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不死男与流逝的日常生活
「呀!救命啊!」
悲痛的叫声打破沉寂,响遍四周。
「吵死了,给我安静一点!」
一道粗实的声音打断了求救声。
看着这一连串的你来我往,我个人觉得这一幕实是在有够老梗。
场地是毫无人烟的废木弃置场。
眼前是几个男子,还有一个双手被他们押在身后的女学生。
每个男的身上都穿着垮垮的立领制服,到处戴着像是一起说好的相同金属制饰品,每一个都同样地顶着一张臭脸。简单来说,就是不良少年,没有任何称号比这个还适合他们。这些人就是这个国家里随处可见、世界上每个角落都看得到的不良少年。他们对这个世界抱持着无意义的反抗心,嘴上明明就主张说自己不想被任何人束缚、要自由地活下去,但却打扮得一模一样、用一模一样的语气讲话、采取一模一样的行动。唔,说穿了,他们可以算是没有个性的社会不适应症患者。
「你给我听好了,乃出!你就给我动动看,我可不知道这女人会有什么下场!」其中一个不良少年丢出这种根本不可能会在现代电影里听到的三流台词威胁着我。
「不要——救救我!」
被押住的女学生朝我求救,有一把刀正抵在她的喉咙上。
「…………」
实在是……唉,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记得今天早上的光景应该是和平地像一幅美丽的图画啊……
我的脑袋强制性地试着回想起事情的起源。
虽然这应该是为了逃避眼前这幕现实的行为——
不过事实上我也想这么做,所以我对我自己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这么想起来,预兆其实从我上学的时候就出现了。
已经七月了。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意义,硬要说的话,就大概是我的高中生活进入第三年的夏天这件事
吧。班上已经有人在为明年的考试作准备,而我则是连高中毕业后要干嘛都还没决定。反正我
是想上个大学,导师那边我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还没有个明确的计划。唔,这就先暂且不谈
了。
就季节而言,梅雨季还没结束,不过,上个月一直占据着天空的黑云已经不知道消失到哪
去了,天空毫无血气地一片蔚蓝。太阳像是在宣示自己终于可以发挥本领的样子,放射出强烈
的阳光,嘶嘶地灼烤着我的皮肤。
「好热……」
这个温度是怎么一回事?我好像被人推进了烤箱里。不,如果我真的被推进去了,那可能
根本没办法跟现在这种状况比较,不过我还是觉得我的比喻没有用错。从上方射下的阳光,还
有吸收了阳光后变得有如灼热铁板的马路,上下夹击地入侵我的精神,削减了我的学习欲。我原本想就这么转头回家,不过同住的姊姊可是付钱来让我念高中,我不能跷课。而且值得庆
幸的是,我念的市立明答学园教室里都有装冷气。意思就是说,只要我忍过这条路,走到教室
里,那里就有天国在等着我。就时间来说,只要三分钟,我只要忍下这三分钟的苦行就好。
背上已是一片汗湿的我低着头缓步走向学校。
然后——就在那个时候……
「……不行喔!」
有个像是在诉求着什么的声音响起。
「啊啊c-o你以为你谁啊!」
另一道语带威胁的声音回道。
这是怎样,在一大早这热得要死的时候……我抬起头,看到有一群人聚集在离我们这些和阳光奋战的学生稍远的地方。
几个制服穿得邋邋遢遢的男生围成一个圆,好像是把某人堵在里面的样子。
「不是明答的人啊……」
我低声说道。虽然他们也是立领的制服,但在细节上有些微妙的不同。那是……樱之丘高中吧?我觉得我碰上麻烦事了。
樱之丘是明答学园附近的公立高中,里面学生的偏差值和程度是出了名的低。很多学生的品性不是很好,据说有八成的毕业生都走上了不该走的路,只是不知道谣言是否属实。两校之间的距离也让一些明答学园的学生成了樱之丘那群人的目标,因而受害。只有钱被抢走还算好的,那群人还会以打发时间为由,先是虐待被害者,然后再把他们用绳子绑起来,用机车把他们在街上拖着走;要不然就是被害者会被剥得精光,然后被绑在校门上,直到早上为止。各式各样的被害情报都有。对明答学园的学生而言,樱之丘高中的人就是他们恐惧的对象。
听说最近樱之丘那边有人甚至跑到明答学生上学的路上来勒索,在学校里也引发很大的问题。我曾经好几次日睹类似那样的场景,但我都装作没看到就走过去。因为和那种家伙扯上关系的话,可是半点好处都没有。如果是弱小的家伙也就算了,如果实力比那些人强的话,只要和他们扯上一次关系,之后就会被缠得很惨。不用我多说,那绝对不是善意,而是恶意的表现。我认识好几个跟他们差不多的家伙,所以我的经验法则这么告诉我。大家似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每个人都避开了那群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群人打一大早就来了,难不成他们很闲吗?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想要跟大家一样——
「所以我就叫你们道歉嘛!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呢——」
我停下脚步。
被高大男生围住的是一对男女。两个人身上都穿着明答学园的制服。男生跌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事情的发展。看着他身上那件沾满脏污的制服、还有他脸上的瘀青,我想被缠上的人应该是他吧。而另一个娇小的女生则站在前面护着那家伙,以凶猛的气势和那些男人对峙。她长长的头发编成了一根辫子,垂到腰际。虽然女孩子皱起的眉头明白表示出她的怒气,但可惜的是,她那张稚气的脸让她根本毫无魄力可言。
「你是谁啊你!你是他的谁啊Do」
粗厚的大嗓门口道。这家伙的声音则是完全足以用在恐吓上。
「我和这个人念同一间学校!」
少女讲得一副这样就足以解释自己这种行动的样子。不过男人们当然都一脸诧异。
「嗄啊!?就这样!?」
我也是这么想。这个小个头的女学生就算说她是国中生,看来大家也会接受。可是她帮助这个被黑道候补军团缠上的男生的动机,就只是因为他们念同一所高中。这样的动机有一点……不,是相当不足。然而,女学生却一副「这样有什么好奇怪?」的样子点了点头。
「没错!呐,你们为什么要揍他?这个人是做了什么坏事吗?」
一个用「这家伙是怎样」的表情盯着提问女学生的男人把视线拉回。然后他看向跌坐在地上的男学生,扬起半边嘴角。
「……啊啊,是啊。」
「他做了什么事?」
「我们啊,有经济上的问题啊。我们超缺钱的,所以呢,我们就想找他借点零用钱,结果他居然说他不要。我们实在太难过了,所以一个不小心就……对吧。」
大概是觉得自己骗人的话太好笑吧,那个男人说完之后,和他的同伴一起笑了出来。
「……是这样啊。」
女学生说完之后,像是在思考什么地低下头,我观察着她的动作。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她缓缓地抬起头。然后——
「嗯,我知道了。」
她这么说。
「那,我借你。」
「……?」
不只是那些男人,就连我也因为这句话吓了一跳。在那一瞬间,我没听懂她的话。
女学生把手探进短裙口袋里,拿出淡粉红色的皮夹。她确认皮夹里的金额后,准备要掏出几张钞票时﹒短短低吟了一声。她把指头放回去并点了点头,然后把全部的钞票都拿出来。她一边把钱递给男人,一边说道:
「我借你钱。虽然这样可能有点少,但我身∟就只有这些而已﹒对不起喔。可是你们不能再揍他了喔。拜托别人的时候,要讲得有诚意点,不然是没有人会听的。」
「……真的假的。」
其中一个男人呻吟道。就我这样看过去,女学生手上拿的钞票大概有两万多。如果是要拿来玩耍的话,这算是很大一笔钱吧。女学生微微一笑,「别客气,拿去吧」这么说道。
「这女人是认真的吗……?」
刚刚说话的男人转过头去看向同伴们。他随即转过身子,交互看着女学生和她手上的钱。接着,他确认她似乎不是在说谎或开玩笑之后,不怀好意地一笑。
「……是吗?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跟你借吧。谢啦。」
「嗯嗯,别在意。」
男人朝纸钞伸出手。
……真是够了,我低声说道。我才想说事情不知道会怎么发展,没想到状况居然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静静地走向那个集团,从他们背后出声。
「你是白痴吗?」
女学生从并列的男人缝隙中看到我后,像是吃了一惊地瞪大了双眼。
「小狗狗!」
「我就叫你不要那样叫我了。」
男人们一齐回过头。我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叹气。
「你不要每天都更新笨蛋的金氏纪录好不好。虽然就看了不会腻这一点而言,这是个很宝贵的纪录说。」
我硬是穿过那些用「你谁啊你」这种眼神盯着我的男人们,从女学生手上抢下纸钞。
「皮夹给我,久远。」
我的话让那个女学生——久远玲歪过头。
「为什么?」
「不要管啦。」
玲虽然一脸的懵然,但还是把手上的皮夹交给我。我打开皮夹,把纸钞放了回去后,还给她。
「喔,怎么了。小狗狗要借钱给他们吗?」
「谁要借钱给他们啊,你要不要去学一学要怎么怀疑别人啊。」
「什么意思?」
「……够了。」
我叹了一口气,牵起玲的手。
「赶快去上课了啦,再这样下去会迟到的。」
接着,我对跌坐在那里的陌生男学生说道:
「喂,如果你要一直坐在那里的话那就算了,不过我给你一个忠告,你最好还是赶快逃走比较好。」
男学生愣了一会儿后,像是被我的话惊醒似地弹了起来,发出「噫、噫!」的惨叫声逃离现场。
「久远你也是,走人了。」
「咦,可是,小狗狗,这些人要——」
「喂,你这家伙,不要插手!」
一只大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头也没回地静静说道:
「你所说的插手,不就是你现在在做的事吗?」
「你说什么?」
「不要随便碰别人的身体啦,我会变臭耶。」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啊啊?」
我只把脸转了过去。在那一瞬间,瞪着我的男人那张凶狠的脸立刻垮下。
「噫……!」
「在开玩笑的,是你这个人的存在吧。」
愤怒分成两种。一种是将名为激昂的感情表现出来的愤怒,另一种则是拥有冰点下锐度的沉静愤怒。我现在所使用的正是后者。而且,为了要让我生来就臭的脸看起来更臭,我用尽最大的力量把眼尾吊起。
「人家明明就忍着睡意来学校用功读书,你干嘛用这种无聊的事打坏我的心情啊。」
「吵——吵死了,你不要狗眼看人低,啊啊c"o」
这大概是他用尽全力的反驳吧。然而这个男人却在听了背后伙伴的助言后变了脸色。
「喂、喂……刚刚那个女人,叫他狗狗对吧!那家伙……该不会是乃出狗斗吧?」
「什——乃出狗斗!?」
那男人急忙转回来,大叫着「骗、骗人的吧c\o」
「乃出狗斗就是……那个,统治了这附近所有学校的——」
「啊啊,听说他只是因为听不见电视在讲什么,就把在附近骑车的上百个暴走族杀个半死。」
「我听到的是他在一瞬间就把指责白己偷窃的店员给打扁,上前来阻止的客人也有二十人以上被打到失去意识……」
「听说他毫不犹豫地就把前来盘问的警察打得满身是血.」
「听说他的名字还出现在警视厅黑名单的『将来有可能犯下动摇国家之重大犯罪的未成年者』项目里!」
……呃,只有第一个说对了吧。不,就连那个也是误解中的误解就是了。
「夸张的是,听说他身上还寄宿着新的肉体和灵魂……」
「小狗狗……」
「你不要也跟着相信啦!」
「开玩笑的啦。」
真是的——不过看那些男人一副惧怕的样子,这对我来说是个绝佳的状况。
「你看,知道的话就赶快滚回白己的学校去。我是乃出狗斗喔,很恐怖喔,我会把你们吃掉喔。」
「噫、噫!你连对男人都有性趣啊!」
「不要做出那种扭曲的解释!反正你给我滚就是了!」
我的这一声叱喝让其中一个缩起身体的男人口吐「该、该死」的恶言。
「你、你说你是乃出狗斗吗、啊啊c"i」
「啊?要干架吗?」
「不、我不要……」
接着,他环视四周,朝伙伴寻求指示——看到他们全都摇了摇头,看来是决定撤退了。
「该死!你给我记住!」
他们留下用到烂梗的台词后,便离开了现场。
「……一早就让我浪费无谓的体力。」
「小狗狗,你好有名喔。」
「很不好的名声就是了。」
「可是……那些人借不到钱,没有关系吗?」
「想要钱的话,去工作就好了。」
我说完之后,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玲。
「不过啊,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什么?」
「没事啦。」
我耸了耸肩,微微苦笑。
这个名叫久远玲的少女,说得极端一点就是个『善人』。她已经超越了什么好人啊、什么亲切的人啊的境界。她做慈善事业这种活动的时候,总是不要求任何回报,尔且她总是希望能带头帮上谁的忙;只要看到困扰的人,她就会像刚刚那样,丝毫不顾自己地去救人。在现在这个世界里,她几乎可以算是奇迹般的存在。基本上﹒大部分这样的家伙通常都没安什么好心。除了钱之外,也有人会为了名誉或是荣誉这种东西而挺身出来做善事。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以为玲是那种人。不过在我认识她之后,我就发现到她不一样。就像人不会对呼吸这件事抱有疑问一般,她理所当然地想成为某个人或某件事的助力。这家伙就是这样一个人。
虽然我们两个在升上二年级之后被分到同班,但我个人还是非常怀疑为什么玲会和我这种品性恶劣、性格扭曲的家伙这么好。我曾经问过她理由……不过我还是有些没办法接受那个理由。唔,不过这个就先算了。
「你才刚出院不久,别勉强自己了。」
「……嗯,对不起。」
「唔,要说像你的话,这还挺有你的风格就是了。」
我露出苦笑,轻轻敲了一下玲的头。
这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玲成了某个连续杀人事件的被害者。她奇迹似地保住一条命,在辛苦的复健之后,前阵子才好不容易出了院。
由于犯人一定会在尸体上留下十字伤痕,因此媒体都称犯人是【十字伤的杀人魔】,而网路上则称其为【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这个事件在社会上引起很大的骚动。不过就在玲被袭击后没多久,犯人就被抓到了。因为犯人还是未成年者,所以大家只知道他是住在东京都内的学生。听说事情的演变好像是这个样子。
事件已经划上休止符,现在电视和网路都没有继续在讨论这件事了。一直都是这样,只要自己不是当事者,人对事件的兴趣就只停留在事件发生到解决的过程里。没有观众会一直在意着已经落幕的舞台。
就连我也是,一直到前阵子为止都是那样的人,所以我也没资格挑剔吧。
唔,不管怎样都好。反正世间是一片和平,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东西了。
玲刚回来的时候,也为了那些单纯因为兴趣而靠近她的人感到困扰,不过或许是因为我一直待在她身边吧,这样的人愈来愈少,现在则是一个人也没有。如果不是玲的话,我彻头彻尾都会是个旁观者吧……我就是没办法放下这个家伙。而且,玲被卷入的事件也不能说是跟我完全没有关系。
不,不只是这样——说我是整个人都牵扯在里面或许才是正确的说法。
「再说,桐崎同学呢?」
玲唐突的问题让我微微歪过头。
「这个嘛,她应该已经到学校了吧。」
「什么,你们没有一起上学吗?你们明明就是男女朋友啊。」
「…………」
我有堆积如山、可以讲到天荒地老的理由来回应这个问题,但我还是吞下所有的话,小声地说:
「……唔,一直黏在一起也很烦吧。」
「是吗?嗯,大概是这样吧。」
玲同意地点了点头。
……我忘了,应该说我想忘了,除了玲之外,还有一个女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我这个兼备【品性不良˙态度恶劣˙一张臭脸】,而且还被之前那些不良少年所说的传言缠身、导致被学校里每个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人,有着很好的感情。
唔,那家伙啊,也是个难搞的家伙,只是难搞的意义和玲不太相同……
我露出复杂的表情后,预备铃声响起了。
「啊,要开始上课了。」
「喔,是啊。我们快点吧。」
玲对我所说的话点了点头,向前跑去。就在我也要追上去的时候——
「乃出同学!」
叫住我的声音让我突然僵住。
我像个坏掉的机器人一样,以卡卡的动作回过头。
一个女学生正喘着大气朝这边跑过来。剪到平肩线的头发、瓷器般的白肌、还有那让人倒吸一口气的端丽五官——她那模样说是某户人家的大小姐也不为过。没错,光就外表而言的话。
「太好了,我出门的时候晚了一点——我向你姊姊询问的时候,才知道你已经出门,所以我急忙追了上来。」
那个女学生一边微笑,一边跑到我身边。
「……那还真是谢了。」
我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我的玲挥了挥手,要她先走。待她的背影逐渐远去后,我转向前面。
女学生站到我了身旁,满脸笑容地低下头。
「早安,乃出同学。」
那是十个男人里会有十个男人对她抱持好印象的谦恭的早安问候。女学生顶着那个甚至可以说是惹人怜爱的笑容——
「嘿——咿!」
她发出可爱的声音,快速用手上那把厚实的刀子刺向我的身体。
「咚噗恶!」
我发出十个男人里绝对会有十个男人发出的惨叫声。
「桐、桐崎、你这家伙……」
「真是个舒适的早晨呢,乃出狗斗同学!」
那个女学生——桐崎恭子一边用刀子在我体内搔刮,一边以清爽的笑容说道。
第一节课一结束,我就利用下课时间,硬是把桐崎拉到毫无人烟的体育馆后面。由于我们躲在建筑物后面,阳光不再那么强烈,但这里却满溢着一股潮热与让人不快的湿气。
「什么事情呢?乃出同学。硬是把我拉到这么暗的地方来……」
桐崎摆出困惑的表情后,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瞪大双眼,将手抵到嘴边。
「不会吧,乃出同学!你、你居然要在学校里……这样是不可以的。」
双颊潮红的她移开视线,害羞地看向脚尖。
「我知道这个年纪的男人每天都会受到这种冲动的驱使。如来乃出同学你要我回应这种欲求,身为乃出同学恋人的我自然会不惜一切努力。然而,不管再怎么说,这种淫乱的行为在完善健全的学舍里——」
「你的脑浆是被这种天气的温度烧焦了吗?」
我环起双手,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我是不管你要怎样啦,不过不要再用那种方式说话了。现在除了我之外,半个人都没有吧。」
「那也是。」
我的指摘让桐崎干脆地改了态度,以和先前差了一百八十度的高傲语气说道:
「那么,你有什么事?如果你蠢蠢欲动,忍不住要发情的话,那跟你维持着男女朋友关系的我自然会出手帮忙。不过如果衣服被弄乱的话,那就会传出不必要的谣言,要的话就是口交—」
「你只是换了个说话的方式,可是说的话却跟刚刚一模一样嘛!」
我毫无顾虑地给了她的脑盖一记手刀。
「好痛。」
「一年到头都在发情的人是你吧!」
「真是失礼耶。被讴歌为淑女、赞扬是圣女的我有点没办法接受这句话。」
「哪里会有圣女一大早就刺人啊!」
「在这里,就在这里啊!一
「这里吗?啊?在你的脑袋里吗啊啊啊c-|」
这么说完后,我抓住桐崎头的两侧,用尽全力摇晃。
「啊哇哇哇哇哇哇哇!」
摇够了之后,我把她放开。脚步摇晃的桐崎嘴里说着什么「世界……世界在摇、在晃动。这就是多次元宇宙境界面……」这种鬼话。
「真是够了……我找你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啦。」
「多次元宇宙境界面吗?它出自俗称为平行宇宙的可能性分岐宇宙——」
「呃,这种事就去跟你最喜欢的异次元伙伴说吧。」
我低头看着比我矮了一个头的桐崎说道:
「你最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
「得意忘形?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刺我刺过头了。」
这句话让桐崎抬起半边眉毛。
「没有这种事。不过是早上一次、下午两次、下课后五次罢了。」
「也就是说,根据你那种计算,每天都会有八个人死掉啊。」
「别担心。我都有避开要害,所以大概只会死三个人而已。」
「听到你这种报告会安心的,大概就只有保险公司了吧。」
「唔……」
桐崎低头小声地说道。她的手指在肚子前绕个不停。
「的确,我也觉得我做得有些过头了……」
看来她似乎有在反省的样子。我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唔,的确,答应和你交往的人是我。那是我愿意接受你那股冲动的意思没错。」
不过啊,我继续说下去。
「我可没有说你什么时候都可以刺我啊。我的意思是,必须要你忍不住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是知道,可是,那个,我一不小心就——」
「谁敢让你一不小心就杀了啊。」
我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
「我之前也说过了,我只是【死不了】,不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啊。」
「……唔,的确是。」
桐崎低着头,小小声地说了句「……抱歉。」
「唔,你能懂就好——」
可是,我突然想到,我们这种对话听在别人耳里,可是很了不起的对话。什么刺不刺的。
……这个女人,桐崎恭子跟我˙乃出狗斗的关系很难用一句话来说明。
表面上,我跟桐崎算是一对交往中的男女朋友。四周的人似乎还没办法相信表面上是个大家闺秀的桐崎会和我这种其他学校也为之畏惧、无耻险恶出了名(这是误解)的我有这种关系。「似乎」这两个字是因为我到现在都没跟二、三年级同班的同学说过什么话。我找不到需要我自己上前去和他们接触的必要性,所以我们的同班情谊有一半可以算是被弃置在那里。不过,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会不时听到他们之间的耳语。有人说乃出狗斗手上握有桐崎恭子的弱点,乃出以此逼迫桐崎和他交往之类的;不,还有人说就是因为桐崎是个大家闺秀,所以才会喜欢上这种野性(这种事真的是随人说)的人。谣言有很多种,不过就整体来说,大部分的谣言都在传:是我去找上桐崎的。然而它们全部都和事实相去甚远。
正确来说,是桐崎来找上我的。而且还不只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是随时都可以用来刺的伙伴关系。
桐崎说穿了,就是个【刺人狂】。
一般来说,人需要使用自慰,也就是所谓的手淫行为来抑止自己的性冲动。当然,性交也是一种手段,不过大部分的未成年者都会以前者的行动来克制自己的欲求吧。
但就桐崎而言,这个行为则换成了杀伤行为。刺穿人体的行为、剜开人肉的行为、碰触其内部的行为——这是抑止桐崎性冲动的唯一手段。
我之前会用『听说,事情好像是变成这个样子』这种别有含意的辞语来描述【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这个已解决的事件犯人,这是有原因的。
说白一点,我眼前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当然,有些事件是被捕的犯人犯下的。不过那家伙不过是个单纯的模仿犯罢了。
桐崎她无法克制发自内心的欲求,所以她杀了好几个人。就像人类无法完全舍弃源自本能的性冲动一样。她为此痛苦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不和任何人来往,一直过着孤独的生活。然而桐崎在碰到我之后,看见了希望。
因为,我是【不死之男】。
这不是什么比喻。我的确拥有不死之身。
不管我用刺的、用割的、从高楼上跳下来、被四吨的卡车辗过、一直待在满溢着瓦斯的房间里,我都不会死。我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体质。从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天生这张臭脸让我常常被其他高中的不良少年找麻烦,但就算我不还手,对方也会自己累到倒下。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像早上那种流言就开始四处流散,这都是我这种体质的关系。
桐崎说了。只要有你在,我就可以不要再杀人。所以我拜托你,请跟我交往——她是这么说的。
桐崎不可能不杀人。就算她被警察逮捕,因为未成年的关系而受到辅导后出狱——她迟早也会重覆犯下相同的罪行,就像我们永远无法禁止人类性交和自慰一样。
所以我答应了她的要求。如果我这种毫无意义、什么优点、什么用处都没有的能力,能够拯救谁的话——
我很清楚桐崎的罪行是绝对不能被原谅的。不过,就算如此,我还是无法打从心底憎恨桐崎。或许是因为这家伙忌讳、憎恨自己过去所做的事吧。明明不想杀人,但还是会去杀。明明不想伤了别人,但还是会去伤害——桐崎是不是一直抱持着这种矛盾的心情活过来的呢?
而且——桐崎正因为【某件事】而即将要受到制裁。
我不知道这样好不好。不过,我觉得这也是一条路。
「……反正,我要你答应我。」
「答应?」
我对抬起脸的桐崎说道:
「在学校里,一天刺一次。还有,不准在别人看得到的地方用刀。」
「唔……我答应你,除了你之外,我不会在别人面前用刀。不过,那个,刺一次实在是……可不可以改成刺两次?」
「不行。刺一次。」
「你、你不也一样。你总有时候会想说『今天来个两次吧』之类的吧!」
「…………刺一次。」
「你想了一下对吧?『是这样没错啦……』你想了那么一瞬间吧?」
「并没有!不准发现!不管你怎么说,都只能刺一次!」
「……唔,我明白了。」
桐崎微微鼓起双颊,点了点头。
「这原本就是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的关系。如果你这么说的话,我也只能照做。」
「没错没错,你也理解得愈来愈快了嘛。」
此时,上课钟适时响起。
「喔……我们该走了。那就这样了。」
「我知道了。」
「那我先走啰。」我举起手,正准备要踏出步伐。
可是——有一道强大的力量扯住我的制服,我停下脚步。
「……怎样啦。」
我转向后面,问桐崎为什么要把我的制服从长裤里抽出,让皮肤裸露出来。
「呃——」
桐崎看着我,以闪亮的双眼和泛红的双颊对我说道:
「……在我遵守约定之前,可以再让我刺一次吗?」
「…………我不要。」
「不行了——我整个湿了。」
薄薄的布料轻轻地飘扬。短裙一翻起来,那早已看惯的小熊内裤露了出来。桐崎从佩备在大腿上的枪套里抽出她钟爱的那把刀——
「嘿!」
她毫不客气地刺上我的侧腹。
「恶噗!」
沉钝的痛感划过体内。「你这死家伙喔喔喔喔喔」,我狠狠地瞪向桐崎,她则露出开朗的笑容。
这家伙,果然是什么都不懂。
哨声响起。
跑者冲了出去,接连越过障碍,朝一百公尺前的终点奔驰而去。
运动神经好的家伙轻盈地越过栏架,没有那种神经的家伙则在途中被绊到好几次。每跌一次,就受一次伤,他们忍着痛站起来。把运动神经这四个字换作是生存诀窍的话,那这机构造也可以说是人生的缩影。
话又说回来,测体适能的时候跑跨栏有意义吗?
我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坐在阴影下看着拚命跨着栏的同学们,一个人发呆。说真的,现在明明就该死的热,他们还不是普通地会跑。
「啊,有人跷课。」
出自身后的声音让我回过头,眼前的是玲。可能是因为她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吧,今天还是在一旁休息的她身上穿着制服……不知道为什么,她下面穿着学校指定的短裤。
「我没有跷课。」
「那你怎么了?」
「我总觉得今天的身体状况不适感觉没有很好所以我用有点锐利的眼神瞪着老师跟他说我总觉得今天我的头也不是不痛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就一脸痉挛地要我到旁边休息了。」
「根本就是在跷课嘛!而且你还不经意地在威胁老师!」
「有一张恶人脸也是不错的。」
「真是的,可是你下学后也是要跑啊?这可是测体适能喔。」
「等到凉一点再去会比较好吧。是说,你为什么要穿成那样啊?」
「啊啊,这个?如果穿着制服坐的话,会弄脏屁股的。」
是吗?不过这种穿着还真怪啊。
「这么一说起来,我在车站前看到跟你很像的家伙耶。」
「是吗?那个人还真奇怪呢。」
「啊啊。他手上拿着大大的看板,上面写着『一小时五千圆』。」
「什么东西一小时五千圆?」
「做梦吧。」
听不懂的玲歪过头。她把视线转到前方后,发出「啊」的一声。
「是桐崎同学。」
我也跟着她看过去。原来如此,我曾经见过的那个女人的确站在起点上。明答学园只有在测体适能的时候会男女一起测量,所以这并不是什么怪事。奇怪的是那家伙的行动。
桐崎的动作不只淑女,而且还用那种不会让人讨厌的沉稳方式起跑,然后跨越了好几个栏架。她的动作虽然沉稳,但速度却相当快。我看得出来四周的人很惊讶。
我才刚一这么想,她就在终点线前绊到栏架,夸张地跌倒了。班上的人急忙跑到她身边去。「没事吧?」「有没有受伤?」面对这些出声关心她的人,桐崎拍了拍砂子站身,露出笑容。
「嗯,我没事的。对不起,我是个运动白痴……」
桐崎很沮丧地叹了一口气。其中一个女学生称赞她说「没有这种事,你好厉害呢。你跑到一半的时候﹒可是所有学生里最快的喔。」
「不,怎么会……我这种人……那个、很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
看到桐崎谦逊的样子,好几个学生都跟她说了「这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之类的话。在许多人关心之下,桐崎又再次朝终点线跑去。
「……那家伙也真辛苦。」
这和她平常的样子完全不同。
在我之外的人面前,桐崎所使用的语气和态度都是为了『要建立圆滑的人际关系』。她之所以会装成那种迟钝的样子,也是因为一样的理由。事实上,那家伙拥有非比寻常的身体能力,简直像个怪物一样。证据就是我曾经看过桐崎用可以拍成动作片般的动作来玩弄对手。
不过她这也不是为了要扮演什么角色来骗人,而只是为了避免在班上掀起不必要风波的样子。事实上,我觉得她做得不错,那是我绝对做不到的事。但就一个知道事实真相的人而言,我只要一看到她嘴上说着什么『我真是的……』然后低下头抬起眼看着别人的时候,我就会很想边说「你这个骗子!」边从后面抓住她的头往地上敲。
「她没事吧……」
「没事吧。你就乖乖地看着别人上课吧。」
我制止下要站起来的玲。她原本很担心地看着桐崎,但看到桐崎跑完跨栏、带着笑容回到大家身边后,玲便像是安下心似地重新坐好。
「……呐,小狗狗。」
「什么?」
玲看着桐崎说道:
「桐崎同学变得很常笑了呢。」
「是吗?之前不就是那个样子了吗?」
在大家面前。
「……嗯——」
玲低吟。她嘟起嘴唇,「是这样说没错……」她似乎没办法接受这个说法。
「怎样啦。」
「嗯嗯。桐崎同学她的确是从刚转学过来的时候就一直有笑容——我只是觉得那好像有些距离。」
「距离?」
「恩。我也不是很会说。应该说她虽然有在笑,但实际上却没有在笑吗?那个,应该说她是为了和别人保持一定的距离而笑,但她却不允许别人继续深入吧……唔。」
……我有些惊讶。就玲而言,这是非常锐利的观察。玲看着我的脸,露出苦笑。
「对不起,或许只是我多心了……我之前也有过一样的情形。希望自己不要被别人讨厌、不要被大家排挤。」
关于这件事,我也曾经有所耳闻。玲曾经因为她那份奉献精神而被别人欺负的样子。不,她现在也常常被人抓来做跑腿的。人很讨厌那种谁都看得出来的善行。譬如说,有人就会骂那些拿着募款箱站在那边的人是伪善者。他们说就算做了这种事,这些募款者也无法保证他们能拯救谁。不过我个人认为,什么事都不做的人没有权利可以否定那些试着做些什么的人。所以我很坦率地觉得玲很伟大,也觉得她是这世界上少数几个我会尊敬的人。然而,就算如此,还是有人不愿理解玲这种人。这就是现实吧。
「所以,我总觉得,我能明白。不过……我现在觉得她不一样了。我不能说她完全变了,可是我觉得她多少能自然地去和别人相处了。」
「是吗?……我看不出来。」
「嗯,刚好——就是在她和小狗狗开始交往的时候……吧。」
啊啊……我似乎明白了。因为有我待在身边,所以桐崎再也不需要压抑自己了吧。所以她才会比以前更加坦率地表现出原本的感情。
「好好喔,桐崎同学。」
「……好什么?」
我问玲。玲像是突然回过神似地「啊」了一声,摇了摇头。
「没、没事。」
「是吗?」那就好。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玲从那时候开始就尴尬地移开眼神,开始不安分了起来。她的脸有些红。
「你怎么了?是中暑了吗?没事吧?」
「咦?啊,嗯。呃……我没事。」
「我帮你把手帕弄湿。你等一下。」
「咦,没、没关系啦,我没事的。」
「我口渴了,想喝点水。顺便啦,顺便。」
说完后,我就站起身。
我走到喝水的地方,转开水龙头。我把手帕放到喷出的水柱上,一个人影随即出现在我眼角。我转头看过去,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学生站在那里。由于他穿着体育服,我想他应该是我同学吧……我们班有这个人吗?
「那、那个,乃出……同学。」
「怎样啦。」
我明明只是普通地回了一句话﹒那家伙却缩起了身体。
「对、对不起。」
「呃,你干嘛突然跟我道歉啊。你是谁啊?」
「我是齐、齐藤……我跟你同班。」
「齐藤……齐藤——」
「唔,我完全不知道。」
「是、是吗?呃,今天,那个,你帮了我……」
啊啊,他这句话才终于让我回想起来。他是今天早上被樱之丘高中那群不良少年缠上的家伙。
「救了你的人不是我,是久远吧。如果要道谢的话,那就去找她吧。」
「嗯、嗯。呃:一
「怎样,还有什么事吗?」
我这么一间,那家伙又全身震了一下。后藤……不,齐藤他递出一张纸,「那、那个——这个。」
「这什么?」
「有人叫我……要把这个交给你。」
「谁?」
「请、请收下。」
「所以我问你是谁。」
「拜托你!」
齐藤以紧绷的声音说完后,便把纸按到我手上。
「喂,等等!」我出声叫住他。但我一口头,才发现齐藤已经以意外快的速度离开现场。
「……什么嘛。」
我歪过头,看向那张纸。我透过阳光看那张纸,发现上面似乎写了些什么。看来似乎是一封信。
「是情书吗?」
一道曾经听过的声音突然响起,我以一样的姿势回答:
「搞不好吧。」
「你明明就已经有了我……我很憧憬这样的台词,所以试着讲讲看。你觉得如何?」
「让我明显地不愉快。」
我把视线拉回,看到桐崎正环着双手站在那理。
「你呢?不上课?」
「我倒是没想到会被正在跷课的男人担心啊。我说我有点擦伤,要用水冲一冲,然后就过来了。因为我看到你很难得地在跟我和久远玲之外的学生说话啊。」
「是吗?」
「说到这里,狗斗,你没有任何感想吗?」
「嗄?」
搞不清楚什么意思地我问道。穿着体育服的桐崎则是张开双手。
「你看我这个样子。是体育短裤喔!这个学校居然把穿着这种早就可以被指定为自然纪念物的服饰订作校规。你觉得这个如何!」
「体育短裤穿起来很湿热吧。」
「唔,意外地湿热啊。尤其是梅雨季的时候特别难过——不,你觉得我会期待这么普通的对话吗?」
「那我要说什么才好啦。」
「有很多事可以说吧!你穿体育服的时候是不穿胸罩派?之类的。在激烈的运动之后,陷进臀部的运动短裤背影应该被选为日本萌萌三景之类的!」
我很想要吐槽说那剩下两景是什么。不过她极有可能会答得出来,所以就算了。
「唔,也就是说,说穿了,我就是想问你会不会发情就是了。」
「你说得太白了吧。谁会啊,白痴。」
「你说什么?你对女高中生濡湿的体育服没有任何感觉……你没问题吧?」
你不要认真地担心起来!有问题的是你的脑袋!
「还是说怎样?女生不把手指从凹陷的运动短裤缝里伸进去调整,你就不能满足吗?虽然这很基本,没想到你还是很懂得要抓住重点……那好,我就按照你的希望,实现任何一种状况吧。是说你喜欢把上衣塞进运动短裤里,还是喜欢拉出来——」
「你要是再继续乱扯下去,我就会全面禁止学校里的杀伤行为。」
「小、小人!」
我的头开始痛了……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用手上的纸扇了扇自己的脸。
「是说,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啊?这个吗?」
这么一说起来,我才突然想起这件事,把纸摊开。我看了看上面写的文字。
「…………唔。」
「怎么了?」
「呃——」
我摇摇头。
「很无聊的事。」
「让我看。」
我点了点头,把信交给桐崎。她小小声地把内容念出来。
「……『在此告诉乃出ㄍㄡㄉㄡ。你太得意忘形了,我们要打倒你。如果你不ㄆㄚ的话,ㄅㄤ晚四点就到郊外的ㄈㄟ木ㄑ一置场赖。』……这是什么啊?赖?」
「赖大概是来的意思吧……你听到最好吓到,看来应该是挑战书的样子。」
桐崎瞪大了双眼,大叫说:「你说什么!」
「挑、挑战书是对方单方面把你叫出去,然后用『自大』、『得意忘形』这种主观且又没有任何不对的理由来找你干架的那个传说中的仪式吗!?」
「没错,就是这么一回事。就是那上一个世纪的遗物,就是那名为昭和的幻影所带来的那道消失在虚无中的影子。」
「唔……这真叫人惊讶。基本上,只要看不顺眼的话,那直接打上去就好了。他们以为会有人特地为了被揍才去指定的地方吗?把这个送给你的人或许意外地很纯情也说不定。」
桐崎抬起脸问道: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怎么可能会去。」
我把信拿回来,揉成一团。
「啊,珍贵的文化遗产。」
「白痴死了。」
大概是早上那群人吧。他们大可以照桐崎所说的那样,看我不顺眼的话直接来找我就好。为何我非得去遵从那些人的命令不可。
我把碎纸塞进口袋里,把变温的手帕冲冷。
「你要拿那个手帕干嘛?」
「啊?啊啊,这个吗?玲好像中暑了。我想用这个去敷她的额头。」
「……是吗?」
「嗯。有什么不对吗?」
面对我的问题,桐崎露出有些复杂的表情说道:
「呃……没有。」
「是吗?」
「唔。那个……你赶快拿去吧。」
「喔。」
我虽然歪过了头﹒但还是决定朝玲那边而去。
……怪人。
「我回来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大门,把钥匙丢到鞋柜上。
对着没有人在的寂静客厅报告自己回来了这件事,似乎是我的习惯。我把包包放到桌上,抬头看向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发现时间才快要五点半。她大概连平常上班要做的事都还没做完吧。
我左手拿着塑胶袋走向屋内,打开冰箱,把买来的食材放进去。中华面、小黄瓜、火腿、蟹肉鱼板、一盒蛋……由于夏天已经开始,所以我决定今天晚上要做中华凉面。既然要做的话,那我也很想放点叉烧肉,不过我们家的手头一向很紧。绝对不可以逞强。只有姊姊领奖金的时候才可以吃大餐。
像这样帮晚归的姊姊准备便当,不知道是多久以前就开始的事。刚开始我只是在一旁模仿着做的家事,但现在我也能做得得心应手。我的姊姊˙乃出雪华是在明答署生活安全课工作的警官,这个课的主要业务是处理少年犯罪,也因此她的生活非常不规则。下班时间虽然是固定的,但她很少能在那个时间下班回家,通常会拖到晚上九点、十点,如果有什么大事件的话,甚至会加班到深夜。她可是用这么庞大的工作量来换回我的温饱,所以我非常感谢她。不过也因为这样,姊姊好像这么一把年纪了都还没有男朋友。每次只要一讲到这个话题,就一定会有铁拳和踹踢伺候,有时候还会有阿根廷折腰在等着我,佛日不可说、不可说。
我把晚饭的食材全部塞进去之后,拿出放了麦茶的瓶子。我把麦茶倒到杯子里,同时走向位子上。
我一口气把冰得恰到好处的麦茶喝光。噗哈,我就是为了这个而活的。姊姊好像跟我说过,要我开始工作之后再说这种话的样子。不过就算是学生,累的时候就是累,热的时候喝了冷饮就会想说这种话。在日常生活中寻求疗愈并不是大人的特权。
打算再喝一杯的我又倒了杯茶,「这么说起来」,我心里突然想到。
以前姊姊曾经说「这样弄很好喝喔」,然后就在我喝的麦茶里加了砂糖。那是在我们两个都还小的时候,我问她是谁告诉她的,她就说是妈妈。可惜那个麦茶不合我的口味,姊姊狠狠揍了把茶吐出来的我。说到我为什么会把这件事记得这么清楚,那是因为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听到姊姊嘴里讲出妈妈这两个字。这么一想起来,姊姊只是无意间说出了这两个字,她向来都尽可能地避开这个词汇。
因为对我而言,我没有任何跟『妈妈』有关的回忆。
我的母亲在生下我之后就过世了。我不知道她的死因是什么,我没有间过,以后也不会去问。留下来的是姊姊、我、还有……爸爸。
这么早就丧妻的爸爸狂乱到只能用一句惊人来形容。他辞掉之前的工作,每天酗酒度日。不久后,酒精中毒的症状开始出现,最后甚至开始使用暴力。不过那并不是针对姊姊。爸爸的拳头全部集中在我身上。
刚开始的时候,爸爸还很克制,只会在不爽的时候揍我。如果我和其他小孩一样,那事情或许就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然而……
「…………」
我掀起制服下摆。今天被桐崎刺的地方已经愈合了。虽然还有痂,不过几乎已经不会痛了。
没错——我是个【不死之男】。
不管被揍、还是被踹,我隔天就会完全康复。爸爸逐渐开始恐惧这样的我。他开始把我当成是怪物,对我的虐待也愈来愈炽烈。不久之后,爸爸开始认为妈妈会死是因为她生了我这个怪物的关系。事实上,或许那是真的也说不定。不过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会死。
对于年龄还不到两位数的孩子而言,要忤逆父母这种绝对权力者是件很困难的事。事实上,我被爸爸压到浴缸里、被他丢进火堆里、被他掐住脖子的时候,我都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事,爸爸才会惩罚我。小孩子只能像这样把责怪的矛头指向自己,做出精神上的自我防卫才能逃避。
而一直保护着这样的我的人,就是姊姊。以前,我曾经看过被收在抽屉里的相簿,姊姊长得非常像妈妈。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爸爸才没办法对姊姊出手。
姊姊长大之后,一从警察学校毕业就被分配到明答署。她带着微薄的存款和我一同离家。幸好有一个知道我们家状况的不动产业者,以惊人的低廉租金把我们现在住的这间房子租给我们,我们才好不容易撑到现在。
说真的,妈妈在我心中的地位并不像姊姊所担心的那么大。因为我连她的脸都不记得。不,不只是妈妈的事,我在其他很多事上也给姊姊添了麻烦。
刚开始的时候,升上国中的我跟姊姊说要去送报纸或找其他打工来帮忙贴补家计。不过姊姊却立刻驳回我的要求。理由是这样的:
「十几岁时能学的东西要比二十几岁的东西多上太多太多了。不只是念书,谈恋爱、失败、交朋友、吵架、被讨厌,就算你现在觉得在这样的过程中培养出来的东西没有价值,但你以后一定会切身体会这些东西有多么重要。所以,如果你有空闲时间来做这些事,那就去尽情享受你的青春吧。就算你每天都在那里打混都好,只要你能用你的方式去享受学生生活,这就是对我的努力最佳的回报。」
那至少让我做家事吧。在我固执地提出这个提案后,姊姊很不高兴地答应了我。因此我和姊姊现在都有各自必须负责的工作。
所以我每天都像这样做饭、洗碗、洗衣服、烧洗澡水,就算再懒也会天天去学校。
如果要问我学校生活愉不愉快,我也是只能闭嘴。问题是我要怎么说我有多么ENJOY被刀子女缠着狂刺的EVERYDAY呢?为什么是英文?
「……算了算了。」
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想太多。无意义的事也是,不是无意义的事也是。
想要用看电视来转换心情的我拿起遥控器,就在我想要按下开关的时候,电话响起了。这个时候会打来的电话不是推销,就是邮购,要不就是诈骗集团。我一边想着反正不管是哪一个,大概都不会有什么好事,一边站起身走向以铃声做出自我主张的电话,拿起话筒。
「喂,这里是乃出家。」
『你这家伙喔喔喔喔喔喔喔喔!你开什么玩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怒吼声让我下意识地把话筒拿开。谁啊,流氓吗?
「我应该没有跟你借钱啊。」
『你在说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在装什么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喔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个人的打舌好强。话筒里好像都要喷出口水来了。
「……您是不是打错电话了呢?」
『啥!咦?真的假的?……你是,乃出吧?』
「是这样没错。」
『你明明就是嘛你啊啊啊啊啊!就算你想骗我也是没办法得逞的啦啊啊啊啊啊!』
对方听起来是个相当无脑的家伙。
「你谁啊你。」
我判断自己没有必要跟他客气之后,我的语气就变得很粗鲁。
『是我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啦先生?你是南美来的人吗?」
『我都说是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你是诈骗集团的啊。我先告诉你,我可没有钱可以付给连名字都不报上来的
人。」
『我是山上啦,白痴啊啊啊啊啊啊!』
山上……我把记忆全部搜寻过一遍。没有印象。
「不认识。我要挂了。」
『啥!喂,等一下!不准挂!等一下!』
用手遮住话筒的声音随即响起。不过这只是让声音变得闷钝﹒他背后的声音我还是听得一清:楚。『喂,他说他不知道我的名字!』『真是个乱来的家伙!』『不,等一下,你那时候有报上名字吗?』『啊,这么一说起来,我没报名字』『笨蛋,你这样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可是在这附近报上山上就只有我而已了吧!我很有名的啊!』『那也是没错。那就是他不对了!』『喔,就是啊!』
片刻的沉默。然后,大叫声。
『这是不认识我的你的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啊。我真是彻头彻尾地错了。我有在反省喔。那拜了。」
『等!等、等一下!还没说到正事啊啊啊啊!』
「是什么啦,你快说啊。」
『我今天不是给了你一封信吗!你没有看吗!』
到这里我才终于明白。他们就是那群把那封没脑『ㄊ一ㄠㄓㄢㄕㄨ』交给后藤……咦?内藤?武藤?……×藤的家伙。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家里的电话?」
『当然是我在电话簿里找到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哇——好不显眼的行动啊。想像他拿着话筒在翻电话簿的样子,真是让人想哭啊。
『比起这种事,你看了那封信了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看了。」
『那为什么你不来!我们可是一直在等你啊,啊!?』
……你在这炎热的天气里等了一个多小时啊。真是个乖小孩。
「那还真是辛苦了。我有些事不得不去办啦。」
『啊!?有些事!?』
「呃,你看嘛,买晚餐材料之类的啊。」
『你啊啊啊啊!今天的晚餐和我的挑战比起来谁比较重要啊啊啊啊!』
「晚餐。」
大概没隔几格而已吧。我的答案。
『你、你、你!你不要把我看扁了啊啊啊啊!』
「吵死了,为什么我非得回应你单方面的挑战啊。你就在那边等到死吧白痴。你就在那边急到脑浆变成奶油吧人渣。你就顺便溶掉帮地球做个资源回收吧没用的东西。」
『你、你说什么!事情也有分可以说和不可以说的吧啊啊啊啊!』
我被不良少年教训了。
「啊——啊——好了好啦,早上的事情是我不对啦。不好意思喔——好了,和平解决。讨论这种行为真是不错啊。」
『如果说对不起就可以解决的话,那根本就不需要消防局了啊啊啊啊啊!』
「嗄?意思是要浇熄吵架的怒火吗?」
背后传来助言。『阿山,是警察!』『喔~是这样吗!』
『就不需要警察了啊啊啊啊啊!』
如果只摘录这一段对话的话,那还真是了不得啊。
「我不管你不要什么啦,反正我要挂电话了。很多事情都加油啦。还有,国语要好好学习啊。」
『等、等一下,你这家伙!女人怎样都没关系吗!』
这句话让随便回话的我皱起眉头。
「……女人?」
大概是觉得事情的发展终于顺他的心了吧,听到我说话的山上(吗?)粗暴的语气恢复正常。
『嘿,没错。乃出啊,你最近不是交到女朋友了吗?真是让人羡慕啊,喂。』
「…………女人怎样?」
我压低声音。不过这并没有早上那种效果。只要没配上这张脸,这种行动的威力就会减弱。
『听好啰?仔细听好了,乃出。你的女人现在在我们这边。想要把她带回去的话,就给我到废木弃置场来。三十分钟以内。如果你迟到了,那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喂,女人是指谁?难不成——」
『再会!』
「喂,等等!」
这次换我把他叫住。但那个名叫山上的不良少年却毫不留情地挂了电话。去死吧。
「女人——」
要说到最近和我待在一起,而且还会被他们抓到的女人……是玲吗?
「该死。」
我啐了一声。和我这种糟糕的人待在一起,一定没有什么好事的。我后悔我在学校和说要去公园打扫的玲告别了。
「……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
我用力地敲了一下旁边墙壁后,冲了出去。
现在也只能去一趟了。
那里原本是附近工场弃置无用木材的仓库一般的地方,不过现在那家工厂因为不景气而倒闭了。由于工厂还没有找到买家,所以这个废木弃置场也处于弃置的状态,成了附近不良少年和流氓的聚集场所。我好几次在走路的时候突然被一人群人攻击,然后就被绑到这里来。这种毫无人烟的地方应该很适合做这种事吧。
我踏进那个灰尘满天、散发着霉臭味的建筑物里。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到诡异的地步。
「喂,我来了喔。你在哪里?」
我呼喊的声音回荡着,不过没人回答。没办法,我只好开始向前走。
「明明就是你叫我过来的,现在居然还无视于我的存在……」
在这个看不见半个人影的废木弃置场里,四处可以看见堆积如山的生锈铁柱、破烂的铲子、放了不知道要拿来做什么的螺丝钉的箱子、装着沙子的袋子等等。
我四处看了看,但却没能感觉到任何人的存在。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是不是被骗了。不过如果他们的脑袋有那么好的话,那就不可能会送那种程度低劣的威胁和挑战书来。
突然之间,我觉得堆积如山的纸箱旁有个人影动了。
我将视线转过去。
「……有人在吗?」
就在我这么说完之后。一阵冲击突然划过头盖骨。
「…………」
我忍不住往前倾倒。不过还好我往前踏了一半,身体才没有倒下。
「喝啊——」
就在我要转过头的那一瞬间,一大票铁棍从四面八方打了上来。
「呜喔!」
铁棍一齐打了下来。那群人接连攻击倒下来的我。他们毫不留情地用各式各样的武器攻击我身体上的每一处。说不痛是骗人的,但这也不到忍不了的程度。我采用一如以往的战略(?),就这么等着攻击者累倒。不出我所料,还不到十分钟,私刑就结束了。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响起。
「都、都下了这么重的手……」
「唔,一般人不是昏过去,就是无法动作的重伤吧。」
我说完后,若无其事地坐了起来。
「呜嗝!」
「不愧是乃出!是〈铁壁之狼〉啊!」
不要帮我取奇怪的外号。
「……真是的,下这么重的手。」
我转了转脖子,环视围绕在我身边的小流氓。
「那,你们还要继续吗?电话是骗人的吗?是为了要突击我吗?」
「并、并不是!」
四、五个人中的其中一人说道。
「你果然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打倒吗?乃出!」
头上传来了声音。我下意识看上去,有个笨蛋坐在堆叠得有如金字塔的铁柱顶端。他大张着双腿蹲在那里,以俗称『蹲大便』的姿势拚了命要展现出威严。他把扛在肩上的木棒指向我。
「不这样就不有趣了。对接下来的祭典来说啊!」
「你是……山上吗?」
「没错!」
「你写了那张挑战书。」
「喔!」
「呐,你为什么要写挑战书那种东西啊?」
「啊?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没有人在写信了吧!在这个可以用电子邮件的时代里。」
「我、我不喜欢那种的啦!而且我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帐号啊混帐!」
「如果你不介意手机帐号的话,那我就告诉你。啊——kugi@……」
山上下意识地从怀里掏出手机要输入我的帐号,然而他却像是发现什么似地抬起头。
「我、我才不需要,猪头!」
「是吗?反正我也没有要跟你当网路笔友的意思。」
「你不要再把别人当笨蛋耍!我杀了你喔,啊!?」
「……你试试看啊。」
发挥本领。冰点零度的必杀恫喝声,还有足以射杀老鹰的瞪人眼神。不出我所料,山上怕了。
「你……不要再摆出那种恐怖的表情了啦!混帐!」
「这算什么威胁啊。」
「我早上虽然被你那无意义的魄力吓到,可是这次就不一样了。你的女人怎样都没关系哪?」
「你真的把她带来了吧。」
「那是当然,我们今天下课的时候去把她拐过来了。啧,有女朋友的人让女朋友落单的话就会发生这种事喔,乃出先生啊,啊啊?」
在猥亵的笑声之后,山上对下面的人喊说「把人带过来!」这个家伙在不良少年之间的地位似乎意外地高,袭击我的那些人似乎也是这家伙的部下。证据就是原本围住我的人都在大声地回了话后四散。
「听好了,乃出,你仔细听了。接下来,我们要把你打倒。不过,你不准出手。」
……我从来没在打架的时候出过手啊。不过,我实在不喜欢顺着别人的心遵从命令。
「如果我说不要呢?」
山上嘲弄地笑道。
「到时候,女人就会这样。」
他用指头划过喉头。
「……你是认真的吗?」
「啊啊,认真的。」
说完之后,山上就从怀里掏出一把巨大的刀……该死。我是不觉得他们会杀人,不过他们很有可能会伤了玲。我原本想联络桐崎,要她趁隙从背后打倒他们,但那女人就只有这种时候会不接电话。那个没用的,怎么可以不在这种场合活用那家伙无与伦比的运动能力啊。
「……不过,你们真的抓了我的女人(正确来说并非如此,但现在就先这么说)吗?」
「你怀疑吗?」
「我可不想平白无故被揍。」
我的话让山上回了句「唔,也是啦」,他点了点头。他从金字塔上下来,站到我的眼前。
「好,那我就把她带到这里来。喂,女人!把女人带到这里来!」
一个部下大声地回应了他的呼喊。接着,那个部下从后面押住某个女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不要啊!」
尖锐的惨叫声响起。「你给我听话一点!」山上说完后,便把女学生拉了过来。他从后面押住她的手,将刀子抵到她喉边。
「怎样,乃出,这样你就知道我不是骗你的吧!」
「呀!救命!」
「…………!」
寻求协助的女学生。她那可怜的样子应该可以比喻成被盗贼掳获的某国公主吧。看到这一幕的我——
「…………」
我……呃,我。
「…………」
…………
「…………嗄?」
我发出愚蠢的声音。
「求求你!乃出同学,救救我!」
我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人质当然不是玲。
我认识的、女人、不是玲的人,符合这些条件的,就只剩下一个人。
「我好怕!」
「你给我听话点!」
也就是说,怎么说呢,那个,眼前的女学生是——
「……这是,什么,闹剧?」
——她是谁,她就是刀子女杀人魔˙桐崎恭子,不是别人。
……就是这样,我的回想和现实逃避就此结束。
接下来呢,这个状况究竟是怎样呢?
「怎么了,乃出!你吓到发不出声音了吗!」
是啊,完全没办法呢。
「听好了,你只要敢从那边移动一步,你的女人就会不好过!」
……我觉得偶尔让她不好过也不错啊,就那家伙而言。
「乃出同学……我……!」
桐崎似乎还想装成跟暴力完全扯不上关系的大小姐,她刻意地耍弄性感,眼底微微泛泪。你在很多方面都很了不起啊。
「嘿嘿,这个女人很可爱嘛。配你太可惜了。」
不介意的话请拿去,我奉送给你。现在还附赠沙拉油喔。
「喂,你要不要说话啊!」
「说什么?」
「嗄!?」
「……呃,抱歉。因为这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一个不小心就……」
我抓了抓头,接着环起双手,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你要我不能从这里移动半步?」
「没错!」
「……原来如此啊。」
话又说回来,那个家伙打算做什么?……我想她大概会用什么「好像很有趣」之类的理由吧。
「你根本没有时间可以烦恼吧?你看,在你犹豫的时候,事情已经愈来愈严重了喔。」
山上一边说,一边放下拿着刀子的手,开始摸起了桐崎的身体。「不要,住手!不要碰我!」桐崎做出抵抗。那家伙明明就很乐在其中嘛。
「……嘿,你身材挺好的嘛。」
山上无礼地摸上桐崎的胸部后,就这么毫无顾虑地揉了起来。大概是太兴奋了吧,他的呼吸变得很粗重。
过了一会儿之后,山上的手指一颗、接着一颗地解开桐崎制服的扣子。从缝隙中露出来的内衣让他吞了一口口水。得意忘形的山上开始用空着的左手黏上桐崎的屁股。桐崎扭着身体,
但大概是因为被拘东的关系,她没办法做出较大的动作。桐崎闪避的样子似乎引发山上更多的情欲,他开始磨人地、慢慢地掀起裙子。白色的大腿渐渐露了出来。还好不是她有佩刀的那只腿。
「住……住手……」
做着微弱抵抗的桐崎已经有半边眉毛在跳动,我没有漏看这一幕。嗯,那表示她很生气。
不过,毫不知情的山上却准备让那只粗大的手溜进露出来的内衣里——
「……你最好住手了。」
我算是挺认真地在给他建议。我可不管你会有什么下场喔。
「那你就赶快说啊,说你绝对不会出手啊。之后就算我们要去找你们学校的人,你也不准多嘴!」
「我原本就没对你们所做的事表示任何意见啊。」
「那早上那是怎样,啊啊呷」
「呃,那是因为……她是我认识的人啊。」
「谁知道那种事啊!反正你听我的命令就是了!」
「……那就是这样啰?如果我不想让那个女生受伤的话,那不管你们要找我的朋友还谁抢钱打架的话,你都要我装没看见就是了?」
「没错。」
「唔。」
我低头思考,低声唔了一下。我持续了同一个状态片刻之后,我把双手和头一起抬起来。
「我知道了啦。」
「……真的吗?」
「嗯啊,随你们要怎样。」
山上面露喜色。
「嘿,那你打从一开始就乖乖这么说不就好了吗——喂,你们,上啊!」
那群不良少年像是一直在等待这声指示似地大声嘶吼。他们拿着武器冲上前来,不过——
「喂,你不要搞错了。」
「啊?」
「我说随你们要怎样。」
我一副随便地、怎样都好地说道:
「——对那个女生都好。」
「…………咦?」
静寂充满了整个空间。准备冲上来的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嘴巴张得斗大。
「你……啥、啊?」
「我这个人啊,是那种想装英雄也装不成的人啦。」
我放下双手,耸了耸肩。
「别人是怎样都好,就算他们的钱被抢、人被揍、被剥光绑在校门上,都不关我的事。我认识的人碰上这种事,我的心情会很不好。这跟行侠仗义还有正义感都没有关系,这是我个人的问题,总觉得胸口会很不舒服。如果你们要对我认识的人出手,那我想我会做些什么吧。」
我这么说。
「所以我没办法答应你们这件事。就是这样,随便你们要对那个女人怎样。」
「你——你是认真的吗.」
「那也是没办法的吧?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啊。」
「怎么这样……乃出同学!我……!」
「抱歉了,桐崎。」
我合起双手,朝桐崎低头。
「认识我是你这辈子的不幸,你就认了吧。」
「你、你是魔鬼吗!」
山上的话让部下也表示赞同。
「你、你没心肝吗!」
「果然是个恶魔……那些谣言全都是真的!」
「太可怕了……这家伙太可怕了。真的太恐怖了。」
「你居然可以这么干脆地就丢下自己的女人……你经历过什么样的地狱啊。」
……我总感觉他们又在那边夸张了,但现在也没办法吧。
「喂,你们要干什么就赶快啦。然后呢,我也不想看到那一幕,所以我可以回去了吗?我得回去做晚饭才行啊。」
「乃出同学……!求求你,救救我……!」
「哈哈,抱歉,办不到。」
我字正腔圆地回答。
「那么,各位,请过着心灵平静的生活吧。」
「你、你这家伙,给我等一下混帐!」
我举起手后,便转身要走。
真是的,硬是被他们拖来参加一场无趣的余兴节目。做中华凉面的酱汁意外地很花时间耶。
「那、那我真的要上喔!可以吗!真的要上喔!」
「所以我就说好了啊。」
「烦恼啊!痛苦啊!犹豫要怎么做啊啊啊啊啊!」
我只把脸转回去,随意挥了挥手。
「抱歉,我是那种只会看着前面前进的人。」
「你干嘛说这种有点帅气的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山上那像是悲叹的吼叫声在毫无人烟的废木弃置场里回响。
我毫不在意地继续前进。
「乃出同学、乃出同学……!」
恶心的演技声音还是追了上来,无视、无视。
「乃出……同学……」
不久后,她像是放弃了似地愈说愈小声。
「你的男朋友……真的是很过分啊。」
山上有些同情地说道。
「…………」
「喂,你怎么了?」
是说我是不知道她想怎样啦,但我并不想连我不必要出现的时候都被她耍着玩。我原本牺牲的就已经够多了,我可不想连我自己的时间都被……就在这个时候。
突然之间——
「……!」
一阵让人竖起寒毛的寒气划过我的背脊。那种感触就像是被镰刀刀锋划过般地诡异。
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同时,一道钝钝的声音和山上「呜喔」的闷沉声音响起。有个东西叭地一声在我背后倒下。「阿、阿山!」部下们冲上前去的脚步声。
「……你这是什么意思,狗斗。」
有些僵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刺激着我的后脑勺。虽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但我还是缓缓地回过头。
前方是按着胯下倒在地面上的山上。他没办法回答在一旁关心他的部下,翻了白眼的他口中吹出泡泡,只能发出「啊嘎、啊嘎嘎嘎」的无意义声音。我不禁在心中合掌。不,现在这种事怎样都好。
痛苦的家伙旁边是——
「你的女朋友明明就被抓去当人质了,你居然还敢说随便他们怎么做都好……?」
那是身上铁定缠有某种邪气的桐崎。如果这一幕是漫画的话,应该会出现「这、这道膨大的气是怎么一回事……!居然会把我的气势压倒!」之类的台词吧。
惊人的事实。
被掳走的公主真实身分居然是这世上最恐怖的魔王。
「呃……那个,桐崎……小姐?」
我下意识地加了个小姐。
「……的确,打扰你是我的不对。我全面性地向你谢罪。」
「是、是吗……」
「不过。」
桐崎一边放出名为杀意的漆黑斗气,一边严厉地说道:
「关于你认真地弃我于不顾这件事,我个人非常难以接受……」
「呃……反正是你啊,你总会有办法的……之类的。」
「即便事实如此,你还是应该这么干脆地就弃我于不顾吗?」
「对、对不起嘛……」
「对不起?」
桐崎低声重覆我的话。
「是吗?对比晚饭还没有价值的女人来说,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
糟了……跟这家伙认识这几个月来,我还没看过她气成这个样子。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呃,这个——」
就在这个时候,山上的部下拿着金属球棒朝桐崎冲了过来。
「你这个女人!你对阿山做了什么!」
他将高高举起的钝器笔直地朝桐崎身上挥下。我原本想开口要她小心,但桐崎却只用她那纤长的眼往那个人一瞥。
「啰嗦,人渣。」
我才看到她倏地压下身体,下一个瞬间,她就向前踏出一步,笔直地刺出她微微拉回的手。
「喔噗!」
咚的一声闷沉声音响起,桐崎的手掌陷进对方的腹部。这是微微曲起手指,名叫掌根击的
攻击方法。桐崎迅速地收回手,狠狠用膝盖朝倒下的对手腹部撞上去。两次冲击让对方连惨叫都叫不出来,就无言地当场昏倒。
其他不良少年像是看桐崎那华丽的动作看到傻了,原本一动也不动的他们急忙把桐崎围了起来。之前一直在等待骑士救援的公主突然化身为打手,他们一时之间还无法接受这个状况的样子。他们虽然对桐崎抱持着戒心,但还是无法掩饰那困惑的表情。
仍旧瞪着我的桐崎侧眼看一看四周,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已经腻了。我没有意思要再跟你们这些拿女人当人质去逼迫别人跟你们交涉的烂货对话了。」
这句话让那群不良少年彼此相视。我是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不过他们八成是在确认自出被当白痴耍之后,对彼此点了点头。
接着——
「不要狗眼看人低啊啊啊啊啊!」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出一样的话之后,便一齐冲了出去。
即便如此,桐崎还是一样看着我。
对于那些几乎是同时放出的攻击,桐崎没有防也没有闪,只是站着接下那些攻击。
「喂,桐崎——」
就在他们的武器尖端要抵达桐崎头顶的那一瞬前。
桐崎蹲下身,像是被弹开似地往后退开。前面那些家伙的武器空虚地划过空中。接着她往前倒下,把手撑在地面上,以手为轴,从偏低的位置用扫腿攻击背后的一个人。她朝一个差点要跌倒的人站起身,抓住他的手后并移到后面去。
「放心吧。我只是要让你不太能动而已。」
桐崎话才刚说完,一道我听也不想听的「喀嚓」异常声音响起。对方发出惨叫,我立刻就知道他的肩胛骨脱臼了。桐崎轻轻一按,那个人就倒到地板上,像只濒死的蟑螂在挣扎。
那群人虽然有那么一瞬间停下了动作,但他们的竞争心大概比别人强上一倍吧,其中一个人又拿起木棒冲了过来,就这么毫不犹豫地朝桐崎打了下来。他似乎已经不再顾虑她是个女生这件事了。
桐崎伸出手,在木棒要碰上皮肤的那一瞬间前把木棒打飞。不,应该说是推开才对。要是一个不小心,这可不是重伤这两个字能解决得了的。对手仿佛就像是被诱进陷阱似地顺势朝桐崎的方向倒了下来。在他倒进桐崎怀里的同时,她便用握紧的拳头刺了上去。这次是一记正拳。闷闷的声音响起,又一个人被打倒了。面对从背后而来的攻击,她就这么回过头,白皙纤长的腿从翻起的短裙里伸了出来,脚跟狠狠打上他的下巴。下巴受到强力冲击时就会引发脑震荡。对方踩着摇晃的脚步往后,和同伴一起倒下。接下来,她用轻盈的脚步闪避右方的攻击,同时刺出的两只手指刺进对方的双眼。那个人忍不了痛,按住脸蹲下。桐崎随即拉起脚跟,笔直地朝他头上砸下。
「啦啊啊啊啊啊!」
发出野兽般咆哮声的不良少年笔直地冲了过来。他八成是在逞强吧。桐崎冷静地做好准备,待对方靠近后从口里吐出口水,漂亮地命中眼球。她趁那个人因为视野突然被阻塞而动摇的时候,笔直地放出笔刀。手刀陷进喉头,他只能发出「噗、嗝」这种不成声的声音。随后,剧烈咳嗽的他向前弯下身体,桐崎则再次用膝盖踹上他的脸。当然,他就这么昏了过去。
「该、该死!」
大概是不断减少的人数让他们有了危机感吧,终于有个人从怀里抽出刀子。平常应该是陷入危机的状况——但这只能说那个人实在太不幸,居然碰上桐崎。那个人一边从侧边靠近,一边射出刀子。桐崎微微往后踏了一步就闪开刀子。看到刀子划过后,桐崎便毫不犹豫地往前面一踏。她从上方抓住对方的手腕,随即干脆地一扭。待那个人发出痛苦呻吟后,桐崎捡起掉下的刀子,低头看着他说道:
「刀子磨得不够利。你买了之后就没磨过吧。钢材也不够好。这样只能划出擦伤而已。」
桐崎把刀子放到地面上后,随即对姿势还没恢复的对手说道:
「连刀要怎么用都不知道的家伙不准拿刀。」
她就这么顺势把手肘往对方的鼻尖一敲。轻而易举,击沉。
全部都是没有累赘动作的攻击。无法从她那纤细身体联想到的巨大力量和身体能力让桐崎的动作异常洗练。她仿佛知道要怎么破坏一个人的身体,而且大多只用一击就解决一个人。
等我注意到的时候,除了一个人之外,其他的人全都趴倒在地上。那家伙看起来也不像能够继续战斗的样子。集团的确拥有强大的力量,但只要一瓦解,那么个体就没什么了不起了。那个站着是站着,但身体却抖到丢脸程度的家伙就是最好的证据。桐崎走到他身边,抓起那家伙的领口说道:
「告诉和你们这群家伙混在一起的其他人渣。今后不准你们再对我们学校的人出手。如果你们不遵守约定……」
桐崎露出一个没有比「冰冷」这两个字更适合的冷笑。
「我就直接过去找你们。」
「…………」
「听懂了吗?——听懂了就回答我!」
「好、好的的的的!」
桐崎哼了一声,就把对方推开。跌坐在地上的不良少年慌张地起身逃走。
「连帮助伙伴都不会吗?真是肤浅的关系。」
说完之后,桐崎看向我。
「……接下来。」
完、完了,我应该趁他们在打架的时候逃跑的。我这个笨蛋。
「……怎样啦。」
「你可以给我一个让我能接受的理由吧?譬如说你有什么对策之类的。」
「呃,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譬如说你是想要假装逃走来趁隙攻击之类的。」
「我想说就回家吃饭。」
「…………」
「…………」
「……………………」
「怎、怎样啦,是我不对吗?」
虽然觉得情势逐渐变得对我不利,但我还是转为反击的态势。
「是说你才不应该被那些家伙抓到吧!」
「关于这件事,我道歉。不过我现在在问你的是,你为什么要把我当成被抓到的附近野猫来处理。」
「不,如果是猫的话,我会帮忙的,大概吧。不然会做恶梦。」
「……你的意思是,如果是我的话,你就能睡得很好吗?」
完了。那是失言。不,我没有错。应该是,基本上——
「有什么关系啊,结果不是还OK吗!」
「那不过是结果论罢了。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女朋友吧。」
「……我说啊。」
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后说道。
「你虽然满口女朋友、女朋友的,但基本上,那只是『表面上』而已吧。」
「什么?」
「你对我说过吧。我可以喜欢上别人,只要我待在你身边就行。」
「那是……没错。」
「那就不要装成我女朋友的样子!」
我的话让桐崎瞪大了双眼。
「我的确说过要和你交往。可是呢,那是在我认可的范围内。我绝对没有说过你可以把其他的麻烦事也算到我头上来。我被你拖来参加这种一半像是在玩的活动,而且你还要生气,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
桐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把脸垂下。
「……怎样啦,不要不讲话啊。我说了什么不对的吗?」
「不……你没有。」
她低声说道。
「可是……这不是在玩。」
「啊?」
「你——一直都很关心久远玲吧。」
玲的话题突然跳出来,让我吃了一惊。
「……怎样啦,突然这么说。」
「你平常都是一副别人不干我事的样子,可是你对久远玲却是特别不一样。」
「特别不一样……呃,的确,比起别人是如此。」
我只是单纯地没办法不管她而已。那又怎么样呢?
「我认为那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事。的确,她有一种让人放不下心的特质。跟她感情那么好的你自然也会担心她……可是——」
「可是?」
「今天上体育课的时候很热吧。」
「啊?啊啊,是啊。」
「我去了喝水的地方。」
「是啊。」
「我说我受了伤,可是事实上,那是因为我觉得有点热过头了。我为了要让身体休息一下,才走到阴影下。」
「啊啊,是这样吗?」
最近的确是特别热啊。
「然后呢?」
「……」
「怎样啦。」
「那个……也就是说。」
她微微抬起视线。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颊有些红。
「呃——」
「是怎样啦。」
愈来愈不耐烦的我开口。
「如果你有事要说,那就把它说出来。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
像是被这句话打击到的桐崎仰起上身。然后她就这么垂下双肩,全身颤抖了起来。
「怎、怎样……?」
「……对、对不起喔!」
桐峻转向正面大叫。
「对不起喔,我是个麻烦的女人啦!」
然后她就这么笔直地冲了出去。她掀起裙子,把刀子拔出来,用力刺进我的腹部。
「嗝叽呀!」
接着,她就用力地把指头探进伤口了挖来挖去。叽呀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真的很痛!
桐崎拔出刀子,把血甩开后将刀子收起,转身离去。
「狗斗这个大笨蛋!不良少年!处男!短小!包茎!」
「你、你等一下,最后那两个你根本就没有确认过啊!」
桐崎对我制止她的声音充耳不闻,然后就这么跑走了。
「…………是怎样啦。」
只有我一个人被留了下来。
「真是个让人搞不懂的家伙。」
我低声说完后,无可奈何地低头看向我的身体。她平常明明就会为了不留痕迹而先脱了我的衣服再刺,但她今天却从衣服上就给我刺下去。那家伙在想什么啊。
「我也回去吧。」
再想也没有用。那家伙的奇异行动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我跨过尸横遍野的不良少年,准备走上回家的路。
……然而——突然之间,一阵我不该听到的声音让我竖起耳朵。
那像是有两个柔软物品相互撞击的干涸声响。
「什么啊……?」
我才这么一想,一个小小的人影就从纸箱山后面出现。我瞪大了双眼。
是个女人。不,应该说是少女才比较正确吧。她看起来是个国中生,搞不好是个小学生。
短短的头发和身上那件不适合她的宽松西装更加凸显她的稚气。
然而——只有她的那张脸,不符合这个形容。不,的确,她看起来的确像个孩子——但她身上却完全没有孩子们特有的天真无邪。
要比喻的话,就是法国娃娃吧。虽然精巧,却没有任何感情。就算她有感情,她也不具备灵魂这种东西吧——她让我有这种感觉。
但让我惊讶的是,不是这个少女非人类的相貌。
这个家伙——我认识她。
「好久不见了。」
讲得就像是她有练习过这场戏似的。
「几个月前——」
她淡淡地,以念剧本般毫无抑扬顿挫的语调——那家伙,这么说道:
「从【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那个事件以来……我们就没见过了呢。」
我所在的地方陷入暗闇。这是介于早晨和夜晚之间,名为黄昏的时间带。
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女人和我在这个毫无人烟、被弃置的地方对峙着。
虽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曾经和这个女人照过面。几个月前——没错,就在【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的事件迎向真正的解决之后,这个女人就出现在我和桐崎面前。不只是我,这家伙对桐崎的个人资料也是一清二楚。当然,她也知道桐崎才是【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
如果不想被揭穿,那就跟着她走。我们遵从她的要求,被她带到一个地方,在那里听到了了不得的事。内容如下:
这个国家,有秘密。
违反法律的人应该在正当的场所受到严厉的惩罚——不只是日本,这自古就已制定的规IJIK是世界通用。
犯罪者受罚,误入歧途的人就应该得到相应的痛苦。
就理性的社会而言,这可以算是理所当然的规则。
然而,在这个扭曲至极的现代社会里,这个规则不一定能适用到每个人身上。
为了保持自己的高尚地位,有些人使用权利,试着避开法网的追捕。有人为了贪求权力,将许多人推入暗闇,但还是一脸若无其事地生活在阳光之下。
法律并非绝对。只要是人所创立出来的,就一定会有漏洞可钻。
这世界上的确有人能钻进这些破绽中,躲开应该要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制裁。
不过——这个政府还没有腐败到能够继续容忍这些人。
政府创立了一个可以惩罚这些用法律无法裁决之者的集团。
它没有名字。这个团体的活动本身就不在法律所容许的范围之内,所以它的存在是极高度的机密。『他们』只被称做为【组织】。
【组织】秘密地聚集了拥有优越身体能力的犯罪者。【组织】不给予他们惩罚,而是交给他们「执行者」的工作。
为了完成以恶制恶这个目的。
大部分的人在听到这种事的时候,大多会笑着说『这个设定太常见了吧』之类的话吧。『这内容从以前就出现过好几次,根本没有原创性嘛。那,这部电影叫什么名字?』
不对。我会慢慢地摇着头,做出这样的回答吧。
这是真实的情况。
政府为了惩治法律无法制裁的恶,他们召集了犯罪者,创立了一个组织。
我所见到的那个【组织】头头,非常认真地跟我们这么说。
接着,那家伙对桐崎说道。他不要桐崎受到杀人魔应受的惩罚,他要她成为【组织】的手下,杀了那些因为各种理由或事情而免于受罪的恶人。真是让人不敢置信,我只能这么说。然而,桐崎在经历了一些过程后,接受了这个条件。而在曲折的过程之后,我也决定和这样的桐崎交往。从一开始,到最后一刻。
而这个女人就是联系桐崎和【组织】的管道——也就是所谓的联络人之类的。上一次遇到她的时候,我们连像是对话的话都没聊上,所以这次或许可以算是我们第一次说话吧。
女人看向桐崎离开的方向,低声说道:
「真是青春呢。」
「嗄啊?」
「我记得所谓的情侣吵架是指已经交往了一段时间的情侣会进行的仪式般的东西。」
「你虽然没说错,但我也不觉得你说的是正确答案。」
「愉快吗?」
「啊?」
「和桐崎恭子一起度过的校园生活,是多采多姿的吗?」
「看到这种状况的你还真敢说这种话啊。」
「就我客观的分析而言,两位的生活看起来还是有些愉快的。她所吐露的感情完全就是这个年纪女生会有的心情。」
「你想说什么啦。」
「我说过了,真是青春呢。」
「抱歉喔,我的脑袋没办法转得那么快。要是想说难听话的话,那就直接说出来好吗!」
「她在您面前似乎会变得非常【普通】。从桐崎恭子的背景来看,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女人把视线转回我身上说道。
「对于将杀伤行为做为发散性欲手段的桐崎而言,再怎么刺也不会死、再怎么刺也不会讨厌她、不会丢下她、不会嫌弃她的您应该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能够坦诚交心的对象吧。」
「那又怎么样呢?」
「也就是说,她在您面前只是个单纯的女子高中生。先不论内外的矛盾如何,至少在对外这一方面是如此。」
……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的我蹙起眉头。
「那么您又如何呢?」
「我?」
「您是怎么看待她的呢?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子高中生?还是——把她当成一个用不合情理的理由就杀了许多人的不祥【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呢?」
「这个……」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她说的都是正确答案。开始和桐崎交往之后,就算我很清楚她是个不该被原谅的杀人魔,但她那不时流露出来的人性,还有在知道那家伙所背负的一切之后,我变得没有办法用伦理观来思考所有的事情。
「是说,你是来干嘛的啊。」
「我个人是觉得回答不了问题就转换话题是有些小人的行为——唔,不过现在就算了吧。我也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理由才来见您的。」
「没有喔!」
扑了个空的我说道。
「我还以为——是【组织】有什么指令了。」
「现在并没有。除了两位之外,我们还有其他的组织成员。」
「唉呀,那真是太好了呢。」
「但我们最近一定会再来一次,请两位做好觉悟。」
「与其找我,你不觉得跟她讲比跟我讲有用吗?」
「不,最应该知道的人是您。」
「……你这什么意思?」
「请您自行思考。」
「我很不会思考这种困难的事啊。」
「如果您因此就放弃思考,那您就会变成只是个消耗氧气、排出二氧化碳的无用碳元素生物而已喔。」
……你倒是很敢说嘛。
「唔,不过,现在这样也无妨。这并不会造成我的任何困扰。」
「那你根本就不需要说啊。」
「我想说在受到他人的指摘之前,您是不可能会在您理解任何事情之前就发现事情存在的。这出自于我的鸡婆。」
唔……她不但说得对,而且这些事情我也不是没有自觉,所以我完全没办法回话。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我们明明就没讲过什么话啊。」
「那是因为我找不到详细分析您个性的必要性。」
「啊?你说啥?」
「您只是个单纯的笨蛋,所以很好懂。」
我忍不住举起拳头了喔。
「您这种立刻诉诸暴力的个性也是我这么认为的原因之一。」
被她一脸若无其事地这么说,我放下颤抖的手。去死吧。
「我会为您祈祷,希望您这种思考方式不会给您带来矛盾的情况。」
「那还真是谢了。」
「那么,我就此告辞。」
结果,这家伙究竟是来干什么的……难不成,她是来告诉我她有一一在监视我们的行动吗?
「真是糟糕的兴趣……」
这么想着的我突然想起,这个家伙毕竟是个女人。
「呐。」
「什么事?」
我在她要离开的时候叫住她,女人回过头来。
「如果你刚刚全部都看到了,那你知道……桐崎为什么会那么做的理由吗?」
「您的『会那么做』是指?」
「呃,就是那个,那家伙故意被倒在这里的这些家伙抓住啊。她还说她不是在玩耶!而且还突然就生起气来刺我。」
「…………」
女人直直地盯着我。
「怎样啦?」
「我刚刚跟您说过的话里藏有暗示。」
「……?」我试着回想。不过,我不可能知道。
「我不知道,告诉我。」
「就染色体而言,我也是被归在女性这一边,所以我并不是不能理解她的行动。然而我并没有愚蠢到会毫不犹豫地就把理由告诉您。」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啊?」
「以一般的说法来说的话,就是所谓的【庸俗】。这种事情就请您自己去发掘。」
唔。这家伙的说法都要绕那么一大圈,真是麻烦。
「您要不要试着努力看看呢?如果您决定要待在她身边的话。」
说完之后,女人便微微低下头,以微弱的声音低语:
「……虽然我不知道对于认识桐崎恭子这个人的人而言,她有没有让人去做这种事的价值就是了。」
抬起半边眉毛的我歪过头,摆出询问她话中意义的姿势,但她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请问您还有事吗?我希望可以就此告辞。」
「啊、啊啊。唔,也是啦,嗯。」原本就是你自己突然跑出来的吧。
「那么。」
「……啊,对了。」
「什么事?」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认为您有知道的必要?」
「呃,是这样没错啦。怎么说呢……你接下来不是要负责【组织】和我们之间的联系吗?
那我觉得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会比较好。一直叫你【呐】或是你来你去的也不是很好吧,我们又不是老夫老妻。」
「只要您把我们当成是老夫老妻,那就应该没有问题了。」
「会对我造成问题好吗?」
「是吗?真是麻烦呢。」
女人做出思考的样子。不久后,她开口说道。
「我知道了。我是花王曾根宫春香。」
「嗄?」
「我说了,我是花王曾根宫春香。」
「……那还真是个了不起的名字啊。你是贵族吗?」
「就血统上而言似乎是,不过我对详情不熟悉。」
「是吗……」是说这还不是普通难叫的名字啊。
「如果您觉得太长的话,您可以叫我小春就好。」
「这样好吗!?尤其是对你来说!」
「【组织】是这么叫我的。」
……那个大叔在想什么啊。不,他一定什么都没想。这是他一时兴起。一定是这样。绝对没错。
「……那,就叫阿春吧。」
「不加小字对吧。」
「不加小字。」
「我知道了。那您没有其他事情了吧。」
「呃,喔上
「那我就此告辞。」
女人,不,花王曾根宫春香……应该说是阿春她说完后,轻轻点了点个头便转身离去。
……我完全不了解这个家伙啊。
即便时间已经接近夜晚,我还是一个人独自被留在这完全没有意思要降温的热气中。
第二章不死男与让人烦恼的日常生活
隔天……
进到教室的我自然而然地寻找桐崎的身影。发现自己在做这种事之后,我不不不地摇了摇头,为什么我非得在意那家伙的事不可?
我管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我一边低声念着算了算了,一边把书包丢到自己桌上。换了位子之后,我很幸运地坐到窗边。明明其他人都是抽签换座位,只有我是导师直接指示的。导师大概是想把不安定的份子放到看不见的地方吧?反正我也没有用功到要坐前面几排,我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位子。
不过,问题是……我旁边的人是桐崎。
她现在并不在位子上。松了一口气的我随即问自己为什么要松一口气,接着坐了下来。
早自习开始前的教室里一片吵杂,似乎有些安静不下来。当我正愣愣地看着黑板上那无趣的涂鸦时,班上的骚动瞬间停止。
因为桐崎出现在入口。
现在桐崎恭子在这个教室里,似乎是女学生好感度排行榜(男女混合)的第一名。演戏时的她对人好到一种恶心的地步。她的身段柔软,对谁都是用那套有礼的态度,再加上她只有那张脸比别人整整好看上一倍,所以会变这样或许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虽然她一副会遭妒的样子,但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班上现在还没有人明日张胆地做这种事。或许迈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是她的男朋友就是了。
「早安。」
她这么说,每个人都自然而然地会回以同一句话。也有很多人是自己说的,她一边回应着每个人的招呼,一边走到我这边来。
「早安,乃出同学。」
「……哟。」
她那礼貌的招呼还是一样让人起鸡皮疙瘩。
「今天的天气也是很好呢。」
「会热死人就是了。」
「这样有什么不好呢?夏天似乎就要开始了呢。」
一如往常的对话——应该要这样没错,但我总觉得有些表面。是我多心了吗?
「那么,不好意思。」
说完后,桐崎便坐到我旁边。她从包包里拿出课本,开始为第一节课做准备。
「呐,桐崎。」
「什么事?」
「昨天你为什么要突然生气?」
她的手停下并转向我,以极不自然的满面笑容对我说:
「你在说什么啊?」
居然给我装傻。我把脸靠了过去,低声说道:
「昨天的那个啦,在你把那群人打倒之后。」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耶。」
「……你到底在想什么?」
「乃出同学才是,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昨天我们不是各自都有事,所以就在校门口告别
了吗?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说到话,也不可能有再见到面了喔。」
看来她不只是在装腔作势,她是认真地要把昨天发生的事当作【没发生过】的样子。
「……唔,算了。后来啊,在你离开之后,阿春……之前我们在【组织】碰到的那个女人
来了——」
「那么,乃出同学,我有一些事要做。」
桐崎话说到一半就站起身,快步地走到前面去。她好像是值日生的样子,为了要在上课之前擦好黑板,她拿着抹布走出教室。
「那家伙是怎样啊……」
她的态度异常奇怪。应该说是很露骨吗?还是说她是刻意避着不和我接触呢?为什么那家伙必须对我做这种事?
搞不清楚她想法的我看见了玲和桐崎擦身而过,进到教室里。她每天早上必扫的校门前已经扫好了吧。看着身后的她歪过头,朝我这边走过来。玲的位子就在我的斜前方。
「哟。」
「嗯,早啊。呐,小狗狗,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没事啊?」
「是吗?可是桐崎同学很生气耶。」
嗄?我眨了眨眼睛。
「那家伙在生气?为什么?」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你们又吵架了吗?」
「又」这个字让我蓦地说不出话来。
以前在【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事件的时候,我和桐崎的关系的确很不好。不,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反正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是玲给了我鼓励。
「我们应该……没有吵架啊。」
「你们没有吵架的话,桐崎同学就不会生气啊。」
「是说那家伙在生气吗?我看不出来啊。」
「嗯——我是从她的氛围看出来的。如果是我看错那就好了……」
把书包放下的玲坐到椅子上。
「桐崎同学她应该不会为了那些一般女生会生气的事而生气吧……大概是什么事特别惹她生气了吧。」
「特别惹她生气啊……」
我把一只手的手肘撑在桌上,用手撑住我的脸后,开始漠然地思考了起来……嗯。要找答案的话,应该就只有昨天那件事了吧。
「啊,原来你心里有个底嘛。」
「呃,那个啊,她应该不会、那么生气啊……」
「会不会生气不是让小狗狗来判断的。因为人总是因为漏看了什么东西,或是发生了什么误解,才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犯下大错啊。」
「是这样吗?」
「嗯。唔,不过这是我妈妈告诉我的就是了。」
唔——我低声念了句「原来如此。」
「呃,其实上昨天呢……」
「嗯嗯。」
我向玲说明了那一连串的骚动。不过因为我不能把全部说出来(尤其是桐崎以阿修罗之姿打倒所有不良少年的那一部分),所以我只把桐崎被当成人质,而我却束手旁观的事情大致讲了一下。说完之后,玲的第一句话就是:
「这是小狗狗不对。」
「……唔,冷静思考一下的话,你说的的确没错。不过那家伙可是比你想像地还要强上很多啊。应该说她不可能会输给那种混混吗?所以我想她应该没问题吧……之类的。」
玲环起双手,沉吟了片刻。接着,她像是在思考似地闭起双眼。
「呐,桐崎同学在生气之前,说到了我的事对吧?」
「啊啊,对啊。她说你的确有让人放不下的地方之类的。」
我在担心这家伙的事。这种话我说不出来,所以我就没说了。
「然后,她说她也要去阴影下休息对吧。」
「喔。」
「那小狗狗你回了什么呢?」
「啊啊,是这样吗?」
「……然后呢?」
「呃,就这样而已。因为我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所以就说她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玲低语了一声「是这样啊」之后,她转向一旁,轻轻叹了一口气。
「嗯,我知道了。」
「喔,真的吗?」
「嗯。可是,我不告诉你。」
「啊?」
「我不会告诉你,这个一定要小狗狗自己去发觉才可以。」
「怎么连你都这样对我啊?」
「连我都……?」
「呃,啊啊,不,那个,我一个认识的人也跟我说了很相似的话……」
「原来如此。不过,我觉得那个人说得对喔。」
「为什么啊?」
我烦躁地用指头叩叩叩地敲着桌面。
「一直叫我自己去找自己去找,我就是不适合做这种事啊。」
这不是我自夸,我生下来就没有交朋友的缘分,所以我根本不可能领悟人类心理细微的差别啊。这真的是让我没办法自夸到好笑的地步。
「那,我给你一个提示。我觉得桐崎同学在精神层面是个很坚强的人,她知道很多事情,头脑也很聪明……可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啊。」
「这是提示吗?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想这应该很接近正确答案了。」
我一边「啊——?」一边感到烦恼。真是让人烦躁,为什么我非得为了桐崎感到这么烦躁不可啊。
「呐,别管这些小事了,告诉我啦。我完全搞不懂。」
「不可以。如果你在跟桐崎同学交往的话,那这种事就一定得要自己发觉、自己解决才可以。」
之后,玲小小声地嘟哝道:
「……而且,如果我对你那么好,把全部都告诉你的话,我总觉得有些不甘愿嘛。」
「你说什么?」
「没事。反正你最好仔想想一想啰。」
……怎样啦,一点都不像玲会做的事。平常明明就是个很鸡婆的人啊。
「……可是桐崎同学明明就不用在意我这个人啊。」
「就是说啊。」
「就是啊。为了自己的事如此烦恼的恋人,明明就待在自己身边啊。」
不,话不是这么说的。
「真的好好喔……」
在我还没来得及问玲为什么会说这种话之前,上课铃就已经响起了。
回到位子上的桐崎还是看也不看我一眼。
结果我整整想了一天,也还是找不出一个答案。啊啊,一和别人扯上关系就是这么麻烦啊。虽然说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
平常不管我觉得有多烦,桐崎都会跟我一起回家,但今天她却一上完最后一堂课就马上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那还是在她瞥了我一眼、露出复杂的表情之后。
没办法,我也只好和说要去附近公园捡垃圾的玲说了声再见,走上回家的路。
无法找到解决方法的问题会在胸口留下一道朦胧的雾气。我明明就知道要如何吹散这片雾气,但我依然看不见找到那个方法的过程。
「……啊——」
我发出不成声的声音,走回家里。
在我要把大门钥匙插进去的时候……我才发现门已经打开了。
「姊姊?你回来了吗?」
就在我脱下鞋子要走进家里的时候,一道声音自里面的客厅中传来。
「我回来了喔——」
「真难得啊,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在走廊上前进的我掀起门帘,姊姊正在吃泡面。
「没发生什么大事件,所以我就提早下班了。偶尔也会有这种日子的。」
「好是好,可是你又在吃那种东西了。」
「这可是新产品喔c-|」
「所以呢?」
「咦?就这样啊。」
姊姊一边吸着面,一边回答。
「这个理由根本就不适合当个充分的理由吧。」
「因为……」
「因为?」
「它是新产品嘛。」
「你可不要以为你重覆说了两次,我就会『啊啊,是这样啊』接受你的说法啊。」
「姊姊我被这个意外冷静的弟弟吓了一跳啊。你也长大了呢……以前帮你换尿布的时候,你还对着我尿尿呢。」
「你到底要揭我几年前的疮疤啊!」
「对姊姊来说,你永远都停留在那个时候啊……」
「你以为你讲得一副很好听的样子,可是这样是骗不了人的。」
她露骨地啐了一声,连汤都给我喝完了。
「你在这种时候吃那种东西的话,是吃不下晚饭的喔。」
「没问题的,我还在成长期嘛。」
「身体朝左右扩张不叫成长,那叫劣化。」
笋干飞了过来。
「不要只把你讨厌的东西丢过来!还有,不准你浪费食物!」
「我没有浪费啊,狗斗等一下吃掉就好了。」
「就算要逼你趴到地上,我也要你吃下去。」
「好可怕的台词……会对着可爱女生尿尿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你的说法不合格啦!」
当然,要给她一记手刀。
「好痛!你在干嘛啊!而且你说要吃晚饭,手上也没提着袋子啊!」
「咦?.……啊!」
被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到。似乎是因为我一直在发呆,所以忘了去买晚饭食材的样子。
「糟了……」
「怎样,你忘了吗?真难得耶。虽然明明就是个小混混的样子,但你平常对这种小事却是神经质般地记得很清楚耶。」
我思考得那么认真吗?真是败给我自己了……
「……怎样啦,发生什么事了吗?」
姊姊对坐在椅子上叹气的我问道。
「不,其实也没有什么事。」
「你和桐崎小姐吵架了吗?」
「……呐,为什么我的沮丧会直接连接到我跟桐崎之间的问题啊?」
「不对吗?」
呃,是这样没错……
「那也不算吵架。」
「你就跟你这个亲爱的姊姊大人说说看啊。」
我犹豫地沉默了一会儿后,决定连最后一根稻草都要抓抓看。再这样一个人磨下去的话,实在对精神卫生不好。
跟玲那时候一样,我讲话的时候省略了不少重点。
「……就是这样子,久远她说桐崎在生气,可是你根本找不到可以生气的点对吧?」
「不——她一定会生气吧。」
姊姊一脸平静地说。
「男朋友对自己见死不救实在有点不好受啊。」
「呃,那是没有错啦。可是那家伙……呃,她好像有练过武道啦,所以其实是很强的啦。所以——」
「就算真的是那样,你还是有错。」
……唔。既然我不能把那家伙跟我的特殊关系说出来,这的确全盘都会是我的错吧。
「……可是,这件事似乎不是她生气的原因呢。」
「是吗?」
「嗯。唔,我也是没跟她聊过多久啦。我想桐崎小姐也不是不懂你为什么会这么做。那个女生就是这种人,大概吧。就比例来说,后者占的比例比较高吧。」
「后者?」
「你对久远小姐很体贴那部分。」
「我又没有对她很体贴……」
「唉呀,你的心情就先别管了。那个啊,我把话讲白了。」
「……喔。」
我下意识地探出上半身。姊姊探出脸,开口说了这句话。
「她在嫉妒啦。」
「……嫉妒?」
很少听到的辞汇。
「呃,搞不好没到嫉妒那么夸张吧,应该说她在闹别扭会比较好吧。」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也真是迟钝啊。」
姊姊刻意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开口说道。
「听好啰?只要看到白己的情人不是对自己好,而是对其他人好的时候,那当然会有些在意啰。就你而言,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桐崎小姐明明就装得一副若无其事地跟你说她现在的状况跟久远小姐一样,可是你呢?『啊啊,是这样吗』,这算什么啊?你看不起别人吗?」
「呃,我并没有……」
基本上,那家伙根本不可能会中暑吧。
「我说的不是这个。」
姊姊用力地敲了一下桌子。
「听好了,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说了两次。
「你说的或许没错,桐崎小姐或许不是那种人,她或许不是那种需要别人担心的人。可是这跟桐崎小姐愿不愿意这样是两个问题吧?她之所以会故意被那些不良少年抓到,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理由也说不定。」
「啊?什么?那也是吗?」
「大概吧,桐崎小姐好歹也是个女生啊。她有时候也会希望和自己交往的男朋友关心自己。可是你这个人却只顾着久远小姐,放她一个人孤单。只要被不良少年抓到的话,你或许就会多少担心她一点……她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太愚蠢了吧。」
她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手——刀!」
姊姊伸出的拳头飞了过来。
「……姊姊,刚刚那个再怎么看都是拳头吧。」
「你就别在意这种小事了。我说啊,桐崎小姐当然也觉得你不会这么做啊。可是搞不好……她就是这么想的啊?心里就只有这么一点点想要你这么做。这就是所谓的恋爱啊。」
「恋爱咿?」
我抱住头,趴倒在桌上。
「麻烦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下来就是一记腋下挟头喔。」
「对、对不起。」
我抬头仰望天花板。
「什么嘛,是因为这样喔……」
「不要这么说嘛,她这样很可爱啊。」
「那我要怎么办才好啊!我只要说声对不起就好了吗?」
姊姊环起双手,歪过头。
「这个嘛,我想桐崎小姐现在应该也没有在生气了吧……而且她搞不好还觉得自己不该逞这种奇怪的强也说不定,但现在就是没有可以和好的机会。这样一来的话,你们需要的就是一个「契机?」
「一个让你们两个都能放松下来,自然地承认彼此错误的契机。」
「喔。那我该怎么做才好?」
「你要不要自己想一下?」
「我已经想到不想再想了,你就饶了我吧。」
「真是个没救的弟弟啊……」
姊姊一边苦笑,一边抬起视线思考着什么。
片刻过后,「啊,对了!」她拍了下手。
「这很简单啊。」
「什么?」
她笔直地指着我——
「你去跟桐崎同学约会!明天就去!」
姊姊给了我一道超级了不得的圣旨。
不时发出的欢笑声传到了蔚蓝的、令人烦躁的天空之中。
水池里哗啦啦的声响,以及不时打过来的波浪则冲凉了满载着热气的身体。
二十五公尺长的游泳池,第六水道的角落,边边的边边的边边。
我一个人在远离那群发狂般兴奋同学的地方休息。
一般来说,升上高中之后,游泳课是会男女分开来上的。
不过,在明答学园里,只有第一天的游泳课会召开男女混合的水球大赛。
不过水球大会也在稍早结束了,现在则是自由时间。
男生女生四处聚集,不是在嬉闹,就是在池边聊天,大家都以各种形式在和别人交流。当然,里面也有只有男生、只有女生的团体,不过大部分的团体都是男女混合,简直像是在办联谊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校长的关系,我们学校对异性交际特别地宽容,这种活动也可以办得理所当然,有些人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入学的,所以这种制度在确保学生人数一事上也尽了功劳的样子。我虽然觉得市立的学校可以不用做到这种地步,有时候也会觉得问题很大,不过我看没有人要开口抱怨,猜想这个制度也算实行得还不错吧。
不过说真的,对这个不只没朋友、连认识的人都没几个,而且还是姊姊口中这个过着「与其说是青春,不如说是黑冬」生活的我而言,这根本是一场无法享受的娱乐。
我没事可做地发着呆,视线的前端是玲。她最近都只能在一旁看别人上体育课的样子,所以她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阳光下。我们两个人的视线一对上,她就对我微微挥了挥手。我轻轻地回点了一下头,她接着改用食指指向别处。她对着蹙起眉头的我做出刺空气的动作。大概在叫我看那里吧。我照着她所说的转过脸去,眨了眨眼。
桐崎就在对角线上。
唉呀,我们是同班同学,她会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她在稍早的水球大会里虽然不时失败,但还是展现了某种程度的活跃……不过她居然一个人独处,这让我有些惊讶。我一直以为她会在那里和谁说话。
她坐在池边,把下巴放在抬起的一边膝盖上,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忧郁。她果然和平常不一样。同学找她说话的时候,她会用笑容回应;但只要他们一离开,她就又会回复到原来的状能心。
我再次把视线转回玲身上。她一下用手指向桐崎的方向,一下又用下巴指了过去。
「……什么嘛。」
我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回想起昨天姊姊和我的对话。
——搞不好不到嫉妒那么夸张吧。应该说她在闹别扭会比较好吧。
闹别扭啊……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那家伙和我是一对男女朋友。我的确决定要这么做。
可是,我说过好几次,这只是表面上而已。
在【组织】那一连串的事情之后,我决定要和桐崎从最初交往到最后。
然而,这有一半是出自同情般的感情……不,不对,我只是单纯地没有办法对我已经知道的事情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而已。这也可以说是一种以自我利益为主的藉口。
所以,我对桐崎没有任何爱情,那家伙应该也是一样。
「算了算了……」
我完全不懂人类的感情。我能理解的不到一半,剩下的只是单纯的理想和自己深信不移的想法。我记得我以前曾经从姊姊口中听过这句话。
桐崎她有桐崎的感情、有她的想法、有她的心思,她是遵从着这些在生活的。
我原本以为我很清楚这些的……
我转了转脖子,从靠着的墙壁上坐起身。我一边接受水压的抵抗,一边在水中前进。
一路上我都小心地游着,避免去碰撞到别人。
我放下拉起的蛙镜,静静地潜到水里。一张开眼睛,我就看到好几只人腿出现在不安定的水色空间里,看起来就有如树根一样。
我一边慎重地游着,一边缓缓靠近。
在我的手碰到墙壁之后,我立刻蹲了下来。
然后——
「喔啦啊啊!」
我唰地一声,突然出现在水面上。
「咿呀噫.」
被大量水花喷到的桐崎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惊讶表情后,就这么直直地往后面倒下去。
「喔喔,成功了。」
我撩起头发,嘴角吊了起来。
「你、你、你在干嘛!」
桐崎慌慌张张地滚回到原来位置,她按住胸口瞪着我。
「简直是个不倒翁嘛你,而且,你用这么粗鲁的方法讲话好吗?」
「……咦、啊、你、你好过分喔,乃出同学。」
「放心啦,现在旁边根本没半个人啦。」
我一边从游泳池上到岸边,一边跟她这么说。桐崎看了四周一圈后,呼地吐了一口气。
「你居然会说咿呀噫?还真的有被吓到啊。」
「任、任谁都会那样啊!如果有个长得像大脚的家伙突然从水里冒出来的话。」
「真是个失礼的家伙啊,你是有看过大脚的脸吗?」
「有。我曾经在月刊『亚特兰提斯』这本超自然系的杂志里看过一篇标题为『这才是真的!我们终于捕获传说中的大脚怪!』的文章。上面还有附照片,所以绝对没错。」
「你注意到那本杂志本身就是个错误!」
桐崎对我的指摘哼了一声。头发全湿的她抱着膝盖,一直盯着水面。
不过……
由于我们现在待在这个地方,所以桐崎理所当然地穿着泳装。虽然那是学校指定的无趣泳装,但她身体的曲线却相当明显。这么一来,这个——就算我再怎么不想看,还是忍不住会在意。譬如说,那个……位在脖子曲线下方的两座小丘。不,与其说是小丘,这个等级应该说是高山会比较适当吧?而且还有山顶啊,我在打什么绝妙的比方啊。
这么说起来,桐崎那家伙以前曾经说过「我脱了衣服可是很了不起的!」那个时候,我只觉得这个愚蠢的家伙愚蠢地说出愚蠢的话,不过照这样看来的话……她的确没在说谎。双子山是当然,她那八成有锻炼的腰部紧实,大腿却富有肉感,非常地怎么说呢,理想的——
「狗斗。」
「咿呀噫c"g」
「……怎么了?」
「没、没事。」
「是吗?你刚刚那声叫声很像是大大吓了一跳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声音啊。]
「真的没事。嗯。没事,我是认真的!」
我没说错吧!
……超危险的。对方可是桐崎啊我。振作点。对方是ㄊ)ㄥㄑˊ一。ㄊㄨˊㄥㄑˊ一。嗯,我愈来愈冷静了。这真是一句魔法咒语啊。ㄉㄨˋㄟㄈㄤㄕˋㄊㄨˊㄥㄑˊ一。就称它是复活的密码吧。
「唔,那就好……不过,你找我有事吗?」
「啊、啊啊。呃,没什么。」
我敷衍过去之后,抓了抓鼻头。
「怎么说,那个啦……你最近怪怪的啊。」
「……没有这种事。」
「是吗?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好。」
我抬头看向头上威猛的太阳……唔。
在片刻的沉默过后,我突然发出「呐」地一声。
「怎样?」
「你啊……难不成是在闹别扭?」
桐崎瞪大了双眼。接着,她的脸瞬间染红。
「白、白痴!」
她一说完,全班就转了过来,她急忙捂住嘴。接着,她戴上平常的面具微笑着混过去之后,她转向我的方向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在说什么蠢话啊……」
「你难道不是在闹别扭吗?」
「我、我为什么要闹别扭!」
「我就是不知道啊,为什么你要闹别扭?」
「所以我就说了,我并没有在闹别扭。」
「那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啊?」
「我的心情也没有不好。」
「你要否定这一点啊……我说啊,我个人是怎样都好,可是你这样露骨地改变态度,会让我很在意啊。」
「…………」
我的话让桐崎把嘴巴嘟得像只鸭子一样,双眼看着前面。
「如果你怎样都好的话,那根本就不用在意我啊。」
「你又在闹别扭了。」
「我说我没有在闹别扭。」
「到底是怎样啦……」
我叹了一口气,躺到池边地板上。
「基本上,你平常要是穿着泳衣的话,不是会跟我说『如何?有没有发情啊?』之类的吗?」
「你希望我说吗?」
「喔。」
听到我如此断言,桐崎「你——!」了一声之后,双颊一片朱红。
「……我在猜说如果你这么说了我会怎么做啊。」
「你这家伙……」
下意识把手伸向大腿的桐崎理所当然地没能摸到她向来放在那里的刀子。
「真是太可惜了。」
不知道该如何抑止一涌而上的冲动,桐崎低低地「呜——」了一声之后,把脸放进双膝之间。
「……如果你不是在闹别扭的话,那你是在生气吗?」
「并不是。」
「那究竟是怎样啦。」
我稍微加重了语气说道。
「你好歹也得把话说清楚吧。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那要我谢罪还是干什么我都愿意。不过那是在我有做错事的前提下啊。」
「……你没有……做错什么事。」
「那是你的不对吗?你是因为在反省而沮丧吗?」
「应该是那样吧……可是……」
「可是?」
「你也有一点……不对。」
……这是怎样。
「应该说你不对吗?那个,你也没有不对,怎么说呢……」
桐崎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整理自己心情似的,难得地丢出暧昧的回答。
「……没办法了。」
说完之后,我把手放到桐崎头上。
「你这个礼拜天有空吗?」
「什么意思?」
「我们就来好好谈谈,到底是我不对,还是你不对。就在我们看了电影之后吧。」
桐崎眨了眨眼。
「礼拜天……看电影?和狗斗一起?」
「那个啦,如果你不想的话就算了。不过我希望这种暧昧的难过日子可以不要再继续下去了。所以,我们特地找个时间谈谈会比较好。」
「呃,你说的的确没错……可是,为什么要看电影?」
糟了。之前进行太顺利了,让我完全忘了这个矛盾点。我说不出这是因为我姊姊叫我『跟
「呃,我阿嬷出现在我的梦里啊。她说如果我不去看电影的话,她是没办法成佛的……」
「我看不出来你祖母成不成佛跟你看不看电影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
「其实呢,今天早上新闻的占卜说如果不去看电影的话,会受到诅咒。」
「那已经不是占卜,而是威胁了吧。」
「…………」
「…………」
我找不到理由了。
「不管了啦,看电影啦!电影!去看电影啦!我就是想看啦!不可以吗!」
我半恼羞成怒地说道。
对我而言,假日就真的是个放假的日子。
早上,我会起得比平常还晚。接着,我会去敲姊姊房间的门﹒把她叫醒之后,我使得拖着顶着一张死人脸的她到厕所里。之后,我会做早餐、收衣服……在一连串的行动结束后,到僻晚都是我的自由时间,所以我会一直打混摸鱼。我从来没有去外面玩耍过。我没办法理解,为什么连假日都要刻意去做这种会让自己累死的事。
然而,我现在居然站在明答车站前的喷水池广场等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闹区就在附近,这里的人特别多。一群年纪和我差不多,或是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聚在那里聊得很开心。这些人还真能在这种热到死的天气了这么有精神啊。我心里虽然想着这种事,但我也发现到我现在正是他们其中一人。
我站在那儿一会儿后,一个我认识的人影从对面出现。是桐崎,她一定是看到我了,所以就跑了过来。
「哟。」
「……唔。」
平常她都会用一刀来代替打招呼的语句,但她今天并没有要那么做的样子。呃,我并没在期待。真的,我是认真的。这是为了我的名誉好,所以我要多说几次。
「…………」
「…………」
尴尬的沉默。
接下来——我再次复习之前在脑内模拟过的状况。
早上抓到我在为出门作准备的姊姊这么说:
「约会?要约会吗?要去约会吧?」
她理都不理辩解着说不是的我,「你也终于会乖乖听我给你的忠告啦!」自顾自地在那里点着头。
「不过既然是你,你要是随便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我看她大概在约会之前就会跟你绝裂吧。听好啰?仔细听姊姊我的忠告,然后记得去实践。」
我明明就不想听,但姊姊却仔细地传授了『如何在约会中让女朋友心情变好』的方法给我……明明她自己也没有男朋友啊。
唔,无妨。根据她所说的,第一条。
「见到她之后,先夸赞她穿的衣服。你说什么都好。说很可爱啊,或是很适合她之类的都好。光是这么做,就能让接下来的发展完全不同喔。」
我虽然质疑姊姊的说法,但我还是开口了:
「……呐,桐崎。」
「怎样?」
「你的衣服……呃——很可爱吧?」
「你问我,我要怎么回答啊……」
那也没错。
「……那个,什么啦。呃,你的衣服……这个……那个啦。呃……超积极的!」
「这是你对我衣服的评价吗?」
好的,我办不到——该死。呃,第二条是……
「接下来重要的是,让你们的对话继续下去。再怎么鸡皮蒜毛的小事都好,记得要聊得很
愉快。如果你们的对话断掉,沉默不断持续的话,你们之间的气氛就很容易会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唔,呃,这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对话、对话……
「话又说回来啊。」
「唔?」
「……话又说回来啊。」
「唔。」
「呃……话又说回来啊!」
「唔?」
「…………话又说回来啊,就是说啊——」
「……唔?」
我们两个之间的对话有成立吗?
「昨、昨天,你看了什么电视节目?」
「呃,我只在网路上看了新闻。你看了什么?」
「……抱歉,我很少看电视的。」
那我为什么要找这个话题啊!
不行,我一直在挥棒落空。
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们根本不可能放松下来。
够了,赶快达成我的目的吧。看完电影之后,我们一定能自然而然地聊一些感想之类的事。在那之后,我应该就可以顺利地切入正题吧。
「……怎么了,狗斗。你从刚刚开始就怪怪的喔。」
「你想太多了。走吧,我们快去看电影吧,看电影。」
我把视线从一脸不可思议的桐崎身上移开,快步地走了出去。
……就结果而言,『看电影』这个选择并没有错。
不过,它也不是正确答案。
『那只熊将出现在电影院里』,旁白这么说道。『为了自己所重视的友人、为了自己所爱的恋人,还有,为了守护所有背负者悲伤的人——日本最著名的布娃娃『说话熊熊系列˙熊泽君』将由『破坏者』的导演贝恩˙古雷尔执导。通篇以CG绘制的究极生存、动作、爱情布娃娃电影即将上映!你曾经看过,真实的爱吗——?』
电影院入口那台巨大的投影机正在播放下一轮作品的预告……那只熊是打算出发到哪个世界去啊?
不,这完全不干我的事。我对一旁的桐崎说道:
「……没事吧?」
「唔。我没事。」
桐崎并不像她口中所说的那样,她的脚步摇晃,一副冷静不下来的样子。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有些迷离。
果然,我不应该硬逼她来这里,应该要去别的地方才对。我有一些,不,我非常后悔。
我原本是打算和桐崎去看很普通的一个动作片系列的最新一集。虽然电影院里还有其他的恋爱电影和青春电影,而且桐崎似乎也想去看那些片子。不过,因为我对那些片子没有兴趣,所以我们就没有选那些电影。然而,这却是我犯下最大的错误。
时间是星期天下午。可能因为这里是这附近唯一一座大型电影院吧,售票窗口前排了一道长长的队伍。虽然我很不耐烦,但我还是乖乖地等到轮我们买票。不过坐在柜台后面的售票员却冒出一句我想都没想过的话:
「很抱歉,『战斗破碎机龙牙5』下午两点十五分这场已经客满了。」
以前就算客满,客人还是可以进去站着看,但由于最近的电影院大部分都采用全席轮替的制度,所以很多地方都禁止客人站着看,这里也是一样。而且最不幸的是,在我们排队的时候,其他电影也一样全部客满了。
我原本想说就不要看电影了,可是都到了这里,我也不想这么做。我问售票员说现在还有没有有位子的电影,售票员是这么回答的。
「只有一部而已。」
「那就那个好了,那是什么片?」
她轻轻敲了敲手边的触控式荧幕后,抬起脸露出一个营业用的微笑。
「『开膛手杰克VS面具杰森魔』。」
我觉得这部应该不太好。
可是我还是看了,我确信这真的不好。
开膛手杰克VS面具杰森魔是那种泛滥的恐怖电影。这算是好莱坞常见的典型手法,一心只想着要让观众吓到。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这应该是一部能让人放空来看的轻松电影吧。
然而,桐崎不一样。
杀伤行为会给这家伙带来性快感。对这种人而言,人被刀刺、被斧头砍得碎烂的影像就等于是色情电影。看了两个多小时的电影之后,桐崎的精神似乎有些恍惚。
「呃……抱歉,我果然不该带你去看的。」
「没……关系。我明明就知道我不该看这种电影,但我还是看了……我也有不对。」
桐崎断断续续地说完后,艳丽地叹了一口气。
「……你先去那边坐着吧。」
我对她做出这样的指示。不过看桐崎那似乎没有办法自己一个人好好走路的样子,我只好拉起她的手。
「抱歉。」
「别在意,休息一下吧。」
我让她坐在阴凉地方的长椅上后,随即去附近的贩卖机买了运动饮料回来。我坐在她身边,把一瓶交给她。
「谢谢……」
桐崎低声说完后,她拉开拉环,喝了一点点。
「……可是你这种天性还真麻烦啊。」
「的确是这样没错。」桐崎微微苦笑。
「……不过,你为什么不说你不看?你不知道你会变成这样吗?」
「呃……我知道,可是……」
「可是?」
「那个……」
桐崎一边把饮料罐抵在额上让脸冷下来,一边低声说道。
「……因为我有一点憧憬。」
「憧憬?」
「怎么说呢——」
她转开视线,以微小的声音说道。
「和男朋友一起看电影这种……那个,这种情况。」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有什么意见吗?」
「呃……并没有。」
因为我觉得这简直就像个十几岁女生会说的话。呃,这家伙的确也是十几岁的女生没错。
「没办法啊。我活到现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和谁一起做过什么事啊。」
「……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没错。抱歉。」
我反省自己粗率的行动,微微地低下头道歉。桐崎为了惩罚自己不祥的宿命,一直过着孤独的生活,所以她从来没有经验过这个年纪的普通女生该经验过的事。因此,她常常会展现出和她那种态度完全相异的纯情少女面貌。我想,这应该才是她真正的面目。
可是这也太糟了……这样的话,我们根本没办法好好谈吧。
那今天就先让她乖乖地回家吧——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的袖子突然被拉住。
「……嗯?怎么了?」
我问桐崎——她朝着我说道。
「狗斗,抱歉,我……忍不住了。」
她仰望着我的双眼湿润,脸颊有如发烧般地红,像是要求着什么似地缠住我的手……就算不用难不成这三个字,这样,不糟糕吗?
「呃,等一下,你才下午就……是说我的台词也很有问题啊。反正,不要,好吗?」
「好、好坏……」
「不要做出会让人误解的发言!」
现在这样是要怎么办才好」
「那个,我得多少让自己舒服一点才行……就算我换了内裤,还是会湿掉的,这样很麻烦啊。」
你的发言才让我觉得麻烦好吗啊啊啊啊!
「先、先等一下,先冷静一下,好吗?」
「为了要冷静下来,我们可以去那个隐蔽的地方吗……?」
「那样会换我没办法冷静下来……」
桐崎缓缓地站起身。她抓着我的手,用力地把我扯过去。
「桐崎!等一下!拜托你等一下!你再想一下!我们聊一聊,好吗!」
我就这么被拖进建筑物之间的小巷子里。这女人根本没在听我说话。
「我、我不要啊啊啊!」
我的叫声是如此空虚。
一进到巷子里,她就粗鲁地把我丢到地上。
而且在桐崎撩起裙子的那一瞬间,她就抽出刀,跨坐到仰躺的我身上。我有看过!我有看过这一幕啊!
桐崎拥有让人无法从她那纤瘦身体联想到的力量。她硬是按住试着挣扎的我,脸上露出惨绝的笑。这一幕果然不是我的既视感啊!
「……抱歉,狗斗。」
就在桐崎低语的同时——
她毫不犹豫地,先朝我的腹部刺了下去。
「恶噗!」
好久没做过这样的恶梦了!
我还没来得及这么想——
下一个瞬间,惊涛骇浪般的刺杀秀就上演了。
我被刺了几十次呢?
被她刺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因为觉得麻烦而放弃继续数下去,所以我也不知道确切的答案。
反正在她纵横切割我的手我的腹部我的胸口到爽之后,我才刚想说她结束了,没想到桐崎居然说出「我终于到兴头上了」这种让人无法置信的台词。那个时候,我的脑袋已经放弃要把眼前这一幕当成现实了。
疼痛这种常识般的感觉已经消失无踪。基本上,痛觉这种东西原本是用来警告人说身体有危险的讯号,当状况已经不再是痛觉能达成『要人小心注意』这个原本的目的时,或许痛觉就不会再发挥功效了也说不定。至少,就我而言是这样。
反正——等到我回过神来之后,一切都结束了,大概就是这样。
眼前是全身沾满了我的血,现在还大口喘着气的桐崎。这么一说起来,这家伙打算怎么回家?就算现代社会再怎么失序,我也不觉得它有不正常到能让全身都被鲜血沾满的高中女生平静地走在路上。不,这是我该想这种事的时候吗?说起来或许可怕,不过我搞不好已经愈来愈习惯这个女人了。
「你刺够了吗?」
我说完之后,桐崎原本一直盯着空中的双眼对上焦点。这个动作非常适合用『回神』这两个字来形容。
「……狗斗……」
她以细弱的声音回答。她看向自己的手,她的手上还握着那把被血濡湿的刀。她看了看我和白己的武器之后,闭起眼睛低语:
「……我有忍到极限。」
的确,就你而言,这算是有忍耐吧。
「反正,你先给我闪开。」
桐崎顺从地照办我的要求。她把脚放开,往旁边一倒。我坐起上身,拿起放在一旁的衣服。我的伤口虽然还没痊愈,不过出血已经停下了。
我穿上衬衫,套上外套。我在穿衣服的时候,侧眼看向桐崎,她一脸憔悴至极的表情。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这段时间连话都没跟桐崎说过,她或许是一口气把至今忍住的份都发泄出来了吧。
「你没事吧?」
我一边问,一边对白己居然会提出这种完全搞错场合的问题一事感到不可思议。该被关心身体有没有问题的人是我吧。
桐崎无言地点了点头。
「……抱歉。」
「唔……我是不会叫你不要在意啦,不过这次也算是我罪有应得。」
我应该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一切都是因为我太大意了。
「就这层意义来说的话,基本上,这不全是你的错。」
「抱歉……」
「呃,所以我说——」
「不只是刚才的事。」
低着头的桐崎说道。
「不好意思,这几天一直用这种奇怪的态度对你。」
「呃,这个嘛……」
意料外的发展让我吃了一惊。
一个让你们两个都能放松下来、自然地承认彼此错误的契机。
我想起姊姊说的话。
……原来如此。事情正以奇妙的方式朝着我的计划进行吗?
虽然我觉得我付出的代价有点太过庞大——不过,这样也好。
「……唔,我也是怎么说呢,有点太过分了,嗯。」
我说完后,桐崎便转向我这边。然而她却立刻把视线移开。
「呃……这不是你的错。」
「没差了吧,就当成是我也有错啊。」
「不对。」
桐崎无力地摇了摇头。我诧异地皱起眉头,待片刻之后,她才继续说下去。
「你完全没有错。的确,狗斗和我是以情侣的关系在交往。不过,这毕竟是我们演给别人看的表现。就现实问题而言,我是不能对你抱有恋爱的感觉的。」
我明明都知道。她低声说道:
「不管用什么藉口,我都是个杀人犯。我是个最糟糕、最没救的人。我不能喜欢上任何人。这种事……在我认识到真正的自己之后就已经知道了。」
桐崎淡淡地这么说。
「所以,即便在我开始跟你交往之后,我也一直这么告诉自己。我是在利用你。然而就算如此,你还是愿意待在我身边。那么,只要这样就好。我不能拥有情人,更不能跟你成为朋友。有一个能理解真正的我的人,这样就够了。
……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我在和你说话的时候,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学生。当然,我会立刻给予否定、叱责自己、把这种心情收到心底。」
然而——
她的声音里渐渐有了感情。
「……太奇怪了。我明明就克制住了,可是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某处在想着一样的事。我没有那个资格,就连思考这种事都是个罪过……我应该都知道。」
她抬头看我。
「看到你对久远玲那么体贴的时候,我的心里就会浮现不好的感情。为什么,那个人不是我。为什么,你为什么都不对我这样做?
听起来很愚蠢吧?
这是傲慢。就连说是任性都有点不知好歹……那是一种不祥的感情。」
她用双手握住刀柄,把它按到胸前。
「所以,我做了那种事。我以为你会多少愿意转向我这边,我以为你会担心我——」
她发出干涸的笑声。
「……怎么了?」
「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她闭上双眼。数滴泪水自她眼睑落下,划过脸颊,掉到地面上。
「简直就像是——」
她以微弱的声音颤抖着说道:
「——简直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她用紧绷的声音低语:
「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事。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压抑着自己。所以……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我觉得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走向不该走的方向——」
「……你……」
我该跟她说什么……就连这种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从来没有人向我表达过如此直接的感情。
也从来没有人如此冀求着我这个人的存在。
如果,桐崎是个普通女生的话——我会怎么做呢?我会接受她、推开她,还是暧昧地敷衍过去呢……不论我选择哪一个选项,接下的发展都会像是爱情片中那种不时出现的情节一样普通吧。
不过,这家伙不一样。
喜欢还是讨厌。这不是这种单纯心情的问题。
我该如何面对拥有这种感情的白己,我想自己必须从这里开始才行吧。之前,我一定是为了这而痛苦、矛盾的吧。
那么,我该——怎么回答这家伙。
思考啊,乃出狗斗。
这是你选择的路吧。
你说过不管是要用什么形式,不管接下来有什么在等着你,你都要跟桐崎从最初交往到最后……
「…………」
我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在思考,我不断思考,想到我没有办法再思考的程度。
接着,我缓缓走向桐崎,在她的身旁盘腿坐下。
「……那个啊。」
我一边抓着头,一边试着把我无法好好整理的心情说出来。
「如果你不知道的话——那就只能一直烦恼到你知道为止吧?」
「……这是,什么意思?」
「你或许是个没救的家伙没错。不过,你并没有把你有逼不得已的理由这件事当成是借口。所以……你给你自己一个犹豫的余地又何妨呢?」
虽然我知道自己说得很不好,但我还是继续说下去。
「所以,那个,怎么说呢……只要你不选择『逃走』,只要你不放弃思考,那你大可以烦恼你该怎么做才好啊。」
桐崎默默地听着我说,我继续说下去:
「虽然你说以前一直在克制自己,但我觉得那样应该不对,你只是放弃了而已。要一个人活下去的确很累,但在某个层面上,不和任何人有交际关系也算是一种轻松。」
譬如就像现在的我一样。用这种不知道是生还是死的状态漫然地过着每一天一样。
「……虽然这种生活方式不会有任何好处,不过你也不会失去任何东西。这世界上也有觉得这样无妨的人,就像我一样。可是你却试着逃开这样的自己对吧?那你当然会觉得痛苦。」
如果不是过着普通生活的人试着要过普通生活的话,那一定会有枷锁产生。那个人会在一条既定的线之前,用理性克制住自己。跨越那条线的人就算后悔了、想要回到线后面去,事情也不会那么简单。一定会有一道障壁让他无法这么做,那道障壁也一定会出现。
「……但我认为,不反省自己的人连为自己行为感到悔恨的权利都没有。他只会单方面地受到制裁。可是,你不一样。所以……不要一开始就放弃,好好地去烦恼吧。直到你找到答案为止。」
「不过……那可能会花上很长一段时间。」
「我会等你,我答应过你了吧?我会跟你交往的。」
「我所找到的答案,也不一定会是正确答案。」
「找到正确答案的人是用错找答案的方法了。」
我把手放到桐崎低垂的头上。
「重点是,你能不能在你心中导出结论。」
「……如果,我导出的是扭曲的结论呢?」
「不可能。」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你不是会在学校里皮笑肉不笑的人。你是桐崎恭子这个人。所以,我能断言,你不会对你自己做出敷衍这种行为。」
我缓缓地站起身,低头看向桐崎。
「所以,思考吧。思考要怎么做才好,思考到你找到自己的答案为止。」
桐崎抬头看向我,她眯起双眼低语。
「……如果,我找到答案的话——你愿意告诉我你的答案吗?」
她这句话让我有那么一瞬间﹒闭上了我的嘴。我抓了抓脸颊,移开视线。
「呃——说真的,怎么说呢?从来没有人会这样说我的事啦。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说。」
但我还是露出苦笑,把这句话说出来。
「……唔,我也先想想到时候要怎么说吧。」
「我们说定了喔。」
桐崎终于露出微笑。那不是给我之外的人的微笑,那是她打从心底的笑。
「……谢谢你,狗斗。」
我丢出了「啊啊」之类的,还有「嗯」之类的暧昧回答……为什么我会觉得有点尴尬呢?
「反、反正啦,你现在就保持你平常那个样子就好了。你这几天这样实在很难搞,你能懂就好。」
「……啊,是啊。抱歉。」
「嗯,唔,你懂就好。」
桐崎缓缓站起身,她看着我的身体苦笑。
「话又说回来,我这次做得实在有点过火。」
「唔,反正有一半也是我的错。你别在意了。」
「不,不可以这样。不只是今天,包含今天这件事在内,我总想着有一天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谢谢我?」
「唔……?」
桐崎鬼鬼祟祟地环视四周。在小巷的前端,有一间知名的连锁速食店。
「我在那请你吃晚饭吧。」
我的命就只值三九八的超值全餐吗?
「这真叫人悲伤啊……」
「……不,我开玩笑的。」
桐崎微微苦笑。她歪过脖子,思考了一下。
她突然说了一声「对了!」拍了一下手。
「你接下来就去旅馆尽情玩弄我吧。」
「哇,谢谢你!……如果你期待我会说出这种话,那就让我们两个聊一些有关我这个人的事吧。」
「呃可是,我可以刺你,你也可以刺我,这才是真正的『相刺相爱』的关系啊……」
「窜改什么成语啊你!」
说完之后,我就从头上给了她一记拳头。
「痛!」
「别再说这种有的没的,回家了……在那之前,先穿衣服吧。」
我把外套丢给桐崎。
「……?这是什么?」
「你知道你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吗?这件外套够大,可以让你把血迹藏起来。把前面的扣子扣起来啦。裙子的颜色那么不显眼,应该不会被发现才对。」
说完之后,我便转身走开。我知道桐崎跟在我的后面。
不管怎么说,我都算圆满地……圆满地?应该说菱形满地解决了这件事吧。总觉得肩上的重担也放下来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觉得问题不但没解决,反而还愈来愈多——算了,这种小事就别在意了。
至少——现在这一刻。
『……那么,接下来是这则新闻。』
我们离开小巷后,再继续走了一段,便来到刚刚那家电影院前。
现在,那里的大型投影机上并没有在播放电影预告篇,而是在播放晚间新闻。
『今天凌晨,居住于东京都内的高中生˙三船佳织被巡逻中的警官发现倒在马路上。三船小姐在被送到医院没多久后,便被宣判死亡。她的头部有一个被钝器重击的痕迹,医院认为这就是造成她死亡的直接原因。遗体上没有发现任何现金财物被盗走,警方推测本事件可能是以随机杀人为目的之人所犯下的罪行。由于最近曾经发生过以相同手法犯下的事件,再加上这两个事件的发生地点相隔不远,媒体推测可能是同一犯人所为,但警方并没有做出全面性肯定的
发言。』
又来啦,我这么想。因为我曾经听过这件事。我记得那是在【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被逮捕的消息流出,世间逐渐回复平静的时候……就如同电视上所说的,有人发现一个女高中生被殴死的尸体,就和这个事件一样。两个目的都不是为了钱。如果这是同一个人的作为,那就表示接下来还有人得死吗……?
就当我正看着荧幕的时候,我身旁两个年纪差不多、身上穿着制服的女孩停下脚步,开始聊了起来。
「又是那个了。」
「又?」
「就是刚刚播的那则新闻啊。之前不也发生了一样的事件吗。有个女生被打死的事件。」
「有吗……」
「有啊。难不成那是真的吗……」
「什么什么?」
「呃,我也是在网路上看到的啦。」
「嗯嗯。」
「叫什么去了……对了对了,是个叫【DEATH˙EATER˙CLOWN】的家伙。听说他是个很恐怖的巨大男人,专找女高中生下手。」
「那是什么啊,变态?」
「不是变态,是怪人。听说之前那个事件就是那家伙动的手喔。」
「咦——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知道,听说原因还没找到。」
「感觉好恐怖喔。」
「唔,这只是传说就是了。」
「真的是那样就好了……」
两个人大概聊完了吧,她们离开了现场。
DEATHEATERCLOWN……?那是什么啊。DEATH是死,EATER是吃对吧?那CLOWN是……国王吗?不对吗?
「【食尸小丑】啊……我以为那只是个乱编的故事,没想到它倒是有了意外的发展啊。」
桐崎低语,我把脸转向她。
「【食尸小丑】?」
「这是一个都市传说。它跟裂嘴女还有什么人面犬的算是被归在同一类。另外就是筑波机器人了吧。刚刚的新闻也说过了,在类似事件第一次发生的时候,网路上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就有了传言。」
「筑波机器人是什么啊?」
「我记得【食尸小丑】是个戴着小丑面具的人,他的身体巨大到看他要抬头仰望,而他的手上则拿着钝器。如果半夜在路上乱晃,他就会出现在毫无人烟的路上,这样问你: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杀掉吗?』
如果答不出来的话,他好像就会用手上的凶器砸死你。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每个目标都是女生。」
……没关系,我自己去查嘛。筑波机器人。
「为什么会有这种谣言?」
「因为犯行残虐、动机不明,还有——大概是因为在【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被捕之后,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很凄惨的事件了吧。」
「……原来如此,啊……」
简单来说,【食尸小丑】是个让祭典另起炉灶的好素材啊。
【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接下来是【食尸小丑】。只是新闻对象改变而言,骚动的人会做的事完全不会改变。简单来说,就是关键字的问题。只要事件【奇异】、【前所未闻】,华段【恐怖】而且【残忍】,那凶手白然就会被当成是出现在平淡日子里的谐星。虽然说起来让人觉得不舒服﹒不过如果我没跟桐崎或是玲扯上关系的话﹒我也会跟那些人一样,我也只会说那是他们的命。
「【食尸小丑】啊……可是,真的有那个人吗?」
「如果他真的存在,那就不叫都市传说了。基本上,你觉得现实中会有人可以五秒跑完一百公尺,或是拥有能够飞越十层高的建筑物的跳跃力,还是能轻而易举打碎混凝土的力量吗?」
并不会。那根本就是会出现在电影里的超人了吧。
「那只是某个人物觉得有趣才流传出来的无趣传言吧。基本上,被害者全都死了,而且也没有半个目击者,那到底有谁可以得到【食尸小丑】的详细资料?」
的确,没错。可是就算这么说,我还是觉得这样很糟糕。
只是……我现在才在这么想。
我以为在【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这个事件获得解决后,就可以天下太平了。我甚至以为这个和平可以持续到天荒地老。
然而现实生活当然不可能会如此顺利。世界上每天都会有人受伤、伤害别人、失去某个人,或是失去某样东西。
我所体验过的绝望,不过是附属在这世上所有事物的阴影中的一小部分罢了。
就在我和桐崎因为许多事情而感到矛盾的时候,新的悲剧就像这样接连发生,毫无关系的人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投身在这些事件里。相交的谎言与真实、四处流散的各式谣言——一切都是相同的东西在不断重覆。
虽然我也只能觉得这是没办法的事,但总觉得有些空虚。
此时,我突然想起阿春。虽然我很多事都不小心忘了——就算新的事件发生,就算世间忘了【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的存在……对桐崎而言,一切都还没有获得真正的解决。
「这么说来……」
「怎样?」
「呃,我之前没跟你说。在那群不良少年的骚动和你回家之后,那个女人来了。」
「那个女人?」
「就是那个啦,那个【组织】派来的——」
「是在说我吗?」
「没错没错,就是你——呜喔哇!」
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背后的声音让我跳了起来。我回过头,看见那个一向无表情的人站在那里。
「……就装傻接吐槽这个技巧而言,您的表现有些普通。时间点也抓得不好。」
「我可没想到会让你来教我搞笑啊……」
那个女人,花王曾根宫春香……不,阿春立刻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看向桐崎的方向。她短短说了一句。
「桐崎恭子。」
「……啊啊,我知道。」
「那就好。」
阿春微微点了点头,这么说道:
「——有指令。」
第三章不死男与第一份工作
「……是这里,对吧。」
我的视线华到写有指定店名和地址的便条纸上,眼神不断交互确认它和眼前这栋建筑物……我应该没有弄错。
「可是——呐。」
把无法理解的心情照实说出来的我歪过头。
「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在距离明答车站徒步五分钟的地方,走进巷子后,就可以看到一条并排了许多小店的道路。那里有贩卖空气枪和刀子的军事用品店、专卖动漫商品的专门店、尽卖些专门书籍的二手书店,还有贩卖特殊游戏的店家等等。以前,我曾经在这附近买过一把刀给桐崎。
那间『吃茶店』就夹在这些阿宅专用店的中间。
它的外观非常普通。建筑风格走欧洲风,外墙以红色砖瓦堆起,屋顶下则垂挂着人工的常春藤。这家店有露天阳台,门上也挂着古风的牛铃,看上去就是一间历史悠久的咖啡厅。它拥有那种会让人想要在旅途中进去坐一下的魅力。
然而,摆在店门口的看板上却用萤光笔写着这几个大字。
『女仆吃茶萌萌噗喵~』
这一句话的确有那种力量,可以让那些觉得这家店气氛不错而靠近的人以音速逃开。
什么叫做『噗喵~』啊。那个『~』让人异常火大。
这是我平常绝对不会进去的店,绝对不会。
不过……这里就是阿春指定的店。没有错,绝对是这里。真是让人不敢置信。
昨天——她明明就说了什么有指令,可是她却只用一句「时间已经晚了,我过几天会再联络两位」就告辞离开了。当晚,她还特地打电话到我家来,指定这家店和见面的时间。我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这么麻烦,反正——我超想逃走的。
「真的假的……」
店门口有一些人在排队。每个人看起来都是一辈子不可能跟我扯上关系的样子。但就算如此,我是得排在他们的后面不可。这到底是哪门子的拷问啊?难不成她很喜欢这样折磨我吗?我想起【组织】的头头。如果是那个大叔的话,他搞不好真的会这么做。
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做些什么,我只好抱着黯淡的心情去排队。
就在我乖乖排队等待的时候,从我身后经过的情侣指着我和其他人窃笑不已。实在是,我真的很希望有人可以做些什么来解决这个状况!
大概过了三十分钟左右吧,终于轮到我了。离指定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
我推开门,牛铃发出还不错的声音。
「欢迎您回来,主人。」
单方面称我是主人的店员随着一声愉快的招呼出来迎接我。
「啊,你好……」
我缓缓地抬起低下的头—
然后,当场僵住。
眼前站着一个女人,她身上穿着我曾经在电视新闻上看过的女仆装。
她也在看到我之后僵住了。
「…………」
「…………」
在片刻无法出声的沉默流逝之后——我慢慢地开口说道:
「……你在干嘛啊,桐崎。」
穿着女仆装的店员——不,桐崎恭子顶着一张抽搐的笑脸,以开朗的声音这么说:
「欢——欢迎您回来,主人。」
「那,咖啡。」
「……我要奶茶。」
我和桐崎点完饮料,店员以笑容说了一声「是的,主人」之后,便离开了我们的座位。
「那——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拿起水说道。我明明已经很克制了,但我的声音还是不断颤抖。
「什么怎么一回事——就是这么一口事。」
桐崎一脸不高兴地环起双手,而且还是穿着女仆装。
「你在这种地方打工啊。」
「我只有周末和假日会来。这份工作的酬劳比一般的服务业好。」
「原来如此啊。」
「基本上,想问这是怎么一回事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桐崎皱起眉头,嘟着嘴巴问道,而且还是穿着女仆装。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为什么——」我压低了声音。
「你没从阿春那里听说吗?」
「阿春?」
「阿春?」
「啊啊,那个,就是那个【组织】派来的家伙啦。」
「原来如此……不,我是有听她说——不过……」
一脸困惑地说完后,桐崎含了一口水,而且还是穿着女仆装。
「…………」
不行了,我忍不下去了。
我趴倒在桌子上,紧抱着自己低声窃笑。
「有、有什么好笑的!」
有什么好笑的,这个状况里的一切都很好笑吧。
「你——倒是挺适合穿成这样的嘛。」﹒
「你要把别人当笨蛋耍也不要太过分……!」
桐崎双手撑住桌子,朝前方探出上身。
「喔,你这么做好吗?对主人怒言相向的话,可是会被骂的喔?」
「唔……」
因为屈辱而满脸通红的桐崎退下。虽然她现在是在休息,不过现在仍是上班时间。她大概不能被店里骂吧。
「……之后我一定要刺你七次,我一定会刺﹒我绝对会刺。」
桐崎低声说着一些恐怖的话。好可怕啊好可怕。
「呐,你再用那张笑脸说一次啦。说『欢迎您回来,主人』这句。」
我开着她的玩笑说。桐崎微微移开视线,赤红着两片脸颊这么说道:
「……在我们两个独处的时候,你要我说几次都好,现在好丢脸。你搞清楚这一点啦,笨蛋。」
「咦……你——不要在这里展现真性情啊!」
我会觉得很去脸啊!
「哼,这是报复你刚刚对我做的事。」
「真是个态度傲慢的女仆啊……」
说到这里,我吐了一口气。一道声音响起。
「让两位久等了,为您送上咖啡和奶茶。」
这个店员的语气异常平稳,和刚刚完全不一样。我微微抬起视线,然后张大了嘴。
「……喂喂喂。」
一个女人拿着放有饮料的餐盘站在我面前。不过——她不是店员,她的服装不是女仆装,而是稍嫌宽大的西装这一点就足以证明。
「要不要一起——听个指令呢?」
阿春毫无抑扬顿挫地说道。
我们离开店内,来到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
确认没有人在之后,阿春打开了手上的笔电。
「时间宝贵,我简短地说。这是指令。」
「等一下。」
「什么事?」
桐崎对着以笔直到不自然程度转向自己的女人这么说。
「你昨天在电话里应该是这么说的。你说你要来我打工的店里,可是你不会叫狗斗来。你说你要我告诉他。」
「是的,我的确有这么说。」
「那么,为什么不该存在于这里的人却出现在这里?」
「因为我说了谎?」
干脆地承认自己说了谎的女人让桐崎吊起了眼角。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不,我只是照【组织】的命令如此办事而已。」
「……那个大叔要你把我约到那家店里去吗?」
「是的,没错。」
女人迅速地把脸转向我,点了点头。动作跟个机器人一样。
「为什么?」
「好像是因为『应该很有趣』的样子。」
「……你昨天刻意回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似乎是为了要替今天这个状况做准备的样子。」
……所有的疑问都解开了。同时,我也因为这个过于无聊的原因而快没力了。
「那个大叔……」
「……你就别再想着要吐槽了,那样只会累到自己而已。」
听到桐崎这么说,我松下肩膀,叹了一口气。她的确没说错。
「两位没有问题了吧?」
「……啊,没差,开始吧。」
阿春把她从口袋里掏出的耳机递给我和桐崎。我把耳机塞进左右两边耳朵,接着——
「——那么,请。」
她技巧很好地从后面按下档案。
过了一会儿之后,媒体播放程式的视窗打开。
接着,还没过个几秒——那道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特殊、碍耳、而且还很高的声音传来。
『HELLO,ANGEL!』
我拔开耳机。
「我可以回去了吗?」
「为什么?」
「谁能跟这种在紧张场面模仿电影的人好好说话啊。」
我很不愉快地这么说。
「原来这是在模仿电影啊,原来如此。我原本还对他为什么要说天使这个字感到困惑呢。」
阿春像是很佩服地点了点头,我则是觉得我的头开始痛了起来。
「我明白您的心情,不过我们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知道了啦……」
我只好再把耳机戴上,桐崎也跟着这么做。
阿春按下播放键,让对话继续。
『抱歉,我的幽默似乎太过头了,我们赶快切入正题吧。当然,桐崎恭子,还有乃出狗斗,这是要对你们说的话,所以我认为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
虽然开头很荒谬,但那个男人——【组织】的头头仍旧以不变的轻佻语气说出恐怖的内容。
『——我要你们去杀一个男人。』
有一个名叫早苗敬三的政治家。我曾经在电视的政论节目和新闻节目上看过他好几次,所以跟政治不是很熟的我也知道这个名字。
早苗议员的政治经历虽然还不是很长,但他丰富的知识、宽广的见识,还有他那崭新且大胆的思想让他在党内拥有许多支持者,在议会中的发言影响力也不断上升。
『只要改革对国民有益,那不论我要承受再多的批判,改革还是绝对要进行下去。』
在这样的信念之下,他真的完全不顾周遭的批评,指摘了许多大企业和政党内的问题,并强力主张法律应该以此为戒,进行改善。
早苗敬三在转眼之间就成为国民眼中的『正义使者』、『为国家掌舵的男人』。据说博得广大人气的他离下一任总理宝座并不远。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为他的存在感到欣喜。
说穿了,早苗敬三是个太诚实的人。
开门见山就说实话的人会得到他人的尊敬,但在错综复杂的政界和相关企业或银行等机构里,他反而会被排挤。
可是由于他的支持率非常高,这些机构无法无视他的发言。因此那些『上面的人』其实对早苗敬三这个男人的存在感到非常不耐。
……以上,就是我从这个自称是【组织】头头那里听到的话。
『接下来,是这个指令的重点。前几天,有一张寄信者不明的DVD寄到早苗敬三手
上。』
早苗敬三当初也觉得可疑,不过由于他担心里面拍到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而引来麻烦,他在交给警察前自己先看过了一遍。
「明明就是个诚实的政治家,没想到居然会有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啊。」
「身为一个诚实的政治家和身为一个诚实的人是两件事吧。」
原来如此。虽然我不太懂,但我还是接纳了这个理由。
『里面只有拍到一个男人。』
在微暗影像中,那家伙坐在四面都是水泥墙的房间里。
就只有这样而已。他没有说半句话﹒连一动也不动。那个男人大概笔直地盯着这里有十分钟之久。
『然而这样就够了。这样就足以让早苗敬三知道他现在的处境为何。』
「……这是什么意思?」
阿春停下播放器,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
上面是一个人,那是一个留着墨黑头发的年轻男人。贴在身上的漆黑衣服,配上同色的皮裤。不过,这不是我该注目的地方。
男人站在某个房间的中央。
……他站在一个地上倒了无数个人的房间中央。大量的鲜血喷洒在房间墙壁上,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在上面随便乱洒红色油漆一般。
「这是将手机所照的照片放大后印出来的。拍下这张照片的人后来也被杀了。」
「……这家伙是谁啊?」
「通称……【毁灭者】。」
阿春淡淡地说。
「这个男人至今曾独白一人灭掉数十个暴力集团、政府关系者以及保护他们的优秀SP。
我们认为他应该是受广域大型暴力集团的雇用,但由于他基本上不会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因此我们到现在都还无法掌握有关他的详细情报。不过,他的残忍、他的凶暴、他的冷酷在【我们这个业界】是相当有名的。虽然没有公开,但政治家也会利用他来进行阴谋战。」
「阴谋战?」
「就是以力量制压,却说成是和平解决的东西啦。这也是你们拿手的吧?」
桐崎带刺的发言对阿春完全不构成任何影响,她只是平静地回了一句「嗯,是的」。也就是说,不管是政治家还是流氓,只要是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就用『毁灭者』来解决是吧!听了
真教人不舒服。
「当然,我们会对这些人进行肃清行动。然而【毁灭者】一完事之后便会隐藏行踪,所以我们无法采取对应行动。我们有出动【组织】及警察表里两方的力量去进行调查,但搜查进行得并不顺利。由于他现在没有一个固定的住址,所以从这一条线索去找他也是不可能的事。此外,他的名字和一切都被谜团所包覆住。」
「原来如此……意思是说,难不成这次是——」
我渐渐开始能摸清楚状况了。阿春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的。DVD中那个坐着的男人,就是【毁灭者】。他的外表在【我们这个业界】广为人知,所以我想早苗敬三应该也认识他吧。他知道自己被某个人盯上了,他是个伙伴虽然够多,但敌人却也一样多的男人。」
「……他没有要回应那些要求,改变自己想法的意思吗?」
「并没有,早苗敬三前来拜托【组织】就是最好的证据。他也知道【组织】的存在。
也就是说,那个在电视上顶着一张笑脸说自己是国民好朋友的家伙也同意杀了法律无法制裁之人的思考模式吗?虽然说现在连小学生都知道政治家表里不一,不过这种话还真是让人受不了。
「而且——」
阿春留下这个前提。
「早苗敬三拜托【组织】的,不是解决【毁灭者】,而是保护他的女儿。」
「保护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早苗优花比较有可能是那个被盯上的目标。」
「为什么啊?那个DVD是送到早苗敬三的手上啊。」
「仔细想想啊,狗斗。犯人为什么要刻意把预告犯行的DVD寄给他?」
「那是因为……」
啊啊,倏地停下嘴来思考的我找到答案了。我点了点头。
「是吗?警告啊。」
「没错。如果他要杀了早苗敬三,那我不觉得他会刻意把事情搞得更复杂,如此一来,他的目的就是威胁了吧。【毁灭者】盯上他的家人,如果不希望家人被杀,就赶快改变你的想
法。简单来说,就是人质。」
「可是,早苗敬三自己也有可能是敌人的目标啊。」
「就现在这个时间点而言,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你会知道?」
「如果早苗敬三是敌人的目标,那当早苗无视警告、不改变自己的想法时,您认为事情会有什么发展呢?」
「这个嘛……唔,怎么说呢。他会被杀——应该会有这种下场吧?」
「您觉得这样一切就结束了吗?」
「本人不在的话就算结束了吧。」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桐崎说。
「早苗的敌人虽然多,但他的支持者也很多。如果他因为【某个意外】而死的话,那一定会有继承他意志的人出现。如此一来,他们就白费心机了。」
这样啊。如果第三代早苗敬三出现的话,那他的敌人就必须解决那个后继者,结果这场你跑我追的戏码绝对没有结束的一天。
「以早苗敬三为目标的人希望早苗能以自己的意志,否定自己所做的事,然后从政治舞台上退下。如此一来,拿与早苗敬三关系密切的人来当人质是最有效率的作法。」
「可是——如果那家伙还是不怕的话呢?」
「到那个时候﹒早苗的敌人会杀了他的女儿吧。」
桐崎干脆地答道。
「如此一来,至少对方就能表现出白己是认真的。不论事态会不会好转,他都能给早苗带来一定程度的打击吧。」
光是这么想就让人起鸡皮疙瘩。这些人只把人当成道具来用。
「所谓的交易就是这么一回事。」
桐崎微微歪过头。
「可是我不懂啊,就算早苗被【毁灭者】盯上,那个【毁灭者】也只是一个人而已吧!这不是只要强化警备系统就好了吗?这是为了保护自己女儿啊。这难道不是他应该做的事吗?」
「早苗敬三当初似乎也是想这么做的。」
阿春轻轻吐了一口气。那或许可以称得上是叹息吧。
「早苗优花现在被软禁在自己家里。她不喜欢四周吵闹的环境,也拒绝了大阵仗的警卫戒护。」
「真是任性啊,她的命可是很危险的啊。」
「她好像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呢!我们已经对她做过说明,但她似乎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
「……唔,如果有人跟我说有一个独自挑掉几十个暴力集团的男人盯上我,那听起来也没什么真实感啊。」
就算是这样,她也太搞不清楚状况了。这就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会有的任性吗?
「一般的警备系统恐怕无法完全阻挡【毁灭者】的入侵。」
「所以早苗就找上了【组织】帮忙吗?」
「是的。他认为隶属于【组织】的人实力应该足以和【毁灭者】交战,而头头判断最适合这个任务的就是两位。」
「……他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啊。我只是个会用点刀的平凡女高中生啊。」
平凡女高中生会刺人刺到这么夸张的地步吗?
「的确,桐崎恭子,如果只有您一个人的话,要对抗【毁灭者】或许是一件很难的事。然而——」
阿春看向我。
「乃出狗斗,如果您也在的话,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我可是个比桐崎更平凡的男高中生喔。」
「可是,您是一个【不死之男】。我还需要继续说明下去吗?」
「……你要我在危急的时候充当盾牌?」
「把话说白了,就是如此。」
「真是诚实啊。」
唔,不过我想也是。我耸了耸肩。
「……我有一个问题。」
片刻过后,桐崎这么说道。
「好的,请说。」
「你们以前曾经对我和狗斗这么说过。你们是为了肃清法律无法制裁之恶的【组织】。」
「是的。」
「但你们实际在做的,却是保护政治家的任性女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阿春陷入沉默。她一样毫无表情,让我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在一段空白之后,她开口说道:
「我之前也说过了,【毁灭者】是个非常危险的男人。我们无法掌握他的真实身分,虽然【组织】无法无视他的存在,但我们现在仍然没有办法做出对应。而这一次,早苗收到了这封预告书。【毁灭者】以前从来没有对敌手做出犯行预告。要说的话,这次的确是一个机会。」
「原来如此。这是你们第一次不用处于被动的状态对吧。」
「是的。对【组织】而言,我们希望能藉这次机会解决【毁灭者】。」
桐崎点了点头——不过她似乎还有些没办法接受的样子。
「……你的解释听起来是很正当。但我的问题是政治家将【组织】挪为私用这一点。趁这个好机会,我就先来问问你吧。
你们这个【组织】是以什么样的形式隶属于政府之下?你们到底拥有多高的地位和多少权限?
统领一切的是那个男人吗?还是说还有别人?」
「……我无法回答您所有的问题,不过——」
阿春讲到一半停下,隔了一段时间后才继续说下去。
「我只能告诉两位,【组织】是在复数人的指示下行动的。头头虽然拥有全权,但他不一定能按照自己的意思来让【组织】行动。因此,有时候也会发生这样的情况。而且这并非我们所希望看到的情况。」
「可是你们还是不得不这么做,是吗?看来你们的【组织】也不是很团结啊。」
「的确如此。」
阿春还是淡淡地回答。看她那一副不继续说话的样子﹒我就知道我们再问下去也得不到更多情报了。绝对不挟带自己的感情,只说必要的话,不必要的话绝对不泄漏。说好听一点,她非常忠于自己的职务,但这份顺从却让她失去了身为人类的那一面。
「那么,两位愿意接受这个指令吗?」
「就算我们说不要,你也不会听吧?不要一直确认啦。」
桐崎不快地说道。
「失礼了。那么我再次和两位确认指令的内容。护卫早苗敬三的女儿˙早苗优花,当【毁灭者】进行攻击时,请务必将他杀害。」
「……务必吗?」
「是的。这就是桐崎恭子,您应该受的惩罚。」
阿春阖上笔电,收回耳机。
「那么,我就此告辞。我之后会再告诉两位正确的日期时间。」
她深深地行了一礼后,便就此离开。
四周突然变得一片安静。桐崎陷入沉默,像是在想着什么似地低下头。
「桐崎……」
我犹豫地叫了她的名字。过了一会儿之后,桐崎露出无力的笑容看向我。
「……没事的。」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缓缓地将它握起。
「就算我像个小女孩似地闹别扭,就算我天天和你说话——我也做好了这一天迟早会来的觉悟……就算我再怎么不知好歹,我这种人如果想活下去的话,以后也会在各种场合碰到让我痛苦的事吧。之后,应该还有更巨大的……补偿。」
桐崎小声地低语。
「就像之前一样,我不是在失去白我的状况下杀人,而是以白我的意识杀人——一直杀下去。这就是赋予在我身上的罪,也是赋予在我身上的补偿方式——吧。」
「……你可以吗?」
「啊啊——你在我身旁,我是……不会逃走的。」
她看着我,露出微笑。我深深地点了点头。
接着,桐崎突然换了个语气。
「……还有,狗斗。」
「啊、啊啊?怎样?」
「那个【组织】的事——我们最好小心一点。」
「为什么?」
「自从碰到他们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个国家真的会有以恶制恶这种想法吗?」
「你想是这么想……实际上这个【组织】真的存在,所以应该就是了吧?」
「然而我们并不能证明他们是政府的人。不过他们所拥有的情报网是真的很了不起就是了。就算他们真的隶属于这个国家……也应该要有个动机来让这个国家创立这种【组织】才对。」
「……动机?」
「如果没有遇到真正的危机,这个国家是不会想要改变什么的。他们大概也不会想要创立什么新的东西吧。但事实上,【组织】的确存在。如此一来,一定是【有什么】逼得这个国家走到非得创立【组织】这一步才对。」
「你的有什么是指……」我环起双手歪过头。
「什么?」
「我不知道——不管怎么说,除了用犯罪者来杀犯罪者这种表面的理由之外,【组织】或许还有其他真正的目的吧。」
桐崎一脸认真地说道。
「在真正的目的未明前——我们或许不应该完全相信他们。」
早苗优花的房子——正确来说,这应该是早苗敬三的房子。由于他几乎不回家,所以这里事实上可以算是位在郊外的偏僻地区——他女儿的家。这么一说起来,那个像是【组织】总部的地方,好像也是在某个深山野外的样子。那个……人类一拥有权力之后,就会想回归大自然吗?
我们在指定的时间来到明答公园等待后,一台看都没看过的黑色细长轿车前来迎接我们。
这是只能在电影里看到的真正礼车。
从车子里走出来的西装男子引领我们坐进车里。在我为了这不可置信的舒适感而感动的时候,车子逐渐离开市中心。
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们抵达目的地。车子把我跟桐崎放下,不知道开到哪里去了。
就算说把我们放下,但其实他们并没有把我们放在房子腹地外面。车子穿过巨大的门,经过四处点缀着喷水池和花田的广大花园,最后停在一扇似乎是玄关的夸张门扉前。也就是说,车子可以在这栋房子的腹地里行驶,一切都非常地超现实,这应该不是整人节目吧。
「话又说回来——」
我仰望着矗立在眼前这栋巨大到有如城堡的房子说道:
「好大——啊。」
「没有其他形容词了吗?真是个辞汇贫乏的家伙啊。」
桐崎以半闭的眼睨着我。什么嘛,那说这种话的你应该能说些优美的辞汇来形容吧。
「交给我。我就让你看看我们两个是不同世界的人。」
「喔喔,真是值得信赖啊,那真是拜托你了。」
「唔。」
桐崎环起双手,一脸深思地仰望着房子。
然后,她隔了整整数分钟才开口:
「超大的。」
「…………」
「……抱歉。」
呃,你跟我道歉反而会造成我的困扰啊。
「可是为什么要把房子盖得这么大啊。这有什么意义吗?」
「又大又宽广的房子应该很方便吧,在某些层面上。」
「是吗?只要家大到某一种程度,打扫起来也会很麻烦吧。」
「扫除这种事一定是交给佣人做的啊。」
「那把家盖小一点,不就不需要雇佣人了吗?」
「有钱人应该不会自己打扫吧?」
「可是,也没有什么理由要把家盖到不必要的大,然后再去花额外的心神来照顾它吧?」
「……你说的确实没错。」
「厉害是厉害,可是大到这种程度根本没意义吧。」
「啊啊,完全没有意义呢,这么大一间房子。」
「……那个,请问一下?」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放肆地对房子表达意见的我和桐崎同时缩起身体。
一个穿着西装的初老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玄关前。
「桐崎恭子小姐和乃出狗斗先生对吧!我已经听说了两位的事。我是早苗优花小姐的管家,名叫浅生。」
「……啊,你好。」
管家,这又是个我不熟的职业了啊。
「管家……是那种无敌强,可是又暗地恋慕着大小姐的人吗?」
你在说什么啊?
「别想了,你刚说的那是妄想。」
虽然我觉得这不是可以别想了的事,可是我也不想继续探究下去,所以就放过桐崎了。
「小姐在等待两位。不好意思,请两位往这边走。」
名为浅生的管家深深低下头后,便缓缓将门打开。
华丽。
要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就只有这个了。
宽广的房间被鲜红的壁纸包覆。室内摆满各式各样的布娃娃。不,应该说布娃娃堆积如曲会比较正确,至少布娃娃的主人没什么要陈列它们的意思吧。感觉她只是杂乱地把垃圾堆到旁边而已。
两个高大的书架被夹在布娃娃之间,上面塞满了书。大概是因为放不进去吧,地板上也堆了高高的书。
化妆桌似乎很久没用了,现在被当成放印表机和笔电的台子。
我把视线移向右边,看进一面附顶篷的大床。
早苗优花就在那里。
她穿着丝制的洋装,色素淡薄的黑色长发在床上散成放射状。那种病恹恹的感觉,应该是来自她那极度苍白的肌肤吧。
她在床上抱住膝盖,现在正读着一本很厚的书。由于书名是英文,所以我当然看不懂。我才刚想说她的嘴为什么会膨成圆状,看到她嘴唇边突出的白色棒子,我才知道她正含着一支棒棒糖。
「小姐,这两位是桐崎恭子小姐和乃出狗斗先生。这是主人他拜托的那个地方所派来的人。」
浅生低头后,仍在读著书的早苗优花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浅生,这边没事了。你可以帮我泡个茶吗?」
舔着糖果的她清晰地说完后,浅生先生说了一句「我明白了」,便转向我们这边,「那么我就此告辞」,他朝我们点了点头,离开早苗优花的房间。
门扉缓缓关上的声音响起。
我跟桐崎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呆站在那边。
早苗优花继续读著书,不久后才低声说道。
「坐在那里。」
叫我们坐在那里啊。那里连椅子都没有啊。
「坐在布娃娃上面也没有关系。」
「真的吗?」
我这么问。早苗优花淡淡地回答:
「没关系。反正对我来说,我根本不在乎那些东西。」
就算她这么说,我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只是我看向桐崎,发现她在看了早苗优花一眼后,使用鼻子哼了一声,一屁股坐上附近的大型鲸鱼娃娃。我原本还想说要怎么办穿好,最后决定要暂时先站着。
当我尴尬地站在那里的时候,一阵淡淡的味道突然刺激到我的鼻腔。那是一股甜甜的、让人联想到糖浆的香味。我移动着视线,寻找着香味的来源,入口边的花瓶进到我的视野里。里面插着数朵我从来没见过的红花,恐怕就是这个吧。
「有味道吗?不好意思喔。那是那个人送来的花。他好像说过那是南美的稀有花种之类的,目前日本好像就只有那几枝喔。」
那个人指的是早苗敬三吧!就称呼父亲的方式来说,这的确是冷淡了些。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她是在炫耀她的礼物,不过就炫耀来说,她的语气未免过于尖锐。她刚刚断言布娃娃是『我根本不在乎的东西』的时候,话里似乎也有同样的意味。
片刻过后,早苗优花大声地把她在读的书阖起来。她随便把书一丢,伸展身体,接着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以舌尖舔回拉成丝线的口水后,把糖果放到一旁的铜盘上。
「……那么,欢迎两位。还有,初次见面,我就是早苗优花。」
「啊啊,我是——」
「我知道,你是桐崎恭子对吧。」
早苖优花的嘴角微微扬起。
「真是让人感到意外呢。」
接着,她做出让人吓破胆的发言。
「我以为在网路上造成骚动的【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会是个更可怕的女生呢。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可爱好多。」
「……你也知道吗?」
桐崎以蕴含着紧张的声音问道。早苗优花干脆地点头。
「为什么——」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早苗敬三的独生女喔,多少也知道一些有关【组织】的事。而且我一说我如果不知道保护我的人是谁就不能安心,你们的头头好像就很干脆地告诉我了。」
我怎么想都搞不清楚那个大叔到底想干嘛……!
「放心吧。既然你们都是【组织】的人了,我也不会想拿你们来做什么。唔,桐崎小姐,不管你杀了多少人,那都跟我毫无关系啊。」
「……你难道不觉得这会给你带来危险吗?」
「这边他也跟我说明过了。你已经不再杀人了对吧?」
早苗优花看向我。
「乃出狗斗同学,因为有你在,对吧?」
「……唔,是没错。」
「虽然我还不能相信,可是你真的死不了吗?」
「好像是啊。」
「我可以试试看吗?」
早苗优花指向房间里的窗户。
「从那里跳下去。」
「…………」
我无言地盯着她,她则是呵呵呵地笑了出来。
「我开玩笑的,好可怕的表情喔。」
「我不喜欢让人笑不出来的玩笑。」
「太可惜了。」
和她嘴上所说的话不同,早苗优花一副没什么兴趣地说完后,便接着这么说:
「杀人魔和【不死之男】吗……真是个有趣的组合啊。唔,不管怎样,就请两位多多指教啰。因为好像有可怕的人盯上我了呢。」
「如果你有所自觉的话,那要不要增加警卫的数量呢?」
「我不要。」
她明白地拒绝。
「一群不认识的人在家门前晃来晃去的话很烦人吧。」
「这是你爸爸担心你才派来的人。你要不要就忍一下啊?」
「担心我是吧。」
此时,早苗优花白嘲地笑道:
「真的吗?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担心我这个人呢。」
「这是什么意思啊?」
「那个人虽然很爱他的女儿,但对他来说,我怎么样都跟他没关系吧。」
我听不懂她说的话。
「早苗敬三的女儿,不就是你吗?」
「是啊。可是,那个人重视的是『自己所爱的女儿』喔。」
她嫌恶地丢出这句话。
「内敛、乖巧、顺从、听从父母所说的话,这种女儿——他只是想陶醉在自己比任何人都爱这种女儿的身影里罢了。也就是说,真正重要的,最后还是他自己啊。」
「……原来如此啊,那我就能了解这间房间的不自然了。」
桐崎跷起脚,双眼环视三圈。
「就你的言行来看,我实在不觉得你会把你的房间装饰成这个样子,也不觉得你会去收集布娃娃。这一切都是父亲送给自己理想中那个女儿的东西对吧。」
「真聪明。是啊,他根本不管我怎么想。对那个人而言,我是个傀儡,我是一个什么都听他的,照着他意志所活的机械。」
是吗……所以她才会这么痛恨布娃娃和花啊。
「……而这次可能会有人来破坏自己珍贵的傀儡,所以他才拜托人来保护你——是这么一同事啊。」
桐崎问道。
「你之所以会拒绝你爸派来的人,这个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这也是其中之一。」
早苗优花对我的问题点了点头。
「你不觉得这个抵抗小到好笑吗?可是啊,当我这么说的时候,那个人非常生气呢。虽然他表面上还维持着一副温和的样子,但这点事我还懂。那个人就是不喜欢我不按照他的意思走啊。」
……形象和我平常看到的早苗敬三完全不同啊。
「真正为国民考虑的政治家——虽然社会上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是那个人可是由自我意识堆叠而成的呢,应该可以算是个自恋狂吧。他很喜欢复制他妄想中的自己。我也是满足这个条件的要素之一。为理想而燃烧的政治家,以及尊敬他、与他相依为命的独生女——虽然相当陈腐,但就他把一切现实化这点而言,我或许还满尊敬他的呢。」
……总觉得我好像听到了我不需要知道的事。呃,反正不管怎样都好啦。
大概是注意到我一脸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吧,早苗优花露出微笑。
「对不起喔,说了这种无聊的事,反正就是这样,保护好我的命喔,我很期待呢。」
突然之间,敲门声响起了。
「茶来了。」
「谢谢你。」
早苗优花对浅生先生如此答道后,便跟我们这么说。
「那么——我们就先用茶干杯吧!我会准备很丰盛的晚餐。毕竟今天我要占用你们一整天的时间啊。」
「…………你说什么?」
我刚刚好像听到一句不容我漏听的发言。
「一整天?」
早苗优花眨了眨眼。
「是啊,怎么了吗?」
「等一下,我们要二十四小时守着你吗?」
「那是当然的啊。因为你们也不知道要攻击我的人什么时候会来啊?」
「一直待在这里吗?」
早苗优花微微一笑后说道:
「那是当然的啊。」
「……我就说了不是了啊!你要我说几次你才懂啊!」
我大概花了三十分钟左右吧,必须再把我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的解释再说一遍。
「我到好朋友的家里来玩,今天要睡在这里!事情不是像姊姊你想像的那样,听懂了吗!?」
『喔,是喔。』
手机的受话口传回别有深意的话。
『唔——就我所知,你好像没有感情好到可以外宿的朋友吧。基本上,你不是很讨厌那种黏腻的关系吗?』
呜。一如往常的锐利指责。
「我、我最近认识的啦。而且我的想法变了啦。我也是个高中生了,也是会做这种事的啊!没有关系吧!」
『唔,是这样没错。看到你在姊姊不知道的地方成长,我有些高兴,又有些悲伤……我是没有关系啦。』
「……是吗?」
『要做好避孕措施喔。不然最后后悔的可是你自己。』
「啊,我知——我就跟你说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对方不是桐崎啊!我!重覆了!好几次!REPEAT、AFTER、ME,我、没和、桐崎在一起,OK!?」
『YES、YES。YES。我知道了啦。你用不着这么拚命嘛。』
「因为姊姊你太烦了!我跟桐崎不是那种关系!」
『还没?』
「永远不!」
像是叹息的音响起,姊姊这么说:
『什么嘛,真无聊。你也真是晚熟。唔,我知道了啦,你要在朋友家住对吧,了解。』
姊姊那终于接受事实的声音让我吐了一口气。我、我累了……
「我可能会在这边住上几天。星期二早上记得要把厨余拿去倒喔。礼拜四要丢不可燃垃圾,你要先做好分类再丢出去。还有,不要只吃泡面,便利商店的便当也是。我有做一些菜放在冰箱了,你之后——」
『啊——够了啦,我知道了啦。你是要和朋友去长期旅行的太太吗?我是一个人就什么都不会做的没用丈夫吗!』
「本质上也差不多了吧。」
『真是个失礼的弟弟……』
「反正就是这样子,万事拜托了。」
『好好好』,姊姊这么回答我最后一句话。她不可能会发现我应该尽可能地混过去了。就在我松了一口气、准备挂掉电话的时候……
「狗斗,我可以先去洗澡吗?」
我发出无声的惨叫。
我以惊人的气势按住电话回头,桐崎像是被我的样子吓到似地眨着双眼。
现在,只有我和桐崎待在早苗优花的房间里。受到保护的本人几分钟前去了厕所。原本我们应该是要陪她去的,可是她说完「厕所就在附近,没问题的。如果发生了什么事的话,我会大叫的」之后,便迅速离开房间。我们之前一直跟在她身边,或许她也想要一些独处的时间吧。
这就先不管了——在我张阖着嘴巴的时候,桐崎坐在早苗优花的床上,歪过了头。
「怎么了?呃,浅生他已经准备好洗澡水了,我想说我们应该可以轮流泡。还是说你不喜欢有人比你先泡?」
我拚了命用手势告诉她不要讲这些有的没的,可是她根本没看懂。只有这种时候第六感才会报销的桐崎一脸诧异。
「怎样?……难不成你想一起泡吗?这个嘛……嗯,我是没关系啦。不过就警备而言,我们总不能两个人一起脱光光吧。而且如果我跟你一起泡澡的话,那热水必然会染上美丽的鲜红——」
「喂,你给我闭一下嘴,就当我求你!」
我不顾一脸空白的桐崎,转向电话就说。
「姊、姊姊,刚刚那个——」
『刚刚那是桐崎小姐?我没听得很清楚。什么嘛,果然就是那个样子嘛。』
「不,我就说了不是了,怎么说呢,那个我要一个人泡澡,呃,不是这样子。那个——」
『好好好,你要在朋友家住对吧。姊姊是个很善解人意的人,所以我都懂喔!那么,你加油啰。』
啪。嘟——嘟——嘟——
「…………」
结束了。
「你电话讲完啦?讲得挺久的嘛。」
「你、你……」
「你从刚刚就一直在讲什么啊?」
「……没差了啦……」
我当场抱着头蹲了下来。事情变得很了不起了。我的头脑啊,以全速运转想出一个好藉口吧。你平常都没派上什么用场,所以至少今天这个要做到啊。
「……没事吧?狗斗。」
「我没事。我很好。」
选择放弃的我摇了摇头。不可能,我花了数秒钟就做出了判断。我决定一切都要用我不知道来带过,虽然我不知道这能发挥多少效果,但这至少比什么都不做好吧。
「桐崎,我真的是在遇到你之后,我的人生才有了起伏啊……」
「是吗?如果你是在称赞我的话,那我就先谢过了。」
「你总是这么乐观进取啊。」
桐崎嘴上说着「那倒是没有」,脸上的表情却一副明明就是的样子。这个女的强到连挖苦的话都听不懂吗?
「话说回来——这里还真安静啊。」
桐崎眺望着窗外逐渐暗下的景色。
「我也说不准,但我不觉得【毁灭者】有要打过来的意思。」
「唔,他也不是这两天就会来吧?」
「是吗?既然早苗敬三没有做出改变思想的举动,那对方也差不多会决定要动手了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神经再紧绷也没用吧。我们就等到有事情发生后再来紧张吧。」
「我是觉得那样有点太晚了——唔,也是啦。过于慎重只会让神经弹性疲乏,那样就没有意义了,我们就放轻松一点吧。」
桐崎吐了一口气。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话说回来,我可没想到要外宿啊……学校那边只能请假了。我好歹也有个全勤奖啊。」
「……会在意出席日数的不良少年倒是很少见啊。」
「我说啊,学校这种地方是让父母亲出钱来买将来的地方啊。轻视了它也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啊。」
桐崎眨了眨眼说道:
「真是叫人惊讶啊。狗斗居然会说出这种难得一见、正常至极的意见。」
「……唔,这是姊姊跟我说的啦。」
事实上,我是觉得姊姊都出钱给我去上学了,跷课似乎有点对不起她。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非常能够接受这个理由。」
「真是个失礼的家伙。」
「就一个认识狗斗的人来说,把刚刚那句话当成是你个人想法的人才比较失礼吧?」
「嗯?是吗?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不不,不管怎么说,你刚刚那样才比较失礼吧。是说你现在这个意思也很失礼啊混帐!」
差点就给她混过去了。不过我是不会被骗的。
「被发现了吗?你似乎也成长了不少啊。」
「多亏有你在啊。」
「只要用可以自由刺你侧腹的权利来答谢我就好。我最近发现刀尖刺到肋骨的感觉意外地不错……」
我转向一旁,低语着「话说回来,好热啊,冷气有开吗?」
「……我不喜欢被丢下。」
「我最近才知道只要没人理你,你就会恢复正常。」
啊啊,我还是有了反应。她那满足的表情真叫人火大。
「……不过还真闲啊。」
「是啊。」
刚进到这个房间里的时候,我的确被这个异样的房间吓到,不过一习惯了倒也没什么。非常地无聊。桐崎大概也觉得很闲吧,她紧紧抱着熊娃娃前后小幅度地晃动。我对她这么说:
「我们之所以会一直等下去,是因为我们根本没有事情可以做吧。」
「可以做的事情吗?」
桐崎抬起头看向我这么说道。
「就是啊,的确有些太闲了。」
「是啊。要不要来做点什么?如果是扑克牌,跟他们要的话,他们应该会愿意借吧。」
「好啊,来做吧。」
「…………」
「你难得会说好话嘛,狗斗。」
现在,是我多心了吗?我总觉得我们对某个字的解释有微妙的不同。
「我们现在就来做吧。」
啊,又来了!希望是我想太多了!我正对着星星许下这个愿望啊!
「事实上呢,狗斗。我从一进这间房间里的时候就在这么想了……」
「什、什么事呢?桐崎小姐。」
桐崎指向自己屁股底下的床单。
「这个纯白的床——你不觉得它很想染上些什么吗?」
「…………不觉得。」
完全不觉得。
「是吗——那我换个话题,狗斗。洗澡这种事是洗去脏污,如此一来,如果要在做了之后浴血的话,那就是现在了,这是上帝给我的指示啊。」
「你完全没有换过话题喔。」
「是吗——反正,先让我刺一下吧。」
呜哇,这家伙放弃了要绕远路来要求了!
「我不要,我才刚因为你被卷入非常麻烦的事态里了。我绝对不要。」
「唔,别这么说。」
桐崎从床上走下,顶着一脸无惧的笑朝我走过来。噫!要来了!
「和恋人独处的这种状况让我春心动摇,而这份冲动所带来的杀伤行为则是思春期中理所当然的行为。」
「谁敢要那么诡异的思春期啊!」
「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反正你也逃不了了。」
救、救救我啊,姊姊!这个人对刺我这件事愈来愈没有抵抗了啊!
桐崎,逼近。
我,逃走。
只不过就算这里再宽广,也毕竟是在室内,我立刻就被逼到了墙角边。
「没事的,只有一开始会痛,接下来会愈来愈舒服的。」
「我并不想去那种异世界!」
桐崎笑了,很不怀好意地笑了。啊,是恶魔,恶魔出现了。
她迅速撩起裙子,一如往常的小熊内裤探出头来。桐崎将一把大刀从装在大腿上的枪套里拔出来后,随即挥下。啊啊,我无力可回天了。我回想起第一次遇见这家伙的时候,这个女人明明就很瘦,但她的力量却异常地强大。只要被她抓到,就连个大男人也逃不掉。在不知道转过多少次走马灯开始闪烁的时候,桐崎这么说:
「那么,接着——」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
前方——也就是桐崎背后突然吹起一阵强风。
咦?我记得窗子应该有关啊。
和我有同样想法的桐崎也觉得奇怪,她停下手,转过头。
接着——
「——你!」
她瞬间滚向一旁,蹲到我身边之后把刀举起。我少了障碍物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我知道有个男人站在窗前。
丝毫不油腻的蓬松黑发,像是忍着睡意、朦胧半张的双眼,漆黑的衬衫和同色皮裤的打扮让他全身散发出一种无法捉摸、如影般的空气。然而,他握在右手上的东西——一根又长、又粗、又厚的铁棒摆明了是杀气的象征。
他背负着闇夜,无声地伫立着——
那家伙静静地问:
「……你们是谁?」
「那是我要问你的话。不过我已经不需要问你了——【毁灭者】!」
桐崎站起身,将刀尖刺出。
我迅速坐起上身的时候,桐崎也几乎在片刻间冲了出去。
没有时间可以等他回话。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段从外面出现的,应该就是那家伙没错了吧。做出如此判断的桐崎在确认对手的同时便做出攻击。她的判断并没有错。如果阿春所言属实,那我们现在的战斗对象很有可能在几秒钟之内就要了我们的命。
桐崎所丢出的这一击速度快到一般男人几乎无法用肉眼辨视。
「…………」
而男人却无言地、冷静地,用他的用手将武器挡下。
锐利的重低音回响。
「你是谁?」
他以漠然的语气问道,但桐崎没有回答,只是接连划出银色的轨迹。
然而,值得惊讶的是,【毁灭者】躲开了她所有的攻击。而且是还是最低限度的小小动作就闪开了。
「不回答吗?」
他歪过头,躲开桐崎从上面挥下来的一击,像是要倒下去般地摇晃着。在身体要趴到地板上的前一刻,他踏出右脚撑住,把手往背后一绕。就像是在储藏力量似地,然后他静静地低声说道:
「那么——你挡到我的路了﹒滚开。」
暴风划过。瞪大双眼的桐崎轻轻往后方一跳。然而她没能赶上,铁棒就这么陷进她的腹部。
「恶呼——!」
闷沉的声音传来。桐崎娇小的身体被打飞了。
「——桐崎!」
我跑了过去,伸出我的手,跳起来要接住她。我勉强赶上,把桐崎接到我怀里。只是我就这么被反作用力一冲,狠狠撞上墙壁。
「唔……!」
呼吸梗住了。下一个瞬间,我剧烈地咳嗽。不过……这是怎么一回事?桐崎的体重的确很轻,可是,这又不是漫画,他可以把人当纸屑一样打飞吗?而且,在他进行攻击之前,桐崎还微微往后一跳,抑制了他的力道。意思是说,他的这一击原本应该拥有更强大的威力吗……?
他没让我有时间思考。男人站在我前方,一副要打坏挡路者似地高高举起铁棒。
「唔喔——!」
抱着桐崎的我急急忙忙往右一滚。男人的武器前端碰到我前一秒所在的地方。
在那一瞬间,不可置信的事发生了。
我从未听过的奇异声响起,半径约数十公分的方形地板有如陨石坑一般凹陷。碎片在空中飞舞……真的假的啊?
「…………﹒」
男人无言地看着我。
「……原来如此,难怪你叫做【毁灭者】。」
大口大口喘着气的桐崎推开我的身体,站起身来。
「你没事吧!?」
「应该吧。我并没有被完整的攻击打到……如果刚刚那样没躲开的话,我的肋骨恐怕早就碎光了吧。」
「不会吧——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只靠一发就……」
「我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会被称为【毁灭者】了。」
桐崎说。
「如果只是要杀害别人所拜托他杀的人,那叫【杀手】就好了。可是为什么只有这个男人的称号不同……答案很简单。因为这家伙会把一切都【毁灭】掉。」
全新的一击。桐崎压低了身体躲开这一击后,她抓起我的领口,喊了一声「要跑了!」同时,我们冲出男人的攻击范围之外。
有什么东西被打爆的破坏声。男人挥动的铁棒前端命中书架将它打个粉碎。不只是这样,他还把上面的书全给剜了下来,粗鲁地把书页打散。
「他能用那股【力】把挡在他眼前的一切都彻底地打击到体无完肤的地步。」
「……最好是有可能啦。」
「那你要不要自己试试看啊?你会明白的。」
「嗄?」
男人朝着这边过来。在眼前被举起的铁棒笔直地朝我们落下——
「狗斗防护罩!」
我的头盖瞬间被往前一踢,毫不留情地碎裂。
「嗯噗!」
我就这么被打倒在地板上。像是被铅球砸中的冲击(虽然我没有经历过)让我的思考一片空白,一种无法言喻的疼痛则紧接着划过我的脑浆。
「呜、呜喔喔……」
我的视野摇晃。比起痛觉,我心灵所受到的打击更严重。面对准备进行追击的男人,桐崎扛起我的肩膀,急忙逃走。在离那个男人稍远的地方,我一边顺着呼吸,桐崎一边问道:
「……对吧?」
「对吧?——你对个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抓住桐崎的头,用尽全力地甩动她。
「什么叫做狗斗防护罩啊啊啊啊!」
「反、反正你是个死不了的男人……我想说应该没问题吧。」
我不是说过死不了不代表不会痛吗!
「抱歉。不过,这就先别管了——」
先别管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懂了吧?」
「……啊——我已经懂过头了。」
的确——他是个了不得的对手。我身体的耐久力要比常人好上很多,这大概是为了顺应我这种【死不了】的体质吧。
即便如此——刚刚那一击真的让我以为我会挂掉……让这样的我以为。
如果是普通人被打中头部的话,那想必是一招毙命吧。这个人是怎样啊,真是够了……
「糟糕了——」
桐崎啐了一声。
「如果我们随便有什么动作,很有可能会反过来被他干掉。」
「……就是啊。」
就动作而言,现在是桐崎比较快。不过,她想要预测这男人所有的动作并躲开是不可能的吧。我之前也说过了,只要不小心被他打中一下,那就是出局再见了。
「该怎么办才好——」
桐崎以难得的焦急语气说道。
不过,男人并不是个会等待我们思考对策的人。
他沉默地朝我们走近。
「……没办法,只好靠小动作来找他的弱点了。」
桐崎大概也知道这是个没有对策的对策吧,她一脸不服地站了起来。
她逆着拿刀,身体前倾,摆出威吓的姿势。
但男人却毫不恐惧地继续前进。
所谓的一触即发应该很适合形容现在这种场合吧。
我完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就在这场紧张之中——
门,突然被打开了。
「……咦?」
站在房间门口的早苗优花发出惊讶的声音。男人转看向她,桐崎大叫:
「早苗!把门关起来,离开这个房间——」
太迟了,男人开始跑了。该死!桐崎和我准备向前冲上去。
「名栗同学!?」
就在那一瞬间,时间绝对停止了。
名栗……同学?当我跟桐崎一阵愕然的时候,男人在早苗优花面前停下脚步。
「……优花。」
然后,他嘟哝说道:
「我今天也——来玩了。」
他在吃仙贝。
「……呃,我帮你们介绍。」
他正在喀喀喀地吃着仙贝。
「他是名栗豹介同学。」
他空出的那只手拿着茶杯,不时大声地啜饮着里面的茶。
「他基本上是,怎么说呢——一
然后,他又吃了一口仙贝。喀喀喀、喀喀喀。
「——是想要……杀了我的人?」
他一边看着我,一边很美味地吃着仙贝——
「吃……」
我放声大叫。
「吃仙贝的时候不准发出声音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冷静下来,狗斗。你找错吐槽的点了。」
喝,糟了。过于非现实的一幕让我瞬间失了神。
「很吵吗?抱歉。」
他乖乖地道歉。那个被称为名栗的男人——那个毁了数十个暴力集团、而且还曾经被派去暗杀重要人物的传说中的【毁灭者】一脸悠闲,而且还很享受地啜着茶。
接着他转向一旁,缓缓地拿起黑色圆盘,朝盘上一指。
「优花,这样就全部都是黑的了。」
「咦,骗人!?」
发出惊异声音的早苗优花歪过头。
「咦咦、咦咦——?」
「这个和……这个的……判断错了。那个……会在这里活过来。」
「啊,啊啊,是这样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名栗同学好棒喔。」
她感佩地点了点头,问说「那,我该怎么办才好呢?」名栗则回答她的问题。
……现在是和平地下黑白棋的时候吗?
名栗不顾认真思考的早苗,喝了一口茶。接着,他一脸呆滞地向下看着茶杯,低声这么说:
「优花,茶有点凉。」
「唉呀,对不起。我喜欢放凉了一点再喝嘛。」
「我喜欢喝热的耶。」
「可是如果太烫的话,舌头会烫伤的。」
「那也是,优花真聪明。」
「这很普通啦。」
「是吗,很普通吗?」
「是啊,呵呵。」
哈哈哈。这段像是会出现在礼拜天午后走廊上的对话是怎样。
「……可以解释一下吗?」
桐崎一脸不可置信地吐了一口气之后,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
「我完全搞不清楚这个状况。」
「唔,我想也是吧。」
早苗优花露出苦笑,把放了煎饼的容器递给我们。
「……事实上,虽然说这样对不起桐崎小姐和乃出同学——」
她侧眼瞥了【毁灭者】——不,是名栗豹介一眼。
「他好像已经没有要杀我的意思了。」
名栗也像是同意这句话似地深深点了点头。
「……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口事?」
我一脸诧异地问道,而早苗优花则是缓缓扬起一个微笑。
「因为我们变成朋友了。」
「……我完全听不懂。虽然这样会给你添麻烦,不过还是请你从头开始说明。」
早苗优花对我的要求点了点头。「当然,我正有此打算。」她这么说。
「因为我给你们添了不必要的麻烦。如果可以的话,我是很希望事情可以在没有被揭穿的情况下以『攻击只是单纯的威胁,事实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结局,一切相安无事地结束……名栗同学,我之前明明就有跟你说过啊。」
「抱歉,我没想到他们会在房间里。」
啊啊,这样我就懂了。我原本以为这个被盯上的女生会毫无警戒地就离开房间,只是单纯地因为她搞不清楚而已——原来那个时候,她跑去打电话给名栗了。
「……唔,事情果然不会进行地这么顺利啊。」
早苗优花带着苦笑说道。接着她坐正姿势,朝我们深深地点了个头。
「……那么,我就跟你们说明我跟名栗同学之间的关系。」
接着,她开始叙述……
两人奇妙的邂逅经过。
「离现在,这个嘛——大概是两个礼拜之前吧,在那个人还没有去拜托他们的时候。我在花园里散步。那个时候,那个人已经知道名栗同学可能会来这里了,所以他禁止我离开这个房间——可是如果一直被关在房间里的话,实在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这么跟浅生说,所以才得到了特别许可。」
那恐怕也是她对父亲的一种反抗吧。「我真的很像个小孩子呢。」在苦笑之后,她又继续说下去。
「就在我走到房子门前的时候。外面异常地吵闹,我就想靠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以为有坏人出现的早苗优花觉得好像很有趣,所以她就微微打开门,看看外面的情况。
「名栗同学就在那里喔。像这样碰地倒在地上。那个啊,是有点像我以前看过的,那种被车辗过的青蛙的感觉吧。」
「像这样吗?」
名栗当场倒到地板上。他伸长了四肢,发出「碰——」的声音。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看得早苗优花呵呵呵地笑了,名栗一副若无其事地坐起身后,又再次拿起仙贝。他虽然也可以算是毫无表情的人,但他并不像阿春那样会让人联想到能剧面具。硬要说的话,我是觉得他像是一个漏了气、根本没有力气去创造感情的人……真是个让人摸不清的家伙。
「警卫虽然也叫我不要这么做,可是我总不能放任倒在我眼前的人不管吧?所以呢,我把他带进家里,给他吃饭、给他洗澡,他的衣服脏了,所以我要浅生去买差不多的衣服让他穿上。」
简单来说,早苗优花是用像捡到野狗的感觉把名栗带进屋里就对了。
「刚开始的时候,名栗同学的意识朦胧,没办法好好说话。可是他一直在念着自己的名字喔。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看着桐崎歪过头,坐在一脸忍笑表情的早苗优花身边的名栗说道:
「人在迷路的时候,一定要说出自己的名字。以前捡到我的人跟我这么说。」
看着你用这么认真的一张脸说这种幼稚园程度的话,我也是……
「也就是说,你迷路了……是这样吗?」
名栗对桐崎的问题点了点头。早苗优花继续说下去。
「我是在他恢复意识之后才听他这么说的。名栗同学虽然接下了要杀我的命令,可是他不知道我人在哪里,所以一直四处徘徊。他走了整整三天,最后才因为太饿而昏倒了。」
这、这是哪门子的少根筋杀手啊。
「我每次都有好好做笔记,可是这次我却把笔记放在裤子口袋里拿去洗了。」
你是小学生啊你。
「这是我在照顾名栗同学几天后才听到的事。反正他就是一副快死的模样,我只好请医生来、让他睡在床上、喂他喝粥……等到他终于可以站起来的时候,我才问他为什么会倒在那种地方,结果他居然一脸平静地跟我说他要杀一个住这附近的人。然后,我就问他那是谁,他就是说是早苗优花。听到这里,任谁都会吓一跳吧。」
这不是该吓一跳的事吧。
「刚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想说报警会不会比较好……可是一看到名栗同学,我就做不出这种事。」
这没什么。在早苗优花细心照料名栗的时候,她已经对他产生了感情。如果要用刚刚那个比喻继续说下去的话,那就跟在照顾野狗的时候对它产生了感觉,最后会想要自己留在家里养是一样的意思。
「……所以呢,我就说了。我告诉他我就是早苗优花。」
「那还真是大胆的发言啊。你不觉得很危险吗?」
「我当然有这么想啊。可是,我把它当成是一场赌注。」
「赌注?」
「我是不是应该死在这里。」
早苗优花坐到床上,嘴角扬起。
「因为某件事情的关系,我找不到我人生的意义。我真的是个有活下去的价值的人吗?我一直都对这个问题抱持着怀疑的态度。」
「……这个沉重的话题来得还真是突然啊。」
「啊啊,其实也不是什么严肃的话题啊。我只是想要用客观的角度来看而已。我个人的事对那个人来说是怎样都好,这个社会也是如此。我有时候会被他带去参加政治家的派对,但大家都只把我当成是早苗敬三的女儿。当然,我也没有幼稚到会对这种事做什么抱怨。」
可是我还是会去想啊。早苗优花这么说。
「有人需要身为『早苗敬三的女儿』的我。那么,『我』又如何呢?没有人需要早苗优花本人啊。唔,我只是在玩一些逻辑游戏而已啦,因为我很闲。所以呢,我就告诉名栗同学,我是早苗优花喔。因为我跟他的感情变得还不错,所以我有点在意名栗同学会怎么做。」
如果,名栗豹介在那一瞬间就杀了早苗优花,那一切就此结束。如果被自己以真心相对、而且还是跟自己感情很好的人判断说『世界不需要你』的话,那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任何人需要自己,自己只是个毫无价值的人类罢了。她的意思是这样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死了也无妨……你是这么想的吗?」
「是这样说没错。」
早苗优花的回答让桐崎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
「反过来说,你希望被谁需要,是这样吗?」
「嗯——是啊。也许是这样吧。」
早苗优花竖起手指,歪过她的头。
「毕竟我到了这个年纪啊——唔,我跟你们一样是高三生——都没有一个可以算得上是朋友的人。所以呢,我还是会去思考这种事啊。」
我感到有些意外。早苖优花或许有点不太一样,但她的社交性看起来要比我好太多了。我实在没办法相信她没和任何人建立起良好的友谊。
「乃出同学,你看起来不太相信的样子呢。」
真是敏感。
「我是看别人的脸色长大的,所以这方面特别优秀呢。乃出同学﹒你在学校也向来都是一个人吧?而且这还是你自己希望的。对吧?」
「……你还真清楚。」
「那我想你应该不懂吧。所谓的人际关系,特别是对女生来说,其实是有点复杂难懂的。像你一开始就决定要一个人的话,那可能还比较轻松。因为擅长交际的人并不代表朋友就会比较多。」
这似乎是我无法理解的话题。我看向桐崎,她像是领悟了什么似地把手抵在唇边。我原本想问她的意见——算了,现在还是继续听好了。
「……所以——」
我环起手说道。
「名栗没有杀了你……是这样吧。」
「……嗯,没错。」
早苗优花看着身旁一脸恍惚的名栗这么说道:
「名栗同学,他只对着我说了一句『是吗?』而已。就这样而已,然后他什么没做,就离开了我家。不过,那不是结局。我开玩笑地说声『再来玩喔』,事实上,我在照顾他的时候,怎么说呢?我总觉得好久没像这样有活着的感觉。没想到他真的来了。他就像今天一样,每天都会从窗子进到我房间里,和我一起玩游戏。」
「我的职业让我很习惯入侵各处。虽然说把一切都破坏掉会更轻松就是了。」
名栗一脸平静地说完耸动的话之后,喝了一口茶。
「优花不希望我这么做吧,所以我没那么做。」
「嗯,谢谢你。」
「……我就叫你名栗吧。」
桐崎做了个前提之后,朝名栗问道:
「你为什么没杀早苗?」
用一张半睡的脸看着桐崎的名栗把视线移到茶杯上。
「……我差一点就死了。在我所属的世界里,当场杀了濒死的家伙才符合礼仪。比起让他无意义地生存下来,这样的作法还好上许多。然而优花却让我活下来了。」
他就这么低声说道。
「我认为回报救命之恩的礼仪,就是让她也活下去,就只是这样而已。」
「……真的就只有这样而已吗?」
早苗优花盯著名栗的脸丢出问题,而他则回了一句「刚开始的时候是。_
「现在不一样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不一样——我没有理由地想跟优花在一起。」
「……早苗。」
我对因为名栗的话露出微笑的早苗优花问道:
「那你呢?这家伙可是原本打算要杀了你的男人喔?」
「嗯。说真的,如果说我不怕,那是在骗人。不过……怎么说呢?」
她把手放在名栗的肩膀上,这么说道:
「每天见到名栗同学的时候,我就会愈来愈期待他的到访。因为——名栗同学不是到早苗敬三的女儿那边去玩,而是到【我】这边来玩的人。」
「……委托者那边怎么办?」
名栗冷冷地回答了桐崎的问题:
「我又不是做职业的。我只有在我想要的时候,才会接受别人的委托,如果我没有那个心情,那我就会抽手不干。我一开始就有跟委托者这么说过。」
……我觉得我对眼前这个名为名栗豹介这个人的印象一直在改变。
从阿春那里听说的时候,我一直以为名栗铁定是个凶暴残恶的人。不,事实或许真是如此。不过,我也觉得事实并不仅止于此。
如果是职业好手,那他们只要一接下任务,就一定会完成吧。那是他们的自尊,也是他们为了在业界中生存下去所抱持的信念。反过来说,只是被暴力支配而疯狂的家伙也是一样。只要是决定要杀的家伙,就绝对不会轻言放弃。这或许就是他们生存的目的吧?人类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放弃为了生存而需要做的事。这是名为执着的魔物,而我以前也曾经和被这家伙附身的人对峙过。
然而,名栗豹介无法被归类到任何一边。他没有任何矜持,也没有任何执着。
那么,他为什么要成为【毁灭者】呢?
「呐,名栗——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工作?」
名栗以他那无色的双眼看着下意识问出这个问题的我回答。
「因为我只有它。」
他淡淡地罗列出有如一开始就排好的语句。
「我不聪明。也没办法好好和别人说话。我所拥有的就只有力量。」
他悄悄地握住拳头。
「比其他人都强的【力】。我碰到的每样东西都会坏掉。我能够破坏,这是我唯一比任何人都优异的能力。可是大家都说我好可怕,我从小的时候就一直被大家这么说。我的父母亲也是这么说:你好可怕,我们不知道你会做什么事。我也是这么觉得,我很可怕,我不知到我会做什么事,所以大家讨厌我﹒所以爸爸妈妈抛弃我。」
「抛弃你——?」
名栗对我下意识低吟的语句点了点头。
「有一天,我爸妈抛弃了我。」
名栗把他所有记得的事都告诉我们。他说他有一次和朋友玩的时候,因为一些小事而跟朋友吵了起来。到这里为止,都是小孩子之间常有的事。然而,情绪高昂的名栗却迷失了自己,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朋友揍得全身是血。所幸听到惨叫声的大人把他朋友带到医院,最后救回了一条命。然而名栗的双亲却遭到被害者家长的强烈抗议。在这之后,名栗虽然被狠狠骂了一顿,不过他并不知道事情有多么严重。
「我也没有想要做到那种程度,我只是把对方加诸于我身上的还给他而已。可是,只要我一动手,普通的吵架就会变成彼此残杀。」
在那之后,这种事情也发生了好几次。每次名栗的双亲不是被被害人的家长叫出去痛骂一顿,就是被拳脚相待。
「大概就是这些事情所累积出来的结果吧?这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名栗被他的父母载到遥远的城市后,下了车子。他的父母开车离开,再也没有回来过。名栗则在那个城市过着有如流浪者般的生活。
「在那之后,我也有跟别人吵了几次架。可是就算我出手再轻,对方还是会被我打到濒死。因为这样,我告诉自己不可以伤了别人。然而,只要我不使用【力】,我就连饭都没得吃。」
之后——名栗这么说:
「那个时候,有人说他需要我。他就是捡到我、养育我的人,他说他想要我的力量。只要我能【毁灭】他指名的人,他就会非常高兴,所以我就开始做这份工作。」
不这么做的话,我就无法在这世界上生存下去,名栗他这么说。
「那个家伙和把工作交给我的人从来不说我很可怕,所以我继续【毁灭】。我只有这件事能被其他人认同、能被其他人需要。」
名栗将视线转向早苗优花。
「不过,优花她不一样。就算我不去【毁灭】任何人,她也愿意和我待在一起……和这样的优花在一起之后,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我变得不想工作。我也不知道我以后还会不会有做这份工作的意愿。」
早苗优花看著名栗,露出微笑。
「我也是,和名栗同学一起度过的时间很愉快,因为他是我第一个交到的朋友。」
结果……名栗和早苗优花都是在寻找一个不看家世能力,只需要自己这个存在的人吗?
这两个人偶然相遇——然后变得亲近。
我总觉得,这跟我和桐崎的关系似乎有点像。
早苗优花对着我和桐崎的方向,深深地低下头。
「我对两位,真的感到很抱歉。这也是我拒绝那个人派给我警卫的原因之一。应该说,这才是真正的理由。我以为只要那么说,那个人就会放弃。没想到,他居然会去拜托【组织】……」
「不……」
现在该说什么好。我看向桐崎,她也是一脸微妙的表情。
「我很清楚你们两个的关系了,感觉非常的愚蠢……我只想问你们一件事。」
说完之后,桐崎对名栗问道:
「名栗豹介——你真的没有要杀了早苗优花的意思吗?」
「没有。」
名栗说得清楚明白。
「我没有要【毁灭】优花的意思。」
「…………」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最后,桐崎吐了长长的一口气。
「我知道了。」
「……你们可以不要杀名栗同学吗?」
「这个——不是我能决定的问题。不过,我会把这件事向【组织】报告。我不知道事情能不能转向好的方向……」
「是吗?我知道了。」
「狗斗也同意吧?」
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我也有些,不,是相当混乱。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事态,但名栗不会杀了早苗优花一事应该是真的吧?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就必须重新检视这次的指令。就这层意义而言,先向【组织】报告会是个比较安全的作法吧。
「……啊,我同意你的说法。」
我点了点头,桐崎也回以一样的动作。
我们两个离开房间,让名栗豹介和早苗优花在房间里等着。
走廊被人工的灯光点亮,窗外的景色沉入暗闇,微弱的虫声从外面传来。
「接下来……」
我低声说完后,看向桐崎——然后皱起了眉头,一脸深思表情的她把手指抵在下巴上,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似地。
「桐崎?」
「……?」
蓦地回过神的桐崎转看向我。
「呃……你怎么了吗?」
「什么事?」
她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不过,我并没有漏看她那慌慌张张、像是要装傻的模样。
「别瞒我了。你有点怪怪的。具体来说,你从听到早苗和名栗他们关系的时候就开始这样了。」
「……是吗?」
「啊啊,如果你不想说的话,那就不要说了……」
「唔……也不是这么说——」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但桐崎并未明确地说出她到底在想什么。她到底怎么了?我以诧异的表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久之后,桐崎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怎么了,只是……」
「只是?」
沉默。桐崎咬住下唇,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态度,但在片刻之后——她低声咕哝。
「你不觉得——很像吗?」
「……什么很像?」
「名栗和我。」
桐崎环起双手。双眼盯着外面的她继续说下去。
「我一直这么想。名栗他和我一样。那家伙也是生来就拥有他根本不想要的能力,而他也因为这份能力饱受折磨,无法被任何人理解,只能独自忍受这一切。」
「…………」
我突然想起名栗那独特的容貌,仿佛像是放弃了拥有感情这件事似地。就像桐崎她无法抓出自己和别人的距离,所以她使用那种嚣张的说法方式一般。因为他从未在不使用【力】的情况下和其他人来往——不,因为他禁止自己去和其他人来往。所以他才会只能用那种态度来对待别人吧。
「……那个男人大概是在找一个不把白己当成【毁灭者】——一个能把自己当成名栗豹介这个人来需要的谁吧。」
桐崎的独白继续。
「因为,我也和他一样。我也想要一个……把我当成【我】来看的人。」
即便那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事实。
桐崎打从心里这么希望。
「对我而言,狗斗出现了。而对名栗而言……早苗优花出现了。那家伙,就是我……杀了名栗,就等于是否定我自己吧。」
说到这里,桐崎自嘲地扬起嘴角。
「原来如此。的确——这或许是比死还痛苦的惩罚也说不定。」
「……桐崎,你——」
我说不出话来。我把视线从桐崎身上移开,然后,和反射在窗上的自己对峙着。
「……如果要说人生被一个自己完全不冀求的能力搞砸——那我八成也一样吧。」
【死不了】的身体。
和意志无关,毁灭一切的【力】。
这不是我跟名栗认为需要才得到的能力。
然而,既然我们带着这样的能力出生,我们无论如何都无法逃离它的束缚。它仿佛是我们的影子一般。只要走在太阳之下,我们就算再怎么不甘愿,也会发觉它的存在。若是要让它消失,就只能溶身于暗闇之中。
我把我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结果,我放弃了人生。
名栗从正面和自己相对。然后……他舍弃了人生。
如果要补充的话,那我和名栗是否相同的这一点——只端看些许的差异。我有个姊姊,这个人不会让我误人歧途,那个人则没有。就只是这样程度的差异而已。
即便如此,我和名栗的立场仍旧不同。
「真是没道理啊……」
不过,现在名栗身边有个名叫早苗优花的人。
或许已经太迟了。但就算如此,那家伙应该还没有完全堕落才对。
所以———
「……呐,桐崎。」
「嗯?」
「对【组织】的报告……可以交给我吗?」
桐崎眨了眨眼。
「……为什么?」
「我有些事想说说看。」
桐崎露出困惑的表情。但当我以微微的苦笑说「……拜托你了」之后,她才点了点头。
「啊啊,我知道了。」
「抱歉。」
我抬起手,从桐崎身边走开。
走到不会被桐崎听我讲电话声音的地方之后,我拿出手机。
我按下阿春告诉我拿来联络用的电话号码。
在数声铃响之后,她本人接起电话。
『请问有什么事吗?乃出狗斗。』
直球般的问题。她没说喂,也没报上名字。
「……喂,我是山田权座卫门影靖。」
『请不要撒这种无意义而且不需要的谎。这个号码是给我跟您专用的,电话号码绝对不可能会外泄。当然,这支电话也完全没有被窃听的危险。』
世界上绝对没有绝对这两个字。是姊姊告诉我这句话的吧!先不管这句话是否属实,就算阿春说的都对,但我个人觉得报上姓名好歹是她应尽的礼仪吧。
「……唔,算了,是我。是阿春吗?」
『我已经说过了,您打这通电话的时候,只有我会接。』
「是吗?那还真抱歉啊。」
『您有在反省就好。那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啊啊,呃,这件事啊……」
我尽可能简略地把事情的大概说了一遍。我原本就不是很会做这种事,所以我费了一些功夫,中间还有些话说得稍嫌迂回,但阿春却从头到尾都没插嘴。
阿春就这么听着我说,等到我的说明告一段落之后,她才看准了时机,丢出一句『是这样吗?』作为回应。
『原来如此……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出乎我们的预料呢。』
「嗯啊。不只是有些,简直像是有人把我要收好的行李全都给打乱了。」
『所以,您就打电话来向我询问今后的方针吗?』
「……不,关于这件事啊。」
我吸了一口气。等整个肺都吸满空气之后,我才把气一口吐了出来。
然后,我说了:
「这次可不可以——放过那家伙?」
『……为什么?』
「呃,你问我为什么……我跟你说过了吧?那家伙已经说过他不会杀了早苗了。」
『我不认为这会让把名栗杀掉这个指令的意义消失。』
「呃,话是这样说没错啦。I
我胡乱抓了一把头,试着要说服小春。
「那家伙该怎么说呢,他的遭遇还满惨的。然后他在遇到早苗之后,才终于得到回报,应该这么说吗,还是说……而且,只要有早苗在的话,我不觉得他还会再继续以【毁灭者】的身分活动。」
『…………所以,您要我们放过名栗豹介?』
「啊,不,我也不是要你们就这么放过他……我只是想说有没有其他的方法。」
『应该是没办法吧。』
阿春迅雷不及掩耳地回答。
『从您所说的内容来看,名栗豹介和桐崎恭子不同,他都是依照自己的意志来杀人的。而且,他不认为这是犯罪。如此一来,就算【组织】去挖角这个人,那也只是白费心思吧。』
「……你说的是没有错啦。可是,那样实在太片面了——」
沉默降临。就时间来看,阿春大概有几秒钟都没讲话。
不过,她却突然短暂地开了口。
『乃出狗斗。』
「……怎样?」
阿春仍旧以她那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
『由于这完全是我个人的意见,所以我之前都没有告诉您。但您不觉得您的思虑不够周详吗?』
「啊?」
『也可以说是,您常常把事情看得太单纯了。或者也可以这么说,您被囚禁在个人的价值观中,所以无法以综合的观点来观察一件事。』
「……我说,不好意思啊,我的头脑实在不太好,你可以说得白话点吗?」
『譬如说桐崎恭子这个人,我以前曾经跟您说过。您是如何看待她的?您是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还是说——您把她当成一个因为无稽藉口就杀了许多人的不祥【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
「呃,这个嘛……」
『您应该还没有忘记吧?她是个犯罪者。她是个至少杀了十个人以上的人。』
「…………」
阿春说道。她不是在指责,也不是在叱喝。她只是把客观的事实说出来。
『这次的目标【毁灭者】,名栗豹介也是如此。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杀害了许多人。不论这些杀人事件背后有什么样的理由、不管有什么样的过去交缠,他是一名杀人者的事实也绝对不会有所扭曲。很多人跟他有过一样的经验,但那些人现在却过着正常的生活.他们和名栗豹介之间有什么不同?
就结果而言,名栗豹介也不过是个输给了自身软弱的人罢了。他根本不值得同情,之前,他偶然地生存下来。而这一次,他的运气不好,生命即将被终结,就只是这样而已。犯罪必须得到制裁。就如同我们现在赋予桐崎恭子指令,罪行会因状况不同而有不同形式的制裁。过程中完全不需要掺杂你原谅不原谅这些犯罪者的个人感情。
您知道「因果报应」这四个字吗?
也就是说,这是横亘在我们人类之间绝对、而且永恒的规则,自古至今从未有所改变。』
她大概很久没说过这么久的话吧。阿春像是有些累了似地吐了一口气,以这些话做结。
『……名栗豹介必须受到到相应的报应。这跟他是不是个该被拯救的人无关,这是拥有理性的人类所背负的义务。』
「这个……是没错啦,可是……」
『乃出狗斗,你太天真了。而且,你太过相信眼前的现实了。』
「这是什么意思啊?」
『说穿了,你是一个只看事物表面就装懂的笨蛋,就是这个意思。』
这个家伙还说得真白。我原本想开口跟她抱怨,但阿春像是早已看穿这一点似地开口说道:
『譬如说……』
她迅速地接下去。
『譬如说,假设我们接受你的要求,放了名栗豹介。你说,他会停止所有身为【毁灭者】的行动。可是,你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
「呃,可是我看着那家伙——」
『人是会说谎的生物,你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配合状况,毫不在乎地说谎。对他人也是,对自己也是。』
「……他没有在说谎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啊。」
『那么,如果名栗豹介在这之后又开始了相同的活动,那您要怎么负责呢?』
「…………」
我没办法立刻回答,阿春继续追击这样的我。
『您能百分之百地向我保证,名栗豹介在遇见早苗优花之后,就禁止自己进行任何杀人及暴力行为吗?您的证据在哪里?只要您能准备好足以说服我的条件,那么我们就能遵从您的要求。』
「这个…………」
『结果,您所说的话全都是在随便说说而已。如果只有您沉醉在其中的话,那也就算了,问题是现实生活中真的有人因此受伤,或者甚至是死亡。请您不要再只看眼前的事实,请您不要忘记去观察这些事情背后的一切,不要只用双眼看得到的东西来判断一切。』
我闭上双眼,紧紧咬住牙根……她所说的,全都没错。
的确——我太天真了,而且我的思虑也不够周全。桐崎那个时候也是,如果没有人提醒我的话,我根本不会注意到最重要的部分。
名栗和桐崎,他们都杀了许多人。
不管他们有什么样的理由,这个行为都不该被原谅。
我知道。
「……这种事情,我都知道。」
『…………』
「阿春,你说的话都没错,那也是正确的论点。可是……」
『可是,人类不能光靠理论而活。您应该不是要用这种感情论来敷衍过去吧。』
仿佛预测到我心事的阿春这么说。
『肯定您所说的话,就等于是承认为了快乐的杀人无罪。不可以杀人,我理解这一点,但我还是杀了人,因为人不能只靠理论而活。如果在您所重视的人被杀害之时,犯人跟您这么说的话,您能够接受吗?』
「……办不到。可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我吐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我在脑中思考,要如何把我的想法完整地传达给阿春。
接着,我这么说:
「我知道。我知道名栗的罪行应该受到制裁。我也知道,桐崎不能过着一个普通女生的生活。可是——我知道他们不是依照自己的意志去做这些事的。」
『假使真的如此——』
「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
我打断阿春的话,继续说下去。
「……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就算他们犯了罪——
难道他们就不能拥有救赎吗?」
她并没有回答。我挑选着字句说道:
「要原谅一切是不可能的事。我也不会叫你不准制裁他们。可是……难道他们连度过短暂普通生活的权利,都没有吗?」
因为无聊的事生气、一起去看电影、一起下黑白棋——那会是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小事吧。
「他们舍弃了所有一般人理所当然能拥有的东西,过着他们的生活——让他们有片刻重新得到那些东西,是这么糟糕的事吗?」
即使这样会带来新的痛苦,即使他们必须为了这份痛苦而烦恼、迷惘。
「需要陪在自己身旁的那个人——我认为桐崎她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个人。」
所以……
……我这么说了:
「只要一下下就好,我不会要你们永远维持这个状况,我也不会要你们就这么放他们走……
……可是,你们能不能守护他们片刻呢?」
我强烈地希望。
「让那家伙——名栗在早苗身旁……活下去。」
阿春没有回答。
让人感到疼痛的沉默敲打着耳膜。
时间过了多久呢?
感觉起来像是有几个小时,或者是数十分钟——搞不好,只有几秒也说不定。
突然,说话声响起了。伴随着一道吐气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知道了。』
阿春这么说。
「阿春……」
『请您不要误解了。我的意见没有改变。不过,我毕竟只是联系两位和【组织】之间的管道。我会把您所说的照实传达给【组织】。』
「……啊,这样就好。」
『早苗优花的生命危险可以暂时算是降低了不少。接下来,我只会派其他组织成员继续去监视她的行动。』
「我知道了。」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阿春又再次开了口:
『……不过,请您答应我这件事。
如果在监视过程中,名栗豹介试图杀害早苗优花,或是做出其他被视为危险的行动——届时,请您和桐崎恭子务必阻止他。就算必须夺走他的生命也无妨。」
为了要鼓舞自己,我紧紧握住拳头。然后用力地这么说:
「——啊啊,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不会再开口唠叨。」
『我明白了。那么,对桐崎恭子的指令就到此为止吧。』
「我知道了。那个,怎么说——谢谢你啦,阿春。」
『……我先告辞了。』
阿春发出微弱的声音,把电话挂断。
我盯着手上的手机——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狗斗?……你讲完了吗?」
桐崎窥探着我的脸色,跑到我身边来问我。
我回答她。
「啊啊,我把名栗的事情跟她说了,也说服她了。她说接下来只要进行监视就可以了。」
「是这样吗?」
像是吃了一惊的桐崎低声说道。
「——这真叫人意外啊。」
「不过,如果名栗又要去【毁灭】谁的话,那我们就没有其他选择了。」
桐崎直直地盯着我,点了点头。
「啊啊。到时候,我会亲自动手。」
「呃——我也会跟你一起。」
这句话让她眨了眨眼。我把手机收起,微微扬起半边嘴角。
「我说过了吧——从最初到最后。」
说完之后,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迈步前行。
「我们先去找早苗和名栗把话说清楚,然后就赶快回家吧。」
从后面跟上来的桐崎开口:
「是啊。期末考下个礼拜就要开始了。」
「……你居然让我回想起我极度想逃避的现实。」
「就算你再怎么想逃,现实都在你的眼前。那么,从正面去面对它会比较好吧?」
「……唔,也是啦。不过,要是我跌个粉身碎骨的话呢?」
「进行再生就好了。」
我又不是阿米巴原虫。
「唔,不管怎样,只要硬把碎片黏在一起,应该就可以动了吧。」
「我总觉得我们的话题愈聊愈歪……算了。」
我苦笑了一声,轻轻敲了一下桐崎的头。
「…………」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我是不是像阿春所说的那样,用了太天真的态度来看待这些事。我可以相信名药豹介这个人到那种程度吗——如果有人这么问我,我也无法点头。
……不过,至少我不会后悔。
即便那是一个错误也罢。
因为这是我在心里立下的决意。
我不会对我非得这么做的决定感到后悔。
就像我决定要待在桐崎身边的时候一样。
但就算如此——早苗和名栗也没有办法永远持续那种关系吧。
如果不是过着普通生活的人试着要过普通生活,那一定会有枷锁产生。
总有一天,名栗豹介必须做出相应的补偿。我所做的,可能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不过,就算【那一天】到来——只要一点点就好,只要他能学会去需要别人,这个事实应该就能成为他的救赎。
「话说回来,事情也平安解决了,回去之后可以吧?」
「什么?」
「轻轻……一刺。」
「你是邀人去喝酒的上班族吗?」
在一如以往的对话中,我倏地停下脚步,移开视线。
一片沉暗的世界被包覆在暗闇中,让人连踏出一步都踌躇不前。
即便如此,只要有一盏灯,只要有它,我们就能踏出步伐。
就算我们恐惧、畏怯不断膨大的阴影。
我们也应该拥有不逃跑与继续向前行的意志。
对名栗豹介而言,早苗优花会成为那样的存在。
我——相信。
「怎么了?走人了,狗斗。」
「……啊啊。」
我轻声答道——再次向前走去。
最终章仅仅一瞬间的今天
「……根据以上的主张,乃出狗斗要求解除【毁灭者】的处分。」
被漆黑包围的室内,一共有三尺。
一个男人坐在发亮的木桌前,只有手边被一盏小灯点亮。他身旁站着一个女人,另外还有一个坐在他们对面的少女。
没有任何杂音,所以就算是些许的声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然而室内却是完全地寂静。这三个人在那里动也不动地进行他们的对话。
「原来如此……」
男人低语。在光影之间隐约可见他的嘴角微微拧起。
「唔,我从你那里听到名栗豹介和早苗优花的关系之时,就有想过他会这么说了。他果然如同我所预测的,只有外表乖戾啊,内心却是单纯到有趣的地步。」
「就某种层面而言,也可以说他很好懂吧。」
「的确,你说得没错。而单纯的东西——最好操控。」
呵呵呵地笑完后,他开口说道:
「……你觉得该怎么做好?」
「我吗?」
「啊啊。就让我听听你的意见吧,【小春】。」
男人解开环起的双手,伸出手催促少女。
「我是【组织】的人,应该要排除个人的感情。」
「我说可以你就别客气吧,尽量说。」
「是吗?」
被称作是小春的少女干脆地回答。
「如果要我表示个人意见的话,那我认为没有必要接受乃出狗斗的要求。」
「为什么?他可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呢。他没办法置之不理的是背负了罪行之人的悲伤,而不是罪行本身喔。」
「所以我才会这么说。」
少女点了点头,淡淡地叙述。
「把话说穿了,就是我认为乃出狗斗的思考过于主观。虽然就他那个年纪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不能理解,不过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而且……」
「而且?」
「他这个人,有些棘手。」
「……喔。」
「把感情论当成正义感来卖弄的家伙要多少有多少。但我们能用正确的理论来说服他们,也能用动手来让他们闭嘴。这些人是因为事不关己,才能说出这种话。只要自己成为被害者,他们的想法就会立即颠覆。」
「乃出狗斗他不一样?」
「他不只接纳桐崎恭子的性癖,还陪她一起补偿她所犯下的错。因为他认为这能成为桐崎恭子的救赎。这次也是一样。他虽然接受了名栗豹介必须受到制裁的说法,却为了名栗豹介想出了另一个办法。如果名栗豹介犯了错,他甚至答应要负起责任。」
「原来如此。」
男人觉得好笑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他不会在既有的选项中作选择,而会试着思考其他选项吗?」
「而且他还要实践那个选项——不惜牺牲自己。」
「这的确算得上是棘手……」
「今后,他的这种精神也可能会给桐崎恭子带来影响。」
「你的意思是说,除了死去、活着偿罪之外,他会开始思考第三个选项?」
「就算她不会——他也有可能会对乖巧遵从我们一事感到疑惑。
所以——我认为现在应该要让他知道他自己的能耐。」
一定要让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不可以再去想这些多余的事。
小春话里挟带的意思让男人深深点头。
「你说的没错。不过,如果我们单方面地去压制乃出狗斗这种人,那他们一定会作出反抗。」
「…………」
「就算是歪理,拥有权力的人还是会坚持它是真理——很多没见过世面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想他大概也是吧。当然,我不否认我也有这样的一面。然而……这并不代表没有力量的人做的事都一定是正确的。」
男人用指尖敲了一下桌子。叩——轻盈的声音响起。
「不……事情没有所谓的正不正确。有的就只是两种人而已。一种是即便知道真实,却仍然不断吹嘘着理想的无能者;另一种则是知道一切,再冷酷也要完成应做之事的有能力者。」
规则响起的声音有些高亢,表现出男人的感情。
「有什么不好呢?现在就让他这么相信吧,让他相信他所抱持的虚幻梦想和希望,让他相信他以为是正确答案的愚劣妄想。」
「……这样好吗?」
他嘲弄地扬起嘴角。
「自信愈坚固的人,在自信被摧毁的时候就会伤得愈深,深到他无法重新站起来的地步。
我很期待他在得知这个世界的真实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到时候再让他明白到他想说不的地步就好了。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么矮小、有多么脆弱。然后,再让他知道——
自己——根本就没能拯救到任何一个人。一
他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我想相信。」
男人说道。
「——世界的这种恶意。」
「……真的吗?」
桐崎试探性地问道。
我认真地回答她。
「啊啊,名栗的抹杀——已经取消了。当然,监视还是要继续就是了。」
「是这样吗……」
多少安下心来的桐崎吐了一口气之后,又随即皱起眉头深思。
「怎么了?」
「不……我只是觉得就那些家伙而言,这样的处置似乎太过宽容。总觉得里面还有什么内幕的样子。」
「……唔,的确是这样没错。」
就连我也吓了一跳。我原本也以为这一把我是赌不成的。
「唔,就算真的是这样——我们也可以暂时安下心来了吧?」
「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就算我们再怎么想,也找不出答案的啦。」
「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好不好——不过事实上就是这个样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嗯,你说的也没错。」
「是说,还真热啊。」
我用手挡住阳光,看向清澈到恐怖程度的蓝天。
「这个气温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夏天才刚开始而已吧。是说,你考试考得怎样?」
「夏天好热啊。」
「…………」
「再这样下去的话,十二月大概会到四十度吧?」
「……我知道了,你用不着全部都说出来。」
不、不准用同情的眼神看我!
「我、我跟你说喔,我考得才没有那么差!」
「喔?那让我听听看。」
我犹豫了一下后觉得没差,我就在桐崎耳边低声报上成绩。她一开始的时候还点着头,但当科目来到英文和数学的时候,她就渐渐地什么都不说了。
在我全部说完之后,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狗斗。」
「喔。」
「你的人生不是全都用那张薄纸来判断的喔。」
「……那个,基本上,应该是我说的话才对吧?」
「就算这是个学历社会,社会上也不是每个地方都用成绩来判断每一个人。你要朝这个方面抱持希望,开朗地朝明天——」
「不要安慰我!不要用空有形式的话安慰我!」
该死。早知道我还是不说的好。
我懒散地走在快要被热气熔化的柏油路上,叹了一口气。
「……对了。」
桐崎拍了一下手,提出她所谓的好方法。
「放暑假的时候,我去你家当家教吧?」
「我用我的三魂七魄全面拒绝你!」
「唔,你怎么这样拒绝别人的亲切。」
「你一定是想那个吧。如果有一题解不开就刺一刀,一定是这样吧。我都看出来了。」
「真没礼貌!」
「我有说错吗?」
「我是要教你念书,我才不会说什么让我刺这种任性的事!
我的每一刺,都是出自我的意志!根本不需要理会你的心情!」
「……桐崎,你啊……」
我把不断颤抖的手,朝桐崎的身体伸过去—
我使尽全力,用手臂绞住桐崎的脖子。
「听说有过濒死经验的人性格会改变啊。我先去河边帮你盖个奈何桥好不好啊,啊啊啊啊!?」
「喔喔喔……我的阿嬷在跟我挥手。我的祖母明明就还活着啊。」
那已经是恐怖小说了吧!
一脸不可置信的我放开手。正当我看着剧烈咳嗽的桐崎的时候,背后一道声音传来。
「小狗狗!还有桐崎同学!」
我转过身举起手。
「哟,久远。」
「怎么了?」
「不,没事。」
「什、什么事都没发生……」
桐崎硬是挤出一个笑容。辛苦你了。
「是吗?……那,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回家吗?」
「你不需要连这种事都确认。」
「是、是吗?那就好啊……嗯。」
玲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困惑的样子。但等我和桐崎一开始走,玲也跟着在旁边一起前进。
「呐,小狗狗,你考得好吗?」
「……我不想谈这个话题。」
「咦,是这样吗?对不起。呃……快放暑假了呢?」
我懒散地「啊——」了一声。
「是吗,放假啊。」
「乃出同学有什么计划呢?」
「并没有。」
大概会跟去年一样,做完家事就打混摸鱼吧。我的人生就是这两件事的循环。
「没有计划啊……呐,呐。」
我转过视线,发现玲正以异常谨慎的态度转过来看我。
「怎样?」
我的问题让她的身体瞬间缩了一下,她低下头。很难得看到玲会有这种像是畏惧着什么的行动。我歪过头,「怎么了?」盯着她的脸看。她慌慌张地移开视线,好像是得了感冒一样,脸上一片通红。她这个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才把视线转回来,慎重地对我说道:
「……那、那个,我们,暑假——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啊?」
出乎意料外的问题让我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啊!」玲用手抵住嘴角,摇了摇头。
「嗯、嗯。当然,是三个人,一起去……不行吗?」
「我觉得很不错。乃出同学呢?」
「啊?啊啊……唔,应该可以吧?」
反正暑假那么长,出去玩一下也不错吧。我随意地丢出回答后,玲的整张脸亮了起来,高兴地笑了。
「嗯、嗯,那,我们就去吧。」
「……?真是个怪人。这种事直接说出来就好了嘛。」
「是、是啊…………嗯。嘿嘿,好期待呢。」
微微一笑的桐崎歪过头。
「那么,我们要去哪里呢?」
「这个嘛……」
她们两个聊计划聊得相当开心,而我则是慢步走在她们两个身后。我有多少年没跟朋友出去……不,这搞不好是我的第一次。虽然桐崎要一起来的这一点让我有些不安,不过有玲在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
——这个时候,我蓦地低声嘟哝。
「……是,是这样啊。」
那个循环已经不见了。因为我已经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我一直觉得,和别人扯上关系是很麻烦的事。因为那样会让我担心不必要的事情、要不然就是受到不安的折磨。
但就算如此——我现在并不觉得这件事有给我带来什么不愉快。
这种事情也不错。我甚至有了这样的想法。
我并不冀求要和谁在一起。
但只要身旁有个能够理解自己的家伙,有时心情就可以放松那么一下下。
桐崎和名栗也是在追求——这样的一瞬间吧。比任何人都还恳切地希望着。
有些人没办法抓住这任谁都会漏看的些许小事。
——对这家伙而言,我有成为她不想放手的一瞬间吗?
我想了一下。
「……这根本不像我会做的事吧。」
没错——我微微地笑了。
后记
大家好,我是空野。
虽然我想应该很少人是从第二集开始看起,不过由于也有些人的奇异兴趣是「买系列作品的其中一本,然后想像前面发生的事」,所以我也加说一句初次见面。我说的有些人是指我的朋友。
我在前面也提过,这本书是我的出道作「恋上不死之男的少女」的续集。
拿起这本的读者里,或许会有人觉得「居然会出续集η」但最惊讶的其实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
上一集所获得的支持远远超乎我的想像,所以续集才能出得比我当初预计得还早了这么多。谢谢大家。
我是很想就这么继续加油,不过这方面还要端看各位读者的反应,所以今后也请各位多多指教。嘿嘿嘿(猥亵的笑声)。
接下来,说到这几个月我在做什么,我写了第二集的稿子、和狗玩、在游戏里操纵超级机器人。我想这本书上市的时候,我大概会带着黑猫去当侦探吧。
事实上,找曾经在尚未出道前憧憬着「在截稿压力下都不能打电动了啦」的生活,但等到真的变成这样的生活之后,我才发现这一点都不有趣。我把打到一半的电动放在一旁,拚了命地敲键盘。然而我有时候却很想边喊「哇咻!」边滚到旁边,打开电动的电源。(事实上我真的做过一次。我也喊了哇咻。我想我大概哪里坏了吧。)
不过对于这份工作,就算我说动作慢了,我也不能把工作交给其他人去做,所有的错都会降临到自己身上。所以自制是很重要的。我想要好好加油。虽然这对小时候非常讨厌「加油」和「协调性」这两个词的我而言,是一连串的不安。
我想可能已经有读者注意到了,这次的后记有六页。上次是四页,所以这次增加了两页。因为我这么快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虽然页数增加并不等于无话可说,但我觉得它们之间好歹有些关连性。没错,我要这么相信。
不过我也不能一直垂头叹气,所以我要聊一些和作品有关的事。只是我也曾经在第一集里说到,我不是很喜欢在后记里提到有关内容的事,所以我要说一些内容以外的事。
在第二集登场的名栗使用的武器是铁棒,其实这是有渊源的。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在打某个著名恐怖系游戏的时候,武器条目里出现了一个叫「铁棒」的东西。它就如同字面上所说的一样,是一根水管般的东西。主角就拿着它,像这样,用力地一直打。打怪物。毫无表情地拿着它一直刺。刺怪物。
我心动了。
主角不是拿刀子,也不是拿枪,他拿的是「铁棒」这种到处都有的东西和敌人对战。这一点毫无脉络地刺激到我心里的某处。这么一想起来,大家似乎都把铁棒当成是流氓会拿的东西,很少人会把它当成是一种很强的武器。不过,它可是很了不起的钝器呢。根据使用方法的不同,它也有可能会成为恐怖的钝器。那个时候,一个拿着铁棒的少年身影蓦地浮现在我脑海里。脑袋里某个角落一直惦着要哪一天来用他的我也没想到他居然会被我用在这种地方。
我一直以为铁棒是路上到处都有的东西,可是当我要去找的时候,却很难找到。漫画和小说里的不良少年是去哪里找到铁棒的呢。是在雅虎拍卖上标到的吗?黑市里或许会有一支拥有超强大威力的传说铁棒,最后以天价卖出。组头们代代继承的染血铁棒之类的。不过现在还有人说组头吗?
还有,在「不死之男」这本书里,每个角色的名字都是遵循一个法则在取的。我想应该有很多读者已经看出来了,角色的姓或是名字都「配合那个角色的特性」。譬如说「桐崎恭子(KIRISAKIKYOKO)」是「撕裂魔(KIRISAKIKYO)」,「名栗豹介(NAGURIHYOSUKE)」则是来自「殴打(NAGURI)」。我原本是把这个法则当成秘密,不过名栗豹介这个名字实在取得太好懂了,所以我决定公开这个秘密。虽然说谁都不会从中得到好处,这只是单纯因为我在出道前觉得这么做会很有趣。可是等到事情变成这样之后,每个人的名字都必须取成这样才行,我只能抱着头说「糟糕了」。这是常有的事,大概吧。如果可以的话,大家可以就第二集之后出现的角色来做推测。如果大家可以告诉我的话,我会非常高兴的。只有我会高兴而已。顺道一提,早苗家、久远家的孩子、还有乃出家姊姊的名字都跟法则没有关系。那是我一时兴起取的。乃出这个姓和长男的名字虽然有它的意义。不过因为实在太无聊了,所以我就此割爱……我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怎么办。铁棒去死吧。写成英文就是IRONBAT!FUC●lNGIRONBAT!(好像用得有点不对。)
不过篇幅只剩下一点点了,我要开始已成恒例的谢辞了。
首先是我的责任编辑S,很抱歉每次都给你添麻烦了。这次的续集可说是因为有S在才能诞生的。虽然我在很多方面都还不够成熟,但请你不要丢下我,陪我一直走下去。
接着是负责插画的J;H老师。老师的知名度远远高于我,很谢谢老师在百忙之中帮我画续集的插画。我在初稿中所看到的可爱名栗和早苗狠狠打动了我的心。恭喜作品要动画化了!
总是在半夜聊创作的U还有A。我把我们那时乘兴而说的话全都写在第二集里了。谢谢你们。我要让你们从今以后不敢在我面前乱说话!不过他们一副会更多嘴的样子,真是麻烦的两个人。
很抱歉在第一集说到我跟S的关系很疏远。我们改天找个时间来聊人吧。啊,这是不是谢辞。嗯,没关系啦。
谢谢那些在我写书时特地到网页上写信帮我加油的读者们。由于这是一本被归类成特殊部门的书,各位的鼓励是我无可替代的宝物。这是我在创作时最棒的动力。
接下来,我把我最大的感谢献给这次也读完「恋上不死之男的少女」的读者大人们。因为有各位,我才能生存下来。顺便告诉各位,这本书是用特殊墨水印制的,在书店站着看完的人
如果不把它买下来的话,三天之内就会发狂。我骗人的。
那么,我祈祷着还能在第三集见到各位。
二○○八年十月空野一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