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生丽子睁开双眼时,床边的时钟指针正要指向早上七点——自己竟然比平常提早三十分钟起床,让她十分感动。更重要的是,不藉助闹钟的力量就能白己醒来,对她而言确实是个奇迹。换做是平常的话 一丽子就算闹钟响了也爬不起来,就算硬被吵醒了,也会再躺回去睡。一直要等到快要迟到的时候,睡回笼觉的﹉丽子才会被影山的敲门声惊醒,这是最近每天早上都会上演的模式。顺带一提,这个姓影山的管家,是宝生家为数众多的佣人之一。虽然年纪轻轻,不过三十几岁,却已经肩负起管家兼司机这么讲究资历的职务了。此外,他还兼具有会走路的闹钟之功能,是个相当方便差遣的男人,这样的人物,走出宝生家之外,全国恐怕找不到几个吧。
「难得那么早起,得好好向影山炫耀一番才行。」
丽子怀抱着小小的野心,在睡衣外头披了一件质地轻薄的长外套后,便走出了寝室。
季节已经到了春天。尽管如此,四月的早晨依旧寒冷。走廊上的空气冷飕飕,冻得刚起床的脑袋立刻清醒过来。这时,正好看到影山出现在走廊上。他一大清早就穿着一身全黑的西装﹒假使再让他戴├黑色的墨镜.那外表活脱脱就像廷个「道上弟兄」。幸好影山习惯戴的是一副款式略显落伍的银框眼镜,所以勉强让他保有一丝知性的印象。这位管家看到一丽了后,使弯下修长的身躯行礼,照惯例问候早安。
「早安,大小姐。您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啊,睡得比平常都还要好呢。」
「那真是太好了。]管家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轻轻地推了推眼镜边框,同时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话说回来,大小姐,您昨晚有没有遇到什么不便呢?」
「这倒是没有——发生了什么事吗?」
「昨晚刮起了春季的暴风雨。受到落雷影响,深夜里似乎曾停电了一小时四十二分钟左右。」
「咦,我都没发现呢。」
可是,为什么影山会那么精准知道深夜里停电了多久呢?「你为什么连停电几分钟都知道呢?」
「是,因为我的床边有一台需要插电才能使用的指针式时钟——」
「我的床头也有一样的时钟啊。]
「今天早上在下起床时,发现那个时钟慢了一小时四十二分钟。」
「原来是这样啊。意思是说,时钟停止运转了多久,就表示停电有多久啰。」丽子频频点头表示钦佩,接着就陷入一阵很漫长的沉默。「……」突然间 一丽子冷不防地用双手掐紧影山的领带,把他的身体用力抵在墙上。
「回答我,影山,现在是上午七点对吧!」
「不,现在并不是七点。」影山哀伤地垂下了眼帘。「恐怕已经过了八点四十五分了。」
「八、八点四十五分!」如果是在漫画里,高中女生遇到这种情况的话,现在必定会在口中咬着吐司,在往学校的路上拔腿狂奔吧。不知这是幸运抑或不幸,丽子已经不再是高中女生,而是个堂堂正正的社会人士了。这样的她,在⊥班日的上午八点四十五分竟然还穿着睡衣待在自己家里。惨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被逼急了的丽子彻底活用毕生的智慧与富贵人家的特权,对眼前的管家下达紧急命令。
「影山,火速把车子开到玄关!」
「宝生集团」涉足的商业层面极大,从金融交易、电子产品、医疗用品、甚至推理小说出版品都有参与,可说是名震天下。而宝生丽子正是集团总裁宝生清太郎的独生女。她在备受呵护之下长大成人,并以优秀的成绩从一流大学毕业,简而言之,天生就是个自由自在、货真价实的千金大小姐。不过这位人小姐却想当个时代新女性。她不愿遵照父亲的嘱咐,当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勤奋研习妇道,等着出嫁。反过来说,她更不喜欢在自家的企业集团里挂名,当个有名无实的主管。于是,个性倔强的她,选择成为苦干实干的公务员——也就是去当警察。
宝生丽子是隶属于东京多摩地区国立署的年轻女刑警。
不过,警署里只有少部分高层官员知道她是宝生活太郎的女儿。其它同僚向来都以为她只是个年轻漂亮、却又极为平凡的女刑警(没办法,这是事实)。因此,就算睡过头迟到了,她也不能获得特别礼遇。
「快点,影山!在道路交通法容许的限度内尽量飙!」
对驾驶座上的影山下达了这种无理的命令后,丽子就活用豪华礼车内宽敞的空间,迅速将刚起床时穿的睡衣换成工作用的衣服——一套既时髦又优雅,纤细又富有机能性,最适合女强人穿的长裤套装。这其实是在Burberry银座店要价数十万的限量产品,不过丽子在同僚面前,一概宣称这是在丸井百货的国分寺分店以二万目圆买来的特卖品,而那些对名牌毫无嗅觉的男同事们也全都深信不疑。
换完衣服后,接着是整理头发。头发是女人的生命,就刑警身分来说,丽子的头发太长了一点。所以她在执勤时,总是随便将头发绑在后脑杓。这是为了避免飘散着芳香的清爽发丝撩拨起臭男人们的邪念,才做的明智考虑。
倘若不把手腕上那一只RADO的Integra1 Jubile(简单地说就是高级手表)算进去的话 ,丽子在执勤时是不会配戴任何首饰的。不过从今天起,一丽子想为自己添加一点变化。她从手边的盒子里拿出那个东西,把它举在眼前端详。
那是一副ARMANI的眼镜——可是镜片没有度数,也就是所谓装饰用的眼镜。镜框是锐利的黑色,有棱有角的边框,带出成熟女性的时髦气质,至少店员是这样怂恿一丽子买下的,不过实际上真能展现出这样的气质吗?丽子战战兢兢地戴上之后,便透过后照镜窥视驾驶座的反应。
「——怎么样?影山。」
透过后照镜,她看到管家露出了些许惊慌的表情,轿车一瞬间左右摇摆了起来。
「您怎么了?大小姐。我记得视力是您唯一的长处啊?」
「这是装饰用的眼镜啦。我想在执勤中试着转换一下心情。毕竟,刑警看起来带有一点知性会比较好嘛……」
丽子之所以突然想戴眼镜是有原因的。老实说,最近有个不识趣的男人,当面叫她白痴。不过话说回来,这男人尽管口无遮拦,但是推理能力非常强。光足听过口头描述,就能轻松破解一丽子负责侦办的难解案件。在那男人得意洋洋的鼻梁上,炫耀似地戴着一副银框眼镜。从那天之后,她就不由得把眼镜和知性联想在一起了,姑且不提这个——「你刚才是不是说『视力是我唯一的长处』啊?」
「不,在下没有说过。是您听错了吧?」在后照镜中,影山装作者无其事地推了推银框眼镜。「总之,那真的非常适合您。实在是太美了。」
「你的感想太平凡了,我根本高兴不起来。还有其它感想吗?」
「您的角色跟我重叠了……」
「那根本不是重点吧!」戴眼镜又不是影山专属的权利。「唉——唉,还是不要戴眼镜好了,好像不怎么适合我的样子亡
「——就算是凶恶的罪犯,也会在人小姐面前跪下,真心开始忏悔吧。」
「你是在称赞我很有魅力吗?这种说法也木兔太兜圈了吧。」
「真是非常抱歉。凭我平凡的词汇,实在难以表达大小姐的非凡魅力。还请您原谅己
「呵!」刚才那句话让丽子感到很开心。尤其是非凡的魅力这一段。「好吧,我就原谅你。」
驾驶座上的影山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就在这个时候,丽子的手机发出来电铃声。一接起电话,听筒那头立刻传来「嗨∫早安啊,小姑娘」。
光从这句话就能猜出对方是谁了。风祭警部——国立署的年轻刑警,同时也是丽子的上司。「你现在在哪里?做什么啊?」
丽子当然不可能坦白跟他说自己才刚在车里换好了衣服。正当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风祭警部自顾自地又开口说道。
「算了,这不重要。宝生,位于国立市东二丁目旭通的若林动物医院发生事件了。院长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的房间内。知道若林动物医院吧?———你就直接前往现场吧。我也会马上赶到。」
「咦?」要我搭这辆车直接到现场吗?「啊、是,我明白了。」
通话结束的同时,丽子立刻命令驾驶座上的影山「火速开往若林动物医院」。一想到自己将搭乘着豪华礼车抵达那挤满了围观群众和警车的现场,丽子不禁打了个寒颤。「还是在医院前一百公尺放我下车好了,我自己走过去。」
「遵命占影山猛力转动方向盘,改变礼车的行进方向。
国立车站前面的圆环有三条路呈放射状延伸出去,已经成为当地地标,不过,其实真正有名的是贯穿中央的大学通。其它两条老是被人称做「出了车站之后往右(左)走的路」。而旭通就是出了车站后往左方延伸的道路(顺带一提,往右边方向的道路叫做富士见通)。
行驶在这条旭通上,在靠近便利商店的地方,看到了若林动物医院的招牌。不出所料,医院前挤满了看热闹的群众与警车土丽子下意识地寻找着亮银色的Jaguar——那11119风祭警部的爱车,也是经常突兀的出现在国立市杀人案现场的名车。风祭警部从不开国产车,理由是「太穷酸了」。这样的一位警部,身分却是制造贩售他所谓穷酸国产车的「风祭汽车」的小开,这也未免太矛盾了吧,不过私事暂且不提——丽子放眼望去,到处都找不到那辆Jaguar的身影。
「奇怪了,警部还没到吗?」当一丽子歪着头,准备穿越禁止进入的封锁线时。「哎呀?」
她的视野突然捕捉到一个反射着朝阳,像镜子一样闪闪发光的谜样物体。那东西一边发出轰隆声,一边朝这个方向接近。不用多说,那东西就是警部驾驶的亮银色Jaguar。就在丽子以为自己就要被急速冲来的Jaguar给辗过时,Jaguar一边刺耳地发出「叽」的剎中声,一边紧急mm停在她的面前。驾驶座的的车门打开,嘴巴衔着吐司的风祭警部从里头现身了。「嗨,宝生,早啊亡他举起单手打了个招呼。
「呃……」你是漫画里的高中女生吗二丽子拚命忍住这股想要吐槽的冲动,谨守着部属的立场,慎重地挑选用词。「呃、请问——您是怎么了?警部。」
「说来话长啊{警部把剩下的吐司塞进嘴里之后说道。「其实我的床边有个外接电源型的指针式时钟——」
「噢,原来如此。您不必再说下去了。」一秒之内 一丽子就对警部的回答失去兴趣,并冷淡地转过身说:「那我们赶快去现场吧|
「喂,哪有人自己先问『您怎么了』,却又回话说『您不必再说下去了』啊?这未免太失礼了吧!既然如此,我也有话想要反问你。那副眼镜是怎么回事?是谁想要赶上新潮流吗?哎呀,我也不是说讨厌眼镜美女啦,喂,宝生——」
真是顷死人了,这才不是要追赶什么新潮流呢!
丽子无视那紧追着自己不放的上司,踩着怒气冲冲的脚步,穿过禁止进入的封锁线。
2
事件发生的地点是位于紧邻医院的若林家二楼其中一间房间内。一位上了年纪的男性,在他自己房间的窗边从椅子上滑落到地面,就这样死了。其中一位警察走向警部,向他说明状况。
「死者叫若林辰夫,六十二岁。第一位发现者是家里的帮佣,由于身为主人的若林辰夫迟迟没有起床,帮佣觉得不对劲,于是前往寝室查看。听佣人说,当时若林辰夫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宝生丽子睁大了隐藏在装饰眼镜下的双眸,迅速观察起现场的情况。
若林辰夫身穿轻薄的家居长外套,应该是很放松才对。不过他的表情却丑陋地扭曲着,忠实呈现出临死之际的痛苦。外表并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出血。
在他右手十公分外的地方,横放着一个郁金香造型的高脚杯。酒杯是空的,以酒杯为中心,地毯上延展着一大片红色污渍。被认为是若林辰夫原本坐着的椅子前方有张小桌子,那里有一瓶已经拔掉瓶栓的红酒被放在托盘上,酒瓶中还剩下八分满的红酒。除了酒瓶以外,托盘上还有软木塞和T字型的开瓶器,以及揉成一团的瓶口封条。
「你看,宝生上风祭警部大声嚷着。「若林辰人在睡山喝了红酒。」
「……是啊|风祭警部最擅长的,就是把任谁看了都知道的事情,说得好像自己最先发现的一样。如果受不了他这种恶习的话,就无法在风祭警部的麾下做事了。「哎呀,这是什么?」
丽子手指着托盘上唯一一个格格不入的东西,那是医院诊疗室里常见的棕色小玻璃瓶。上头并没有有贴标签,瓶子是空的,但有一些微小的颗粒附着在瓶子内侧,这该不会是毒药吧?就在丽子这么想的瞬间——
「你不明白吗?宝生。」风祭警部加上显而易见的解说。「这恐怕是毒药吧。从这状况分析,铁定错不了的。」
就算警部不说,只要看过现场的情况,谁都能轻易地想象出若林辰夫很可能是服用毒药致死的。随即进行的验尸结果与鉴识报告都证实了这点。
首先根据验尸结果,死因确定是氰化物的药物中毒。尸体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四周也看不出曾和谁争执过的痕迹。死亡时间推测约为凌晨一点左右。
再来根据鉴识分析结果,虽然酒瓶内没有验出毒物,不过那些渗入地毯的液体,却验出了氰酸钾。而且附着在棕色小瓶内的细小颗粒,也证实同样是氰酸钾。酒瓶、玻璃杯、以及棕色小瓶上发现了好几枚若林辰夫本人的指纹,却验不出其它人的指纹。
此外,警方还接获数则情报,指称今天早上在现场附近的路上,目击到平常未曾见过的可疑豪华礼车,不过那跟这次事件保证一点关系也没有,这点一肚子自己心知肚明……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亡风祭警部开心地点头说道,随即转头面向丽子问她。「你觉得呢?宝生。」
打从第一眼看到现场的瞬间 一丽子就觉得,与其说这是一起凶残的杀人事件,反倒更象是迈入老年的男性常见的自杀事件。正当一丽子打算说出自己的看法时——
「就我所看到的,若林辰夫应该是白杀{风祭警部抢着开口说道。打从一开始,他就无意听取他人的意见吧(而且他的意见还跟丽子一模一样丫「我想,若林辰夫是将小瓶内的氰酸钾掺入倒了红酒的玻璃杯中,然后一口气喝下红酒,服毒自尽了。那氰酸钾一定是从医院的药品架上拿来的。偷偷拿些药品带回家这点小事,对身为院长的他,应该毫无困难才是。」
「是啊。]由于丽子的想法也大致相同,因此她也没打算要反驳。「的确,警部说得一点也没错。如果能找到遗书的话,那就更能够确定了。」
「唔,好像没发现遗书的样子。不过,没留下遗书就自杀,这种情况也不算罕见。总之,我们去找死者家属询问看看吧。」
感觉上,风祭警部心里已经有八成笃定若林辰夫的死是自杀了。但是一丽子不禁想着,说不定状况刚好相反,这其实并不是自杀。
没多久,若林家的人都被叫到大厅来。当风祭警部和宝生丽子走到大厅正中央时,一位长相和若林辰夫神似的中年男性突然开口询问。
「刑警先生,哥哥该不会是自杀吧?」
这个人名叫若林辉夫,他是比死去的辰夫小一岁的弟弟,因此也早就己经过了花甲之年。他的职业是兽医,和身为院长的哥哥辰夫一起经营着这家若林动物医院。由于抱持着单身主义,他在若林家附近租了公寓,过着—个人独居的生活,唯独昨晚他在哥哥家过夜,结果刚好碰上了今天早上的骚动。
辉夫深深地陷进单人沙发里,用右手把玩着福尔摩斯爱用的同款古典烟斗。看来他似乎正拚命忍住想吸烟的冲动。
「不,现在还不能断定是自杀。」
风祭警部暂时把自己的想法摆在一旁,谨慎回避了辉夫的提问。
「如果不是自杀的话,难不成,刑警先生的意思是有人杀了他吗?」
坐在双人座沙发上加入话题的是辰夫的长男,若林圭一。圭一今年三十六岁,和妻子育有一子,职业也是医生——不过并非动物医生,而是帮人治病的医生。专长足内科,任职于市中心的综合医院。
「我并没有说这是杀人事件,只是现在还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而已|
「哎呀,刑警先生,您说的话未免太恐怖了吧。这个家可没有人对公公怀恨在心啊。」
圭一的妻子春绘,象是在为邻座的丈夫提供支持火力似地尖声叫道。春绘比圭一大一岁,今年三十七。她在圭一任职的医院从事看护工作,据说两人就是因此相识结婚的。
「哎呀,太太,我又没有说是这个家里的人杀害了辰夫先生。难道说,你有发现到什么蹊跷吗?」
风祭警部挑衅似地环顾这个家族,结果,独自在房间一角倚墙而站的青年也发出了他的不满。
「刑警先生,父亲是自杀身亡的。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事实。喂,我说得没错吧?」
听到青年这么一喊,圭一和春绘夫妻俩为难的互相使了个眼色。辉夫则是瞬间皱起眉头,大声责备那青年说。「给我住口,修二|
这名叫做修二的青年,是死者若林辰夫的次男,今年二十四岁。也就是比圭一小一轮的弟弟。现在他还是医学院的学生,平常都从家里通勤上学。
彷佛察觉到了飘散在一家人之间的尴尬气氛,风祭警部继续追问下去。
「看来,各位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辰大先生会白我了结了呢。莫非昨晚各位和辰夫先生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听了警部的提问后,最年长的辉夫代表一家人开口回答。
「刑警先生,老实说我们家昨晚才刚召开一场家族会议。哥哥和我,圭一和春绘,还有修二全都参与了会议。」
「喔,你们谈了些什么呢?」
「其实这种事情不方便对外人说啊亡辉夫搔了搔参杂些许斑白的头发之后,象是要掩饰羞愧般把烟斗叼在嘴上,然后从衬衫胸前的口袋里取出火柴盒,用流畅的动作为烟斗点火。过了几秒钟后,他露出一副「糟了」的表情。「现在不方便抽烟是吧?」
「不,没关系。」风祭警部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看了辉夫一眼。「真是稀奇啊,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人抽烟斗呢——不过,我和时候也会抽一点雪茄就是。]他居然莫名只妙吹嘘起来了。
丽子偷偷拿出警察手册在面前搧了两下,她最受不了香烟的味道了。
「别看我这样子,我可是个福尔摩斯迷呢。过了花甲之年后,我才决定要改抽烟斗的。这东西很不错呢,最近我已经完全离不开它了。对了,刚才讲到哪里了?」
「讲到雪茄的事情|
「不对,警部。是讲到召开家族会议的事情。」
「喔喔,对了|辉夫先把烟斗从嘴上拿下来。「刑警先生,如果听到我哥哥有意再婚的话,您会怎么想呢?」他反过头来提出了这个问题。
「辰夫先生要再婚?可是他已经六十二岁了啊。」
「是啊,不过自从大嫂十年前病逝之后,他一直保持单身,所以基本上他要跟谁结婚都不成问题|
「那么,辰夫先生有对象了吗?」
「有的,我们也是到了最近才知道的。其实哥哥想和帮佣藤代雅美再婚。昨晚家族会议上,就是在讨论这件事情|
「喔,和帮佣同志婚啊——那么各位都赞成他们结婚吗?」
「怎么可能赞成啊。」长男圭一不耐烦地这么喊道。「父亲是被那个帮佣给骗了。请您想想看,年过六十的父亲和年仅三十多岁的藤代雅美之间,有可能产生正常的恋爱情感吗?父亲只不过是被年轻的藤代雅美给迷惑罢了。她就是这样玩弄父亲的感情,想要踏进咱们若林家里亡
「简单来说,她的目标是财产啰?」
「当然,除此之外别无可能。所以我们昨晚也很严厉地告诫父亲『清醒一点吧』、父亲您被骗了』。」
这么说完后,圭一便从衬衫的口袋里掏出被压扁的香烟纸盒,拿起一根香烟衔在嘴上,并且用绿色的十元打火机试图点火。可是十元打火机的打火石却只是发出干涩的摩擦声,完全点不起来。
「哎呀,好像没有瓦斯了呢。]坐在一旁的春绘面无表情地低喃着。
「啧!」圭一没好气的把十元打火机塞回口袋里,然后拿起香烟指着伫立在墙边的修二。「喂,你有带Zippo打火机吧?借一下。」
「真是的,既然哥都赚了那么多钱,好歹也买个像样点的玩意儿,不要老是用十元打火机嘛。」
修二一边这么说,一边取出Zippo的煤油打火机。那个Zippo是外壳上刻着洋基队标志的限量品。修二帮圭一的香烟点上火之后,顺便也为自己的香烟点火。
丽子默默地逐一打开大厅的窗户。看来若林家似乎是个吸烟率很高的家族。
「那么,看到各位反对他和藤代女士结婚,辰夫先生又做何反应呢?」
「哥哥显得非常失望I辉夫让烟斗升起了烟雾,就这样闭上眼睛。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房去了。老实说,我们也感到很心痛。藤代小姐或许真是冲着财产来的也说不定,但至少哥哥是打从心底喜欢上她啊。」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毕竟我们是为了父亲好,才会提出了那些建言。」
圭一这么说完后,邻座的春绘便不住地点头。
「对啊对啊。无论结果如何,我们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好意。」
「可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吐出一口烟后,修二呢喃说道。「父亲居然做出这种傻事。」
看来整个家族似乎一致认定若林辰夫是自杀身亡。谁也没有提出反驳的意思。而且,虽然大家都表现出一脸沉痛的样子,但实际上,显然没有一个人打从心里为死者哀悼。
「话说回来,刑警先生|辉夫最后又乘胜追g'似地作证说。「您也看到了现场桌上的那瓶红酒吧。那是摆在那房间的柜子上、当作装饰品的红酒。虽然牌子不是很有名,但因为哥哥他很喜欢酒瓶的形状与商标的设计,所以一直留着没有喝,就这样把它当成是艺术品展示在柜子上。哥哥经常说『我打算在什么特别的日子开来喝』,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今天早上在哥哥死亡的现场看到那瓶红酒的瞬间,大家都确信哥哥是自杀。自我了结的日子———没有什么是比这更『特别的日子』了。」
见到家人们的回答告一段落,风祭警部便整理好到目前为止所得到的信息。
「简而言之﹒各位是这么想的吧。昨晚针对辰夫先生的结婚问题,各位坚决表达「反对之意。辰夫在极为沮丧的状态下同到房间。然后过于悲观的辰夫先生,自己在珍藏的红酒内投入毒药,然后一饮而尽。换句话说,这是自杀 一
在场所有人全都默默地点头。的确,这或许真的只是一起自杀事件。就在丽子本人也这么想的那一瞬间——
「不,不是这样的!」一位身穿围裙的瘦小女性气势汹汹地开门闯r进来,那是帮佣藤代雅美。她带着豁出去的表情走到风祭警部身边,劈头开口就说:「老爷绝不可能是自杀!」
面对毫无预警、突然闯进来的帮佣,率先破口大骂的是长男的妻子——春绘。
「哎呀,你在说什么啊!就算再怎么爱管闲事,也该适可而上吧!不过是个帮佣,你又对公公了解多少!公公是自杀的呀,而且还是因为你的缘故!」
春绘激烈地吐出了戏剧性的言词。众人紧张地在一旁观望。原本只是推理剧其中一幕的大厅,如今正逐渐演变成长男的妻子与帮佣情绪冲突的舞台,上演起爱恨纠葛的戏码。在大厅里,藤代雅美毫不退让,用带着坚定意志的眼眸瞪着春绘,接着又说出这段爆炸性的宣言。「不,不对。老爷是被某个人杀死的!」
「什么!」男性们忍不住大声暄嚷起来。
「住口!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喔喔,我知道了。以夺取财产为目的的你结不成婚,所以自暴白弃了是吧。然后为了报复,才企图诬赖我们杀人吧。怎么会有心肠这么恶毒的女人啊!你这个企图掠夺若林家财产的贼猫!不知打哪儿来骑驴找马的野狗,真不要脸!」春绘使用各式各样的动物来辱骂帮佣。既然猫、狗、驴、马都搬出来了,那么最后一定是那个吧?在众人高涨的期待之中,春绘横眉怒目地以最高等级的字眼咒骂藤代雅美——
「你以为自己是靠谁才能活到现在的?这只忘恩负义的母猪!」
春绘这句「忘恩负义的母猪」一说出口,在场的男性们立刻发出了一阵叫嚷声。
风祭警部看了戴在左腕上的劳力士表一眼之后,一边说着「哎呀,已经这么晚啦」还把手表亮在一丽子面前。手表的指针指着一点五十八分。风祭警部大概是在暗示着这场午间剧场应该就此结束了吧。原本还想再看一下的,真是可惜。
丽子无奈地遵照警部的暗示,出面打圆场说。「好了好了,你们两位都冷静一点al把怒目相视的两人分开。自己分配到的竟然是年间剧场里无足轻车的配角,丽子对此感到不满。
等到骚动告一段落之后,风祭警部才重新询问帮佣。
「话说回来,藤代女士,你刚才说辰夫先生是被人杀害的,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你有什么根据吗?」
「有的,请您看看这个|藤代雅美取出自己的手机,并且打开显示画面给风祭警部看。今天从一大早开始就乱成一团,所以我迟迟没帘确认手机。不过刚才打开一看,我发现昨晚老爷传了这样的简讯到我的手机里。」
一丽子越过警部的肩膀,望向手机的荧幕画面。发信人为若林辰夫,传送时间是凌晨零点五十分。死亡时间推测为凌晨一点左右,因此,这正是若林辰夫死亡前不久发送的简讯。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风祭警部大声地把内容念了出来。
[谢谢你的礼物。我就高兴地收下了。详情明天再谈。』——明天?」
原来如此。这的确不象是打算自杀的人会写的内容 一丽子兴奋地对警部说:
「最后那句『详情明天再谈』,指的应该是『家族会议的详情内容明天再谈』吧。也就是说,若林辰夫在这之后并没有打算要寻死。」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没错。那么,这个『礼物』又是什么呢?」风祭警部把眼光移开手机荧幕,拾起头来望着藤代雅美。「你昨晚送了什么东西给辰夫先生吗?」
「不,我什么也没做。我想,恐怕是有谁冒用我的名义,送了什么东西给老爷吧。所以老爷才会寄给我这封答谢的简讯。」
「原来如此。那到底是……」
「啊!」在陷入沉思的风祭警部身旁 一丽子下意识地大叫起来,并且啪地弹响了指头。
「是红酒啊,警部!某个人送了红酒给辰夫先生。辰夫先生以为那瓶红酒是藤代女士送的,于是开心地打开来喝,然后就这样死掉了。」
「喔,原来是掺了毒药的红酒啊!也就是说,若林辰犬的死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啰。」
丽子一边用食指推了推装饰用眼镜的鼻架,一边环顾着人厅里的众人。被害人的弟弟,辉夫。长男圭一及其妻子春绘。还有次男修二。就是这四个人之中,有人假冒藤代雅美的名义,送了掺有毒药的红酒给若林辰夫。
「等一下,刑警先生。」彷佛急着要摆脱嫌疑一般,修二语带紧张地说。「您说假冒帮佣的名义送红酒给父亲,这到底该怎么做呢?难不成要变装吗?」
面对这个问题,风祭警部以极为罕见的冷静和兼具理论性(就他而言)的态度回答。
「不,红酒并不是亲手交给辰夫先生的。正因为如此,辰夫先生才会事后发送简讯答谢。恐怕红酒是趁着辰夫先生去洗澡、不在房间时偷偷送进去的。只要在托盘上摆着红酒酒瓶、高脚杯、以及模仿藤代女士的笔迹写下字条,辰夫先生就会误以为那是帮佣送来的东西。犯人悄悄将这些东西送到辰夫先生房内,把它们摆在桌上然后就离开了。之后只要等待辰夫先生回到房间喝下红酒就行了。」
「不过这样一来,父亲死了之后,托盘上就会留下掺了毒药的红酒喔,还有伪造笔迹的字条。」
「我想,犯人在杀害辰夫先生后,又趁夜里重新同到现场,收回了掺有毒药的酒瓶与字条吧。接着呢,对了,装饰在柜子上的那瓶红酒,犯人把它打开,自己喝掉大约一杯的份量,再把酒瓶放到托盘上。这样一来就没问题了。」
「不,这样大有问题。」提出新疑点的是叼着烟斗的辉夫。「刑警先生,您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提到掺有毒药的红酒什么的,不过,市而上哪里有卖这种东西,所以,如果犯人要送掺有毒药的红酒到哥哥房间的话,势必得自己动手在酒瓶内下毒才行。可是要下毒就得拔掉瓶栓。而要拔掉瓶栓,就得撕开包覆在瓶栓外围的封条。难道犯人会若无其事地把已经开瓶的红酒送进房里吗?而且哥哥还很高兴地把它喝下去,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吗?不,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是我的话,在看到封条被撕掉的那一刻,就会怀疑这瓶红酒是不是被人动过手脚。难道不是这样吗?刑警先生。」
「啊啊,原来如此。的确,要在酒瓶上动手脚足很困难的事情。这样的话,对了!犯人是用了醒酒瓶吧。犯人将掺有毒药的红酒倒进醒酒瓶里,把醒酒瓶送到房里。这样做就简单多了,而且也不会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可是风祭警部这灵机一动的推理,却被春绘的证词轻易地推翻了。
「我们家的厨房里才没有醒酒瓶这种东西。如果装在醒酒瓶里送过去的话,公公才会觉得不对劲呢。」
「既然醒酒瓶不行的话,那么酒杯如何呢?毒药其实不是加在酒瓶里,更不是醒酒瓶里,而是涂抹在酒杯内侧。这样就行得通了吧!」
「不,一点也行不通。」这回换圭一打破了风祭警部的假设。「父亲是个有洁癖的人,所以不光是酒杯而已,要是没有把所有的餐具擦得亮品晶的话,他那个人是不肯善罢罢休的。如果犯人把毒药涂抹在酒杯上的话,玻璃就会变得雾雾脏脏的吧。有洁癖的父亲一定会注意到这点。」
「……」由于每个提出推理都遭到反驳,风祭警部呕气似地沉默下来。看来「用掺了毒药的红酒杀人]这件事情,似乎没有说的那么轻松。
「果然还是自杀吧。」修二又重新提出自杀的说法。「父亲下定决心要自杀。可是却又觉得这样死去太无聊了,于是装得好像无意寻死的样子留了一封简讯给帮佣。这样一来,自己的死就会被视为杀人事件,而警察也会怀疑到我们家人头上。这就是父亲的目的。也就是说,这是自杀的父亲对我们施加的小报复,不是吗?」
听完修二的见解后,辉夫、圭一,以及春绘三人都用力点头同意。只有藤代雅美一个人摇头表示难以认同。
结果,大厅中的询问在没有得到明确结论的情况下结束了。若林辰人是自杀吗?还是他杀呢?从现场状况看来的确象是自杀,不过看了他寄给藤代雅美的简讯内容后,感觉又象是他杀。只不过,如果是他杀的话,犯人势必得花好一番工夫,才能让若林辰夫亲自喝下毒药。
然而,风祭警部涨红了脸,很肯定地大喊:「犯人就在遗族之中!」现在的他已经完全坚信是他杀了。「那些家伙居然敢联合起来否定我的推理。绝不能原谅他们。至少也要把他们其中一个人给抓起来!」
「嗯……」可以先找人过来把这位警部抓起来吗?宝生一丽子暗地里这么想。毕竟造成诬告就太迟了。「请您冷静下来,警部。」
「我很冷静。那个家族的人全部很可疑。太可疑了,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个嘛,警部说得也对。辰夫死了之后,若林动物医院就变成辉夫一个人来经营,遗产则是大多分给了圭一与修二。而圭一的妻子,春绘也会受惠。这么一想,他们全都有杀人动机。我也认为他杀的可能性很高。」
「喔喔,宝生!」风祭警部用夹杂着感动与感谢的眼眸凝视着丽子。「只有你才是我最可靠的伙伴啊!」这还真是独特的见解。
谁要当你的伙伴啊?——丽子当然不能说出真心话,所以她暧昧地笑着修正话题。「问题在于,是谁用了什么方法,让辰夫喝下了掺有毒药的红酒。」
就是这点想不通。丽子象是要喘口气似地拿下眼镜,边用手帕擦拭着黑色镜框边思索着。可惜脑海里并没有闪现什么灵感。看来即使戴上眼镜,推理能力也不会突然有所提升。问题是,到底还欠缺什么线索呢?
就在这个时候——
「风祭警部!」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察走了过来,在警部面前举手行礼。那警察说:「有人表示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您说……只不过,对方是个年纪才十岁的少年。」
几分钟后,宝生一丽子与风祭警部来到这位十岁的少年——若林雄太的房间。若林雄太是圭一与春绘的独生子。也就是辰夫的孙子。不过对方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实在很难称得上是事件的中心人物。这位少年究竟有什么买要的事情要说呢?风祭警部放低身段,带着生硬的笑容走向少年。
「你就是雄太吧。听说你有话想跟我说,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就是啊,就是啊。」少年忘我地开始诉说起来。「我看到了喔。昨天晚上在厕所里啊,有亮光喔,在爷爷的房间里看到的。」
「这样啊,你昨天晚上从爷爷的房间里看到了厕所的灯光啊。」接着风祭警部像一只伤透脑筋的熊一样,抱住了头。这是怎么样的超现实画面啊……我完全想象不出来。」
「警部,我想他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丽子把警部赶到一旁,并重新探究起这些只字词组的含意。「我懂了。雄太昨天晚上上厕所的时候,看到爷爷的房间里有亮光对吧?」
「嗯、嗯。」少年开心地点了点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是在半夜喔。凌晨两点左右。」少年竖起两根指头回答。「那时候刚好打雷,所以这一带停电了喔。大姊姊知道吗?」
「嗯!大姊姊当然知道啊。」话虽如此,其实丽子是等到今天早上起床之后才知道的。「雄太为什么会知道停电了呢?你不是在睡觉吗?」
「我是在睡觉啊,可是又被雷声吵醒了。然后我突然想上瘫所。虽然很害怕,但我还是离开房间去厕所。因为走廊也是一片漆黑,我就拿起那边的手电筒。」
少年往房门的门把旁边一指。那里有个吊在挂勾上的手电筒。这么说来,死者辰夫的房间里,也有个跟这一样的挂勾、同样挂着手电筒。看来这个家里似乎习惯把手电筒摆在门把旁边的样子。
「然后啊,在离开房间去上厕所的途中,我从走廊的窗户往外看了一下。从那边可以看到爷爷位在中庭另一边的房间,我就在那里看到了亮光。」
「咦?爷爷的房间亮着灯吗?」
「怎么可能嘛,都停电了啊。是更小的亮光喔。」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大姊姊你是笨蛋吗?虽然丽子从少年的话里听出了这样的弦
外之音.但是她没显露怒气,继续发问:「那么,是有谁在爷爷的房间里使用手电筒啰?」
「不对,那不是手电筒的灯光。我想那大概是火吧。感觉上象是小小的橘色火焰,在窗帘的缝隙里晃来晃去的。」
「你说火?」之前一直默默听着的风祭警部,彷佛再也忍不下去似地插嘴说道。「我说小朋友啊,你没看错吧?」
「我绝对没看错喔。因为我看到了两次呢。去厕所的时候看到了,从厕所回来的时候也看到了。」
由于少年的描述很具体,丽子认为可信度相当高。而且,如果少年的证词是事实的话,那就表示若林辰夫的死是他杀了。因为不管是谁在辰夫的房间用火,那绝不可能是辰夫本人。因为辰夫在凌晨一点左右就已经死了。这样一来,那时候在辰大的房间用火的人物,恐怕就是凶手。
「看吧,宝生!我的推理果然是正确的I风祭警部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向丽子夸耀着说。「犯人果然在深夜又回到了现场。为了回收掺有毒药的酒瓶与字条。小朋友看到的
一定是当时犯人手里拿着的火光没错!」
风祭警部单方面的如此断定之后,便一脸严肃地面对着雄太,
「小朋友啊,最后再告诉我一件事好吗。你看到的火光是打火机的火?还是火柴?又或者是蜡烛呢?」
「呃——我只是远远地看而已,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情嘛。叔叔你是笨蛋吗?」
听到少年这句再坦白也不过的话,风祭警部幼稚地扬起眉毛。「喂!我说你啊!」他对少年大声斥喝。「不能叫我『叔叔』,要叫『大哥哥』!J
警部,这才是惹你生气的重点吗吗,叹了口气,然后在心中向少年道歉。
——对不起啊,雄太,你说得没错,这位叔叔是笨蛋。
4
「这是波尔多产的Ch.Suduirant,年份是一九九五年。」
管家将高级白酒的标签秀给瘫坐在沙发上的丽子过日。等丽子点头示意,他便灵巧地用侍者刀剥下封条,并打开软木塞。往擦得光亮的高脚杯里注入透明的液体。影山这一连串的动作非常熟练利落,没有分毫生涩。
这里是能够眺望夜景的宝生家大厅 一丽子换上了和白天的裤装截然不同的针织洋装,看起来充满了女人味。绑着的头发放下来了,装饰用的黑框眼镜当然也拿掉了。现在的她并不是女刑警,而是货真价实的宝生家千金。让自己完全放松的丽子举起了玻璃杯,并将杯口凑向嘴边。就在这个时候三丽子突然停下了手。
「这里头该不会下了毒吧……」
「您在说什么啊?大小姐。」管家象是压抑住情感般、以低沉的声音说:「就算大小姐您对我下毒,我也绝不可能对大小姐下毒的。请您放心。」
「听你这么说,我更不可能放心了嘛——」管家那种说法,反而让人感受到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恶意。该不会,这个男人其实很讨厌我。丽子有时候会不由得这么想。
「那么,就让在下用更符合理论的角度来说明吧。我在大小姐的而前拿出了全新的一瓶酒,在大小姐的面前打开瓶栓,然后在大小姐的面前将它倒进高脚杯里——而且还是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酒杯。请问,在这过程之中,有容我下毒的余地吗?只要是在不使用魔术的前提下,要下毒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是啊,的确是这样没错。」一丽子将思绪抽离了当下,转而投注在白天的那个事件上。「不过,犯人却成功让若林辰夫喝下了掺有毒药的红酒——那也是魔术吗?」
听到丽子的自言自语,管家影山眼镜底下的双眸忽然亮了起来。这一向面无表情的男人,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露出淡淡的笑容。这位名叫影山的男人,会一本正经地回答「其实我原本想当的不是管家,而是职业棒球选手或职业侦探」,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
「看来现在大小姐正幸运的——不,应该说是不幸的正在为难解的事件所苦恼吧。既然如此,不妨跟在下谈谈如何?或许会有什么新发现也说不定。」
「我才不要呢。」一丽子愤然地转过头去。「反正你又要骂我白痴,给自己寻开心吧。算了。与其被管家叫白痴,倒不如让案件变成无头悬案算了。」
「哎呀,请您不要说得那么偏激嘛﹒在下可是一心一意地想要帮上大小姐的忙呢。」
看了恭敬低下头的影山一眼之后 一丽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酒杯里的白酒送进嘴里。宛如果蜜般芳醇的甘甜,扩散到整个口中。没有下毒,这的确是上等的白酒 一丽子将高脚杯放在桌上之后,总算下定决心开口说明。
「好吧,那我就破例告诉你吧。」站在刑警的立场上上丽子还是不该让案子变成无头悬案,再说,影山的推理能力也确实不容小觑。至少要让他解开掺有毒药的红酒之谜才行,这是丽子此刻真正的心情。「被杀害的是若林动物医院的院长先生,若林辰夫,六十二岁。帮佣发现他在自己房间内喝下毒药身亡……」
影山端正地站在丽子身旁,就这样静静的聆听她所说的一字一句。等到丽子大致把事情说完后。影山回答「我明白了」,然后像他过去所做的一样,开始归纳问题的来龙去脉。
「简单来说,事情是这样子的。若林辰夫喝下某人送来的红酒,被毒死了。毒药不是混入酒瓶里,就是涂抹在酒杯内侧。可是,如果想把毒药混在酒瓶里的酒之中,就非得撕开封条、打开瓶栓不可。这样反而会让人怀疑这瓶酒动过手脚,所以照玾说是不可行的。另一方面,假使要在酒杯里涂上毒药,考虑到辰夫有洁癖,这种方法恐怕也很难成功。」
「对,你说得没错,还有其它什么比较好的方法吗?」
「不,我想不到其它方法了。」影山立刻回答。「犯人恐怕还是透过刚才列举的两种方法之一,让若林辰夫服下毒药。那么,到底是用哪种方法呢?我认为在酒杯内侧涂抹毒药的可能性极低。」
「因为辰夫有洁癖吗?」
「那也是原因之一,不过还有另一个重点。那就是犯人特地选择红酒作为礼物。如果犯人想要使用在酒杯内侧涂抹毒药这种手段的话,那就绝对不能选择红酒。这是因为在成千上万的器皿之中,没有任何一种比玻璃高脚杯更重视透明感的了。举例来说,即使是不在意烧酎酒碗上有污渍、或是啤酒杯上有水垢的人,也能轻易发现玻璃高脚杯上的丝毫水垢或污渍。总之,想要在杯子里涂抹毒药,没有比玻璃高脚杯更容易破拆穿的了。尽管如此,犯人却没有选择烧酎或啤酒,反而刻意选择了红酒作为礼物。意思就是说,犯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在酒杯内侧涂抹毒药这个手段。]
原来如此,影山说的话很合理。
「所以你认为犯人是在酒瓶上动手脚啰。可是相较于在酒杯上动手脚,想在酒瓶上动手脚不是更困难许多吗?」
「这正是犯人的目的。越是认为没有办法动手脚的地方,犯人的伎俩就越难识破|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要怎么动手脚呢?先拔开瓶栓掺入毒药,然后再把瓶栓给塞回去,这种做法可行不通的喔。毕竟在撕掉封条的时候,就已经留下动过手脚的痕迹了。」
「我明白。瓶栓没有打开,封条也没有撕掉。」
「这样一来,酒瓶就一直处于密闭状态啊。」
「不,大小姐。请恕我回嘴,红酒酒瓶这种东西,可说是密闭的,却也可说是没有密闭的。从这个角度来看,酒瓶其实算是一种模棱两可的容器。」
「是密闭的,却又没有密闭的——」一丽子歪着头。影山有时候会像这样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来,叫人伤透脑筋。「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解释一下。」
「以红酒酒瓶为例,酒瓶本身是玻璃制的,密闭能力确实相当好。可是瓶栓的部分,却只是使用一般的软木塞而已。拜这个软木塞所赐,红酒在保持密闭的同时,也能和外界的空气接触,藉此加速熟成。就像这瓶一九九五年波尔多产的白酒一样——T字型的开瓶器可以轻易地刺进软木塞,可见软木塞这种东西原本就是既柔软又富有伸缩性的材质,绝对称不上是什么密闭度极佳的东西。您觉得如何?大小姐。您不认为这里有可以动手脚的空间吗?」
「等、等一下。」感觉到影山的话里有陷阱,丽子马上对他下令。「你先拿一瓶全新未开封的红酒过来。」
「遵命。」影山低头行了一礼,过了几分钟后,便带着一个标签看起来很陌生的酒瓶回来。请问这个可以吗?大小姐。」
「喔——这也是波尔多吗?」
「不,这是连锁购物中心伊藤羊华堂买来的红酒,一瓶只要一九九五日圆。」
「真的耶,价格标签还贴在上面呢。]算了,这时候就别管什么波尔多还是伊藤羊华堂了。「借我一下。」
丽子接过酒瓶后,先从正上方窥视瓶栓的部分。果然不出我所料——只消瞥过一眼,丽子的观察就结束了。
「你看,影山。」丽子将酒瓶的顶端朝向管家。「看好了,软木塞的顶端套着一个一圆硬币大小的金属罩子,然后周围又包覆着封条对吧?这也就是说,软木塞并没有露出来。在这种状态下,甚至无法碰触到软木塞。根本没有什么动手脚的空间嘛。」
丽子彷佛在夸耀胜利般,以从容不迫的动作拿起桌上的高脚杯,静静地送到嘴边。可是影山却丝毫没有显露出动摇的神色,反而透过眼镜,对丽子投以同情的视线。
「请恕我失礼,大小姐。」
做了这样的开场白后,影山接着说道。
「难不成大小姐的眼睛是瞎了吗?」
丽子忍不住使劲一握,手中的高脚杯发出「劈哩!」的生硬声响,同时应声破裂。白酒从丽子紧握的手指间滴落。丽子默默地接下影山递出来的手帕,用它来擦拭手指上的水珠。经过了一段过于冗长、再也忍受不了的沉默之后,影山率先开口。「失敬——如果惹您生气的话,那真是非常抱歉——」
「如果道个歉就可以解决事情的话,这世界上就不需要警察啦!」一丽子把湿掉的手帕揉成一团,朝管家扔了过去。「再说,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瞎了!话先说在前头,我从小时候起,就只有眼睛视力特别好!」
「您说得是。说您瞎了确实是太过分了亡管家冷静地接住丢到面前的手帕。「不过,大小姐的观察力不足,也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接着管家用右手拿起一九九五圆的酒瓶,并且重新将瓶目的部分伸向丽子眼前。
「请您看仔细了,大小姐。的确,软木塞并没有露出来。就如同大小姐所说的一样,软木塞的顶端套着一个一圆硬币大小的金属罩子。不过,若是再更仔细去观察的话,您应该就能看出罩子上有两个象是用针戳开的小孔吧。」
「咦?」听到影山突如其来的提示 一丽子重新从正上方注视酒瓶。这样一看上丽子才发现一圆硬币大小的金属罩子上,确实打了两个小孔。而且透过小孔,就可以看到内部软木塞的质地。「哎呀,真的耶——这是原本就有的吗?」
「正是如此。这大概是用来加速红酒熟成的气孔吧。大多数市面贩售的红酒,瓶盖部分都有这样的小孔。您从来没有注意到吗?」
「是啊,反正我的眼睛瞎了嘛。」丽子只能竭尽全力嘲讽自己了。「这个洞又怎么样了吗?这种小孔,顶多只有针能通过喔。」
「所以说,犯人正是拿针穿过了这个小孔。当然,那并不是普通的缝衣针。而是针筒的针。动物医院里,应该有尺寸相符的针头才对——这样您应该明白了吧?」
「啊,原来是这样啊!] 丽子弹响了指头。「犯人在酒瓶内注射了毒药对吧!」
既然金属套子上开了小孔,那么针头就能穿过富有伸缩性的软木塞。犯人利用这个气孔,将溶解在水里的氰酸钾装在针筒内,注入酒瓶之中。这样就能把毒药混进红酒之中,却不必撕开封条,也不用拔掉瓶栓,外表看起来还是跟全新的红酒一样。犯人假借藤代雅美的名义,将这样一瓶掺了毒药的红酒送进若林辰夫的房间。看过这个乍看之下没有任何异状的酒瓶,辰夫压根没怀疑里头被人下了毒。所以,辰夫打了一封道谢的邮件给藤代雅美,然后就自己打开了瓶栓。由于残留在软木塞上的针孔太小,辰夫没能察觉,这也是很正常的。
「犯人还真是想到了可怕的方法呢。」诡计的底细揭穿后,丽子再次感受到那股让人忍不住打起寒颤的恐惧。「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谁做出了这种事情呢……?」
一丽子轻声这么说完后,影山用一副惊讶不已的表情注视着丽子。
「哎呀,大小姐还没有察觉到犯人是谁吗?我还以为您早就知道了呢|
「我怎么可能知道啊亡就是因为不知道犯人是谁,警方才会那么辛苦,而丽子也才得要忍受管家的出言不逊。「怎么?难不成影山你知道犯人是谁吗?」
「是的。这问题并不困难,光是用理论就可以解开了。」
这么说完之后,影山转而探讨犯人的真实身分。
「值得注意的是少年若林雄太的证词。少年指称,凌晨两点曾看到被害人的房间里有橘色火焰在晃动。也就是说,这时候的确有谁在被害人的房间里。而这个人物正是犯人。那么犯人为什么要在深夜里前往辰夫的房间呢?当然是为了确认辰夫已死,同时回收犯罪的关键证据——那瓶掺有毒药的红酒。到这里为止都没问题吧?」
「嗯,风祭警部也是这么认为的。」
「问题在于犯人在点着火光的状态下进行事后处理。为什么犯人要这么做呢?」
「那当然是因为停电的关系啊。因为电灯不亮了,犯人才会点火取代灯光。」
「不过,现场备有手电筒。就挂在门口旁的挂勾上。而且,只要是若林家的人,任谁应该都知道那个地方有手电筒可以用才对。尽管如此,犯人却不使用于电筒,反而仰赖火光来进行作业。这也就是说,犯人明知道可以使用手电筒,却又刻意不用。但是反过来想,就算不使用手电筒,犯人也不会觉得不便,是不是这样?」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犯人的手边有更简便、也更惯用的光源。对犯人来说,用那个就足够了。简而言之,犯人是个有抽烟习惯的人,平常随身携带着打火机或火柴。你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正是如此。只不过,我不认为在作业时光靠火柴的光源就足够了。毕竟在作业当中,不可能一支接一支地点亮火柴。」
「我也有同感。所以平常爱用火柴的辉夫并不是犯人。如果他是犯人的话,应该会毫不犹豫选择使用手电筒才对|
「是的。同样的道理,圭一的妻子春绘也不是犯人。因为她并没有抽烟的习惯。」
「为什么你能肯定春绘没有抽烟呢?的确,春绘并没有在我们的面前抽过烟,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断定她不抽烟啊。」
「不,大小姐,请您回想一下圭一的十元打火机瓦斯用光的情形。当时圭一并不是向春绘借火,而是特地跟弟弟修二借火。如果春绘是有抽烟习惯的人,那么圭一应该会先跟坐在身旁的妻子借火,不是吗?从这点来分析,春绘应该不是一个有抽烟习惯的人。」
「原来如此。」不愧是影山,光听别人的描述,就能参透到这个地步。「那么犯人就是剩下的两个人啰。圭一和修二兄弟。」
觊觎遗产的这两人都有充分的杀人动机,而且两人也都带着打火机。究竟他们兄弟之中,谁才是行凶的犯人呢?
「犯人是修二。」影山出乎丽子意料、很干脆地说出了结论。
「等一下。你该不会是想说『因为圭一的打火机没瓦斯了』吧?虽然今天白天没瓦斯了,但是昨天晚上说不定还有瓦斯啊。我觉得犯人是圭一才对,他的打火机没瓦斯了,正是因为昨晚在杀人现场消耗太多瓦斯的缘故,难道不是这样吗?」
「不,圭一不可能单手拿着十元打火机,只用另一只手在深夜中进行事后处理。请您仔细想想,大小姐。犯人在昨晚凌晨两点时来到现场,并且回收了掺有毒药的红酒。如果只是要回收的话,的确单手拿着打火机也可以办到。毕竟那不是多么困难的事。可是在那之后,犯人又从柜子上取出新的红酒,拔掉瓶栓摆在桌上——问题就出在这里。姑且不论其它动作,光说拔掉酒瓶瓶栓这项作业,怎么样也不可能用单手就能办到。明明一旁就有手电筒这么方便的用具,却还是执意要单手拿着打火机完成这项作业吗?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唔唔——你这么说也对。」
的确,想在黑暗中拔掉酒瓶瓶栓的话,与其单手拿着打火机,还不如把手电筒打开放在一旁,用双手进行作业,这样就轻松多了。这种事情根本不必亲白尝试,就能了解了。
「可是这点修二不也一样吗?修二也不可能单手拿着打火机拔掉瓶栓吧。」
「不过,以修二的情况来说,他要完成这项作业并没有什么困难。这是因为他的打火机是Zippo的煤油打火机。」
「不管是Zippo的煤油打火机,还是十元打火机,打火机就是打火机嘛。还不都一样?」
影山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
「因为大小姐您不抽烟,会觉得一样也是无可厚非。但是,实际上十元打火机和煤油打火机却有着很大的差异。十元打火机这种东西在点火时,必须一直按着出气按钮释出瓦斯才行。一旦将手从出气按钮上放开,瓦斯的供应就会中断,在那一瞬间,火焰也会跟着熄灭。简言之,十元打火机这种东西,当初设计时就故意做成不容许手指暂时离开。另一方面,说到煤油打火机——」
影山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从衬衫的口袋内取出烟盒,并且象是在炫耀般当着丽子的面叼起了一根烟。在目瞪口呆的丽子面前,影山又拿出白己爱用的Zippo煤油打火机,将自己的烟点燃,然后把冒着火焰的打火机靠近丽子的眼前。
「煤油打火机是用这个浸透了煤油的棉芯部分来燃烧,因此一旦点起了火,只要不盖上盖子,火焰就会持续燃烧。所以——」影山将打火机摆在桌上。打火机宛如一支短短的蜡烛一般,静静地持续燃烧。「就算像这样放开煤油打火机,火焰也不会消失。如此一来,就能用双手打开瓶栓了。换句话说,不使用手电筒也不会感到困扰的人,并不是拿着百圆打火机的圭一,而是持有煤油打火机的修二。这就是我的结论。」
然后,影山就象是完成了一项大工程般,一面用悠闲的表情抽着烟,一面询问丽子。「您觉得如何呢?大小姐。」
丽子只能愕然的复诵着影山的推理结果,同时注视着缓缓升向天花板的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