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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2章 小丑的记忆

《去年五月六日 仲西景 陵西高中》

放学后,我快步赶往社团大楼的屋顶。那女孩应该已经先在那里等我了才对。

我在门前调整了一下呼吸后,转开门把。

『你好慢喔,景。」她看到我出现后,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说着。

「我已经尽快赶过来了啊。就算你在这里也应该可以听到第四节课的下课钟声吧?」

我把书包从肩膀上卸下来,放到栅栏旁边。

「只要你用跑的,应该可以再早到个一分钟才对。」

她伸出食指比向我的鼻头,说着强人所难的要求。不过她虽然嘴上这么说,却始终都保持着笑脸。

「我下次会再加油的啦。」我也配合着她说道。

「哎呀,就别管那种小事了。」

明明刚才就是自己在抱怨别人的,现在却又用「那种小事」打发掉。晴的那种个性实在让人羡慕。

「你看这个,我的新作品喔。」晴把一本话剧的剧本亮到我面前说着。

「我先问你,这需要几名演员?」

「这次我克制在五个人了!」

「驳回。」

「为什么?」晴一脸不满地嘟起嘴巴。

「答案很简单,因为吾等陵西高中话剧社——《银世界》的社员就只有我跟晴而已。」

「嗯嗯,所以说?」

我想我已经回答得很充分了,可是看来晴还是没有理解的样子。

「光是演员就要五个人,而且既然是话剧的话,就还必须要其他像小道具、大道具、灯光、音响这类的工作人员才行啊。」

「嗯嗯,说得也是。」

这女孩在学校的成绩明明就比我还要优秀很多,可是我总觉得她脑袋的螺丝似乎到处都没有锁紧的样子。

于是我把右手放到晴的肩膀上。

「人数明显不足啊。」

晴则是把我的手臂挥开。

「景的想法太天真了。既然不够就去增加不就行了?」

「具体来讲要怎么做?」

「除了招募新社员之外还有什么方法?」

「在这种时期?」

「什么时期都没有关系啦。」

这可大有关系了。大部分的学生在入学前的选课说明会或是入学后就立刻已经选好参加的社团了。而现在是陵西祭即将到来的五月。就算大部分的社团都允许社员跨社参加,但是我想对演戏有兴趣的学生本身应该就已经很少了吧?

而事实上,确实晴在今年春天才创立的话剧社——《银世界》中,就只有包含我在内的两名社员而已啊。

「而且我过去已经有过亮眼的成绩了,跟景不一样呀。」

晴说着,用力挺起胸膛。

「这次跟之前不能相提并论啦。那时候只是请别人把名字借给我们用而已。」

虽然学校里有很多学务处未认可的社团,不过像这样的社团,就没办法争取到社团教室或是活动用地。然而,毕竟话剧的练习需要充分的空间,而且另外也需要有社团教室可以摆放大小道具或舞台必须的器具。因此晴在刚入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就为了创立《银世界》的事情而东奔西走。

身为青梅竹马的我,也是为了那个理由而被迫陪她忙了一段时间。

当然,就算晴不来强迫我,我也应该会帮她的忙才对。

理由就不用多说了。

但是,要创立新社团的话,最少也需要五名社员才行。因此我当时只好向刚认识不久的同学们低头拜托,请他们就算只是借个名义也好。

然而,晴却在那段期间收集来了多达二十个人的名义。我当时确认了一下写在提交资料上的名字,居然每一个都是男的。与其说是嫉妒,我更是不禁感叹男人们单纯的个性。然后,我也再次体会到晴的外表真的很容易吸引男性的注意。

看来我也不能再继续拖拖拉拉下去了。

「寻找新社员的事情就交给我,景先去把剧本牢牢记在脑袋里吧。」晴说着,把右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

「你是说要我也上场演出?」

晴眯起眼睛,向我瞪过来。

「总不可能请帮手来演主角吧?」

「啥?我演主角?」

「那不是当然的吗?」

「我根本就没有演过话剧啊。」

「你不就是因为想演戏,才跟我一起创立《银世界》的吗?」

并不是。举例来讲,如果晴说她想当足球社的经哩,我想我就会加入足球社了;而如果晴开始想要玩轻音乐的话,我应该就会加入轻音社吧?

虽然说,如果她想加入哪个社团的话,应该也会强硬地把我也拉进去才对。

我忽然想到一个疑问:究竟晴是怎么想我的事情的?

「你看这个。」

晴开心地从书包中拿出一张用透明资料夹夹起来的纸,递到我的手上。

「这是什么?」我稍微看了一下那张纸上写的东西,然后焦急地抬起头。「第一体育馆的使用许可书?」

「对,陵西祭要用的。因为申请的人实在很多,所以后来是用抽签的。不过最后还是顺利被我抽中啦。」

「明明我们就只有两个人的说?」

晴指着我说道:「有男主角。」接着将手指放到自己的下巴上说道:「也有女主角。」

然后把刚才那本剧本亮在眼前,快活地说着:「而且也有剧本呀。完全没有问题。」

「要是没有找到人手呢?就算大小道具都由我们自己准备,可是我们没办法兼任灯光跟音响的工作啊。最少也需要七、八个人才行。」

「灯光我会拜托我认识的人,所以没问题。毕竟那个人是职业照明师呀。」

「职业的?」

「我的堂哥呀,就是在做灯光的工作。虽然不是话剧,而是拍广告或电影的灯光,不过反正都是类似的东西吧?」

「音响呢?」

「我已经拜托那个堂哥认识的职业音响师了。」

丝毫没有漏洞。事前准备完美到让人傻眼了。

「演员呢?再怎么说,让校外人士来演都不太妙吧?」

「所——以——说——我不是讲说我会去招募新社员了吗?不要让我一讲再讲呀。总之,景先去把剧本好好读过一遍。毕竟你记性这么差,至少要努力一下嘛。好啦,那我走啰。」

「走去哪?」

「招募社员呀。」

丢下这句话后,晴就快步离开屋顶了。我有时候甚至会羡慕她那种行动力啊。

于是我将屁股坐到水泥地板上,背靠着栅栏,开始读起晴给我的剧本。

剧本的标题是『空想症候群』,另外还写着「原作\穗高结衣,著\青井晴」的字样。

穗高结衣是谁啊?

哎呀,毕竟受到大家欢迎的晴交友关系本来就很广,她有很多朋友我都不认识啊。不知道是不是话剧的剧本来就是这样的东西,还是说这个剧本刚好是这样的感觉。总之,那个内容简直要让人头痛起来了。

那描述的是一个特发性大脑觉醒病——通称「空想病」的一种虚构疾病存在的世界。

当空想病发作的时候,患者就会把自己误认为是什么故事的主角般特别的存在。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疾病。

而这个疾病又分为三个种类:只对自己本身有影响的自我完结型、发作时会把自己的幻想感染给他人的剧场型,以及当发作中的剧场型患者与其他同样在发作中的空想病患者接触时会引发的天地创造型。

当天地创造型被引发时,除了极少数拥有特殊抗体的人以外,所有的人类都会遭到感染。因此这一型也被认定是空想病的一种感染爆发。

在过去,曾经发生过一场被称为『幻想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前夜』的前所未有的大危机,所以在WHO的指导之下,空想病的患者们都被各国政府严密管理着。

到这边还算好,至少我还可以理解。

但是问题在于,这个『空想症候群』的故事有大半都是借由让男主角回想的方式在进行的,而且到最后都没有说明究竟是男主角患有空想病,还是一直都陪在男主角身边的女主角患有空想病。

也因为这样,这个故事的结局要怎么解释都可以。

或许一切都是男主角的妄想,不对,幻想。所以说,女主角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也不一定。

或者也有可能女主角是剧场型的空想病患者,而男主角是感染者。

也或许根本就没有人罹患空想病也不一定。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没有理由要特地搬出空想病的设定才对。

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这种内容要一个外行人来演出实在太困难了。

虽然这样讲很对不起晴,不过我真希望她的招募工作能失败,让这场话剧无法上演。但是,她的个性不可思议地就是有一种吸引人的力量啊。

我初次跟晴见面时的那件事,想必一辈子都会留在我的心中吧?那与其说是让人印象深刻,更应该说是一件仿佛会刷新我记忆般的强烈事件。

事情发生在距今三个月前。就是在我参加这所陵西高中集团面试时的事情。

当她被面试官问到志愿入学的理由时,她竟然毫不犹豫地就说出:

「我喜欢扮男装。」

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吓傻了。而她后来漂亮地通过入学考试后,就一如自己的宣言般穿着陵西高中男学生用的西装制服过着学校生活。听说她非常喜欢这套制服的设计。

而我后来也听说,她似乎从小就梦想能成为一名话剧演员,所以为了拓展演技,她才会在平日都穿着男装的样子。她的目标大概是成为一名无论男性角色还是女性角色都能完美演出的演员吧?

我回想起这件事情,忍不住一边苦笑着一边玩弄我的手机。就在这时,屋顶的铁门忽然「磅!」地一声用力被打开了。

不用转头看也知道,一定是晴回来了。

「我找来三个人了喔!」

——你说什么?

我赶紧抬头看向铁门的方向。

在露出满面笑容的晴身后,站着三名看起来应该是陵西的学生。

「那家伙就是仲西景。」晴对着我摊开手掌,擅自介绍起来。

「然后,他叫森崎……抱歉,下面的名字是什么?」

「进一啦。森崎进一。」

露出一脸亲切笑容的男学生,柔软的头发随风飘逸着。

「我、我叫今井心音……」

另一名短头发的女孩子缩着肩膀自我介绍着。我不禁联想到被雨淋湿而颤抖的小猫。她很有可能是被晴强硬地拉过来的。

最后一个人走到我的面前,伸出手来要求握手。

「我叫野中空,请多指教。」

「哦、哦哦,请多指教。」

我说着,回握了他的手。这时他忽然把我的手拉过去,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这里不是你应该在的地方。」

「啥?」

我忍不住发出惊讶的声音。当我想要再次看向他的脸时,他已经放开了我的手,对晴搭话:

「具体来说,我们究竟要做什么?」

晴露出愉快的笑容。那笑脸让我不禁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家才刚认识而已,就先来一场交流会吧。景请客。」

「为、为什么……是我请客?」

「昨天是你打工的发薪日吧?」

真不应该告诉她这些多余的事情。我不禁后悔起来了。

就在我们走向家庭餐厅的途中,我察觉到一件非常不祥的事情。我们这种同好会跟正式的社团不一样,学校并不会分配活动经费给我们。但是,既然要演话剧,应该就相对需要一笔费用才对。

——这家伙该不会是想要用我的薪水吧?

当我想到这里,就赶紧摇摇头了。我看我还是今天去店里一趟,把之前预定要买的机车头期款缴掉吧。这样就没钱可以给她花了。

我们来到最靠近学校的家庭餐厅,并点完餐点后,晴为了要去洗手间而离席了。

虽然这是因为我们刚认识不久所以没有办法,但是气氛实在有点尴尬。

「我、我说,你们大家为什么会想要加入《银世界》的啊?」听到我这么发问,森崎同学就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一句:「因为青井同学很可爱啊。」

这家伙是我的敌人。

「原来森崎同学喜欢像青井那样的女孩子啊?」

森崎同学摇摇手。

「我开玩笑的啦。我跟青井同学选修同一堂课,所以彼此本来就认识啦。我之前有几次跟她借笔记本来抄过,所以算是她有恩于我吧。」他露出一脸亲切的笑容。

「这样啊。」我点点头后,这次又换成询问今井同学:「你呢?」

「咦?我、我吗?我是那个……」她说着,就满脸通红地低下头了。

我想她大概是被青井邀约,然后拒绝不掉的吧?不过话说回来,青井实在选错人了。就算是外行人的我也知道,这女孩子不适合当演员啊。

「今井同学跟我一样,是在同一堂课上认识青井同学的啦。」

森崎同学代替今井同学回答我了。

「啊,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难道野中同学也是?」

野中同学摇摇头回答;「不是喔。」

「那你是对演戏有兴趣?」

「也没什么兴趣啦。毕竟我没经验,也没看过话剧。」

「那又是为什么?」

我想这个男的搞不好也是为了青井加入的。

可是,他的回答却充分让在场的其他三个人都动摇了起来。

「因为有你在。」

「啥?你说我?」

野中同学重重点了一下头。

「没错,因为有你在啊。」

「我们之前有在哪里见过面吗?」

「没有。不过,我对你的事情非常了解,比其他任何人都了解。」

不妙。这家伙很不妙啊。真的很不妙。他既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在耍人,而是很认真地在讲啊。

「该、该不会,野、野中同学是喜欢、仲西同学吗?」

今井同学的眼神变得跟刚才完全不同,而露出了闪闪光芒。或许这女孩子在各种意义上也很不妙啊。

野中同学露出微笑。而我则是觉得背脊一阵凉意。

「要说喜不喜欢的话,应该是喜欢吧?」

就在我决定当场逃出去的时候,青井回到座位上了。

「怎么啦?」

她大概是敏感地察觉到现场的气氛很奇怪,于是看着其他三个人的眼睛然后如此问道。

今井同学「没、没事没事」地回答青井后,在我耳边窃窃私语了一句:「我不会跟青井同学说的喔。」纵使她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开心,但是我觉得她一定是有了什么非常重大的误解。

虽然我认真地开始考虑要不要离开《银世界》,可是我对青井的好感却阻止了那个想法。

我们吃完饭后,青井一边用吸管搅拌着杯子里的饮料,一边开口说道:

「工作要怎么分配?」

「现在只有我看完剧本而已,要怎么决定啦?」

「不对啦,我是指大道具小道具、还有衣服也需要有人做呀。」

森崎同学举手说:「我来做大小道具吧。」于是野中同学也跟着说道:「那我也来帮忙。」

「啊,那、我来做衣服。」

今井同学畏畏缩缩地说着。

「我想不只是拿现成的搭配,可能也需要亲手制作喔?没问题吗?」青井问道。

「我、我因为兴趣的关系,平常也有在做角色扮演的服装。」今井同学脸红到了耳根,小声回答青井。

「那就这么决定啦。」青井一脸满足地点点头。

「我们两个什么都不用做吗?」

「你不是已经看过剧本了吗?九成的台词都是我跟景负责的,所以先专心在那件事情上吧。我有空的时候也会帮忙大家啦。反正我想景应该光是要记住台词跟演技就没有余力了吧?」青井露出恶作剧般的笑脸说着。

「……确实。」我说着,然后从座位上站起来。「我去一下洗手间。」

上完厕所后,我一边洗着手一边看向镜子。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既视感。

镜子上照出来的,是我每天都会看到的自己的脸。

「这也是理所当然……吗?」

我用手帕擦完手,走出洗手间后,看到大家都在结帐柜台前等我。

「多谢款待啰。」青井笑着把结帐单递给我。

我一边付着钱,一边不禁在想:希望她不要把这种事当成习惯才好。

「好啦,那就从明天开始,为陵西祭加油吧。」晴对大家激励完后,大家就在车站前解散了。

《二月十三日 仲西景 东京都内》

自从仲西景开始会把自己关进那个世界之后,已经过了半个月。我则是遵照着小丑对我的吩咐,让自己假扮成仲西景,以仲西景的身分过着日常的生活。

仔细算一算,从我出生之后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

就算把事情交给小丑去处理,我也不觉得状况有什么好转。虽然我已经差不多感到厌烦了,可是小丑的监视又很严格,让我没办法有太明显的动作。真是困扰。

小丑是个奇妙的存在。在我从仲西景的意识中出生的时候,小丑就已经存在了。简单讲,就是这间屋子早就已经有其他客人了。虽然我不太清楚详细的状况,也没什么兴趣知道,不过他似乎已经在仲西景的意识中栖息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这状况就好像我跟小丑两个人同居在「仲西景的意识」这间房子里一样。然而,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很难说是良好。毕竟像现在,我就是被他使唤的存在。

而说到仲西景本人,则是在梦的世界中安安稳稳地过着他的日子。真是有够悠哉。根据小丑的说明,仲西景似乎是因为对于不断干扰他本身的存在与自我性的空想病在本能上感到恐惧的关系,所以在强烈的防卫机制作用下的结果,就产生出我这个人格了。所以说,我的工作就是要代替他,在这个空想病存在的现实世界中生活。

而他本身则是在自己的心中构筑出一个空想病与穗高结衣都不存在的虚构世界,然后躲在其中。对幻想感到恐惧的结果,居然是去倚赖幻想的世界,实在有够讽剌。不过我也没打算同情他就是了。

穗高结衣在静冈引起的发作结束之后,我们被身为保安者的木村送到了立川的研究设施。我跟森崎进一接受完简单的检查之后,就准备坐电车回家了。住在神奈川的青井晴由佐伯负责送回家,而我跟森崎进一则是一起从立川车站搭中央线来到新宿后分开了。

我在山手线的电车中稍微看了一下剧本,并且问小丑:

——已经够了吧?

——再稍微等一下。我让你跟仲西景的记忆同步。

——干脆跟大家讲明他患了现空混在症不是比较快?

——他的状况有点不一样。

——我已经开始觉得累了啊。就算是对仲西景来说很亲近的对象,看在我眼里全部都是不熟的人啊。像这样假装自己是别人的朋友或弟弟,实在很累人。差不多也该放我一段长假了吧?

一给我忍耐点。

——我最近在想啊,我根本就没有理由要帮仲西景到这种地步吧?

——要是你敢做什么奇怪的举动,我就砍了你。

小丑面无表情地威胁我。

——可怕可怕。

于是我耸了耸肩膀。

就在我下了电车,走向仲西景的家的时候……

——同步结束了。

小丑说着,就让我跟仲西景替换过来了。

我感到一阵晕眩,四周的景色看起来有些扭曲。于是我用力甩甩头,想要让自己回过神来。接着我缓缓确认了一下周围的状况。

这里是每次从车站要回家的时候,都会经过的路。

我的手上不知不觉间就握着一本书,于是我拿起来稍微翻了一下。

对了。我是在静冈被结衣同学的发作感染之后,刚刚才好不容易被解放的啊。话虽如此,我的脑袋还是感到一种模糊的感觉。那是一种仿佛与现实隔了很远一段距离的奇妙感受。

看来,我的状况果然还是有点奇怪。

冷风吹拂着,让行道树发出沙沙声。接着,那个声音开始慢慢听起来像人在说话的声音。于是我为了转移注意力,而专心地读起剧本了。

当微弱的光线开始照耀世界的时候,东方憎恨着西方,而西方也憎恨着东方。

从东西方分别升起的太阳,最后来到天顶交叠。赌上现实与梦境的宝座,互相拔出利刃。

——究竟吾为现实、汝为梦境;抑或汝为现实、吾为梦境?

然而,现实与梦境终究无法互动干戈,因为现实与梦境本就是表里一体的东西。人们至今依然没有理解这一点。

切勿轻易接受映入眼帘的光景、回荡耳里的声音;切勿轻易追求未曾映入眼帘的光景、未曾回荡耳里的声音。在那前方将不会有安宁到来。

于现实与梦境的路上感到犹豫之时,切勿害怕一成不变的四季被替换;切勿以日月星辰的光辉做为指引;切勿询问他人。

首先应该询问的,是自身之心。

依靠自身之心绘出地图,并穿越未知的荒野。

在那路上追求自己的意义,并追求自己的世界。

无法相信自己的人,毋想信任他人,毋想相信未来、相信过去。

毋想相信世界。

最后,终将被吞噬于现实与梦境的夹缝之中。

我忽然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于是就像被某种东西催促般赶紧阖上剧本。

就在我用右手压住用力跳动的心臓时,一支扶手告诫我:

『这个世界果然是虚假的啊。』

置物网架于是强力反驳:

『那不是由你来决定的事。』

这下连车窗外可以看到的道路、行道树以及电线杆都无法保持沉默了。它们毫不在乎我的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纷纷议论着。

既让人烦躁,又让人讨厌。

『光从你们开口说话的这一点看来,这个世界早就已经不正常了啦。』

我用力搔着胸口,用车厢内谁也听不到的声音抱怨着。

——是不是恶化了啊?

我从仲西景的心中俯看着他无力地靠在电车门前的样子,如此问道。

——已经有好转了。

小丑回答我。

这家伙说的话或许并不值得信任。

我刚才也说过,我并没有欠仲西景什么恩惠,让我必须要帮忙他。真要讲起来,我对他抱有的就只是对于把我创造出来的这件事所感受到的明确恨意而已。

虽然我瞒着小丑,出现在仲西景把自己关起来的虚构世界中,稍微对他做了一点恶作剧。可是状况毫无进展。

纵然小丑有事没事就会威胁我,要我不准做出奇怪的举动。不过事到如今仔细想想,其实让他把我消灭正是我的期望啊。

简直蠢到家了。

我是觉得再陪他玩一段时间也没差啦。可是,如果仲西景没有再进一步的变化的话,我想我就要有所行动了。

至于到时候仲西景跟小丑会有什么下场,与我无关。

嗯,这样才称得上是完美的自由啊。

现在的我拥有「心灵障壁」(Wall),在这个世界好像是称作「ADM」的样子。简单讲,我可以遮断小丑对我的干涉,而且还能在不让他察觉的情况下跟仲西景进行接触。我就去逼仲西景把答案找出来,让小丑知道我们的行为毫无意义之后再消失吧。

反正我那么讨厌小丑,在最后留给他一个惨痛的讽剌应该也很好玩吧?

根据我做出的行动,搞不好会让结局加快脚步也不一定。

《二月十二日 穗高真由 立川研究设施个人房间》

结衣从静冈回来之后心情就很好,想必是她跟仲西同学之间发生了什么好事吧?那孩子自从跟仲西同学相遇之后,每一天似乎都过得很充实。就算是面对自己变成剧场型的事情,她最近看起来也已经不在意了。

当我淋完浴回到客厅时,结衣已经回到自己房间里了。我稍微打开一点房门,窥视里面的样子,便看到结衣正舒舒服服地睡着。

接着我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喝完一罐啤酒后,刷完牙,躺到自己的床上。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场令人怀念的梦。

那是发生在我学生时代的事情。

九年前,当时我的父亲还在世。

然而,为这个世界带来一场大混乱的空想病感染爆发——『幻想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前夜』的后续工作以及催促对空想病患者建立新体制的声浪,让父亲每天都过着辛苦工作的日子。

自从剧场型的危险性被凸显出来之后,母亲选择了与父亲不同的方式来贡献这个世界。就这样,以保护剧场型空想病患者做为目的的NGO被创立了,而母亲也从此开始跨越全世界进行着活动。

虽然立川研究设施的职员宿舍最上层是以让我们家族四人居住做为前提而改建的,可是那个时期的父亲与母亲几乎都不会在这个家里。正确来讲,不要说是自家了,他们甚至很少会在日本逗留。当时的结衣在我大学放学回家前,多半都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对于还只有七岁的她来说,想必过得非常寂寞吧?

有一天,当我进入宿舍玄关后,就在电梯大厅遇到了木村。他看起来有点慌张地对我说道:

「你好,真由小姐。你来得正好啊。」

「来得正好?」

「结衣看起来好像发作了。」

「你会不会又被骗了呀?」我想起先前发生过的那场骚动,忍不住笑了出来。

木村有一个患有空想病的妹妹。因为他就住在立川市的关系,所以我从几年前就经常看到他陪妹妹前来进行定期检查的样子。而一开始是他先对我搭话的。

他把我误认为研究所的职员,而跑来向我问路。当时十七岁的我并不觉得自己外表看起来有那么老,因此这件事对我造成了一些冲击。当我向他说明完我的身分后,他则是露出一脸连我都会感到心情微妙的笑容,对我装傻说道:「因为你乍看之下很成熟啊。」

从那件事情之后,我们就变成只要在研究所内碰到面就会互相打招呼的关系。有时候我也会招待他到我们的房间来,请他喝茶以及品尝我因为兴趣而开始做的手工饼干。而他也会陪陪结衣玩耍。

结衣很快就变得很黏木村,偶尔还会做些小孩子的恶作剧整他。其中的一项恶作剧,就是假装自己发作了。

结衣会趁着保安者离席的时候,在木村面前装出自己发作的样子。木村因为有一个跟结衣一样患有自我完结型的妹妹,所以当有患者在他面前发作的时候,他就会根据平日的经验,反射性地扮演演员的工作。然而,结衣总是会刻意想出一些木村一个人无法处理的剧情让他演出。

最后木村就会跑到研究大楼来求救,可是当他带着保安者回到房间的时候,结衣就会若无其事地玩着游戏,还面不改色地说:「我才没有发作呢。是木村在骗人。」

话虽如此,不过结衣喜欢捣蛋的个性早就是设施中有名的事情了,因此保安者总是会暂时配合结衣说道:「原来是这样,木村真是过分啊。」接着在事后安慰木村说:「真是辛苦你啦。」

当我听说这件事情之后,就对木村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呀,我会严格管管结衣的。」可是他却是笑着回应我:「应该只是她觉得寂寞而已啦。我不在意的。」

我不禁觉得这位青年应该很适合跟结衣相处。不过话虽如此,当时的我也没想到木村跟结衣的关系会持续这么久,一直到现在的状况。

像这样,木村被结衣耍的情况是常有的事情。当我看到他到现在还是依然会被结衣的恶作剧与奔放的行为耍得团团转的样子,就不禁会觉得他一点都没有成长,叫人担心。不过,应该也没有比他更适合担任结衣保安者的人选了吧?

那时候的木村之所以会说『看起来好像发作了』而刻意没有断言,就是因为他已经对结衣爱恶作剧的个性很熟知了。

「嗯,或许就是像你所说的。毕竟结衣很聪明,我总是立刻就会被她骗倒啊。」他搔着自己的侧头部笑了。他这种不会坚持自己的面子、不会想装成熟的个性正是他这个人的优点。

「现在的结衣看起来是什么感觉?」

「看起来非常镇定。明明刚才还在嚎啕大哭的,却毫无征兆就忽然改变态度了啊。」

「等一下,你说她在嚎啕大哭?」

木村的表情黯淡下来。

「结衣问我说小学究竟是怎样的地方,然后我就老实回答她了。而就在我说到回想当时,真的觉得很愉快的时候,结衣就立刻大哭起来。说自己为什么不能去学校,这样。」

「啊啊——」我不禁发出了有点尴尬的声音。那孩子对于自己过着跟其他小孩不一样的生活,有着很强烈的自卑感呀。

虽然那孩子有时候会假装哭泣来吸引周遭的注意,不过我想这次她应该是真的哭了吧?而且她一旦哭出来,就很难停止下来,严重的时候甚至必须安慰三个小时左右呀。

「结衣大概哭了多久?」

「我想应该十到十五分钟左右吧?」

木村一脸尴尬地回答我。

「也就是说她哭了十到十五分钟左右就忽然改变态度了?」我再次向他确认。

「是的。」

停止哭泣的速度太快了。这下应该是发作的可能性变得很大。

「我去看看她的情况。」

「那请问我该怎么做呢?」

「你今天应该已经累了吧?就先回去吧。还有,真是谢谢你每次都来陪结衣玩,不过你也要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妹妹喔。」

我在进电梯前,又对木村挥挥手说:「掰掰,下次我再请你吃手工蛋糕喔。」

而在电梯门关上前,他则是天真无邪地回应了我一句:「那就请你做起司蛋糕吧。」

当我来到最上层,打开我们家的房门时,坐在沙发上看着书的结衣便抬起头看向我的脸。

「……是真由啊。」

结衣凛然的声音回荡在室内,接着一阵奇妙的寂静包覆了我们两个人。夕阳照射在结衣的身上,酝醸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氛围。

我这时确信了,这氛围并不是恶作剧可以装出来的。结衣真的发作了。

「你是谁……?」听到我这么问,结衣的脸上露出了奇妙的微笑。那表情虽然让人感到亲切,却一点都没有要讨好我的意思。

「就算你问我我是谁……我也很困扰。我就是我啊。」

结衣说完后,抬头仰望天花板。

「你连名字都没有吗?」

「虽然我曾经有一段时期叫作杰克,可是现在那个名字已经被抢走了。吉儿是叫我作开膛手皮耶尔啦。」

「吉儿是谁?」

结衣摇摇头,将文库书放到玻璃桌上。

「是我的妹妹。」

我走到结衣面前,拿起她刚刚在阅读的书籍。

——《二十四个比利》。

那是描述一名患有解离性人格疾患的美国男子的故事。

「这本书有趣吗?」我稍微试探了一下结衣。

「我很喜欢。虽然内容对结衣来说可能难了一些。」

现在的结衣虽然处于发作状态下,可是就像我可以认知自己是穗高真由一样,她也在后设认知上知道自己是个别的存在。这样的发作至今从未发生过。

很有可能是参考这本《二十四个比利》所引起的发作。

「你是从结衣的人格中被创造出来的吧?那个叫『吉儿』的也是?」

「不对。」我的质问立刻就被否定了。「我跟吉儿在一百多年前就被创造出来了。」

「一百多年……?」

我不禁眨眨眼睛后,「呵」地笑了一下。

「那你又是谁创造出来的?」

当时的我对结衣表现出的是非常不像一名演员该有的态度。大概是我在不知不觉中,就被他的氛围给吞没了吧?

「是吉儿把我创造出来的。」

我将文库书放回桌上,用右手扶起结衣的下巴。

「你是被自己的妹妹创造出来的?」

「实际上有两个吉儿:将我创造出来的吉儿,以及后来被那个吉儿创造出来的第二个吉儿。」

「你说的话还真让人头痛呢。」我耸耸肩膀。

「比利·密雷根也是一样啊。简单来讲,就是人格的分裂。」

我将视线落在文库书的封面上,向他问道:

「那个叫『吉儿』的人创造出来的你,为什么会在结衣的身体里?」

「因为吉儿是拥有『心灵联系』(WEB)的人啊。」

「WEB?网际网路吗?」

「就跟你们口中的『特拉乌姆波』是一样的东西。」

接着,他便开好叙述起自己的过往了。

把开膛手皮耶尔创造出来的,是一名住在英国的空想病少女。

因为当时的社会对空想病一无所知,所以那名少女被当成了患有严重幻想症的人,而受到周遭人的迫害。甚至连她的双亲都对她施予虐待。

希望有人可以理解自己,希望有人可以保护自己。那名少女的被保护欲于是创造出了杰克,也就是后来的开膛手皮耶尔。

那正是典型的心灵创伤所造成的人格分裂案例。

身为第二人格的杰克扮演的就是保护、逗哄、调解与安慰那名少女的角色。另外,就是代替彻底被消耗殆尽的少女过着日常的社会生活。

听说在他出现在表面的时候,就不会引起发作的样子。根据他的推测,特拉乌姆波并不只是起源于大脑的异变,似乎也跟精神有很大的关系。

就这样,周围的人都误以为少女的精神病改善了,于是也渐渐地改变了对待少女的态度。然而,实际上她的空想病并没有被治好,而是产生了人格分裂的状况,因此甚至可以说少女的精神状况应该是恶化了才对。

空想病患者在理解力、情报解析能力以及创造性上非常优秀,而且杰克的个性又很平易近人。于是在不知不觉中,杰克变成了大家的中心人物。

但是,少女看到周遭因为杰克而产生的变化,心中却感到非常不愉快。

大家都没有在看我。大家都不理解我。大家都不需要我。所以说,我也不需要大家了。

负面的感情不断累积,最后在少女的心中又创造出了另一个人格。

那就是第二个吉儿。

她有着攻击性的个性以及强烈的破坏冲动。简单讲,她就是少女宣泄心中压力的管道。

吉儿偶尔会取代杰克而浮现到表面,对周遭的人摆出攻击性的态度,有时候也会破坏自己身边的东西。

就这样,周遭的人看待少女的态度又再度变得冷淡了。然而在另一方面来说,吉儿的破坏行动在不知不觉中抒发了少女的压力,让她的精神状况开始变得比较安定,也比较愿意积极浮现表面了。因此,杰克对吉儿的行动采取了静观其变的态度。

不久后,吉儿与杰克靠着本能察觉了一种特殊精神感应波的存在,也就是后来被称为「特拉乌姆波」的东西。他们也发现只要利用这个东西,就可以把自己的人格转移到其他人的身上。

于是,吉儿开始了她一连串的恶行。她将自己的人格转移到其他人的身上,并且开始以卖春妇为对象进行连续杀人的行为。

少女因为对于自己创造出来的人格进行犯罪行为的事情感到难以忍受,最后竟企图跳楼自杀。杰克虽然继续留在少女的心中,想要制止她的冲动,但是失败了。就在少女即将死亡的前一刻,杰克自己也利用WEB(特拉乌姆波)转移到了其他人的身上。

他的目的就是要处置掉那个变成连续杀人犯、后来被称为「开膛手杰克」而震撼世人的吉儿。

从此以后,杰克就开始抱着自我告诫的意义而自称为是「开膛手皮耶尔」。意思就是被另一个人格——开膛手杰克抢先在前的滑稽小丑。

就这样,不知道是在谁身上的杰克与同样不知道是在谁身上的皮耶尔展开了一场漫长的战斗。

不久之后,这两个人发现了少女以外同样拥有WEB的人——也就是空想病的患者,于是便借由这些人的心灵联系,不断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每次的转移都可以让他们吸收转移对象的知识与记忆,因此他们很自然地学习到丰富的智慧与知识。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在感觉上与概念上都对「空想病」这个疾病感到熟悉,也变得几乎可以意图性地操作发作的内容了。

他们虽然比任何人都还要熟知关于空想病的事情,然而这两个人也都没有打算要把空想病从世界上消除。

因为吉儿的最终目的是抹杀全人类,也就是世界的崩坏。

而杰克的最终目的则是处置掉那个吉儿。

随着时代的演进、文明的发达,抹杀人类的手段也渐渐增加了。

一开始,吉儿虽然对病毒、毒气等等的化学兵器、生物兵器感到非常有兴趣,然而就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核武器诞生之后,她的行动方向就转变了。

然后到了距今十年前,吉儿将自己转移到了一名住在美国的剧场型空想病患者身上。

她的目的就是引爆核武战争。世界上的核武数量已经非常足够让全人类灭亡了。她剩下只要照自己的意思感染拥有核武国家的政府中心人物,就可以让人类步上灭亡的命运。

但是,当时的吉儿在偶然之下与一名自我完结型的空想病患者接触,而引发了后来被称为『幻想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前夜』的感染爆发。

这件事对吉儿来说既是幸运也是不幸。

只要利用感染爆发,就可以比利用剧场型慢慢感染要来得有效率。

然而,如果形成了世界规模的「心灵联系」,她立刻就会被身为仇敌的杰克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果不其然,感染爆发发生后不久,杰克立刻就现身在吉儿的眼前了。于是被逼急的吉儿,最后只好脱离了那名身为感染源的剧场型患者。

杰克虽然立刻展开了追捕吉儿的行动,但是在抓到她之前,感染爆发就被道格拉斯·波特曼一行人画下了终止符。

面临「心灵联系」即将崩坏的杰克,在不得已之下只好将自己转移到了离他最近的一名空想病患者身上,而那名患者就是结衣了。

「——所以说,我现在才会在这里。」

在途中,我还对结衣说的话感到半信半疑。但是听到最后,她说的话已经从我的右耳进左耳出了。简单讲,我感到非常不耐烦。

这故事实在太过荒唐无稽,太过非现实了。确实很像结衣会喜欢的故事设定。

「看来你并没有很信任我所说的话啊。」结衣笑了。

「才没那回事。」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但其实我完全没有相信她说的话。

「然后呢?皮耶尔先生。」

「嗯?」

「你为什么今天会浮现到表面来?」

「对我来说,毕竟这就是我被创造出来的理由啊。我只要看到无力的小孩子,就会觉得没办法放着不管。」

「这样呀,还真是温柔呢。不过,现在已经不要紧了。结衣就交给我来安慰,若是你能快快去就寝的话,我会很感谢你。」

「恭敬不如从命。」他这么回答完后,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就这样,发作完结了。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但是,后来他依然偶尔会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都是在结衣的心灵感到无力的时候。

随着时间过去,我虽然开始怀疑结衣罹患了现空混在症,可是却无法感到确信。

理由就是,现空混在症所造成的人格分裂有两个原则:

首先,分裂出来的人格所拥有的知识都是来自于发作者。也就是说,即使新创造出来的人格在设定上是一名聪明的五十多岁男性,但是他也依然只会知道发作者至今接触过的事情而已。就算在结衣的心中产生了那样的人格,他拥有的知识也顶多会跟八岁的结衣相等甚至不如,最后就会变成一个非常不协调的存在。

话虽如此,也有很多情况是分裂出来的人格比主人格还要擅长回想起自己的记忆,因此也能够轻易回想起主人格在表面上已经忘记的事情。如此一来,也是可能会有看在旁人眼中比主人格还要聪明的状况。

另外还有一个原则。

现空混在症造成的人格分裂只会创造出主人格曾经扮演过的人格。不管是自我完结型的发作,抑或是剧场型的感染。

我利用研究所的电脑调查结衣过去的发作案例,但是却找不到她曾经演过什么叫开膛手皮耶尔的人物。

而那个人就像是要证明自己描述的过往般,有时候会抱着玩笑的心态脱口说出各式各样的语言,有时候也会指导我大学才开始学习的德语。

他拥有极为丰富的知识,偶尔会轻松分享一些他过去曾经到过的国家特有的风俗与习惯。而当我在听他描述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感到非常愉快。

就这样,我渐渐开始对「开膛手皮耶尔」这个存在的出现感到满心期待。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认同他的存在了。

不可思议的是,我对于自己会期望见到存在于自己的妹妹——结衣心中的他这件事,并没有感到什么罪恶感,而且还很自然地接受了这样的自己。我并不知道理由。

或许是因为他的存在看起来并没有对结衣造成什么不良的影响。而且,因为远离双亲的两人生活而对心理造成负担的人,也许并不是只有结衣而已。

有一天,我向他问道;

「你真的存在吗?」

而他则是默默地露出微笑,眺望着窗外回答我:

「我就在这里啊。」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吉儿所在的地方,你是不是就会离开了?」他点点头。

「我一定会出现在吉儿所在的地方。为了亲手杀了她,不管她在哪里,我都会跟过去。」

纵然嘴上说着如此凄惨的话语,他依然转过头来对我露出了微笑。我不禁凝视着他那双毫无阴影遮盖的清澄双眼。

「你很憎恨她吗?」

「当然。伦理跟道德无法拘束我。我是靠感情在行动的啊。」

「那么你每次都会安慰结衣是因为?」

「当然就是因为我喜欢她了。结衣是个好孩子,虽然也相对地很纤细而脆弱。」

我至今依然无法忘记他当时那寂寞而仿佛会被风吹散般的笑脸。想必他是把结衣联想成将他创造出来的那个吉儿了吧?

另外,我也发现了一件事。我对这位青年开始抱有情愫了。我迟迟无法把他的存在告诉结衣以及我的父亲。

就这样过了一年,对,也就是距今八年前,他忽然消失了。

《二月十四日 今井心音 池袋》

我为了挑选制作话剧衣服时要用的布料,而跟森崎同学来到了池袋。

当然,我也有其他想要跟森崎同学见面的理由。也因为这样,明明跟森崎同学一起出门买东西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可是我却在打电话邀约他的时候变得紧张过度了。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必要向他强调「一定要来喔!」这种话的。就在我忍不住对他说完的那个瞬间,我变得害羞到了极点,结果不知不觉间就把电话挂断了。

简单讲,就是我现在拿在手上的白色包包中,装着我亲手做的巧克力。当然,这是为了要送给森崎同学而准备的。

(只不过是要送情义巧克力给朋友而已,一定会顺利的。)

我虽然在心中不断这样说着,想要安抚自己紧张的心情。可是「给朋友」这个部分本身就是在对自己说谎了,而且「一定会顺利」这个部分我也一点自信都没有。

我翻起眼睛看向森崎同学,而他只是看着前方默默地走着。就在经过糕饼店门前时,他忽然说了一句「这么说来,今天是情人节啊」。害我的心臓差点就跳出来了。

我当下觉得「这是好机会!」而把手伸进包包里,可是森崎同学却是毫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走了。

《银世界》其他的人现在正前往学校附近的大型DIY商店,购买制作大小道具的材料。

而台词特别多的仲西同学跟青井同学,现在应该是在学校的屋顶努力练习中吧?

我们进入位于池袋一角的店里后,我一边装作是在挑选布料的样子,一边偷偷瞥眼看向森崎同学的方向。

他正到处确认着布料的质感。或许他并不是真的在确认质料,而是因为看到眼前这么多的布料而感到很新鲜而已吧?

森崎同学好像对于跟我两人独处的事情感到不以为意的样子。之所以会这么想,是不是我意识过深了呢?我变得迟迟无法让自己高涨的情绪平静下来了。

不能这样,我必须要专心选布料才行呀!于是我用双手「啪!」地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结果,森崎同学忽然问我:「干么?你怎么啦?」害我忍不住焦急起来。

「呀……没、没事没事。」

「我说,今井同学啊。」森崎同学稍微蹲下身子,看向我的脸。身高很高的他这种配合我的身高而蹲下身子的举动,又让我的心臓用力跳动起来。

「什、什么事?」

「午餐要怎么办?」

「总、总之,先把必要的东西买完之后,再去想吧。」

于是他再度伸出手指摸着布料,用一如往常的语气说了一句:「这么说也对。」我参考着自己画出来的衣服设计图,挑选着需要的布料。虽然原本因为衣服设计得很复杂而让我感到有点担心,不过最后总算是把支出压在预算之内了。

接着,我们在速食店吃完午餐后,森崎同学就邀我来到了一家大楼型的书店。

「你想买什么东西吗?」

我对确认着店内地图的森崎同学问道。

「空想病关联的书。」

我们这次要演出的话剧,就是以空想病做为主题的。

「森崎同学真是认真呢。」

「什么意思?」森崎同学转头看向我。

「你是为了这次的话剧做准备吧?」

森崎同学却摇摇头,回答说:「不,只是我个人的兴趣。」

「兴趣?」我不禁歪了一下头。

「最近有点事情让我很在意。」

「什么事情呢?」

「……是今井同学我才说的。其实,我觉得仲西最近好像没什么精神啊。」

他慎重地挑选着书架上的书,并且对我继续说着:

「他几乎在入学的同时就跟穗高同学认识,然后就一直过着很忙碌的生活。我原本以为他大概是累了,可是,又总觉得并不是只有那样的原因啊。」

其实,我也有同样的感受。最近的仲西同学看起来有点疲惫,可是我并没有觉得像森崎同学一样那么担心。所以说,看到森崎同学如此认真的眼神,我不禁感到有点惊讶。

因为从他的语气上听起来,就好像仲西同学最近不正常的表现,是跟空想病有什么关联的样子。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这样的问题。

「啊,没有啦,我也不是说仲西可能患了什么疾病之类的。只是当我看着他,就忍不住觉得空想病真是一种复杂的疾病,所以就变得想要多知道一些事情啦。」

大概是我露出了一点不安的表情吧?森崎同学像是在安慰我一样,用开朗的语气说着。

最后,森崎同学买了三本跟空想病有关的厚重书籍。

然后,我们回到车站。

来到剪票口前,就这么道别了。

我原本想要买完衣服的布料后,跟森崎同学一起去看看电影、逛逛街的,可是却一直没办法鼓起勇气,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了。虽然我也很天真地期待他会反过来邀约我,不过这样的期望终究还是扑了个空。

「那你路上小心啦,明天见。」

森崎同学笑着,就钻进了剪票口对面的人群之中。

而我则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一段时间。

「真没用。」我的嘀咕声溶解在空气之中。

对自己胆小又没出息的个性感到生气又郁闷,让我的泪水忍不住涌了上来。

为什么每次都会变成这样呢?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忽然看到森崎同学慌慌张张地从远处又跑了回来。

「忘、忘记拿东西了吗?」听到我这么一问,森崎同学就从剪票口旁的栅栏上对我伸出手来。

「话说回来,那个、我没有吗?」

「没有什么?」

「巧克力。」

「咦?啊……啊。」

我的脸颊一口气滚烫起来。不过,我还是挤出了浑身的勇气点点头。

「有……有呀!」

接着我从包包中拿出我精心包装的小盒子,递给森崎同学。

我已经没有办法正眼看向他的脸了。

「我可以打开吗?」

他一脸飘飘然地问我。

「咦……在这边?」

「当然。」

「是、是没有关系啦。」

「我过去你那边。」

他用IC卡感应了一下,穿过剪票口后,抓住我的手把我从人潮中拉出来,然后将身体靠在一根圆柱上。

这是我第一次跟他牵手,害我变得脑袋一片混乱,完全没办法跟上状况。

他把切成一口大小的巧克力放进嘴里,并且对我说了一句:「真开心啊。」而我则是因为太过激动的关系,连头都抬不起来。

当我好不容易把视线看向他的脸时,盒子里已经空无一物了。

「我全部吃掉了。这样就没了吗?」

「啊、对不起……已经、没有了——」

「哈哈哈,骗你的骗你的。抱歉,我开开玩笑啦。哎呀——总觉得这种事情真让人害羞啊!」

他有点大声地说着,然后露出一脸苦笑。

「害羞?」

「嗯,我刚刚忽然想起今天是情人节之后啊,该怎么说,不是就会想很多吗?像是『会不会有人给我巧克力啊』,或是『就算是情义巧克力也好,如果今井同学会给我的话应该很开心啊』之类的。所以我就干脆跑回来看看啦。」

「才、才不是什么、情义巧克力呢!」

我忍不住大叫出来。而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咦?」

「啊。」

「是、是这样啊?」

我连点头示意都没办法,满脸通红地当场停止呼吸了。搞不好连心臓都停止了也不一定。

接下来的状况,因为我太过混乱的关系而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那时候他的脸看起来也很红,然后他又牵着我的手走了几个车站的距离,还有我们聊了很多关于接下来要演的戏的事情。

另外,我们也聊到不知道仲西同学、青井同学与结衣同学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那边应该很复杂吧?」森崎同学小声说着,然后露出抱着同情的微妙表情。他那样子看起来真的很有趣,让我打从心底笑了出来。

《二月十四日 野中空 社团大楼屋顶》

就算二月已经过了一半,太阳还是下山得很早。因此,我们在五点前就结束练习,开始收拾东西。途中,青井晴忽然从书包中拿出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顺道!一提,出去买东西的那群人并没有回来学校,似乎是直接回家了。

「来,给你。」青井晴说着,并且把巧克力盒递给我。

我将它收下后,确认了一下用缎带夹住的卡片上写的东西。

『Dear Kei N.』(给亲爱的仲西景)

不管我再怎么确认,那上面的字就只能这么解读。

于是我咳了一声,接着向坐在我旁边的她问道:「我说青井同学,可以请教您一件事情吗?」

「当然,请不用在意。」青井晴羞涩地用演技十足的语气回答我。

「这是什么?」我指着巧克力盒说。

「你要不要去一趟眼科?」

我举起双手。

「OK,这是巧克力吧。」

「答对了。」她把双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情人节是什么样的日子?」

「好像是纪念圣瓦伦丁教士(St.Valentine)的日子吧?」

「在日本的风俗上来说呢?」

「女生给男生巧克力的日子。」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要给我巧克力?」

青井晴笑着搓了一下我的头。

「仲西的脑袋太僵硬了啦。」

「你总不会跟我说这是本命巧克力吧?」

「是的话你要怎么办?」她歪着头的样子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女孩子。我看仲西景干脆选择这个女孩子当对象,搞不好日子还可以过得比较平稳也不一定。

「真是,别跟我开这种玩笑啦……话说回来,这个应该很贵吧?」

「不会啦,那是我手工做的,原价不算什么。」青井晴毫不在意地说着。「跟很久以前和你一起吃过的那个巧克力不一样。」

「和我一起吃过?

「你不记得了吗?『人生有如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将尝到哪种口味』。」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过那么一回事啊。」

刚才真是太危险了。每次像这样忽然在对话中提到我不知道的过去,我都必须要辛苦地含糊过去才行。尤其是面对像青井晴这种直觉特别敏锐的对象。像现在她就露出了有点讶异的表情,看向我的脸。

「你忘记了?」

『哈哈哈,我记得啦。」

她不断凝视着我的眼睛。一时之间,我还以为她看穿了「野中空」的存在,害我忍不住把眼睛别开了。

「哦~……哎呀,是没差啦。来,你快点打开来看看吧。」

盒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巧克力。

「这是……亲手做的?」

她对我「嗯」地点点头。

「全部?」

「全部。」

「简直就像本命巧克力啊。」

「因为就是本命呀。」

我「咦?」地回了她一声后,她忽然站起身子,抬头仰望天空。

我明白到,这女孩应该已经渐渐察觉自己真正的心意了吧?于是我吃了一口巧克力,并且对她说道:「很好吃喔。」这也算是代替仲西景说出自己的感受吧?

青井则是头也不回地小声回了我一句「谢谢」。我虽然有发现她的耳朵看起来有点红,不过并没有刻意说出口。

「真的很好吃啊。青井不吃吗?」

看到我把盒子递出来,青井害臊地笑着回答我:「咲小姐会给我的啦,别在意。」

《二月十四日 森崎进一 社团大楼屋顶》

跟今井同学道别后,我在人多混杂的电车上翻阅着刚才买来的空想病关联书籍。

书上密密麻麻的专业用语,害我的头都开始痛起来了。就在我翻到一半的时候,渐渐打消了继续读下去的想法。

再说,今井同学的事情一直盘旋在我脑海无法离去,实在不是可以安分下来看书的状况。就算我眼睛看着书上的文字,可是一不小心就会露出开心不已的笑脸。虽然我本来是一脸开心样,所以也没什么差啦。

正当我开始觉得自己浪费了一笔钱的时候,眼睛忽然看到一段文字描述五年前因为空想病而发生的悲剧,让我忍不住将精神集中到书本上了。

幻想世界的诡局。

神奈川。

A姐妹。

虽然因为当事者在事件发生当时都还未成年,所以身分跟名字都被刻意隐瞒了,可是我很快就想像到这段文字描写的应该是青井同学与她的妹妹佳织小姐。

日本的剧场型患者包含穗高同学在内,应该只有八个人才对。而且法律上也有规定,为了防止感染爆发,在各县只能居住一名剧场型的空想病患者。毕竟青井同学是在神奈川县土生土长的,所以这起事件应该就是发生在青井同学这对姐妹的身上吧?

我一直以来都以为青井同学是个女孩子。

而这个想法实际上也是正确的。只是我没有察觉到青井同学其实一直以来都把自己设定是个男的。

不过,这当中依然还是有些谜团。

青井同学因为自己有个剧场型空想病患者的妹妹,所以对待空想病的态度比我或是仲西都还要认真,在空想病相关的事情上也很博学。

要是这本书让她读到的话,是不是不太妙啊?不,追根究柢,在研究所内部应该也有跟『神奈川的惨剧』相关的资料才对。

我听到车厢广播说电车即将抵达离我家最近的车站,于是将书本放进包包中,下车来到月台上后,拿起手机联络了木村先生。

『怎么啦?』木村先生立刻就接起了我的电话。

「我有一些事情想请教你……」

我这么说完后,就向他说明了状况,并且在最后提出我的疑问。

木村先生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开口说道:

『我想青井同学应该也有读过那本书才对,毕竟那个作者是空想病方面的世界权威。而且,她应该也有看过跟她妹妹相关的资料。』

「既然这样,请问为什么青井同学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矛盾呢?」

『或许就算她有读过也没办法理解,或是根本谈不上理解的问题吧?这就跟空想病的发作或感染是一样的意思。当事人不但在记忆的回想上会受到限制,就连视觉上也会受到操纵。所谓幻想世界的诡局,其实就很像是一直处于被感染的状态啊。』

「请问仲西知道这件事情吗?」

『嗯。』

「穗高同学呢?」

『虽然我们没有直接向她说过,不过毕竟她偶尔也会读一些空想病关联的书籍,所以我想她应该也有察觉到吧?』

对我来说,青井同学一直都是一名演员。不管是在遇到穗高同学发作的时候,或是站在舞台上的时候,她都一直在扮演着某个人。

难道说,她连在平常的时候都在持续她的演技吗?在日常生活中被强制性地扮演着与自己不同的角色,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呢?

我不禁感到一股郁闷的心情,于是对木村先生说了一句「谢谢你百忙中抽空回答」后,挂断了电话。

冬天的冷风莫名地让我感到剌骨。

《二月十四日 野中空 社团大楼屋顶》

离开学校后,我骑着车前往立川。六点过后的国道二十号线果然车子很多,结果当我到达立川的研究设施时,已经超过了八点。

就在我按下门铃取得入室的许可并打开门后,一颗沙发枕就飞过来击中了我的脸。

「请问你忽然做什么啊?」

「好慢!」穗高结衣非常不开心地说着。

「我不是有在简讯上说过我可能会晚点到了吗?」

「可是还是好慢!」

完全没办法讲道理了。我捡起掉在地上的抱枕,放回沙发上。

「来,给你。」她把脸背对着我,将装了巧克力蛋糕的盘子递到我面前。

「这可是我辛苦做出来的喔。」

甜甜的香气扑鼻而来。

「看起来很好吃啊。」

穗高结衣于是忽然心情转好,开始帮我泡茶了。

「话剧的准备有进展吗?」

「是的,算是有吧。」

「真期待演出当天呢。」

穗高结衣把冒着热气的茶端到桌子上后,在我对面蹲下身子,切起蛋糕来了。

「来吧,快吃快吃。」

她真不愧是擅长做料理的人,做起糕点来也很有品味。这蛋糕非常好吃。

「对了,结衣同学,要不要吃吃看这个?」

穗高结衣看到我从书包中拿出巧克力盒,便一口气吊起了眼角。糟了,我这完全是在自找麻烦啊。

「那是谁给你的?」

穗高结衣用极为低沉的声音问我。

「呃……姐姐给我的啦。」

她非常敏锐地察觉到缎带上夹的卡片,用不信任感十足的语气嘀咕了一句:「哦?姐姐呀?」接着又对我追加一击地说道:「姐姐送弟弟巧克力的时候,会刻意写上姓氏的缩写吗?」

「呃……那个……」就在我苦恼着下一句话的时候,穗高结衣就挺出身子,把脸逼近到我眼前。

「给我从实招来。」

「其实……」

「其实……?」她的脸又更加逼近了。

「是……青井给我的。」

穗高结衣的脸上一瞬间失去了表情。

「青井同学?」

「是的,就是青井。」

「真的吗——?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要瞒着我?」

「那个、因为我总觉得男生送男生巧克力会不会很怪?之类的。」

「真的不是别的女孩子?」

「我发誓不是。」

穗高结衣的脸微微泛红后,小声嘀咕:

「景该不会其实……已经知道青井同学的性……」说到一半,她又摇了摇头。

我看到她这个举动,于是确信了。虽然我不清楚理由,不过穗高结衣已经知道青井晴的性别了。

就在这个瞬间,我的心中完成了通往结局的剧本。

搞什么,其实事情很简单嘛。

虽然不是我啰嗦,不过仲西景在深层心理中其实是对空想病以及身为患者的穗高结衣是抱有恐惧的。

他把自己关起来的那个世界中,之所以唯独穗高结衣不存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然后,青井晴在那个世界中代替了穗高结衣的位置。

所以如果在现实中也像那个虚构世界一样把穗高结衣剔除掉的话,那家伙是不是就会自然而然地愿意面对这个世界了?

而且我也确实有达成这个目的的手段。其实利用我跟小丑的存在就行了。

只要穗高结衣知道了真相,她应该就会自动退场了吧?

「我知道。你是在讲青井是个女生的事情吧?」

穗高结衣用手捣住了嘴巴。

「你是、听谁说、的……?」

「木村先生说的。那请问结衣同学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看书的时候……偶然知道的。景从什么时候就知道了?」

「去年夏天。另外,我还要再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喝了一口茶后看向她的眼睛。她大概是察觉到我跟仲西景不一样的氛围,而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现在在你眼前的我,并不是仲西景。」

我从刚才就一直听到小丑对我怒吼的声音,而且越来越严厉。可是我始终没有理会他。

「……那是什么意思?」

「你的直觉那么敏锐,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吧?我是从仲西景的人格中分离出来的另一个人格啊。而且不只是我,在仲西景的体内还有另外一个人格存在着。另外,仲西景他最近幻听的现象非常严重,经常会将现实跟幻想混杂在一起啊。」

我对穗高结衣露出微笑,并继续说道:

「主人格——仲西景的心已经伤痕累累,让他变得连正常地过日常生活都很困难了。」

「现空……混在症?」我站起身子,拍一拍她的肩膀。

「就是那样。既然你已经明白了,就应该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了吧?」

我像是在告诫她一样如此说完后,便转身走向房门。

就在我感觉到穗高结衣从背后抱住我的同时,我的意识就被小丑封印了。

在一片朦胧的意识中,我光是站着都感到困难。正当我双脚发软的时候,某个人忽然从背后支撑住我的身体。

「景……你没事吧?」

我转过头去,便看到一名少女靠在我的背上哭泣着。

——这个人……是谁啊?

我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

「咦……?这里是?」

少女擦干眼泪,回答我:「我的房间。」

我的记忆很混乱。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到这地方来的?我明明刚才还跟晴一起为了陵西祭而在屋顶上练习话剧啊。

少女抱住我的脖子,低下头。

「全都是我害的吧……对不起。」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我一直都没有察觉到这件事情。明明我一直都看着景的说。」

「……」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是——」

「景总是会守护我。所以……这次轮到我来守护景了。」

守护?

哦哦,对了。

我的记忆稍微恢复了。没错,她是结衣同学啊。我记得,她是杰斯提斯的情人,跟我应该是敌对的关系才对。

可是,追根究柢,我连我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

后来,结衣同学打电话叫来了一台计程车,并且送我来到设施的大门前。

「我绝对会救你的。」

说着这句话的她,脸上的笑容非常无力。

而就在我在车上整理着混乱的脑袋时,才忽然想起我把机车忘在研究所了。可是我并没有发现,其实我忘记了比这种小事还要更加更加重要的事情。

第二场 Death(节录)

夏天的太阳闪闪照耀着沙滩。

青井晴独自一个人坐在遮阳伞的阴影下,一脸忧郁地凝视着海上的波浪。

仲西走到青井身边。

仲西 你不下水吗?

青井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没那个心情。

仲西 (微微笑了一下)你那时候不是说你身体不舒服的吗?

青井 凝视着仲西好一段时间,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青井 ……那时候?

仲西 (仿佛在否定前言般挥挥手)哦哦,我搞错了啦。不过,大家都玩得很开心啊,青井也一起来嘛。

青井 (用讶异的语气)……「大家」是指谁?

仲西 你在说什么啊?你看。

仲西伸出右手指向自己的背后。但是,那里却一个人影都没有。从沙滩上到遥远的水平线,完全没有一个人影。

仲西叹了一口气后,坐到青井的身边。

仲西 (感到遗憾地笑着)我还以为只要我装傻,搞不好大家就会出现的说……

青井 这样啊……

仲西 这个世界中只有我跟青井而已吧?

青井把脸靠近仲西。

青井 这样你不满意吗?我是只要有景在身边就觉得足够了。

仲西摇摇头。

仲西 也不是不满啦。只是,总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的感觉。可是,我有时候又会觉得这边的世界搞不好才是真的世界,而那边的世界其实充满了令人怀疑的东西。而且,当我在那个世界的时候,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却会觉得我的心渐渐在失去啊。

仲西抬头仰望天空。青井再度把亲线落在沙滩上。

青井 那个世界的我怎么样?

仲西 好像一直都在为我担心的样子。

青井 (有点寂寞地)我也有……在为景感到担心呀。

青井站起身子,将手伸向仲西。

青井 稍微去走走吧……?

仲西握住青井的手,站起身体。

仲西 嗯,好啊。

太阳快速西沉,四周被黄昏的景色包围着。

两个人牵着手,沉默地在沙滩上走了一段时间。

青井 在那个世界的我,到现在还是觉得自己是个男的吗?

仲西 (有点难以启齿地)……嗯。

青井 佳织呢?

仲西 还是很年幼的样子。

青井甩开仲西的手,站到他面前。

青井 既然这样,景还是继续留在这个世界里会比较幸福吧?

仲西摇摇头。

仲西 可是,这个世界中只有我跟青井而已吧?其他人呢?

青井 没关系,就算只有我跟景而已,靠我的实力,我可以扮演除了我以外的存在。

仲西 我不是指那种事情。我只是觉得,那么轻易就舍弃其他人居住的那个世界,真的好吗?

青井轻轻地把双手绕到景的脖子上。

青井 其他人不行。可是,如果是景的话,是可以被原谅的。

仲西 ……为什么?

青井 景至今为止看过了各式各样的世界,被各式各样的世界翻弄,被各式各样的世界背叛了。世界是我们鸟笼,如果那个鸟笼如此不安定的话,不管是谁都会想要飞出去呀。所以说……

青井轻轻地吻了一下景后,放开紧紧密合的身体。夕阳照耀在青井的脸上。

青井 (仿佛在鼓励般)所以说,如果是景的话,是可以被原谅的。

仲西 ……是那样吗?

青井 没错。所以说,如果景希望的话,我觉得你可以一直留在这个世界里。虽然这里只有我而已,可是如果景无论如何都想见到除了我以外的人的话,我就扮演那个人给你看。景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情的。

仲西 那种事情真的办得到吗?

青井露出十分淘气的笑脸,用食指轻轻戳着仲西的胸口。

青井 哦——你在怀疑我的演技实力呀?亏我那么多次都在景面前努力地当一个演员给你看的说。(语尾变得有一点闹别扭的感觉)

仲西 不、不是啦,我不是在怀疑你啦。

青井 是没差啦。(再度露出笑脸)要不然,我们两个人一起来练习演戏吧?

仲西 演戏?演什么?

青井 我想想喔(摆出思索的动作),『恋人是活死人』怎么样?

仲西 ……六月陵西祭演的那个?

青井 对,如果是演那个,景应该也还记得内容吧?

仲西用右手压住自己的侧头,脚步蹒跚了一下。青井赶紧跪下双膝,支撑差点倒在沙滩上的景的上半身。

青井 你没事吧?

仲西 (呼吸困难貌)那出戏是不是有什么意涵啊?

青井 你忘记了?这也难怪,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仲西 (重新站起身子,凝亲青井的眼睛)不是那样,我是问,那时候卢梭留下的那句话是什么?

青井 ……活着并不是指呼吸着的意思,活着是……

仲西 是指行动着的意思……我记得,还有另一句话吧?

青井仿佛在抗拒回答般沉默了一段时间后,轻轻点点头。

青井 人诞生过两次。一次是为了生活。

仲西 然后……另一次是为了存在。

伸西抬头仰望天空。

仲西 青井,我是在呼吸,可是,我有在行动吗?我活着吗?我存在吗?究竟在哪个世界中,我才能身为我自己呢?我才能以我的身分活下去呢?我才能以我的身分存在呢?

青井 (难过貌)我想回答你,我很想回答你。可是……

仲西 可是?

青井 天快要亮了。

仲西 ……咦?

青井 (微微啜泣着,但是却依然勇敢地露出笑容)如果是仲西的话,一定会明白的。

转暗。

『必定会明白的。』青井哀伤的声音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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