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开始下雨了。水滴打在医院手术室前等待室的唯一一面窗子上。刚开始还能数得出来的水滴逐渐增加,水滴从途中开始变大。最后,水滴和周围其他的水滴合而为一,化做一道小小的瀑布。
灯光点亮了微微暗下的空间。我以奇怪的动作抬起头,看向手术室的红灯亮起。
说真的,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不,我连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不是很清楚。
我记得我看到玲倒下、救护车到现场、玲被放上担架运进救护车里。之后,我记得我跟姊姊说了一些话。接下来的记忆就一片模糊。我的记忆就像是被扯开后又被随便黏起的底片一样,完全不记得经过,只知道我突然出现在这个等待室环着双手坐在这里。桐崎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玲的双亲在我身旁,他们的表情是满满的沉痛。我和他们聊了一会儿。玲好像把她跟我的每件事都向爸妈说了。我们一起吃午饭的事,一起放学回家的事,她失败时受我帮忙的事,她帮忙我的事,她说话的时候很愉快、很高兴、很兴奋。她的妈妈向我道谢,在进高中之前,玲的性格似乎让她从来都没能交到朋友。她妈妈说,玲总是笑着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可是玲的心里一定觉得很寂寞。可是,在玲进了明答学园没多久之后,她就立刻向妈妈报告说她交到朋友了。那个人就是我。她说我很温柔、很强壮、很棒,她好像总是在称赞我,这是玲第一次和她妈妈提到她妈妈不认识的人,所以她的妈妈一直很感谢我。
所以那又怎样?没错,这是无可奈何、怎样都好的事。这种事算得了什么。我做了什么?玲远比我厉害、厉害许多。
可是,为什么,被刺杀的人是她。
包括我在内,这世界上有那么多死了也不会有人伤心的人。
玲这种人被攻击,而那种人却在外逍遥,我不懂这算什么道理。如果真有所谓的宿命,那每个人的宿命究竟是用什么标准来决定的。如果让玲濒死、却让那些更该死的家伙无知地过着无趣人生的命运就叫做『宿命』的话,那宿命究竟为什么非这么做不可,我想要知道答案。
如果只是因为她抽到鬼牌就如此决定的话,那家伙也太可怜了。
我很清楚错的人是刺杀玲的那个人。然而,我却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世界的不公平,让那个家伙选了玲。应该有什么理由吧?应该有什么意义吧?我满脑子都是这种事。
我站起身,不是要去做什么。我只是觉得我待在这边也只会尽想些没有答案的事,为了改变心情,我朝玲的双亲点了点头后,便离开等待室。
我按下电梯按键。大概是刚好碰上了,电梯立刻就来了。
就在我要进去的时候,我的手机响起,是姊姊打来的。
我下到一楼、走出医院。我看着激烈的大雨,按下通话键。
「喂?」
『狗斗?』
「嗯。」
『是我,你现在可以讲话吗?』
「可以啊,怎么了吗?」
我听到骚动的人声从姊姊背后传来。在玲被救护车送到医院之后,姊姊就去了明答署,她应该现在还在那里吧。
『那个……』
「嗯。」
『我希望你冷静地听我说。』
留下一个前提后,姊姊犹豫地停了下来。一定是有关刺杀玲的犯人的事。「怎么了?」我急着要问姊姊知道了什么。姊姊『嗯』了一声之后,隔了一会儿,她才这么说道:
『久远玲同学……你的朋友她——』
那一瞬间,我除了姊姊的声音之外,什么都听不到。我身旁的一切,都像是飞到遥远的后方去了。
「……你说什么?」
『听好了。我要你冷静下来,仔细地听我说。』姊姊再次叮咛。
『我们在你的朋友,久远玲的身体上,找到数个刺伤的伤口。而且,久远同学的腹部上面—』
我知道我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久远同学的腹部上面,被刀子,刻了一道十字伤。』
所有的背景音乐都回来了,吵闹的雨声在耳内回响。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仔细调查的话,我也不知道,大概——久远同学是被『十字伤的撕裂魔人』攻击了。这点应该没错。』
「为什么啊!」
我不自觉地拉高了分贝。
「为什么那个疯子会来这个城市啊!为什么!」
『冷静下来,狗斗。我们还不知道为什么。而且,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是不是有所谓的理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想说这种事——』
犹豫了片刻后,姊姊继续说下去:
『听好啰?被攻击的人之间几乎完全没有共通点。年龄、职业、住址都毫无关连。我们只能推测犯人是随机挑选被害者的。也就是说,狗斗。久远同学她——很可能是被随机攻击的。』
「……骗人。」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好死不死?偶然?那家伙就因为这种不明不白、随随便便、无聊至极、无可奈何的理由被刺杀吗?
「那家伙……那家伙的状况不是很好。她现在还在手术中,可是很有可能会是最糟的结果。为什么……为什么……」
『狗斗——』
「我……绝对不相信,姊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可是啊,狗斗。从他之前的犯行来看,就只有这种可能。当然,我也不清楚详细的状况,不过搜查本部应该是这么推测的。』
「我不相信。」
『狗斗,看看现实情况……不过就算我这么说也没用吧。我知道了,如果你要这么想的话,那就这么做吧。』
姊姊用带了些许哀怜的声音这么说道。
『如果你能因此满足的话,那就那么做吧。听起来也许冷淡,但我现在只能这么说……对不起。』
姊姊挂了电话。我垂着双手四处漫游后,在附近的长椅上坐下。
我抱住头,无法归纳的思考不断在我脑中搅和。玲的笑容、玲停不下来的动作、玲向我挥手的样子,反正我就一直想着我和玲至今度过的每个日子,还有我们以后应该也会这么度过的日子。
这不是因为我喜欢玲、也不是因为我爱玲。
只是我所憧憬的人、我所尊敬的人的人生又崩坏了。就像我毁了爸爸、妈妈、还有姊姊的人生一样,没有任何意义的不公平伤了毫无关系的人,毁了他们的一生。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世界是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谁来告诉我啊?难道刺杀玲的人没被抓到、想死的我死不了都是毫无意义的事,只因为难定是那样,结果就是那样了吗?如果这世界是这么无药可救的话,那不管这世界变得如何,裁们就都束手无策了吗?
「我笑不出来啊……」
没有什么方法吗!
「该死!」
我明明知道这样也无济于事,但我还是用力地敲了一下附近的柱子。
就在这个时候……
「狗斗……」
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抬起头,看见雨中有一个撑着伞的女人。
「……桐崎吗?」
你去哪里了啊。
「抱歉。我有件很在意的事,所以我先回家一趟了。久远玲呢……?」
「我不知道,虽然没有致命伤,可是她好像出血过多。」
「……是吗?」
桐崎收起伞,站到我面前。
「那……你很在意的事是什么?」
「啊啊,这件事啊——」
桐崎点了点头后,开口说道:
「——呃,这里有点不方便,到我家来说。」
进到毫无改变的房间后,桐崎打开笔记。我坐在她旁边,眼睛盯着荧幕。
「……狗斗。」
「怎样?」
动着滑鼠的桐崎说道。
「久远玲她是不是被假的【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攻击的?」
我瞪大了双眼。「……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现在跟你说明。」
桐崎敲着键盘继续说下去:
「可能性或许很低,但我在知道久远玲被攻击的时候,有一抹不安划过我心底。那个【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的模仿犯搞不好来到这个城市里了。当然,我没有任何理由。所以我在打开这个网页的时候,一直祈祷一切只是我多心了。」
画面上是【爱丽丝的茶会】。
「我一直在追踪假借【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名义的模仿犯,也就是【三月兔】的行踪——那个家伙在我杀了那个男人的事件之后,在这个揭示板上贴了文章。他说那件事是他做的。」
桐崎敲着键盘,在她搜寻到的文章里,那个家伙用和以前一样的高傲语调这么说:
『今天,○○市××区所发生的男性杀人事件是我犯下的。神已经死了。从今天开始,我将成为新的【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
「开什么玩笑……」
下面虽然有很多回复的文章,但【三月兔】没有回复任何一篇。他大概是觉得神不会那么容易就和下界的人说话吧。
「不过,【三月兔】只回了这篇文章。」
好像在很下面的样子。桐崎移动滑鼠,卷动卷轴。上面写了一句话:
『你是在电视报出来之后才讲的,又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你说的话,你是骗人的吧?』
接下来有许多持相同意见的人也回了文章。
「这句话大概是伤了他的自尊吧,【三月兔】这么回答了……」
桐崎的手指停下,我注视着桐崎所指的地方。
『好啊,那我就在电视报导之前,预告下一次的行动吧。』
「这是……」
「没错,所以这次事件发生的时候,我就想到这家伙一定会第一个在这里贴上文章,然后我就开了这个视窗。」
桐崎回到上一页,来到列出最新文章那一页。
「……出乎我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桐崎所按的标题是『向原·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宣告』
『今天,我在明答市明答车站附近的小巷子里,把一个女生刺到半死。我想接下来就会有新闻报导了。那些嘲笑我的家伙,你们满足了吗?
不过,今天我要说的不只这些,还有一件事,这和聚集在此的愚众无关。我只向唯一一个前【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宣告。
我尊敬你,不,说是崇拜也不为过。
但你最近的犯行实在太过粗糙,我再也看不见你过去的荣光。
所以我决定代替你、假借你【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的名义。我以为如此一来,你就会憎恨我、想要和我对抗,因而重返以前那种艺术性过人的杀人行为。
然而,你不只没那么做,而且你甚至还停止犯罪,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打从心底对你感到失望。不过,我有了别的想法,你已经死了,既然神已经灭亡,那就必须要有人代替祂。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
只不过在那之前,你必须接受报应。对你玷污了【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这个名号一罪,我必须做出制裁。
今天我没有杀了那个女的,就是要告诉你这只是宣告开始的序章。我会选择那个女人,绝非偶然。』
他说什么……?出乎意料的发展让我皱起眉头。
『我知道你的一切,就是字面说的「一切」。我听得到「声音」,「神之子」的声音。他将一切告诉我了。
不只是那个女人。接下来,我要把和你有关系的所有人杀得一干二净,不论缘深缘浅。这是你的赎罪,我必须制裁罪恶深重的人,就算他是原本的神也一样,如此一来,我才能成为新的神。』
我的头好像被人重重揍了一下,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我按住额头,叹了长长一口气。
「——这家伙……这家伙是认真的吗?」
桐崎看着我,她深深地点头。
「……恐怕是。事实上,久远玲的确被攻击了,我们不得不这想。」
「那……这家伙会来到这个城市也不是偶然?」
「嗯。」
「久远被刺杀也不是偶然?」
「嗯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那家伙会知道这种事?」
桐崎摇了摇头。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也很在意他所说的神的声音。说真的,我跟久远玲认识并不久,可是那家伙却知道这个情报,意思就是说,那道『神之声』从过去到现在都掌握了我所有的资料,只有这个可能性。不过,真的会有这种事吗……?」
我不知道,尽是些我不知道的事。
不过——现在这种事情是怎样都好。我的思考无法归纳,愈想整理思绪,脑内就愈是一片混浊。
突然之间——有个想法浮现在我脑海中。
「桐崎。」
我低声说道。
「那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干涸的声音让桐崎诧异地转过头来。我按着嘴角,感到喉头深处正逐渐挤出我的感情。
「你——」
似乎有东西正在扭曲,我连自己要说什么都搞不清楚,就这么把话给说出来了。
「——久远是因为你才被攻击的吗?」
桐崎瞪大了双眼,我继续说下去:
「因为……应该就是这样吧,如果跟你扯上关系的人都会被攻击,那我就没说错吧。」
「狗斗……」
我知道我的感情正走向绝对不能前往的方向。我知道这是我该回避的思考,可是,不论如何,我的思考都已经走到了那个地方。
而我无法阻止、也不愿阻止。
「……」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我在笑。平常硬要我笑我也笑不出来。只有现在这一刻,我的笑声在不知不觉间流泄。刚开始小小声的,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拉高。我含着无法抑制的笑声,低声嗫嚅。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
我抬起嘴角说道:
「结果就是这样,玲根本不该被攻击,没错,都是你的错,都是因为我跟你这个杀人魔扯上关系,玲才会认识你。结果就是这样。」
想要说话的桐崎试着开口,但我却不予理会。
「我太天真了,无聊死了,我到刚刚都还这么想。我以为只要我能忍耐,我就能继续和你交往下去,可是我说嘛,你就是不一样,你跟我还有玲不一样。你是个可以在杀了人后,还一脸若无其事地过着自己生活的人,这是你的错,玲被攻击都是你的错。」
我自己也觉得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过,我只能想到这里、只能想到这个。只有这个答案能解决我所遭遇到的所有不公平的待遇。
「那个时候,我果然应该把你交给警察的。这么一来的话,模仿犯也会对你失去兴趣,玲也不会被攻击了。就是因为我笨到没药救、想法又太天真,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狗斗……」
「不要叫我的名字!」
为了甩开桐崎伸过来的手,我整个人都弹了起来,脑中一片混乱。我站起身,桐崎露出我从未看过的呆愣表情。
「还是说你有什么藉口吗?你能说明久远被刺杀不是你的错?你能让我接受你的藉口吗?
你说说看啊。你不是最会做这种事了吗!」
桐崎一句话也没说。她只是呆呆地凝视着我。我移开双眼,用握紧的双拳打上墙壁。挤轧的声音响起,雨下得更大了。
不久后,我在视野角落看见桐崎低下头,她微微一笑,然后低低地说道:
「……我做不到。」
「啊啊?」
我转回视线。桐崎低着头,双手在裙子上交握。
「那种事情,我做不到。就是啊……一切就跟你所说的一样。这是……我的错。」
那不是她以往的坚强声音。那是沉重的一句话。桐崎就像个被责备的少女,僵着身体承受我的责骂。
「没错,我果然就像你说的一样,应该去向警察自首才对。我也以为只要有你这种人在,我就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过着普通人般的生活。我想我还是太天真了吧。犯了罪的人理应更早就这么做才对……抱歉,我不觉得这句话能解决一切,不过,我还是——」
桐崎对我深深低下头。
「抱歉。久远玲会变成那样,都是我的错。」
在这样的桐崎面前,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再继续责备这家伙的话,又有什么益处呢?
桐崎缓缓地站起身。
「……我一定会负起责任。」
「你要……怎么做。」
「这和你无关。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还有,不要再跟我有牵连了,你就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吧。」
「可是,你——」
「狗斗!」
桐崎大叫了一声后,这么说道:
「……赶快离开这个房间,拜托你。」
我抿起嘴唇。桐崎转向后面,再也没说一句话,她的肩膀正微微颤抖。
「……啊啊。」
我回过头,走到玄关边握住门把。
在我开门的时候,桐崎开口:
「狗斗。」
她对无言以对的我这么说道:
「谢谢你之前的照顾。」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我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走到了门外。
我在背后关上门。
断绝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
形状模糊的思考不断在我的脑中搅和,不知不觉间,我又来到玲所住的医院前。
我把右手上的伞收好,坐在长椅上。
这场雨不仅没有要停的意思,而且还愈下愈猛。我只是看着眼前这场雨,直直伫立在原地。
我吐了细细一口气,按住嘴边。
我觉得我的心情不是很平稳。和反胃感不同的不适让我很不舒服,我甩了甩头。
「……该死。」
焦躁不断累积,我自己很清楚这种感觉来自何处。
我以为那家伙会很巧妙地回避,我以为她会用惯用的烂理由来欺蒙我,让我就算觉得不怎么舒服,也可以接受她的说法。
可是她却那么率直地认了错。
这是……我的错。
桐崎说这句话时的脸在眼前闪烁。我没有说错,然而,她所展露出来的感情却让我心中一阵骚动,因为——
……因为,她看起来实在过于悲伤。
我对什么感到恼怒?我花了许多时间逼问自己,结果我以为是这个暧昧的我让我感到愤怒。
因为跟桐崎扯上关系,所以玲才会变成那个样子。
所以我憎恨那家伙。
然而,在另外一方面,我却没办法把这句话说死。
我很想抓起自己的领子,问我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几个小时呢?
我持续处在这种情绪已经多久了?又还要再持续多久才能消散?
反正,最后让我回过神的,是一声「乃出同学」的叫唤声。
我抬起头,以奇怪的动作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玲的母亲站在医院入口。
她跑到我身边说道:
「乃出同学,玲她——」
呼吸紊乱的她第一次露出微笑。
「——玲恢复意识了。」
请不要让她太劳累。她目前还处于危险的状态。
听医生说完后,我一边表示会做到,一边走进病房。
戴着呼吸器的玲闭着双眼躺在病床上,仿佛是在沉睡一般。她像是感觉到我的存在,微微地张开双眼。
我走到她的身边,对她微微一笑。
「嗨。」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我举起手。什么叫嗨啊,喂。我对自己投以一个苦笑。她的爸妈体贴地在我进来时就离开了。
「你没事吧……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啊。」
玲微微苦笑。我把附近的椅子拉过来坐下,玲像是想说些什么地张开嘴,但她随即因为疼痛而皱起一张小脸。说起话来也很辛苦吧。
「……抱歉,你不需要勉强讲话。」
听到我这么说,玲点了点头,只用嘴唇说了一声无声的对不起。
「别在意这种事……你要在医院里住上一段时间呢。」
玲微微摇了摇头。从这个状况来看,她应该不是在说「很快就可以出院」,应该是在说「我不知道」吧。
我说了一句「是吗」后,就陷入了沉默。我应该也不能待太久。
「反正我很高兴你能恢复意识,你也累了吧?我今天就先回去了。等你身体好一点了,我再来看你。」
玲点了点头,无声地说了一声谢谢。别客气。说完后,我就站起身。
此时,玲的视线移向我的身旁。看到那里什么都没有之后,她又把视线转回我身上。她那像是想问问题的动作让我抓了抓头说道:
「桐崎……她不在。」
玲眨了眨眼。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没办法立刻回答。「呃……」,我才刚出声,玲就用微弱的声音向我问道。
「……吵架?」
「也不是这么说……」
不是这么说的话,那要怎么说?我问了我自己,但得不到答案的我只好用暧昧的言语带过。我想要用很好听的理由带过,可是我做不到。不管我说什么,在这家伙面前都只是个藉口罢了吧。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吵架。」
玲静静地听着我说。
「我单方面地对她说了很多很多,然后就分开了。」
玲轻轻颔首。她没有要责备我、也没有要安慰我的意思。我开始有种尴尬的感觉。玲就这么一直盯着我看。
接着——就时间而言,应该只过了几分钟而已。但对我而言,我却觉得相当漫长。在这段空白过后,玲突然开了口:
「……小、狗狗。」
「你不要勉强——」
「不要让……」
玲用她那渐弱的嘶哑声音对我诉说。
「……不要让……桐崎同学……一个人喔。」
「……咦?」
玲闭上双眼,呼吸很快,焦急的我想叫她别再讲话。
「喂……」
「我拜托——你。」
玲打断我的话,说了些什么。可是我没听清楚,我在玲的身旁弯下身,向她靠近。
这个时候,玲伸出手微微抓住我的衣角,就只是如此,大概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吧,她几乎没有任何力量。就这样,玲的动作停了下来。
「……喂,久远?你没事吧?」
不安划过我的脑海,但那只有一瞬间。不久后,玲开始发出微微的呼声,让我放下心来,她恐怕是很勉强自己吧。我看向还带着微弱感触的衣服,玲还没有放开手指,我没有硬把她的手指拉开,而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我在心里反刍着玲所说的话。
「不要让桐崎同学一个人喔。」
她或许是想叫我们两个和好吧。可是,我却听到了另一层意思。
我的嘴角浮现苦笑。
「你啊……连这种时候都要担心别人啊。」
真是够了,真让人不高兴。
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微小得悲哀的人。
不,事实上就是这样吧。
多少和玲学一点吧。
「不要让她一个人——吗?」
玲所说的话,她忍住疼痛也要关心别人的体贴让我的头冷静下来。
……其实,我自己也很清楚吧。
至少,我该做的不是丢下她。就算我做了这种事,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才如此烦躁吧?
我明明都知道——但我却还是—
「……我真是个懦弱的人啊。」
我真是糟透了。我知道我很糟,但却从未想过我糟到这种地步。
「……」
我慢慢拉开玲的手,把它放回床上。我抬头仰望天花板,吸了一口房里的空气后,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好。」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离开。
我低声这么说。
「谢谢你——玲。」
我握住门把。
「——走吧。」
我静静地开门。
然后,开始朝我该做的事前进。
大雨打在我身上,让我瞬间全身湿透,雨伞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既然她说了要负责任,那她就应该会回到事发现场吧。这个毫无根据的想法让我来到车站。
我跑着穿过人潮,搜寻桐崎的身影。
雨让视线一片模糊。进水的球鞋发出啾啾啾的声音。
我撞到了好几个人。但就算他们用不悦的眼光看我,我还是持续叫着那家伙的名字。
我会不会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这个想法突然划过脑海。如果是那家伙,如果是桐崎恭子的话,她会不会用我根本想不到的手段去找犯人。我不觉得那家伙会用这么没有根据、这么原始的方法来找犯人。
可是除了这个方法之外,找不到其他方法的我只能一直叫着桐崎的名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的喉咙痛了起来,脚也开始痛了。濡湿的衣服让我很难动作,喘着大气的我把手撑在弯曲的膝盖上。
「该死……找不到吗?」
这是理所当然的。那家伙不可能会在这里。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该怎么做才好?那家伙会怎么做?如果是那家伙的话,那家伙的话——
「仔细想想,我根本不知道任何有关那家伙的事……」
不,应该说是我根本不想去了解才正确吧,因为没有那个必要。那家伙说她需要我,然而那是为了利用我。利用不需要相互理解,我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只不过,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我脑内的某处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那家伙不可能在杀了人后,还能平心静气地过着普通生活。
那家伙骄傲的态度、傲慢的语气,一切的一切都是证明她没有真心和别人接触过的证据。
那家伙一直想从折磨自己的咒缚中被解放出来。
那个时候我们一起散步时,那家伙所露出的表情才是她真正的表情。
我应该早就知道。
那家伙在我身上追求什么。
可是我却把自己激动的情绪发泄在那家伙身上。
我想要找到一个人顶罪,我想要找到一个东西顶罪。
我把一切都推到那家伙身上。
混乱的脑袋把我带领到最简单、最容易解决的答案。
即便那是最糟糕、最恶劣的答案也罢。
我都知道,我知道这么说最能伤害那家伙,可是我……可是我却只考虑到自己——该死。
「桐崎……」
我以微弱的声音呼喊着那家伙的名字,我的声音随即消失在大雨的杂音中。
然而——
「怎么了,狗斗?」
我回过头。
桐崎恭子就站在眼前。
「……桐崎。」
「你在找什么吗?」
没有撑伞、全身濡湿的桐崎对着我「嗯?」地歪过头。
「你才是……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
桐崎耸了耸肩。
「我在找犯人。」
「……在这么多人的地方吗?」
「犯人既然以和我有关系的人为目标,那他就必须留在这城市里。如此一来,他就必须订旅馆。所以我一间间拜访这附近的商务旅馆。我问他们最近有没有人订了长期的、至少一个月以上的契约。」
原来如此,不过这个方法没什么效率吧。现在这个社会这么重视个人情报保密,而且他也有可能是从家里到这里来杀人啊。
「你说的确实没错,可是比起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找,我实在想不到其他的方法。」
「……我有一个比这些方法更好的手段。」
「什么?」
「这大概可以一次就把那家伙揪出来,可能性很高。」
「真的吗?」
「啊啊,可是这个方法需要你和我同心协力。」
「那就不行了。」
桐崎立刻拒绝我的提案。
「为什么?」
「你不要和这次的事扯上关系,我刚刚已经说过了。」
「刚刚……那个,抱歉,我刚刚也说过头了。」
「你不需要感到抱歉,你说的都是事实。所以你就别再管我了。去待在久远玲身边吧。」
「不是这样的,所以呢,我想说的是——」
「……如果你是同情我的话,那就别说了,我没事的。」
「不是啦。」
「不管怎么说,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责任,我有一个人解决这一切的义务。」
桐崎转过头,然后就这么离开了。
「喂,等一下啊,桐崎!」
「放心吧,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所以我就说不是了嘛!」
「我一个人也没问题的。」
「不是这样的啦!」
这家伙——实在是——!
我是想好好道歉才出来找她的,没想到她居然是这种态度。你多听我说一点是会死吗?啊,我有点火大了。该死,为什么我非得这么烦躁呀。啊啊,麻烦死了。就是这样,所以我才讨厌和别人有来往,去死吧,想怎样就怎样啦!
「桐崎!」
我走上前去,一把抓住桐崎的肩膀,让她转向我这边。
「……什么事?」
「你暂时不要动。」
桐崎大大的双眼盯着我看。我吞了一口口水。
「狗斗……?」
「什么都别说。」
我大大吸了一口气。「你到底想干嘛?」桐崎虽然摆出警戒的态度,但她不仅没有要甩开我手的意思,还放开了力量,把身体重量交到我身上。我把肺里满满的空气吐出后,说了一声「好」。
「你不要动喔。」
然后我慢慢朝桐崎的脸靠近—
「啊……」
在这个假动作之后,我把头往后一拉,给桐崎的额头一记狠狠的头槌。
「————」
桐崎瞪开双眼,按着额头往后退开。
「你、你在干什么!」
「嘿,你以为我要吻你吗?桐崎真是少女呢。」
「谁会期待这种事啊!你到底想怎样!」
「反正很多事随便怎样都好了。什么都要体贴你的话太麻烦了。桐崎,我要把我想说的话全说出来。」
我锐利地把手指指向桐崎。
「听好了!刚才是我不对!关于这点我先道歉,对不起!」
「呃,其实我——」
「还有,我仔细想了一想,发现你有责任,就代表我也有责任!」
「……什么?」
「听好了,桐崎。我说过我要跟你交往了。」
我继续说着:
「什么叫做交往?是放学之后一起回家吗?是一起吃饭吗?是一起逛街吗?至少我不是这么认为的。」
没错,其实我很清楚,只是我不想承认。我只是像个小鬼在逃避责任罢了。
「我说过,在我们交往的时候,我已经做好接受你一切的觉悟,意思就是和你有关的时候全都和我有关。这是我自己决定的。我如果不坚持到最后的话,那我们之间的约定就成了谎言。」
「狗斗……」
「我们要一起行动,桐崎。」
我走向她。我一把抓起看似困惑的她的领口,硬是把她给抱住。
「和你一起动手的话,一定会成功,绝对会。」
桐崎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手在空中摆动,我牵起她的手,对她这么说道:
「对不起,我尽说些任性的话。可是……反正,我不会再放你一个人了。」
桐崎什么都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后,她才轻轻把脸靠在我胸前。
「……你是个笨蛋,我不觉得这是正确的选择。」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们就别想这种小事了。」
我现在这么决定了。
「你就先用这个擦擦头发吧。」
桐崎把毛巾丢给还在和浸了水的难脱鞋子奋战的我。接下毛巾的我抬起头想要说声谢谢,结果就跟桐崎四目相交了。
「……」
为什么沉默?桐崎也是看着我,一直无言地盯着我看……
……有点尴尬。
「……说话啦。」
「我只有负责丢毛巾而已,我没有其他要说的事。真要说的话,现在应该是你要跟我说谢谢吧?」
桐崎说得完全没错,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说不出来。要和以前一样跟这家伙进行普通对话实在有点难。
原来如此,这就是吵架和好之后会有的状况啊。
我虽然已经跟桐崎道歉了,可是我伤了她是事实,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才好。
桐崎她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的样子。我也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可是她的一举一动里带着些许动摇。
「……我去拿衣服给你换,不过我只有我爸的衣服。」
「为什么你会有你爸的衣服啊。」
「我想说这样搞不好可以防范内衣贼,所以就从家里拿过来了。」
你是一个人住的OL吗?
桐崎穿过客厅,消失在屋间深处。好不容易把鞋子脱下来的我进了房间。
我先用毛巾把湿透的头发擦干,无缘无故地叹了一口气。没和别人有过深交的人就是这样。白痴我的经验压倒性地不足,所以碰到这种人的时候,我在很多方面显得绑手绑脚。
不过我真是全身都湿透了啊,就连内衣裤都攻陷了。
我看了里面一眼。桐崎还没有要回来的样子。
我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决定把衣服脱掉。我用毛巾擦拭赤裸的上半身,我没得到她的允许,就把脱下的上衣用衣架挂了起来。
接着我看向裤子……这个怎么办。下裸有点糟吧?虽然我这么想,但一想到对方是桐崎,我就换了个想法。就算她没有实际做过那种事,她也应该看过男人的裸体,就算被她看到了,她大概也只会用鼻子嗤笑我吧。
我想了一下,但湿透的衣服实在是让人不太舒服。所以我就下定决心,连长裤也脱了。我拿下皮带,把裤子也脱下来之后,就把它挂到衣架上。内裤呢……不,这个最好不要脱吧。可是只要我包个毛巾的话,应该就没事吧?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把内裤脱下来的时候——
喀嚓。
「让你久等了,我好像把它全收在后面了,尺寸可能有点大——」
她的声音停下。
我转向桐崎的方向。
她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停下了,拿着男生衣服的她瞪大了双眼,僵在原地。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先把手举起来。
「……嗨。」
砰!
拉门被关上了。
「……你在干什么。」
「呃,因为湿透的衣服感觉很不舒服啊。」
「可是你居然敢在独居女生的房间里脱到只剩内裤!」
「什么独居女生,不就是你嘛!我干嘛顾虑那么多啊。」
「你先把衣服穿起来。现在!赶快!尽可能地迅速!比光速还快!快!」
我知道我知道,那你把衣服给我。
一只手从拉门微缝里伸了出来。把白衬衫和长裤丢在地上。我把衣服捡起来,一边想着这家伙真怪,一边拉开毛巾、穿上长裤和白衬衫。我一边扣着扣子,一边向桐崎这么说:
「你可以进来了。」
「真的吗?」
「我骗你干嘛。」
「你嘴上是这么说,可是我怎么知道我打开拉门后,你会不会全身赤裸地张着双手迎接我啊。」
「你想在我身上追求什么啊。」
过了一会儿后,拉门被微微拉开。桐崎的双眼窥探。我歪过头,问了句「你到底怎么了?」之后,桐崎才终于把拉门拉开。她走了进来。
「你真是够了,这种事件通常应该是倒过来的吧。」
你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你没事吧?」
「什么?」
我指着桐崎。
「你的脸——很红。」
她的反应超明显。在仰起上身的同时,桐崎用双手遮住她的脸。
「没、没那种事!」
「那你为什么要把脸遮起来?」
「我、我不是在遮脸。我是要把我的脸皮剥下来!」
太恐怖了吧!
「要找藉口的话,也找个好一点的藉口!被你这么一说,听起来根本就不像在说笑话。」
「真是个失礼的家伙。」
把脸上双手放开的桐崎咳了两声。不过她的脸上还是带着微红……喂,难不成这家伙。
「你……」
「怎、怎样?」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不过我还是问一下。」
「啊啊。」
「你——」我这么问她。「——不会没看过男人的裸体吧?」
桐崎平然地这么说。
「没有。」
「居然没有!」
「没有。」
「你骗我的吧!」
「我才没骗你。」
「你不是一脸得意地在我面前说着什么自慰啊、做爱啊的吗!」
「这个和那个不同。」
「你说说看有哪里不同啊!」
「你问我哪里……看到你的裸体——唔,没事。总之,就因为我说过那些话,你就觉得在我面前脱光也没关系,这种想法本身也很不合理吧。」
「你这么说是没错……啊啊该死,为什么我现在才觉得丢脸啊?都是你的错啦。」
「错的是你不应该在老弱妇孺面前脱得精光吧!」
「我没有脱得精光!我有穿内裤啊!」
「对、对没有看过男人裸体的女生来说,有没有穿着内裤都一样啦!」
「不一样!看得到看不到是很重要的问题!你能够接受写真集里用星星遮住乳头吗?」
「啊啊,当然可以!那样才比较能引发遐想啊!」
「你那是会眯起眼看马赛克的人吧?可是当马赛克拿掉后,你就会反过来说好恶心吧!」
「这样不好吗?每件事情都需要所谓的希望啊!」
「所以你才是个处女啊!」
「你明明也是个处男啊!」
「不、不准说!」
「好,那我知道了。」
桐崎说完后,开始解起扣子。
「你、你在干嘛啊!」
「这样子的话,那我也把全部让你看。这样就打平了。」
「住手!笨蛋!我才不想看!」
「什么?别看我这样,脱起来可是很受好评的喔。」
「给谁评啊!」
「我自己评的!」
是自我评价喔!
「我不相信!」
「那你看了再说!」
「你住手啊啊啊啊!」
看到桐崎一副真的要脱的样子,我一记手刀就往她头上劈。
「痛!」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这是你不好吧!」
「你说什么!」
「你有意见吗!」
桐崎抬头看我,我低头看桐崎,两个人对瞪了一会儿。然后,就这么过了数秒。
最后——
「……笨死了。」
先屈服的人是我。
「完全没错。」
桐崎也同意。
然后我们几乎是同时笑了出来。
「无聊死了。」
「无聊毙了。」
我们两个人笑了一阵子。在那一瞬间,奇怪的疙瘩似乎就这么消失了。我不需要思考。和这个家伙在一起的时候,最适合用这种方法对话。我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信。
「……够了够了。」
「狗斗。」
停下笑声的桐崎叫我的名字。
「怎样?」
「你说你有方法吧。」
我的表情也变得认真。没错。这才是重点。
「……嗯。我有方法。」
「你要怎么做?」
「很简单,把电脑打开。」
桐崎歪过头,说了声「我知道了」后,便走向笔电,她打开笔电的电源。
「你打算怎么做?」
「连上网路,上【爱丽丝的茶会】的网站。」
桐崎虽然一脸诧异,但她还是照着我说的去做。「接下来进BBS」,我做出指示后,随即看到已经看过好几次的揭示板。
「好,现在照我说的贴一篇文章。」
「要写什么?」
我把内容告诉她,桐崎惊讶地瞪大双眼。
「你这……」
「啊啊,现在我们只有这个方法了吧。」
「……的确是这样。我也真是的,居然没发现这么简单的事,我到底怎么了。」
没办法,如果我们不站在同一阵线,那这个方法绝对无法成功。
「没错,很好,我明白了。我们动手吧。」
桐崎敲着键盘。按下贴文键。新文章被贴上去了。
很好,接下来就看【三月兔】会不会上钩了——
我们的准备已经做好了。
你别太得意忘形了,仿冒品。我对从未谋面的疯狂【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这么说道。
不要以为我们已经接受了这个不公平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