的中盘,看着她将主角要得团团转,一件接着一件地引起骚动,我想到结衣小姐跟我也是看起来像这样的感觉,不禁苦笑。
但是,那样的女主角也是被率直的主角将心中的刺棘一根一根地拔去,终于将自己软弱的地方坦白了。因为本来是很少开口说出正经话的遥,那一幕深深地刺入我的心坎。
第四场
深夜中,在跨越圃道的天桥上撑着伞对望的慎与遥。从早上开始雨势就不断地增大。慎对于昨夜自己所说的话感到后悔,脸上表现得尴尬。
夏目 遥 你已经听小夜子小姐说了吧?事情就是那样。科学家弗兰肯斯坦(注4)的目的不是创造人造人类,而是活死人的研究。
他是最早对活死人进行科学性研究的科学家。在那之前,世界上也偶有研究在进行的样子,但都是没有科学根据的无意义的东西。
注4 Frankenstein,小说《科学怪人》中创造出科学怪人的疯狂科学家。
像《Winchester》这样明确的研究机关被设立是在弗兰肯斯坦过世后再经过一个世纪长,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
在那之前,似乎有非常不得了的实验被进行过喔。脑或是心脏很理所当然地就被全部摘除,听起来真是残酷不是吗?到头来,根本就不是将我们当人而是当作怪物在看待。
然后呢,慎。你猜猜看脑跟心脏全部都被摘除的活死人结果怎么样?
慎抱着如坐针毡的想法低着头。
高榇 慎 死了吧?
遥笔直地看着慎的脸,缓缓地摇头。
夏目 遥 错了,活着。听说是摘出前跟摘出后什么改变都没有的样子。虽然说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那个人就发狂而死了。
呐,慎。普通的人是用头脑在思考事物的吧?
但是啊,我就算没有头脑也没关系的。
还有,心脏不是被用来象征一个人的精神吗?
像是心会痛啦、心在动摇啦之类的不是常常在说吗?也有医生在提倡思念与感情是累积在心脏的假说不是吗?
但是啊,我就算没有心脏也没有关系的……对我来说,头跟心脏都是不必要的。
遥将雨伞丢在一旁,把脸埋到慎的胸口。
夏目 遥 (像是要消失般的声音)呐,慎。我的心究竟是在《哪里》呢?
我究竟是在《哪里》呢?
死亡这种事情,是不是《哪里》都不存在呢?
慎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只是抚摸着遥的头。
头上依然是一片晴朗。
但是,响彻屋顶的效果音以及演员的热演巧妙地融合,连我都感受到降雨一般的临场感。
我完全不去在意待机在一旁等待出场的演员,只是入戏地看着舞台。
那之后,描违着遥扭曲的人格被形成的过程。
遥对于与周围的人不一样的自己抱有极深的情节,无法容许在研究所被拘束的环境以及异质的自己,但是也抱有想要喜欢自己的率直心情,在那样的窘境中遥的心渐渐地被削夺。遥不过是期望过着普通日常生活的一个平凡少女罢了。
当初对遥的言行抱有批判心情的我,也在顿悟了这件事情后,发现自己一下子就将感情移入了。
甚至到了在遥要去世的那一幕,会感到想哭的地步。
故事在进入佳境时,右手突然被结衣小姐握住。我惊吓着看向旁边,结衣小姐一脸不安地皱着眉头,始终凝视着排演的样子。
虽然有犹豫过是不是要向她出声,但还是决定不这么做了。搞不好会妨碍到排演。
剧中并没有对遥的死因做深入的说明,她只是静静地像是睡着一般临终。到头来,也许是没有根据而只有精神上的生存也到了极限的意思吧。
遥死后,主角每天都过着思考并苦恼「活着是什么,而死亡又是什么」的日子。完全排除宗教的思想,始终是以一个高中生的观点对生死观进行思考的演出,在我的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周围围绕着树林的葬仪场。隔天,预定要进行遥的火葬。在小夜子的体谅下慎在深夜中与遥过着最后的时间。
慎抚摸着在棺中的遥的脸颊。
高榇 慎 事到如今我才发现,我一直都想着遥的事情,一直都思考着遥的事情。也许,从今以后也不会改变。几十年后不经意地想起遥的事情,然后我想我又会流泪吧。
但是,我想这样也好。悲伤、寂寞、痛苦,现在的我能够觉得可以感受到这样的感觉也是一件好事情。我了解了将这样的感觉全部包括起来,才能称作是活着。
虽然,还很痛苦,但是没关系。我能「活着」走下去。
多亏了遥让我了解了重要的事情。
所以,真希望能够跟遥说更多的话。
慎环顾无人的房间。
高榇 慎 (温柔但包含着虚无感的口气)呐,遥。我一直都喜欢着你啊。只有这份情感我不会忘记,从今以后,永远。
慎,像是等待着回应般漫长的沉默。
象徽遥的去世一般,灯光慢慢转暗。
「觉得怎么样?」
青井用毛巾擦拭着汗水,笑着脸问我。
「嗯,比想像中的还要有趣多了。对吧?森……」
看向旁边,森崎竟然在放声大哭,我反射性地把身体移开了。看来,这男人有着不寻常的感受性。
「真是一出好故事啊。」森崎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说道。
「啊、啊啊……确实是这样。」
青井笑着说了一句「能感动到这种程度的话,这里也很高兴啊」。
把脸转向结衣小姐,她的脸上浮现着复杂的表情。
那是个渗着些许寂寞的脸。
「结衣小姐,怎么了吗?」
她「欸?」了一声呆着脸看向我,然后像是要掩饰一般微笑着。看起来像是强装出来的笑容。
「啊,嗯。没什么,只是稍微……」
「很无趣吗?」青井问道。
「不是的,大家演技都很棒,演出效果也很好。呐,像是那一幕——」
结衣小姐那之后也对着青井大肆称赞舞台剧的内容,但是到最后都没有说过一句「很有趣」。
「然后呢?仲西,你决定了吗?」
青井将脸靠近我。
「决定什么?」
「参加舞台剧啊。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在出奔的那一幕是预定要用上机车的。只要戴上全罩式的安全帽,就算主角换人演了也不会被观众发现的。」
附带一提,在今天的排演中是用脚踏车作为代用品。
「难得的机会就上嘛,我也想帮忙些什么。」
森崎擦着眼泪摇晃我的肩膀。
「什么?」
「就这么决定了。」青井笑着。
「不,我还没决定……」
「如果说景要出演的话,嗯,来看看也不错。」结衣小姐说着。
真的很希望饶了我,但是,大家似乎都不愿意饶过我。
能参加舞台剧真是太好了。
我不到一个礼拜就变得这样想了。
自己讲起来也很那个,真的是有够现实。
《银世界》的人都很直爽而且在各方面照顾我很多,「大家合力创造出什么」的气氛也是让人感到很舒服。
森崎后来是帮忙大道具的制作,似乎原本双手就很灵巧,看着简单的设计图就很灵巧地组装起来。
我看向森崎握着的电动钻孔机,说道:
「那不是牧田电机的吗?拿的东西很好嘛。」
「这是我老爸的啦。」
发出轻快的驱动声,森崎回应我。「亏你知道牧田电机喔。」
「有在玩车所以也有在注意工具啊。」
「喔,原来是这样。不过,道具这种东西还不是都一样。」
「但是,那种声音只有牧田电机的才能发出来吧?」
森崎似乎理解到我开的玩笑,露出笑脸。
「钻孔机演奏法啊,想要用这个在摇滚界引起一股旋风吗?」(注5)
「只会被说是别人的翻版吧?」
我跟森崎都很常听八、九0年代的西洋乐。其他也有几项共通的兴趣,我想也是因为这样我们的感情才会这么好吧?
「搞不好RYOBI工业之类的会成为赞助商喔。啊,可以把那边的螺丝拿给我吗?」
我捡起螺丝放到森崎手上。
「不过话说回来,你看起来很开心啊。」
「我就喜欢做这类的事情,如果你闲着的话也帮一下忙啊。」
我用拇指指一指在背后进行排演的现场。
「差不多要轮到我出场了。」
「小配角还真是轻松啊,喂。」
注5 钻孔机演奏法(ドリル奏法),美国摇滚乐团Mr Big的吉他手Paul Gilbert及贝斯手Billy
Sheehan所使用的拨弦演奏法,在钻孔机的前端加上拨片(pick)来拨弦,而所被使用的即为日本牧田电机(株式会社マキタ)出品的钻孔机。牧田电机因此成为Mr Big日本巡回演场会的赞助商, Mr. Big也曾为此写曲感谢牧田电机,两者关系匪浅。
森崎开玩笑似地笑着,继续手上的作业。
「没那一回事。为了练习,机车上留下一堆小伤痕,都不知道转倒过几次了。」
「有稍微上手了点吗?」
「姑且是有办法做到烧胎了。」
「离加速回转还很远呐。」
「有时候会想,有什么必要做到那种程度啊?」
「你啊,被青井同学拜托的时候不是笑着脸OK了吗?」
「我没想到会这么难啊,好莱坞电影里大家看起来都很轻松就做到了。SHADOW体积又大又重,根本不适合给初学者拿来玩小技巧。」
我的机车是背负着「明明是日本产却被称做美国车」这种讽刺命运的街车型机车。
说到为什么出奔的场景有必要用到加速回转,到头来也是为了像好莱坞电影常有的演出一样,主角与女主角为了牵制紧逼而来的追兵用的。
「嗯,加油啊。总不能到现在才说做不到吧?」
森崎笑了。
早上来学校,上完课,前往社团大楼的屋顶,为了舞台剧的排演及准备而挥洒汗水到太阳下山,之后在家庭餐厅闲话家常。每天都持续着这种「青春」的日子。
一天,结衣小姐在校门口埋伏我。已经有过几次经验了,也没特别感到惊讶。
但是,她太过于埋头在玩携带型游戏机而没有注意到我。
「结衣小姐,在玩什么游戏啊?」
她吓了一跳,看向这里。
「是景啊,不要吓我啊。」
「看你玩得很专心啊,那是什么?」
「今天发售的游戏,看来是买对了。」
「你很喜欢玩游戏吗?」
「我吗?与其说是游戏,动画、漫画、轻小说之类的,那一方面的我全部都喜欢啊。」
嗯,第一次相遇的时候结衣小姐的幻想就是那一方面的东西了。
「不出门玩吗?」
「我没有朋友,所以也不太会出门玩。」
结衣小姐一脸寂寞,但是又为了掩饰而勉强地笑了。真的是很生硬的笑容,话语听起来让人有些心痛。
「景知道幻想世界的诡局吗?」
「是有听说过,但是详细的情形不太了解。」
「虽然幻想世界的诡局是大概五年前被发现的现象,但是在那之前,扰乱幻想世界的设定就已经被认为是一种危险的行为,所以也不能让空想病的小孩去上普通的小学。小孩子的社会是意外地复杂而且难以管理,异常事件也很容易发生。小孩子的想像力比大人丰富嘛,如果让复数的小孩子加入空想病的发作的话,设定的暴走是可以预想得到的吧?所以说,我是在研究所受义务教育的,也因为这样,我没有朋友。」
「原来是这样啊……」
感觉好像气氛变得沉重了。「话说回来,今天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当然是为了来跟景见面。」
她说着就微笑了,不同于刚才,是个没有表里的天真笑容。
「要去吃饭了喔,我请客。」
隔天,我在屋顶的角落做着小道具。夕阳西沉,只有中庭的地方传来些许学生的声音,白天的喧闹像是骗人的一般,呈现一片安静。学校只要到了傍晚就会呈现不一样的面孔。铁槌敲打的声音响彻天空。
我把脸转向看着我作业的青井。
「青井为什么会开始演戏的?」
青井喝着罐装咖啡,小声地笑了。
「当然是因为喜欢啊。」
「不,不是那个。我就是问那个喜欢上的原因。」
青井隔着铁网护栏望向远处的街道。夕阳就要下山,因为是周六的关系,社团的成员已经提早收工回家了,在屋顶的只有我跟青井。因为在行程上一定要在今天做好不可的小道具还没有完成,所以留下来的。我可没有像森崎那样灵巧。
「你觉得空想病怎么样?」
青井用认真的声音说道。
「就算问我觉得怎么样,我也只是觉得很厉害啊,之类的……」
「那就是普通的情形。」
「普通?」
「可能听起来很不谨慎,但是我觉得空想病的人很让人羡慕。」
青井在水泥地板上坐下,抱着双膝抬头看着天空。
「人生还真是不讲理啊,不能像游戏一样选择自己的容貌,分配自己的能力。只能用被给予的容貌、被给予的能力活下去。将自己只有一次的人生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然后,在哪一天去世。可是空想病就不一样了,每次发作就有不一样的人生在等待着,有不一样的人格、不一样的世界……对他们来说,人生是无限的。」
我将手停下来,看向青井。
「终究,那也只是幻想中的事情。」
青井摇摇头。
「那我知道,但是如果要这样说的话,现实不也是类似的东西吗?能够证明存在的只有自己本身而已,搞不好,在眼前的仲西也只是我幻想中的人物也不一定。
我用右手捏起青井柔软的脸颊。
「我就在这里。」
青井把左手放在我的右手上,小声地笑了。
「那我也知道,我只是举例。嗯,我很贪心的。想要过各式各样的人生,想要感受各式各样的世界。这样想着,就觉得空想病的患者让人羡慕得没有办法。但是空想病被认为是先天性的疾病,不是想变就可以变成的吧?所以说,我开始演戏了。舞台上有着与现实不一样的新世界,在那里,我将变成不一样的人。自己写剧本,自己演出。演戏可以做到像空想病的发作一样的事情。」
听着青井的这番话,在我脑中浮现了令人怀念的句子。
——要守护世界,还是要守护你。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少年时代的我憧憬着面对极端选择的故事主角。换句话说,我曾梦想过要过那样的人生。青井的话让我想起了还很纯真时的自己。
「嗯,有一点了解青井想说的话了。我想我也有那样的感受。」
我将手放开青井的脸颊,他擦着脸颊将嘴角微微上扬。
「陵青祭结束之后要继续留在《银世界》吗?」
「不,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站起身子,我将手挂在铁网护栏上俯视通往校门的路,学生们像是为了明天的休假而喧闹着。
「不过,青井也真是坚强啊。」
「欸?」
「怎么说呢,想像不出是同年龄的人啊。想法很坚定,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扮女装也是为了那个目的吧?确实,如果打破性别之间的隔阂的话,可以扮演的角色也会更广,幻想世界的选择就增加了。」
「你太过奖了啦,我是……」
就在那时,屋顶响起轻快的节奏。看来是放在青井书包里的手机响了。青井露出僵硬的表情,拿出手机。
「是发作吧?是的,我知道了。我会火速前往,是,是的。」
很认真的语气。挂断手机后,青井拿起屋顶的钥匙看向我。
「妹妹好像发作了。不好意思,今天就回家吧?」
「啊,嗯,我知道了。」
我慌忙地开始收拾。青井把塞着戏服的波士顿包背在肩上后,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开口:
「仲西,明天有什么预定吗?」
「是没有。」
为了不让木材及工具被雨淋湿,两个人一起将大张的塑胶布盖上。
「今晚,要不要来我家过夜?」
我感到困惑。妹妹都在发作了,完全搞不懂邀请我到家里的理由。
「为什么突然……」
「你没看过剧场型的护作吧?考虑到穗高结衣的事情,做为未来的参考来见习一次也好,不是吗?还是说你没有兴趣?」
「你说兴趣,用那种出自好奇心的态度去见习对妹妹也很失礼吧?」
「真是一本正经啊。」青井笑着说。「反正我家也只有我跟妹妹还有家务助理而已,没有必要客气啦。」
「欸?双亲呢?」
青井摇摇手。
「我家没有,以前出意外过世了。」
我感到难以形容的尴尬。
「啊,抱歉……」
「别在意啦,都以前的事情了。」
最后,还是因为被刺激的好奇心作祟,我接受了青井的提案。传了简讯告诉姊姊今天要在朋友家过夜的事情,两个人就一起前往神奈川緜的藤泽。
在电车中,因为收到写着「了解,你说的朋友是可爱的女孩子吧?」还装饰着天真浪漫的文字画的回讯,我便回了简讯说:「半对半错」。青井是很可爱但是不是女孩子。
不过话说回来青井家的占地真的是有够大,估计从一头到另一头也少说有三百公尺左右。
但是,好像也不是因为家里特别有钱的样子,似乎是研究所安排的住家。税金的浪费也许就是指这样的事情。
青井家周围的道路被研究所的职员封锁着。
像是要防守住玄关一样,数台的白色厢型车停在那里。后座位被拆除,似乎装着各式各样的机械。职员们都戴着耳机麦克风,在与看不见的对象联络着。
青井向看起来像是指挥官的人搭话。
「佐伯先生,让你久等了。」
被叫做是佐伯的男人取下耳机麦克风,露出笑容。
「是晴啊,比想像中的还要早到,得救了。」
「状况怎么样?」
佐伯先生打开车门后,从桌上拿出一叠资料交给青井。稍微窥视了一下,上面排列着意义不明的文字列。不过看起来不像是外国话。
「这是五分钟前为止的纪录,看过之后,你也为了完结去参加啊。」
青井接过资料后,专心地看着内容,一页接着一页地翻着。
「你看得懂?」我问道。
青井将视线看着资料点点头。
「是速记。患者与感染者,然后还有演员之间的互动经由书记官做即时的纪录,为了能够把正确的情报传达给后来参与的演员。当然也有整理出影像和声音的资料,但是悠闲地看着录影资料的同时幻想世界的内容也会继续展开,所以看速记的方式比较有效率。」
「那孩子是?」佐伯先生将视线看向我。
「我的朋友,叫仲西景。同时也是穗高结衣的朋友。」
青井强调了结衣小姐的名字。我向佐伯先生打了一下招呼。
「所长的妹妹的……?」
「是的,所以说,也不完全是局外人。事实上,他曾经一度对穗高结衣的幻想完结提出过贡献。」
「这样啊,请多指教啊。」
我握着佐伯先生伸出来的手,「这边也请多指教。」地回应。
「大致上了解了。似乎是受到礼拜天早上拨出的动画所影响的设定。」
青井将视线移开资料说着。
「观测官也是一样的见解。现在佳织正变成魔法少女在与演员的一个人对战。」
「再过不久,佳织的情势就会变得不利吧?」
佐伯先生摇头。
「不,已经情势不利了。」
「那么,也快要完结了吧。陷入危机的魔法少女被英勇现身的神秘绅士拯救,那出动画常有的桥段。」
佐伯先生嘴角一扬,说道:「那角色就是你啦。」
「五分钟就可以让它结束了。」
青井露出勇敢的笑容,消失在屋内。
「仲西同学,你在这里看着里面的样子就可以了。」
我跟佐伯先生一起透过装在厢型车掀背车门上的液晶萤幕看着在屋内进行的发作剧。
『呜……卑鄙的家伙。』
国中一年级左右的女孩子跪在地上瞪着一位大叔。佐伯先生向我说明那就是青井的妹妹,佳织小姐。
与佳织小姐对峙的大叔跟其他职员一样披着白衣,想必是持有ADM的【演员】吧?
『卑鄙是对我的称赞啊。』
大叔冷笑着。
『White Angel,看来你的命运也尽于此了。』
『我……我才不会放弃!』
『明明是个俎上肉还在瞎说什么!没办法放弃的意思也就是连对死都没有做好觉悟的意思啦!』
大叔把卷起来的运动新闻报纸举起,逼向佳织小姐。这个运动新闻报纸也被佳织小姐看成是特殊的武器了吧?
『慢着!』
不知是从哪里响起了青井的声音,那家伙似乎是在画面外的样子。
「这边有拍到啊。」
佐伯先生指着另一个萤幕说着。上面映着站在阳台的围栏上悠然地俯视着佳织小姐与大叔的青井。
「不会很危险吗?」
佐伯先生露出皓齿。
「助拳人总是从高处出现的不是吗?」
——真爱现啊。
佐伯先生像是看透我的心里一样,笑着说:「你一定在想『真爱现啊』对吧?」
「欸,嗯……一点点。」
我不知所措地回答。
「我也是这样想啊。可是,这也是工作所以也没办法啦。」佐伯先生好像真的是没办法似地说着。
扮演助拳人的青井把坏角色的大叔打败,将White Angel,不对,佳织小姐用公主抱的方式抱起。
佳织小姐小小微笑后就闭上了眼睛。
「昏倒后,醒来发现睡在家里的床上来收尾啊。跟观测官的预想一样。」
佐伯先生愉快地说道。
「是指结局的意思吗?」
「对,幻想的完结,也就是发作被抑制下来了的意思。」
佐伯先生戴上耳机麦克风,对着麦克风一项紧接着一项地提出指示。
画面上映照握着哥哥的双手,天真无邪地笑着的佳织小姐。从幻想世界中被解放的佳织小姐兴高采烈地在向哥哥报告幻想的内容,青井则是一直保持微笑地倾听着。
过了一段时间,留下几位职员,全部的厢型车从青井家撤收了。
「大家都要回去啊?」
我向目送职员离开的青井问道。
「因为神奈川的空想病患者不是只有佳织啊,也不能只为了一个人花太多的时间。就算是这样,佳织也还是受到特别待遇的呢。」
「特别待过?」
「你看。」青井指向位于大门边的水泥制小屋。「那是神奈川分部的外部办事处,一直都有ADM持有者们在轮班。其他还有书记官及观测官最少各一人,总是可以对应得来的。就算说是剧场型,必须要警戒的也只是跟其他空想病患者的接触而已嘛。当然,要外出的时候就会受到严密的移动手段限制就是了。」
我环顾四周。
「这么说起来,那本人呢?」
「你说佳织吗?发作也结束了,也许是在看电视吧?」
该说是天真浪漫还是该说是任性无礼。就算这疾病不是自己的错,对于帮忙抑制了那个发作的人们连送行都不送,一下子就跑去看电视的那种感觉有点让人难以理解。
「电视……啊。」
我一脸无奈地说着。
「有期待着的动画特别节目要拨出啦。」
青井像是要掩护佳织小姐般说道。「介绍给你认识,跟我过来吧。」
穿过大门后,广大的空地正中央建着朴素的家。跟佐伯先生一起看的内部影像是佳织小姐以及她周围的空间放大的样子,我没有发现围墙里面原来是这样的格局。
「……跟土地的有效利用很无缘啊。」
青井笑了。
「这也没有办法啊,如果让一般人卷入剧场型的发作会很麻烦。空地就是阻止特拉乌姆波的看不见的墙壁啊。从位于中心的屋子到外墙有一百公尺以上,佳织的感染范围最大半径是七十二公尺,也就是说,只要待在屋内的话不管何时发作,特拉乌姆波都不会波及外面的人。而且也不是只有我家,其他剧场型的住家大致上都是这样的感觉。」
远看很小间的屋子,靠近一看也相当地大间。我想大概有四房一厅吧?两个人住是非常足够的空间了,实际上,照青井所说的话还有没有用到的房间。
进到玄关后,就听到啪搭啪搭轻快的脚步声。
「葛格,快点快点。『猫咪,项链,魔法师』已经开始了喔。」
满面笑容从转角飞奔出来的佳织小姐在发现我的存在后,表情突然变得僵硬,像是遇到威胁当前的猫一样又躲进死角。
青井抿嘴笑着,向转角另一头的佳织小姐说:
「是葛格的朋友啦,不会很可怕的,出来吧。」
佳织小姐像是窥探着这里一样畏畏缩缩地探出头。
「你好,佳织小姐。我叫仲西景,请多指教喔。」
说完,我对着佳织小姐微笑。
佳织小姐似乎解除了警戒心,表现出腼腼的样子。
「嗯,请多指教。」
佳织小姐用像是幼稚园学童一样发音不清的样子说着。
坦白说,我的内心「啊痛痛痛痛痛」地想着。
可能也不是故意的,但是行为表现得这么幼小的话,让人感受到的已经不是天真无邪而是耍小聪明了。
搞不好一天到晚部在尝试创造自己的形象吧。
「我马上就过去客厅,所以你先过去等喔。」
青井温柔地向佳织小姐说着。
「嗯。」
佳织小姐有精神地点点头后,跑向客厅。「不是说过不要在家里奔跑吗?」青井对着佳织小姐的背影说道。
我们为了放下书包而上了二楼,进到青井的房间。
「青井的妹妹有点过于幼小啊。」
我把书包放到床边说着。
「……佳织的精神年龄大概只有四岁而已,没办法啦。」
「欸?」
将视线望去,青井的表情比外头的暗夜更加阴暗。
「以前有跟你提过吧?幻想世界的诡局,有患者因为那个而副起精神崩坏的事情。」
胸口开始感到不安。过于幼小的佳织小姐,提到这件事情后突然改变态度的青井。
我察觉到青井要说的事情,一心想要把耳朵塞住。而青井像是要给予这样的我最后的一击般开口。
「……那就是佳织的事情。然后,引起诡局的人就是我。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佳织的精神在当时被一度归零,所以,佳织的心还只有四岁左右而已。」
青井在床上坐下,笔直地看着我的眼睛。不是可以制止青井继续说下去的气氛,更何况我觉得那么做太卑鄙了。所以,我认真继续听着青井说的话。
青井他们没有双亲,佳织小姐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果然还是对于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幻想世界所反映出来的多半是患者的愿望、梦想或是懂憬。
有一天,佳织小姐发作了。而偏偏就在那一天,持有ADM的演员一个人都没有。
五年前,新型的流行性感冒在国内爆发大流行。神奈川分部的ADM持有者全部感染了这种新型流感,使神奈川分部几乎陷入机能麻痹。
青井虽然在当时已经被证明持有ADM,但是还不是演员。考虑到当时青井的年龄的话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对青井来说,抑制佳织小姐的发作是大人的工作。
但是在青井他们周围的分部职员们全部都被佳织小姐的发作所感染,被分配角色成为与青井家感情友好的附近邻居。然后在幻想世界中正准备着要进行派对。
那是双亲的结婚纪念派对。似乎设定上是邀请附近的邻居,要举办盛大派对的样子。而佳织小姐也变成没有空想病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似乎是受到美国家庭短剧之类的强烈影响的样子。
过了两、三个小时,派对的准备完成了。但是,不管过了多久,青井他们的双亲都没有回来。
那是当然的,因为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即便如此,大家仍然焦急地等待着双亲的归来。
渐渐地佳织小姐的表情变得沉重。看着佳织小姐坚强等待着根本就不存在的双亲,青井似乎变得无法忍耐下去了。
觉得佳织小姐实在是可怜得没有办法。
所以,当畴的青井出于好心向佳织小姐说了。
爸爸跟妈妈不在喔,在佳织小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喔。
说到这里,青井的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
「那是事实,但是,那个事实跟佳织的幻想世界有着致命性的矛盾,是禁忌的设定。就因为那样一句话,幻想世界的诡局被引起了。」
「青井……」
「我不知道啊!」
青井像是要把我的话反弹出去一样,用强烈的语气说着。几乎像是哀鸣一样让人心痛的余音回荡在我的耳中。
「这也许是很卑鄙的讲法!可是,没想到,我做梦都没想到会演变成那样的事情……!那时候根本没有幻想世界的诡局这种词语。我没有恶意,可是,一切都是结束之后才知道的。什么事都做不到,面对痉挛着、口吐着白沫、翻着白眼痛苦挣扎的佳织,我只能背靠着墙壁,颤抖着看着她而已。我什么事都做不到,就连去哀叹自己的无力也做不到……就只是害怕地颤抖着。」
我的视线没有离开过青井,现在的我能够做的事情也只有这样了。
青井又接着说下去。
「虽然一条命是保下来了,可是佳织丧失了所有的记忆。就只有心,变成了刚出生后的状态。后悔的日子持续着,也差点因为自责的念头而崩溃。我思考着应该如何赎罪。而在两年后,我找到了答案。重新学习话语的佳织把我叫做『把拔』,而有的时候又把我叫做『马麻』。我从那一天开始扮起女装。我想说当哪一天佳织又再次创造出跟那一天一样的幻想世界时,我就做她的爸爸,我就做她的妈妈,哥哥也好,姐姐也好,就算是弟弟还是妹妹都好。只要佳织期望的话,我一个人可以扮演她所有的角色。我在心中发誓,为了守护她小小的幻想,就算是女性的角色我也愿意去扮演。发作是一时性的,像是虚幻梦境般的东西。但是就算是那样也好,就算是那样地虚无飘渺,但是只要对佳织来说是重要的世界,我就要……去守护它。」
青井哭了。哽咽着总算把话说到这里。说完话的青井把两手绕到我的背后,把我压倒在床上。
一段时间,青井就只是安静地哭着。
明明是两个男的,却不可思议地感受不到不协调或是厌恶感。
叠在我上面的青井的身体,比想像中的还要纤细。很柔软,很柔弱,这感觉让我的脑中忘记了青井的性别,甚至让我产生青井是个女性的错觉。
青井奋命地将力气注入纤细的身体,总算是撑了起来。我了解了平日从青井身上感受到的坚强的源头。
青井并不将眼泪拭去,而将视线看向我。
「仲西,告诉我……我所做的事情很愚蠢吗?」
青井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脸颊,泪水是那样地温热,像是渗着他的温柔一般。
「没有那一回事。」
我摇着头。我想没有必要去装饰多余的书语,所以只将坦率的心情说出口。
青井抓住我的衣襟,将脸埋入我的胸口又继续哭泣着。
坚强不是与生俱来的。痛感自己的弱小,但是不去逃避自己的弱点与痛处,而是尝试去背负它们的想法,这才是真正的坚强。青井的哭泣声让我了解到这一点。
但是,坚强的心也有崩溃的时候,也一定有无法忍受而在心中发出哀鸣的时候。那也许就是现在的青井。
我轻轻地抚摸着青井的头,望着天花板。
只有一件事情让我感到疑惑。那就是为什么青井会想要将这件事情向我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