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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话 您需要不在场证明吗?

台版 转自 Lafrente(makeinu.weclub.info)

1

中央线特快列车从国分寺车站出发后,仅花了六分钟,便抵达了立川车站。

九月下旬的某个礼拜六下午。前来购物的客人、与只看不买的客人,将立川车站周边挤得水泄不通。真不傀是中央线最热闹的「立川市」。事实上,在中央线沿线,近年来没有一个城镇能像立川一样,有如此快速的转变——车站前变得整齐清洁,现代化大楼四处林立,奇妙的前卫艺术品大放异彩,还有搞不清要驶向何处的单轨电车悠然地在头顶上行驶而过。这幅光景,的确颠覆了人们对中央线的印象。甚至还听说过「立川已经超越吉祥寺了」这样的说法。不过,住在吉祥寺的人们可丝毫不觉得自己「被超越了」——

宝生丽子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在车站南口前的Pedestrian Deck(行人专用的空中回廊)上。黑色裤装配上纯装饰用的黑框眼镜,束在后脑杓的黑发随着步伐而晃动。这副打扮,看在旁人眼中只是个毫不起眼的职业妇女吧。不过,她其实是一位任职于国立署、货真价实的现任刑警。今天她并不是出来买东西,而是正在执勤当中。

相较于百货公司大楼林立的车站北口,车站南口的市街发展就比较缓慢,还留下许多有待再开发的空间。再稍微往后头走一会儿,那里就是「老旧、狭窄、低矮」三要素俱全、杂居公寓栉比鳞次的地区。丽子从空中回廊搭电梯来到地面上,徒步行走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栋窘促的五层楼钢筋建筑。建筑物整体都脏兮兮的,外观跟废弃大楼只有一线之隔。挂在正门上写着『权藤大楼』的门牌,也让人深刻感觉到年代相当久远。

一走到这栋权藤大楼的正面,丽子确认了一下手表。下午两点十五分。从她由国分寺的若叶集合公寓出发,到现在只过了十五分钟,在搭电车移动的过程中,完全没有遇到什么会拖延时间的突发状况。换句话说,这十五分钟可以视为从若叶集合公寓来到权藤大楼的最短时间,丽子内心里下了这个结论。就在这时——

立川的街道上传来熟悉的轰隆声。丽子心生一股厌恶的预感,她往东边的方向一看,只见那里出现了一辆明显超过速限的英国车——银色涂装的Jaguar一尘不染的车体反射着午后阳光,就像镜子一样闪闪发亮,老实说,恐怕比肉眼直视太阳还要刺眼。

尽管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丽子却还是忍不住祈祷。

「…………」拜托!拜托你停在十公尺以外的地方!

然而丽子的愿望落空了,超级引人注目的Jaguar发出「叽!」的夸张煞车声后,不偏不倚地停在丽子身旁五十公分处。暴露在路人好奇眼光下的丽子,觉得自己仿佛是个被众人嘲笑的小丑,厌恶戚挥之不去。

接着,一位身穿白色西装的年轻男子悠然地从驾驶座开门下车。碰巧目睹的立川市民们,会如何看待这个男人呢?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吗?还是黑道的少帮主呢?该不会有人联想到他是警官吧,然而事实真相偏偏就是如此。他正是年纪轻轻、才三十二岁就拥有警部官阶的国立署菁英——风祭警部。附带一提,他还是「风祭汽车」——那个以优美设计和恐怖耗油率而为人所熟知的企业——的少爷,所以,说他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也没错。「虽然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却穿得像个黑道少帮主,在做警察这一行」,或许,这是最能精确说明风祭警部这个人的形容法吧。

这位警部才刚下车,便以炫耀般的姿势确认左腕上的劳力士手表。然后,他对那个比自己早到一步的丽子露出了不甘心的表情。

「真可惜啊。这一带的道路实在是太狭窄了,无法充分发挥Jaguar的效能。虽然我已经使出我所有的驾驶本领,尽量缩短时间了。」警部一边无意识地自吹自擂,一边夸张地耸了耸肩。「算了,我还是别再不识趣找借口推托了。的确是我输了,宝生。按照约定,今晚我请你去最高级的义大利餐厅吃饭吧。」

「咦?」在一瞬间的困惑过后,丽子啪地一声,将双手往胸前一拍。「太好了!只要一次就好,我好想跟风祭警部共进晚餐喔——警部!」接着语气一变,把脸凑近眼前的上司。「您以为我会很开心地这么说吗?」

「你、你就高兴一下又不会怎么样……」警部说着说着,被丽子的气势击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话说回来,谁跟你约定过『要是我赢的话,您要请我吃最高级的义大利料理喔~』——我们根本就没有这么约定过吧!我才不可能做这种约定呢!」

「我觉得,也不至于绝对不可能吧……」

「不,绝对不可能!」丽子斩钉截铁地断言。「更何况,我们本来就不是在打赌,要比赛谁最快从国分寺抵达立川。这终究是犯罪调查的一环,是调查不在场证明的必要手续。没错吧?警部!」

一面这么说着,丽子伸手指向了权藤大楼。那里停着几辆警车、还有数名员警,大楼入口拉起了印有禁止进入的黄色封锁线,诉说着这里是事件现场的事实——

2

立川车站南口的权藤大楼发生了刑案事件。宝生丽子早先接获通报,赶往现场时,是在街上行人三三两两的清晨时分。丽子忍着呵欠,穿过黄色封锁线后,便冲上阶梯抵达大楼的三楼。「——对不起,我来晚了,警部。」

虽然丽子并没有迟到,但她还是一边用道歉取代打招呼,一边走到上司身旁。

风祭警部则面带爽朗的笑容,举起一只手说:「没关系,其实我也才刚到而已。」

他的态度活像是男友温柔地迎接迟到的恋人一般。今天一整天,大概又要被这位上司搞得晕头转向了吧,想到这里,丽子不禁萌生立刻掉头回家的念头。不过她还来不及转身,警部就下达了第一道指示。

「那么,马上就来观察一下现场吧。跟我来,宝生。」

警部一转过身子,丽子立刻跟了上去。两人默默地爬上阶梯,来到了三楼与四楼楼梯间的平台。那里躺着一位身体已经冰冷的女性。虽然过去曾屡次见过相似的光景,但丽子还是无法习惯。当丽子忍不住想别过头去时,警部突然发问了。

「宝生,看了这个现场后,你有想到什么吗?」

「呃,想到什么啊……」有什么疑点吗?丽子慌慌张张观察起现场。

已经成为尸体的女性,看起来年约三十几岁,身材中等,不胖也不瘦,脸颊圆润,留着一头短发,容貌相当普通。服装也是极为朴素,一身茶色衬衫,配上紧身黑色短裤。勾在脚跟上的淑女鞋也是黑色的。这位女性的腹部可以看到疑似遇刺的伤口,流出来的血在水泥地上勾勒出无人见过的地图轮廓。放眼望去,尸体周遭没见到凶器之类的东西。虽然可以断定这是一起杀人事件,不过除此之外,丽子也想不出什么其他意见。她老实地认输了。

「对不起,警部,我实在是想不到什么。」

「哎呀哎呀,真拿你没办法。」风祭警部露出了非常开心的表情,这么说道。「仔细看清楚罗,宝生,尸体身旁没有凶器之类的东西。也就是说,这是——」

我知道,是杀人事件对吧——搞什么嘛,刚才真是白白认输了!

丽子把警部那些没有内涵的话当作耳边风,快速地确认死者的持有物。

她在短裤口袋里发现到钱包及一支疑似房门的钥匙。检查钱包的内容,里头有现金一万两千元与少许零钱、两张信用卡以及驾照。风祭警部立刻接过驾照,并大声念道。

「被害者的姓名是菅野由美。住址是国分寺市本町三丁目,若叶集合公寓二〇二号室——」

从出生年月日来推算,被害者的年龄是三十五岁。

这时丽子突然察觉到,在被害者持有的物品中,居然找不到手机。这就奇怪了,这年头女性平时多半都会随身携带手机吧。看来犯人把被害者的手机带走了,犯人大概是担心警方会从手机里查出自己的身分吧。从这个角度反推回去,犯人是个与被害者熟识的人物。就在丽子这么推理的瞬间——

「根据我的推理,犯人应该是与被害者熟识的人物。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宝生。」

「…………」你何必问我呢,答案早已经呼之欲出啦……

「既然你不懂的话,那我就告诉你吧。重点在于手机。犯人偷走了手机!」

「…………」丽子有种自己的想法被人盗用的感觉。

马耳东风地听着警部的推理时,丽子只有一点怎么样也搞不懂。为什么眼前这个滔滔不绝发表看法,但推理能力跟部下相同等级的人,会变成她的上司,而丽子却只能当个部属呢?

彻底了解过现场的状况后,丽子与风祭警部前往五楼。权藤大楼的五楼是居住区,这栋大楼的所有权人独居在这里。

权藤宽治,六十七岁。他正是这起事件的第一发现者。

把刑警们请进自家内的权藤宽治,不知为何,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运动服。请丽子等人就座后,权藤宽治便马上叙违起发现尸体时的状况。

「那是今天早上六点的事情。我有每天出门慢跑的习惯,所以今天早上我也一如往常穿上运动服出门。不过一走下楼梯,我吓了一跳。眼前有个女人流着血,倒卧在楼梯间。我很快就看出她已经死了——不,她不是这栋大楼的住户喔,只要是跟大楼的承租者有关的人,我连打工的长什么模样都一清二楚。那个死掉的女人我完全不认识。所以,我马上就回家里打一一〇报警了。」

「我懂了。」风祭警部恍然大悟似地深深点了点头。「所以您才会穿着运动服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权藤宽治身为大楼的经营者,却又穿着一身运动服,这种身分落差,似乎才是警部心中最大的疑惑。为了让彻底搞错问话焦点的上司闭嘴,丽子代为发问。

「昨天晚上到今天清晨,您有没有听到什么争吵的声音呢?」

「没有,我从昨天傍晚到今天早上一直都待在房间里,没有注意到什么异状。不过,这栋大楼一到晚上,几乎没什么人就是了。」

「这栋大楼的各楼层,分别开了些什么店呢?」

「一楼是珠宝店,二楼是接骨医院,然后五楼是我的住家。嗯,三楼跟四楼吗?两层都是空屋喔。因为不景气的关系,已经空下来将近两个月了。」

权藤大楼似乎是一栋使用效率极差的大楼。既然三楼四楼都是空屋的话,大概很少人会爬楼梯上来吧。犯人知道这个空间就像都市里的盲点,所以才特地选这里做为犯案现场吗?

结束询问的丽子与警部向权藤宽治道过谢后,便离开了五楼的住家。

「恐怕犯人事前就已经掌握这栋大楼的状况,为了杀害菅野由美,犯人利用手机简讯还是什么的,把她叫来这栋大楼。也就是说,这是一起准备周详的预谋杀人案。我说得没错吧?宝生。」

这则推理很有警部的风格,既没有特别值得否定的地方,也没有特别值得赞赏的地方。不过,丽子认为这样的推理姑且还算合理,所以坦率地点头附和。

「是,我认为正如警部所想的一样。」

不久,验尸报告出炉了。根据现场医师判断,被害者的死因为出血性休克。凶器推测为小刀或菜刀之类的锐利刀械。致命伤确定是腹部的刺伤,不过除此之外,手背和脖子等处也可见到些微的擦伤,这应该是被害者和犯人扭打时所留下的伤痕。也就是说,菅野由美并非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突然遇刺。

死亡时间推测是昨晚七点到九点之间的两个小时。

得到了这些情报后,调查员们便开始在现场周边打采消息。只不过,生性不爱脚踏实地、进行基础调查的风祭警部,似乎已经对立川的现场感到厌倦。他用宛如邀请朋友一同散步般的轻松口吻开口了。

「宝生,要不要去国分寺看看啊?我想看看菅野由美的房间呢。」

3

看在国分寺市民的眼里,那情景就像是警车正紧追着一辆肇事逃逸的豪华英国车。但是事实并非这样,实际上是风祭警部开着银色Jaguar领头,而丽子等低阶的警官则是搭乘警车尾随在后。话虽如此,不管是哪种情况在外人眼中看起来都一样就是了。

国立署一行人像这样浩浩荡荡抵达国分寺市,时间还只是上午而已。由于事件发生在清晨,丽子有预感今天一整天似乎会相当漫长。她一边叹气,一边下车。

若叶集合公寓是一栋老旧的两层楼公寓。每层楼各两户,合计四户,沿着露天走廊排列,结构相当单纯。菅野由美的房间就在刚上楼梯的头一间。

接获联络的公寓房东已经在那里等待警方的到来。当他被问及关于菅野由美的事情时,白发苍苍的男性一边翻阅手边的资料,一边回答。

「工作地点是『望月制菓』,那是一家位于立川的知名企业。菅野小姐隶属那里的会计课。她在我们公寓住了八年,房租都有按时缴交。」然后那男人露出困惑的表情。「不过,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顶多只有在入住的时候见过她一次吧。」

菅野由美的相关情报,全都来自于更新契约时房东存留的书面资料,以及房租的入帐纪录,平常双方似乎没有往来的样子。

请房东开门后,调查员们踏进被害者的房间。那是个供单身住户使用的房间,由一点五坪大的厨房、三坪大的卧房、浴厕,以及小阳台所构成。屋内的家具不多,放眼望去,只看得到小电视、朴素的床、电脑桌、以及书架。因为东西不多,整个房间看起来很清爽,只是以单身女性的房间而论,带给人一种欠缺光彩的印象。

警部朝房间瞥了一眼之后,突然间开心地叫道。

「喔喔,你看看,宝生。」警部伸手拿起了装饰在书架上的相框。「这是不是被害者的男朋友啊?」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没错。」看了警部递过来的相框后,丽子也只能点头同意。

在照片里,生前的菅野由美与一位大约同年的男性亲密地脸贴着脸。她身穿亮丽的粉红色服装,睑上带着驾照照片所难以比拟的灿烂笑容。另一方面,照片中的男性则是个相当少见的美男子,晒黑的肌肤配上轮廓深邃的脸庞,穿衣品味也不差。不过,他浮现笑容的表情中,却感觉得出些许阴霾,让丽子感到忐忑不安——不,等等,宝生丽子!光凭第一印象就做出判断,这可不好啊。严禁臆测!

正当丽子严以律己的同时,一旁的马虎上司却草率地说出了充满臆测的见解——

「这男人感觉很可疑呢。他和被害者真的交往顺利吗?他们两人真的相爱吗?我看他一定只是玩玩吧?这种重视外貌的做作美男子最不值得信任了。你不这么认为吗?宝生。」

「…………」丽子一边仔细端详着活脱脱就站在她眼前的做作美男子,一边心想,既然他本人都这么说了,那么这话应该是错不了吧。「您说得没错,警部。我也是打从以前开始就觉得这种男人不能信任。」

「喔喔,我们真是投缘啊,宝生。」

不,那倒也未必喔,警部——丽子在心中这么低喃后,又将话题拉回照片中的男性身」」。

「总之,第一要务是查明这男人的身分吧。这房间里一定留有什么线索才对。」

在有点僵化的微妙气氛中,丽子、风祭警部、和其他调查员们一起,继续搜索房间。他们从电脑里留下的纪录与信件等资料,轻易查出了菅野由美的交往对象。和她关系亲密的男性只有一个人,名叫江崎建夫。

江崎建夫同样在望月制菓上班,是菅野由美的同事,住家位于立川——

彻底搜查过被害者的房间后,丽子与警部敲了敲被害者隔壁的住户,二〇一号室的房门。据房东先生说,住在这一户的人名叫户田夏希,今年二十一岁,好像是个在附近就读大学的学生。听到敲门声后,开门探出头来的是个圆脸的女孩子。

请问是哪位?她瞪着大眼这么问道。面对这个质问,风祭警部以宛如电影明星般的洗链动作亮出了警察的识别证。为了能潇洒地做出这一连串的动作,风祭警部平常就坚持不懈地持续努力练习,这点丽子非常清楚(不过他并不晓得丽子知道这件事)。

「你是户田夏希小姐吧。关于你的邻居菅野由美小姐,我们有些事情想请教你。」

尽管刑警突然造访,户田夏希却似乎不怎么讶异,似乎事前就有心理准备。她非但不感到困惑,反而还露出了兴致盎然的表情。「呜哇,是正牌的刑警耶!」她以近似欢呼的声音这么说道。接着她态度一变,转而压低声音,询问起刑警来。

「欸欸——隔壁的姐姐被杀了是真的假的?看到网路上都在讨论这件事情,我吓了一跳呢。她是在立川的大楼楼梯上遇刺的吧?是吗?果然是真的啊——她人那么好说,真可怜呐——世事难料啊——!」

「…………」这番话之所以听起来一点都感觉不到悲伤,是因为那口聒噪的关西腔使然吗?

风祭警部一瞬间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不过他马上就打起精神开始询问。

「你跟菅野由美小姐很熟吗?最近她有没有什么异状?」

面对这么笼统的问题,户田夏希仿佛久候多时似地开口。

「我跟由美姐常一起吃饭。不过由美姐好像很烦恼呢——原因是男人喔——她有个交往七年的男朋友——不过那家伙是个很过分的男人说——……」

简洁地归纳过户田夏希那拉长尾音的关西腔后,她陈述的内容如下。

菅野由美似乎很烦恼的样子,原因是男人。她有个交往七年的男朋友,可是那位男友是个很过分的男人。他最近交了新的女友,新女朋友是公司董事的女儿。如果能跟她结婚的话,就等于是鲤鱼跃龙门、少奋斗三十年,在公司里的地位也等同于获得了保障。尽管无情无义,他还是向交往七年的女朋友菅野由美提出了分手的要求。当然,对她来说,那可不是说一句「啊,原来如此」就能善罢甘休的事情。菅野由美对这份感情表现出强烈的执着。结果,分手的事情始终悬而未决,两人的关系就这样逐渐交恶,之后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剪不清理还乱的爱恨剧码了——简单说来就是这样。

「之前一起喝酒的时候也是,即使喝得烂醉如泥了,由美姐还是一直说『我绝不会跟他分手』。而且她还说什么『如果要分手的话,我一定要当面跟他的新女友痛快大吵一架』,真是有够吓人的。」

「等、等一下。」丽子取出那张照片,拿给户田夏希看。「菅野由美交往了七年的男朋友,是这个人吗?」

户田夏希才轻轻瞥了眼前的照片一眼,就肯定地点了点头。

「是啊。由美姐有给我看过这张照片,所以绝对错不了的。我记得名字好像叫江崎啥么来着的——」

跟户田夏希打听情报所得到的成果超乎预期。一关上二〇一号室的门,风祭警部立刻握紧拳头大叫。「错不了的。犯人就是江崎啥么来着的!」

「是建夫喔,警部。人家可不叫啥么来着的。」

「没错,是江崎建夫。他想跟董事的女儿结婚,可是交往了七年的菅野由美却不肯轻易放手。所以对他来说,菅野由美的存在就成了阻碍。」

「因此,江崎把菅野由美叫到立川的权藤大楼,并且加以杀害——这样就说得通了。那该怎么办呢?警部。我们现在要直接返回立川,冲进江崎家吗?」

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风祭警部拿出菁英刑警会说的话,制止住干劲十足的丽子。

「哎呀,你先等一下嘛,宝生。犯罪搜查可是严禁臆测哟。」

「…………」警部,这句话我要原封不动地还给警部您哟。

「江崎建夫无疑是最可疑的嫌犯。不过调查才刚开始,没有必要操之过急。总之,我们先跟一楼的住户打听看看吧。」

于是两人走下楼梯,来到公寓一楼。据房东表示,位于一楼的两间房间之中,有一边是空屋。剩下的一〇一号室里住着松原久子,年纪约五十岁,是个在附近超市兼差的单身女性。

丽子立刻敲了敲一〇一号室的门,不过里头并没有人回应。住户外出了吗?当丽子抱着半放弃的心态,用力地反覆敲着门时,门后方总算传来了人声。

打开门采出头来的是一位略胖的中年女性,脂粉不施的脸、配上让人联想到大佛头部般的卷发,昏昏欲睡的双眼眨个不停,身上穿着的棉布衣裤大概是睡衣吧。看来,这位女性才刚被吵醒,便慌慌张张地跑来玄关应门了。

警部跟刚才一样潇洒地出示警察的识别证,然后重复说出跟刚才几乎相同的话。

「您是松原久子女士吧。关于住在二楼的菅野由美小姐,我们有些事情想请教你。」

「喔……」跟方才的户田夏希不同,松原久子似乎无法立刻掌握眼前的状况。不过,等她反覆看了递到眼前的识别证、风祭警部、以及丽子的脸好几次后,她总算清醒了过来。「啊啊,你们是刑警啊。」她大声喊道。

一瞬间倾吐而出的酒气,让丽子忍不住往后倒退半步。对方似乎暍了酒。从玄关望进去,可以看到厨房地板上有一堆一升酒瓶和啤酒罐,宛如保龄球瓶般并排在一起。

风祭警部在问话时也刻意避开她的酒气。「您认识菅野小姐吗?」

「啊啊,二〇二号室那个女的嘛。说是认识嘛,顶多也只有偶尔遇到的程度而已。这么说起来,昨天晚上好像也有看到她——」

松原久子所说的话让丽子吃了一惊。风祭警部也将别开的脸重新转向中年女性。

「真、真的吗?您真的见到了菅野由美小姐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被逼近眼前的警部给吓到,松原久子的表情僵硬起来。

「当、当然是真的。对了,那是昨天晚上七点半左右吧。我下班回家时,那个女人刚好从楼梯上下来。我们可没有打招呼喔,只是擦身而过而已。不过我很清楚看见她的脸,所以绝对错不了的。」

「七点半这个时间点没错吗?」

「啊啊,这也错不了。我回家之后马上看了时钟,而且打开电视时,NHK刚开始播放七点半的本地节目。」

「这样看来似乎是没错了。那么,菅野由美小姐会出门去哪里呢?」

「谁知道啊。大不了就是去便利商店吧?话说回来,刑警先生——」

松原久子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吧,她慢慢把脸凑近警部。「您也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欸,那个叫菅野的女人怎么了?她做了什么坏事吗?」

「啊啊,不,不是这样的。」警部露出微妙的表情,并以照本宣科的口吻淡淡地说出事实。「今天清晨在立川的某栋大楼,发现了菅野由美小姐的尸体。我们正朝杀人案的方向进行调查——」

从警部口中得知事实后,松原久子露出不带半点虚假的惊讶表情大叫。「什么!」接着她以不可置信的语气反问道。「被杀了?那个女人吗?」

「是的,很遗憾。」警部简短地这么回答后,又重复了之前同样问过户田夏希的问题。「您跟菅野由美小姐很熟吗?最近她有没有什么异状?」

然而松原久子却马上皱起脸来,并且瘪着嘴回答。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跟她一点也不熟,就算遇到了,也不会打招呼啦。所以,就算您问我她有没有什么异状,我也……」

尽管如此,为了从她身上探听出更多情报,警部还是试着多问了好几个问题。但是她始终回以「不知道,不清楚」这种没有用处的答案。我可不想跟闹出人命的大事件扯上关系啊——从她的回应中,隐约透露出这种自我防卫的态度。

结果,在没有更多收获的情况下,刑警们告别了一〇一号室。

尽管如此,他们也得到不少收获。根据验尸报告,被害者的死亡时间推测为昨晚七点到九点之间的两个小时。可是根据松原久子的证词,菅野由美在昨晚七点半的时间点还活着。把这点列入考虑的话——

「被害者的推测死亡时间,就是晚间七点半到九点之间的一个半小时了。」

「不,实际上范围还要更小。晚间七点半左右菅野由美人选在国分寺,之后却在立川遭到了杀害。不管她是被谁带走也好,还是自己步行移动也好,在前往立川的这段时间内,被害者应该还活着才对。」

这时警部突然询问丽子。「从国分寺开车到立川要花多久时间?」

「比起汽车,电车要快多了,不是吗?警部。」

丽子一句无心之言,激起了风祭汽车的少爷那无谓的自尊心。

「喂喂喂,别说傻话了,宝生。汽车当然比电车快啊,金哈克曼不也开车追过了电车吗?」

「您说的是『霹雳神探』(The French Connection)吧?那可是电影呀。在一般道路上拐来拐去的汽车,以及笔直跑在铁轨上的电车,实际上两者是无法相提并论的。您知道吗?警部,国分寺与立川之间的铁路,直的像尺一样喔。」

「你知道吗?宝生。当人们在车站与建筑物之间缓缓步行的时候,汽车还是继续以高速行驶呢。」

坚持己见的两人,毫无意义地持续争论了一会儿。于是丽子提出了一个建议。

「那么我们来比比看如何?我坐电车,警部开车。我们同时从若叶集合公寓出发,看谁先一步抵达立川的权藤大楼。」

「好啊,正合我意。我就认真地露一手,让你见识见识A级驾照的本事吧。」

「…………」又在自吹自擂了吗?这个B级刑警先生……

丽子推一推滑落的眼镜,说着「那就这么决定了」。然后,她还仔细叮咛这位为求获胜不择手段的上司。「丑话先说在前头,警部。在公路上行驶时,请务必将车速保持在标准速限之内,还有,绝不能作弊喔。」

「作弊——什么作弊?」

「禁止使用警笛和警示灯。」

「这、我知道啦,谁会用那种东西啊!」尽管嘴巴上这么说,警部却很遗憾地咋舌表达不满。

原本两人绕着从国分寺到立川最快的移动方式打转的争论,就这样发展成丽子与风祭警部的正式对决。只不过,就算丽子再怎么努力搜寻自己的记忆,也记不起来在这场比赛中,他们有打赌过说输家要请客吃最高级义大利料理——

4

于是事情就发展成一开始的那个局面。比赛结果是丽子先抵达权藤大楼。晚到的风祭警部则是趁机邀请丽子吃晚餐,但却遭到了她的拒绝。

「——是啊,你说得没错,宝生。这场比赛,其实是解决菅野由美遭到杀害一案的必要验证手续,跟义大利料理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知道警部是不是总算想起来当初的目的,还是为了掩饰遭到拒绝的尴尬(丽子觉得八成是后者),警部摆出了刑警认真面对事件的表情。

「从国分寺的若叶集合公寓出发,到抵达立川的权藤大楼,搭电车移动的时间正好是十五分钟。由这次的比赛结果可以得知那是最短时间。不过,松原久子目击到菅野由美是在晚间七点半离开若叶集合公寓,这也就是说——」

风祭警部皱起眉头,装出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然后说出了就算不用想也能明白、只有小学生算数等级的结论。

「错不了的。菅野由美最快也要到晚间七点四十五分才会抵达权藤大楼,因此她遭到杀害是在那之后的事情。把这点跟验尸结果一并考虑的话,犯案时间应该是晚间七点四十五分到九点之间的这一小时十五分钟。」

原本范围长达两小时的犯案时间一口气缩短了,调查出现了显著的进展。满足于此一成果的风祭警部,总算能够高声宣告,即将要和最重要的关键人物对决。

「既然如此,我们就直接去会会那个男的吧。那张照片上故作潇洒的美男子——江崎啥么来着的!」

「警部,您很喜欢用这种口吻说话吗?要是太小看对方的话,小心被他反将一军喔。」

「哎呀,没关系啦。话说回来,江崎建夫的家在富士见町吧。从这边走过去也不远呢,不,还是开车好!」警部抓准机会,打开爱车的车门,邀请丽子入座。「来吧,宝生,坐上我的Jaguar副驾驶座——」

「我们用走的吧。」丽子砰一声地关上车门,「刑警靠双腿来办案,这是基本工夫喔。」她面带冰冷的微笑,这么说道。

而手指不慎被车门夹住的警部,则是惨叫着往后跳开。

其实,丽子从来没坐过警部的Jaguar。每当警部说要开车送她时,她总是一口回绝。拒绝的理由连她自己也弄不太明白,但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强烈感觉到那辆银色Jaguar是雄性,而且还是发情中的雄性。当然,丽子很清楚汽车没有分什么雌雄性别,更没有所谓的发情期——

结果,两人共乘一辆普通的警车前往江崎建夫家。在中央线与青梅线两道电车线路的分歧处,兴建了一栋四层楼高的出租公寓,那里就是江崎建夫的住处。

站在二楼尽头的住户门前,风祭警部按响了门铃。不一会儿,有人出来应门了。探出头来的,正是照片上笑容带有些许阴霾的男朋友。

一直到警部照惯例、帅气地亮出示识别证为止,状况都还好,不过才一个不留神,「你是那江崎啥么来着的,不,是江崎建夫先生吧。」他就这样自爆了。「我、我、我们是国立署的——」

「嘘——!」江崎建夫竖起食指抵在嘴前,打断了警部的话。「我知道,请不要喊得那么大声。总之,先进来再说吧。」

难得能够表现一下的场面,就这么泡汤了,警部带着怅然若失的表情进入室内。瑟子也紧随在后。虽然房间不大,但内部装潢却很素雅,充满了高级戚。以三十几岁的单身上班族而言,这个居住空间可说是绰绰有余。江崎建夫请刑警们就座后,便主动开口说:「我知道两位刑警为什么会来我这里,是为了菅野由美的事情对吧?」

中午过后,各家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都大肆报导菅野由美遭到杀害一案。所以江崎会预测到警察必定会来造访,这也是很理所当然的。

「既然你已经知道的话,事情就好谈了。方便请你回答几个问题吗?」

虽然警部使用请求的语气,但却展露出一副不容拒绝的态度。「首先,是你跟菅野由美的关系。江崎先生和她正在交往对吧?」

「嗯嗯。我跟她是同期进公司的同事,从很久以前就顺其自然地开始交往了。不过我们已经分手了喔。就在大约一个月前。」

「是吗?可是,要跟长年交往的女朋友分手,对彼此来说应该都不容易吧?如何?你们分手还算顺利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这算是顺利还是不顺利……不过,我认为她已经释怀了。毕竟彼此都是成年人嘛。」

「喔,那真是太好了。嗯?不过请等一等,江崎先生。」警部像是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似地,歪着头又说:「交往了七年,结果男友却突然说,我就快要跟董事的女儿结婚了,所以我要跟你分手』——真有哪个三十五岁的单身女性会就此善罢甘休吗?我个人倒是不太相信呢。」

丽子暗中咋舌惊叹。虽然风祭警部是个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上司,然而,就像这次逼问嫌犯时所表现出来的一样,他那宛如爬虫类般的嫌恶感,是任谁也学不来的。如果自己是嫌犯的话,八成会想要一脚踩在他脸上吧,江崎一定也产生了同样的冲动。不过耐性十足的嫌犯并没有真的动脚。

「您到底想说什么?刑警先生。您是在怀疑我吗?」

「不,怎么会用怀疑这种字眼呢。」警部大概很清楚现在正是决胜的关键时刻吧,他开门见山地提出了最重要的问题。「江崎先生,你昨晚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哎呀,这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吗?您果然是在怀疑我啊。」

「不不,哪有什么怀疑。这只是例行性的问题,不管对谁,我都会问的。」

警部与嫌犯的视线交会在一起。经过短暂的沉默后,江崎建夫缓缓开口了。

「好吧,那我就回答您的问题吧。昨晚是吗?这个嘛,我记得离开公司是在傍晚六点的时候。我原本打算直接回家,可是走出公司时,刚好碰到了认识的人。是以前在公司一起工作的后进,名叫友冈弘树。虽然好一阵子没联络,但我听说他现在在货运公司的仓库上班。因为他自己一个人在附近租房子住,我就直接去他家叨扰了。他住在自行车竞速场附近的旧公寓二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名称应该是叫做『寿公寓』。我在那里让他招待了一顿晚餐。虽然我一直说『不用那么麻烦啦』,但又不想让对方难堪,只好留下来吃晚饭。没想到他很擅长做菜呢,眨眼之间,就用职业级的好功夫做出两人份的炒饭呢。哎呀,真是太好吃了。」

「那、那是几点钟的事情?」

「大概是晚上七点左右吧,当时卫星电视正在播出甲子园的阪神对广岛战。在四局上半轮到广岛队打击时,我记得东出选手击出一支安打,梵选手则是击出一支牺牲短打。广濑被三振,而栗原是击出了外野高飞——」

「结果没有拿下半分对吧。不了,下半场的详情就不用说了。」警部催促着江崎继续说下去。「你跟那个友冈先生,一直待在一起看晚间棒球转播吗?」

「不,我没有待那么久,而且他还要去上夜班。吃过他做的炒饭之后,我马上就告辞了。离开他家时,大概是七点半左右吧。」

「七点半!你在七点半就跟友冈先生告辞了是吧?」

「不,我们还多聊了一会儿。他说那一带路很难认,怕我迷路,坚持要送我到立川通的马路上。所以我和友冈是在七点三十五分左右告别的。」

「那么,七点三十五分以后,你就是一个人罗!没有不在场证明呢!」

风祭警部的亢奋情绪似乎到达最高点。他已经不再试图隐瞒自己一心想要调查不在场证明了。的确,江崎所说的话逐渐逼近事件的核心。丽子和警部神色紧张地等待嫌犯继续说下去,然而,江崎却出乎意料、断然地摇了摇头。

「不,我不是一个人喔。和友冈告别后,我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店名叫『鲁邦』。我大概是在七点四十分左右进去店里,那里的老板留着满脸大胡子。之后我又续了一杯咖啡,在那里待了将近两个小时。也就是说,我是在九点半左右离开咖啡厅,然后就走路回家了。接下来我都是独自一个人,所以,也拿不出什么不在场证明——」

结束了自己的陈游后,江崎建夫转而询问沉默不语的刑警们。

「话说回来,菅野由美是在什么时候遭到杀害的呢?既然我都回答了问题,刑警们也该回答我吧。」

「……唔。」警部哭丧着脸,点了点头,并且以充满挫败的痛苦语气说:「案发时间推测是昨晚七点四十五分到九点之间。」

这时,江崎脸上流露出「喔喔!」这样的喜悦神情,以及「嗯?」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困惑。相较于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成立,他反而带着讶异的表情发问。「七点四十五分?那个——刑警先生,这所谓的四十五分是怎么一回事?时间抓的这么准吗?您是有什么根据吗?」

「当然,这时间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跟菅野由美小姐住在同一栋公寓的大婶,曾在昨晚七点半目击到她生前的最后身影。详细过程就省略不提了。总之,晚间七点四十五分这个时间,是从已知事实合理推测出来的。」

「喔,原来如此——」江崎装出稍微陷入沉思的动作后,才重新流露出喜悦与放心的表情。

「总之,在那七点四十五分到九点之间,我人一直待在『鲁邦』咖啡厅。毕竟我进『鲁邦』的时候,是七点四十分左右,既然如此,我的不在场证明不就很完美了吗?大胡子老板应该能作证那段时间我都待在他店里。」

江崎建夫用松了一口气的笑容望着刑警们。风祭警部却发挥出不服输的个性。「没确认过还不知道呢。」他逞强着这么说道。

这时的丽子,也只能不悦地注视着嫌犯那夸耀胜利的表情。

5

当天晚上,宝生丽子与风祭警部来到了立川迩上的咖啡厅「鲁邦」。「鲁邦」位于距离立川车站步行约十分钟的地方。两人造访此处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查证江崎建夫所提出的不在场证明。就某种含意来说,嫌犯的不在场证明有点完美过头了。

咖啡厅里的确有个蓄着落腮胡的老板,看上去是位沉着稳重的中年男性。他清楚地记得咋晚有一位身穿西装、坐在角落座位上的客人。

「他点了两杯咖啡,在这里待了大约两个小时。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客人。」

根据前一天发票与收银机的纪录,这位客人确实在昨晚七点四十分点了咖啡,然后在九点半左右结帐,与江崎建夫的证词完全吻合。不仅如此,店里多位客人也都对这位身着西装的男性记忆犹新。打听之下,才知道来「鲁邦」的大都是常客,因此新客人自然会特别引人注意。

「比方说,您看,那位客人就是第一次来。」

其中一位常客,偷偷指了指窗边的位子。

翘着腿坐在那里的黑衣男子,正一边把英文报纸举在面前,一边啜饮着咖啡。

警部只瞥了那位男性一眼,便再度转头面向常客,对他们出示江崎建夫的照片。老板与常客们指着照片上那位笑容诡谲的男性,断言说道「错不了的」、「是啊,就是这个男的」。

完美无缺啊。菅野由美遭到杀害,是在晚上七点四十五分到九点之间,而江崎建夫在这段时间都一直待在这家咖啡厅角落的座位上。除非他懂得分身术,否则,他绝不可能同时出现在权藤大楼,并且杀害菅野由美。

这么一来,最有嫌疑杀害菅野由美的嫌犯,江崎建夫的不在场证明就此成立。

「感谢您的协助。」以绅士般的态度向老板道谢之后,风祭警部便推开门走出店外。不过门上的钤铛声还没停歇,他立刻态度丕变。「唉唉,居然有这种事!」风祭警部怒气冲冲地走向路旁的杜鹃花树,大叹着「可恶,经过一整天搜查,又回到原点了吗」,接着又粗暴地乱拔杜鹃花树叶,大骂:「我觉得犯人绝对绝对就是那家伙!」

「警部!请不要对着行道树发脾气啊!大家都在看了,而且——」

要是人家报警的话该怎么办啊?丽子附在他耳边低声这么一说,警部这才惊觉自己在做傻事。

「那可就麻烦了。」看样子,他似乎是回过神来了。

马上把手上的叶子扔掉的风祭警部,若无其事地拍了拍白色西装的袖子,把凌乱的头发整理好,然后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表情。

「算了。仔细一想,搜查也才阳开始嘛。今天大概就暂时告一段落吧。接下来,就看明天的搜查情况了——啊啊,对了对了,这么说起来!」警部像是突然想到似地,弹了一下手指头,接着用指尖对着丽子说:「我一忙起来就忘了,真不好意思啊,宝生。」

「——什么事?」

「哎呀,你忘了吗?我们约好今晚要请你吃最高级的义大利料理啊——」

「没这回事!我绝不可能做出这种约定!」

丽子的尖叫声响彻了整条立川通。仿佛被看不见的魄力推倒一般,风祭警部往后朝行道树的方向仰倒。

「那么,明天现场见罗!」

抛下这么一句话之后,风祭警部便乘车离去了。

目送车尾灯远去的同时,丽子感受到漫长一天累积的疲惫,不禁叹了口气。其中一半以上的疲劳,肯定是这位麻烦的上司造成的。事实上,和平常相比,今天的警部对丽子更加死缠烂打。真希望他在追捕犯人时也能有这种精神,不,还是别指望他比较好。任何事只要过上了风祭警部,期待总是会破灭,而不安往往会化为现实。

「唉,不过他也不是坏人就是了。」

一边温柔地为不在场的上司略做缓颊,丽子一边取出手机,照老样子拨打那支电话号码。

「工作结束了,你现在马上过来。」

电话另一头传来『我明白了』的回应。『那么,我三十秒内赶到。』

咦,三十秒?再怎么说,那也未免太——丽子正在讶异时,手机已经挂断了。

就这样等了十秒、二十秒——丽子站在人行道上,环顾着大马路,却丝毫没有看到任何迹象。然后,就在刚好三十秒过后——丽子背后突然响起了铃铛声。回头一看,只见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一面折起英文报纸,一面从咖啡厅「鲁邦」的门后出现了。

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色西装,以及在黑暗中闪耀光芒的银框眼镜,这位头发梳理得服服贴贴、相貌端正的男子,走到丽子面前,并且用宛如书写「谦恭有礼」这几个字的流畅动作,优雅地弓身行礼。

「让您久等了,大小姐。」

「…………」丽子顿时说不出话来。你说「让您久等了」?开什么玩笑。什么让我久等啊——「你人不就坐在这家店的窗边吗?影山!」

「正是。」影山脸不红气不喘,彬彬有礼地再次鞠躬。

影山是宝生家的管家兼司机,接送丽子往返位于国立市的自宅与工作地点(也就是国立署或杀人现场)是他的工作。所以,丽子一直以为他会开着车出现。她作梦也没想到,影山会在咖啡厅的收银台付了咖啡钱,单手拿着英文报纸,伴随着铃铛响声打开店门然后出现在自己眼前。真是的,再怎么神出鬼没也该有个限度吧。

「你在学跟踪狂还是私家侦探,一路尾随着我是吧。这是父亲的指示吗?」

「没这回事,我只是来迎接工作劳累的大小姐而已。」

「还敢说,明明就是坐在窗边,偷偷观察我工作的情形。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你。」

「您会忽略了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都不会跟在咖啡厅里看英文报纸的人搭讪』——我只是利用了这个众所皆知的法则罢了。」

「这种法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丽子仿佛诉说着「我受够了」似地扭过头去。「话说回来,车子哪里去了?该不会被拖吊了吧?」

「请您放心,车子停放在那边的百元停车场里。」

「百元停车场?你在骗我吗?」

丽子不可置信地往影山所指的方向望去。

影山没有骗人。一辆巨大的豪华礼车正横跨过三辆普通车子的停车位,好端端地停放在那里。面对着目睹异样光景而瞠目结舌的丽子,影山用诚挚的语气严肃地开口。

「大小姐,请问您有带三百元吗——」

6

宝山丽子搭乘着影山驾驶的豪华礼车,返回自己的家——宝生邸。

宝生邸是座落于国立市某处的豪宅。包含有本馆、别馆、独立凉亭等等,建筑物数量多到用双手都数不清。占地面积也很辽阔,在国立市近郊,没有规模足以凌驾其上的建筑物。不对,有一个地方更大,就是位于府中的东京赛马场。不过那不能归类为住宅就是了。

斥资兴建这座乍看之下大而无当的豪宅的犯人(?)——宝生清太郎,是从钢铁、造船、飞机,到电脑通讯、电力瓦斯,甚至连电影戏剧、本格推理小说都一手包办的巨大财团「宝生集团」的创办人兼会长。而这位清太郎的独生女,正是宝生丽子。

所以说,最高级的义大利料理那种玩意儿,只要丽子本人想吃,随时都能吃得到。根本没有必要特地拿来跟喜爱炫富的公子哥儿打赌。

丽子一回到家便解开束起的头发,摘下装饰用的黑框眼镜,褪去黑色裤装。接着换上华美的粉红色连身洋装,摇身一变,成为一位千金大小姐。接着开始用起了晚餐——并不是最高级的义大利料理,而是极其普通的法式料理。

吃完烤蔬菜沙拉、扁豆汤、香煎鸭肉等平日吃惯了的餐点后,丽子单手拿着高脚杯,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吹着晚风,优雅地享受这悠闲的时光。不过就算在这种情况下,闪过脑海的还是风祭警部——不,是早上那件令警部尝到无比屈辱的案件。

这时,突然有个声音,对正在休息的丽子问道。

「看来,嫌犯似乎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是吧?」

是影山。拿着红酒酒瓶随侍在丽子身旁的这名男子,乍看之下,是个忠实完成服侍工作的仆役。不过他并非如此简单的人物,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从丽子口中套出话来。这个名叫影山的男子,最热爱曲折离奇的杀人案,曾屡次插手介入丽子陷入困境的难解案件。

「你说嫌犯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看了风祭警部在咖啡厅『鲁邦』里的发言与态度,我就察觉到了。那时风祭警部垂头丧气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个,因为重要嫌犯的不在场证明成立,而心有不甘的刑警』——我有说错吗?」

「不,没错。正是如此喔。」

在这件事情上,与其要称赞影山的观察力,倒不如说那可怜的风祭警部,行为举止那么容易被人看穿。

「那么,嫌犯提出了什么样的不在场证明呢?」

「给我等一下!有谁说过要告诉你事件详情了?这次的案子才刚开始,搜查要陷入胶着还早得很呢。」

「不管是要等到变成无头悬案后再说给我听,还是趁现在就说,我认为都是一样的。」

「这个嘛,或许真是这样——可是我偏不说!绝对不说!理由你应该很清楚吧!」

丽子顽抗地在沙发上扭过身子。影山轻轻推了推银框眼镜,继续说道。

「莫非大小姐以为,我听了大小姐的说明后,又会一如既往,肆无忌惮地连连口出恶言?好比说『白痴』、『眼睛瞎了』、『水准真低』、『退下』之类的话吗?」

「…………」不不不,什么我以为,你已经说了一大堆啦!

看着蹙起眉头的丽子,影山把手贴在胸前,以极具安定戚的声音开口。

「请您放心,大小姐。敝人影山也服侍了宝生家有半年的时间了,不仅已经熟悉了工作,和老爷与大小姐之间的信赖关系也日益深厚。我可以自负地说,自己做为一介管家,已有了显著的成长。所以我绝不会再做出任何伤害大小姐心情的事情。」

「……真的吗?你是骗人的吧?骗人骗人!」

难不成这个喜爱愚弄大小姐的管家洗心革面了吗?真叫人难以置信。

可是,如果影山所言不假,丽子也很想确认看看他的改变。只不过,想要确认这点,丽子就不得不说出案情……

尽管丽子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最后却还是输给了诱惑。

「好吧,我就告诉你案情吧,听清楚了。」

丽子说完菅野由美遭到杀害事件的详情后,影山深深地点了点头。

「简单来说,唯一而且最可疑的嫌犯江崎建夫,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正是本次事件的重点。那么请容我先确认一下,大小姐您认为犯人是江崎建夫吗?还是说,您认为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所犯下的案子呢?请务必让我听听大小姐那充满揣测与偏见的见解。」

「你说得那么直接,还让人觉得比较痛快呢。」

丽子赌气似地说起了她那偏颇的见解——

「老实说,我认为犯人就是江崎建夫。他有强烈的动机,而且大概也隐瞒了些什么。况且,他又是个人品不值得信赖的那种人。不仅充满野心,还工于心计。虽然脸蛋长得帅气,但个性冷酷无情,爱慕虚荣又自恋,朋友看似很多、却没有知心好友,他肯定有恋母情结,加上又喜欢车子跟衣服……」

「请不要再说了,大小姐。再怎么说,心怀揣测与偏见是没资格当刑警的。」

「谁没资格当刑警啊!」丽子气冲冲地这么说完,便恶狠狠地瞪着管家。「总之,我认为江崎建夫就是杀害菅野由美的真凶。不过,他的不在场证明很碍眼就是了。」

「我明白了。所以说,大小姐对我的期望并非『找出犯人』,而是『破除不在场证明』,我可以这么解读吧。」

「是啊。总之,你就朝那个方向去想吧。」

「遵命。那么,我就以『犯人是江崎建夫』为前提,试着解析这次的事件。在这种前提下,问题出在江崎建夫直接对风祭警部供称的不在场证明。可是,大小姐也在当场聆听他的证词,您是否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呢?」

「这个嘛,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说话的态度坦坦荡荡,陈述具体又没有时间上的矛盾。证词内容又有咖啡厅老板作证,不可能出错。算是天衣无缝的不在场证明呢,所以我才会那么伤脑筋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丽子不禁用眼神这么询问影山。于是,影山把睑凑向坐在沙发上的丽子耳边,以真的已经克制过后的用词,道出了他的想法。

「恕我失礼,大小姐您还是老样子,依然是那么白痴呢——就正面的意义而言。」

丽子一口气饮尽了高脚杯里的红酒,暂时让心情冷静一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影山身为管家,确实有了显著的成长。事实上,半年前的影山,就算直呼大小姐为『白痴』,也还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丝毫不见反省的模样。真是令人不悦。现在的他,已经懂得分际,知道要顾虑大小姐的心情,所以懂得拘谨客气地缓颊着加上一句『就正面的意义而言』。了不起啊。这般飞跃性的进步,真是值得赞赏。「——开什么玩笑,你这个口无遮拦的管家!」

丽子将空玻璃杯用力的放在桌面、撞出响声,突然站起身来。

「还是老样子的人,是你吧!」

「哎呀,我不是补充了一句『就正面的意义而言』吗?反省过平日的态度后,我以为我已经选择了足够温和的措辞了呢,真是遗憾啊……」

「遗憾你个╳╳啦!再说,『白痴』根本没有什么『正面的意义』啊!」

「您说得是,请原谅我的无礼。」影山用教科书上教的方式,非常标准地鞠了个躬,然后一脸正色回归正题。「不过大小姐,关于江崎建夫供称的不在场证明,大小姐并没有看出什么奇怪的地方,这点,无疑是大小姐缺乏注意力的证明。因为在他的证词里,显然存在着相当不自然又奇怪的疑点。」

「是吗?」收起怒火的矛头,丽子重新在沙发上坐好。「哪里奇怪了?」

「让我们再回顾一下江崎的证词吧。他的证词分为前半与后半两部分。前半部描述江崎于晚间六点左右,在路上遇见了离开公司的友人友冈弘树,并接受友冈之邀,前往他家共进晚餐。然后,两人于七点三十五分在立川通上分手。后半部则说江崎和友冈分别后,立刻进了咖啡厅,在那里一直待到九点半为止。您还是不觉得奇怪吗?」

「不,一点也不……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觉得奇怪的是,他不在场证明的前半部。前半部的证词内容偏重和友冈弘树这名男性的交流——不过,这部分真的有必要吗?在我看来,这部分完全没有意义,大小姐觉得呢?」

「是啊,这段证词确实是多余的。犯案时间推测为晚间七点四十五分到九点之间。江崎和友冈的往来是比这段时间还要更早之前的事情,所以跟事件无关。不过那也没办法啊。因为警部并不是问他从七点四十五分到九点为止的不在场证明,而是很粗略地问『昨天晚上你人在哪里、做些什么』。因此,江崎只好把跟事件无关的期间内所发生的事情,也全部解释清楚啊。」

「原来如此,您说得有道理。」影山眼镜底下的双眸亮了起来。「不过,他有必要把和事件无关的期间内所发生的事情,说得比事件发生当时还要更加详细吗?」

「嗯?」丽子坐在沙发上,抬头仰望影山的侧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江崎证词的前半段与后半段,在资讯量上有着压倒性的差距。根据江崎的证词,友冈弘树这号人物,是以前同公司的晚辈,如今在货运公司的仓库服务,独自一人住在自行车竞速场附近的『寿公寓』。两人一起吃的晚餐是炒饭,一起看的夜间棒球转播是阪神对广岛。此外,江崎甚至还描述了比赛的过程。是这样没错吧?」

「嗯,的确就像你说的那样。」

「另一方面,后半段证词又是怎么样呢?这部分就太简略了。只说店名是『鲁邦』,店内有个留着大胡子的老板,他在那里喝着咖啡打发了近两个小时,江崎只说了这么一点点的情报。为什么他不多说一点呢?好比店内的气氛如何、老板的年龄、胡子的类型、续了几杯咖啡、还有哪些客人在场等等,他能拿出来说的事情明明很多啊。」

「这个嘛……江崎会不会不晓得哪段时间的证词才是最重要的呢?所以才会把前半部描述得特别详细。」

「啊啊,您这样不行喔,大小姐。」影山立即摆了摆右手。「犯人就是江崎建夫没错,我们是以此为前提来进行推理的。如果江崎真是犯人的话,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实际犯案时间是几点几分,不是吗?如此一来,江崎应该很清楚哪段时间的证词才具有关键的意义才是。」

「对啊,的确是这样没错……」

「尽管如此,关于犯案时间七点四十五分到九点之间的时间带,江崎只是轻描淡写地草率带过。另一方面,关于跟事件无关的时间带,他却不知为什么,提供了非常详尽的证词。这样的落差,究竟起因是什么呢?」

「…………」丽子默默地等待影山继续说下去。

「这其实无须多做揣测。江崎为什么随便带过了在『鲁邦』喝咖啡时发生的事情呢?那是因为他并不重视这段时间。江崎为什么要一五一十地清楚交代他和友冈的往来呢?那是因为他更重视这段时间。」

「等等。你说重视,莫非——那才是真正的犯案时间?江崎和友冈在一起的时间,也就是晚间六点过后到七点三十五分之间,这才是真正的犯案时间吗?」

「正是如此。」影山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如果把验尸结果也考虑进去的话,可以更进一步将犯案时间缩小到晚间七点到七点三十五分之间。」

「可是,这样就怪了。因为晚间七点半的时候,住在国分寺若叶集合公寓一楼的松原久子大婶,曾在公寓前亲眼见到菅野由美喔。从那里到立川,最快也要十五分钟,就算到了立川之后马上遭到杀害,犯案时间推算起来,还是会落在七点四十五分以后啊。」

「您说得是。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那位松原久子的目击证词并非事实。」

「咦!」丽子脑海里浮现出顶着一头大卷发的松原久子。「这是怎么一回事?松原久子把其他人误认成菅野由美了吗?不,这不可能。因为她斩钉截铁地说,自己清楚看见了菅野由美的脸。」

「是的,那位女士并非误认或看错。说穿了,松原久子明知对方是警察,却还是故意作伪证。不过,她并非犯人,犯人还是江崎建夫。那是我们进行推理的大前提。」

「那么,不是犯人的松原久子,为什么要对警方撒谎呢?」

「问题就在这里。谎言有千百种,不过,从伪证的证词看来,松原久子是想让警方相信,实际上在立川的人,当时还留在国分寺——这种谎言,一般人称之为什么,我想大小姐当然也知道吧。」

听他这么一说,丽子的确很清楚,甚至可说是非常熟悉。

「我是不晓得一般人称之为什么啦,不过,以警方立场,是叫做伪造不在场证明。」

「一般人也是称之为伪造不在场证明喔。而所谓的伪造不在场证明,通常是犯罪者为了摆脱嫌疑而做的事情。」

「的确如此。不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松原久子是江崎的共犯吗?」

「不,能够为江崎做出假的不在场证明的共犯是友冈弘树。那么,松原久子是想为谁制造假的不在场证明呢?松原久子的证词,能够让谁获得当时『不在』立川『现场』的『证明』呢——」

影山停顿了一下后,便说出了那个名字。

「就是菅野由美。」

「咦……」这个意外冒出的名字让丽子为之语塞。

「根据松原久子的证词,菅野由美在晚间七点半的时候,她人在国分寺。如果在同一时刻,立川发生了杀人事件的话,菅野由美就可以因为这个不在场证明成立而摆脱嫌疑了。哎,这不过是犯人与共犯想要口径一致地捏造最粗略的不在场证明罢了。虽然有没有效果还令人质疑,但是外行人能想得到的假不在场证明,充其量也就只有这种水准而已。」

「你、你在说什么啊,影山……菅野由美不是犯人,而是被害人呀……」

「不,大小姐。菅野由美不仅是被害人,同时也是犯人。昨天晚上,菅野由美与共犯松原久子巧立名目捏造不在场证明,试图以复仇之刃,偷偷制裁抛弃自己的可恨男子江崎建夫。可是——」

影山吸了一口气,便以怜悯的口吻道出了推理的结果。

「可是,菅野由美却反遭江崎建夫杀害了。」

7

「这次事件乃是『复仇不成反遭杀害』的典型案例。只不过,因为同时发生了几个偶然与误会,事情才会变得有点复杂——」

这么说完,影山便从头开始解释这次的事件。

「昨天晚间七点半左右,也就是松原久子谎称目击到菅野由美的那个时刻,实际上菅野由美可能已经抵达立川的权藤大楼三楼或四楼吧。当时,被手机简讯叫来的江崎建夫也抵达现场。菅野由美手持刀械想要袭击他,但对方却是力气胜过自己的男性。结果,菅野由美的凶器被夺走,并反遭江崎亲手刺杀。意外铸下杀人大错后,江崎便匆忙离开了现场。」

「凶器和手机都是他带走的吧。那么接下来他做了什么?」

「过了大约十分钟,也就是七点四十分,江崎出现在咖啡厅『鲁邦』。然后到九点半之前,他在那里喝着咖啡,度过了近两个小时。这点正如江崎本人与大胡子老板所供称的一样。江崎恐怕是在那家店里思考未来该怎么做吧。他刚刚杀害了菅野由美。然而先拔刀相向的人是对方。从这个角度来看,或许可以被视为正当防卫也说不定。只是,即便法律上无罪,他杀了人仍旧是无法抹灭的事实。对于将来想要跟董事的女儿结婚、从此平步青云的江崎来说,这恐怕会是个致命伤。不,甚至连婚事都很有可能就此告吹。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选择了不要公开事实。不过,光是保持沉默还不够。江崎与菅野由美的关系终将被警方查出。警方一定会怀疑到江崎身上。于是江崎想出一个方法,企图回避这种情况。」

「那就是建立假的不在场证明,对吧。」

「是的。在『鲁邦』店里的不在场证明并不成问题。问题是来到『鲁邦』之前,也就是关键的犯案时刻,晚间七点半左右没有不在场证明。于是江崎离开了『鲁邦』,徒步前往友冈的公寓,向他说明了情况,并提出相当可观的报酬以获取友冈协助。江崎之所以选择友冈做为共犯,主要是因为这位友人就住在『鲁邦』附近的缘故。两人经过讨论后,捏造了不在场证明。那就是『下班途中偶遇友冈,随后拜访他家』这种老掉牙的情节。如此一来,从刚走出公司的晚间六点过后,到离开『鲁邦』的晚间九点半为止,江崎就能提出近乎天衣无缝的不在场证明了。他大概一次又一次地反覆演练这杜撰的内容,将之深深记在脑海里了。」

「万事俱备之后,接下来就只要等待警方上门调查了,对吧。」

「然后到了今天。今天一早菅野由美的尸体被发现,调查正式展开。住在若叶集合公寓的女大学生户田夏希的证词,很快就让江崎建夫的名字被列为重要嫌犯。接着大小姐与风祭警部造访了住在同公寓一楼的大婶,松原久子的住处——问题就出在这个地方。这时,双方产生了奇妙的误解,大小姐您发现了吗?」

「什、什么误解啊?」

「大小姐是这么说的,松原久子『感觉像是才刚睡醒,就慌慌张张地跑来玄关应门』,而且『一身酒气』。换言之,她喝酒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想来应该是因为礼拜六不用打工的关系吧。这时有访客上门了,松原久子急忙来到玄关一看,发现来者是刑警。然后刑警开口说出『关于菅野由美小姐,我们有些事情想请教你』。她想了一下,理解了整个状况。应该说,她自以为理解了。于是,她在刑警还没开口询问之前,就抢先回答『昨天晚上也有看到那个女人喔』——」

「啊,原来是这样啊!松原久子搞错了刑警找上门来的目的啊。」

「正是如此。刑警们是来打听『被某人杀害的被害人』菅野由美的情报。可是松原久子并不是这么想的。她还不知道菅野由美遇害的事情,所以她认定刑警们是来打听『涉嫌杀害江崎建夫的嫌犯』菅野由美的情报。因此她按照当初约定的计划,说出了足以证明菅野由美清白的、假的不在场证明。」

「既然本人都已经死了,这种假造的不在场证明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是的。然而,松原久子并没有察觉到这点。直到她从风祭警部口中听闻菅野由美已经遇害的事实,她才发现自己误会了。不过一切都为时已晚,她已经供出了假的不在场证明。事到如今,她也不能改口承认自己说谎了。害怕的她,只好强调自己跟菅野由美绝无关联,就这样草草结束了和刑警们的对话。」

「我和警部轻信了她这段假证词,连忙确认从国分寺移动到立川所需的时间,进而推算出犯案时刻为晚间七点四十五分到九点之间。」

「然后舞台换到江崎建夫的公寓。风祭警部向江崎询问昨晚的不在场证明。江崎赶紧说出与友冈弘树一同编造的那段不在场证明。可惜那是多此一举,您明白我的意思吧?是的,假的不在场证明根本派不上用场。只要有江崎昨晚七点四十五分到九点半之间都待在『鲁邦』这项事实,他的不在场证明就完全成立了。」

「因为我们误以为七点四十五分到九点之间才是犯案时刻。」

「是的。不过,江崎当时可不知道,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就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因此,他拼命地描述熟记在脑中的虚假不在场证明。他以为假的不在场证明那段时间才是最重要的。拜此所赐,他的证词过度侧重于前半部,导致整体内容欠缺平衡。所以他的策略才会露出那一丁点破绽——就是这么一回事。」

影山的说明告一段落了。丽子叹了口气,然后用高脚杯里的红酒润了润喉。

「正可谓聪明反被聪明误呢。这么说起来,得知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成立时,江崎露出了又开心又困惑的微妙表情呢。那一定是因为不在场证明成立而感到开心,却又因为成立的方式跟自己想像的不同而感到困惑。」

「正是如此。他那时才发现,自己说了一段多余的假的不在场证明,想必内心感到非常后悔吧——话说回来,大小姐。」

「怎么了?」丽子坐在沙发上望向影山。

「看您似乎想悠闲品尝红酒的样子,这样可以吗?」

「是啊。」丽子单手拿着高脚杯,心情非常愉悦。「好不容易事件的谜团也解开了,干脆痛快地开一瓶香槟王来喝吧。你也想喝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影山冷不防地在丽子身旁弯下腰来,并以极为郑重的语气对她说:「恕我失礼,大小姐——您从刚才,就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咕噜咕噜地大口喝着昂贵的红酒,还露出了一脸大功告成的表情,这样真的可以吗?」

砰!丽子用力将高脚杯搁在桌上,猛然站起身子,像是要展现身为大小姐的威严似地大喊:「影山,你再说一遍看看!」

「您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咕噜咕噜地大口喝着昂贵的红酒——」

「不用重复第二遍!不,连一遍都不准说!」尽管感到愤怒、困惑、屈辱,以及些许的不安,丽子还是开口追问影山。「你到底想说什么?懒洋洋地喝酒不行吗?事件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不,大小姐。在理论上是解决了,但是在实际上,事件在我们交谈时,还在继续进行当中。您还不明白吗?」

「什、什么嘛,我不懂啦。难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请您仔细想想。」影山用比平常还要严肃的语气说道。「是跟松原久子有关的事情。她知道菅野由美企图杀害江崎建夫,毕竟她是串供不在场证明的共犯。可是,她在今天得知这项计划以失败告终,菅野由美遭到了杀害。那么,菅野由美是被谁杀死的呢?松原久子应该一想就知道了吧,就是菅野由美复仇不成反遭杀害。」

「啊!」的确,影山说得一点也没错。只要站在松原久子的立场一想,这个结论就会自然浮出脑海。不需要特别的推理能力与观察力,也不论身分是刑警或管家。「松原久子知道『江崎建夫反过来杀死了菅野由美』——」

「接着再请您想一想。风祭警部在调查江崎的不在场证明之际,曾大略提及,住在同一栋公寓的大婶在昨晚七点半目击到生前的菅野由美,江崎应该一瞬间就看穿了这位大婶在说谎。毕竟昨晚七点半菅野由美绝对不在国分寺这一点,亲手在立川杀害她的江崎比谁都要来得更清楚。那么,他究竟会怎么看待这位向警方作伪证的大婶呢?」

「对了!就像影山推理的一样,江崎发现,那位大婶是替菅野由美做假的不在场证明的共犯。也就是说——啊!」

丽子发出短促的悲鸣,然后叫道。

「也就是说,江崎建夫知道——『那位大婶知道「江崎建夫反过来杀害了菅野由美」』!啊啊,真是有够复杂的!」

「虽然复杂,但这种可能性很高。」

这样一来,对江崎而言,那位大婶就是非常危险的人物了。只要她一句证词,这起复仇不成反遭杀害的案件真相,就会立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丽子不认为江崎会对这种情况默不吭声。

「嗯?可是,江崎又不知道那位大婶就是松原久子……」

不,就算这样也没关系。现在若叶集合公寓里只住了女大学生与大婶,所以江崎绝不可能搞错目标。丽子的身体紧绷了起来。

「我总算明白你说的意思了。的确,现在不是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咕噜咕噜地大口喝着昂贵的红酒,还一脸好像大功告成的时候。」

此时此刻,江崎建夫或许正前往国分寺市,打算封住松原久子的嘴也说不定。丽子立即对随侍在旁的忠仆下令。

「影山,去准备最快的车!法拉利就行了,快点!」

这时,桌上丽子的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尽管有种讨厌的预感,丽子还是望向液晶萤幕,来电者是风祭警部。丽子以眼神制止影山,并将手机贴在耳边。听筒里传来的是警部不同于以往的急促说话声。

「宝生吗?是我。发生大事了。是跟今天事件有关的事情。」

「是……是……咦,松原久子她……是……受了重伤……在警察医院是吧……这样啊……我马上过去……那么稍后见……」

丽子结束了与警部之间的短暂通话,并阖上了手机。然后,她对一旁待命的影山下达了新的指示。

「不必开法拉利了,把平常的礼车开出来。」

「怎么了吗?」影山露出讶异的表情。「是风祭警部捎来的紧急通知吗?」

「是啊,听说有强盗闯进了松原久子的家。」

「那是江崎建夫吧。那么,松原久子受了重伤、被送到警察医院了吗?」

面对表情阴沉下来的影山,丽子忍着笑,道出了真相。

「不,被送到医院的是江崎建夫。松原久子今晚也喝了酒,她拿起一升酒瓶到处挥舞,打垮了持刀闯进家里的江崎。」

喝醉的大婶是最强的。在一脸难以置信的丽子面前,影山的表情转瞬间变成一抹微笑。

「江崎建夫反而遭到报应了呢——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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