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伊织的交友范围极为有限。
由于完全没去过才艺班和补习班,所以只能在学校认识同年纪的朋友,而且几乎没有能称得上是好友的人。很讽刺的是,除了亲人之外,现在与伊织最为亲近的,是不属于人类的战争妖精——克莉丝塔蓓儿。
既然是这样的伊织,他当然不会认识外国人,只认识几个外表不像日本人的朋友。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似乎存在着单方面认识伊织的外国人。
在机场熙攘的大厅一角,一名青年正在阅读赛马杂志。他的表情颇为严肃,目光追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青年的头发是几近白色的金发。他以手指把玩自己有些翘的头发,盯着杂志的内容大约十分钟之久。
「——派屈克少爷。」
在青年以结巴的语气念着杂志内文时,一名身穿纯白套装的高佻美女走了过来。
「啊啊,伊格莲茵。」
「让您久等了……哎呀,您在看什么书?」
「应该是赛马杂志……不过老实说,我看不太懂里头写些什么。」
青年夸张耸了耸肩,然后从椅子起身。
「日文果然很难。只是交谈还好,阅读能力就还有待加强了。——我真羡慕你们。」
「您打算在这里停留这么久?」
「不,可以的话,我想要尽快回欧洲。」
青年把杂志留在原处,将手插进牛仔裤口袋踏出脚步。
派屈克——这应该就是他的名字。
这名美女也跟在名为派屈克的青年身后半步的距离,以高跟鞋踩出清脆的声音穿越大厅。窄裙下方展露出来的美腿曲綫,自然而然吸引着在场男性们的目光。
「……所以,总之该怎么做?」
「行李已经送到饭店了,我们就直接过去吧。」
「去哪里?」
「先去大学或许是不错的选择。」
「知道在哪里吗?」
「已经查好了。」
「不愧是伊格莲茵,没有我出面的余地。」
「您过奖了。」
一走出大厅,日本梅雨季节特有昀闷热空气便袭向两人。
派屈克不耐烦地仰望多云的天空,然后摇了摇头。
「……我还是喜欢冷一点的地方,真想赶快离开这种湿热的国度。不过当然得先得到『书』。」
「真的在这个国家吗?」
「真的。如果不是真的就麻烦了。」
派屈克与名为伊格莲茵的美女一起坐上计程车,做个深呼吸之后静静闭上眼睛。
「……他让那名少女带着『书』从都柏林寄出,这一点已经确定了。所以寄送地点只会是日本。——没错吧?」
「我认为很有可能。」
如此回应的伊格莲茵看起来面有难色。派屈克微微张开眼睛向她一瞥,以计程车司机听不懂的爱尔兰语轻声说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记得他说过他在日本有个儿子,你在警戒那名少年,会成为那名少女的『鞘之主』妨碍我们吧?」
「……是的。」
「不用担心。」
派屈克以手指拨弄前发,隐约有些雀斑的脸上,浮现无惧于一切的笑容。
「——即使要和他们交战,我和你搭档也不可能输吧?」
「可是——」
「没问题,我们肯定会赢……我会战胜他们,让你成为极致的战争妖精。」
派屈克说完之后,轻轻握住伊格莲茵的手。
※
早濑药子前往母校拜访学生时代的恩师,感谢他前几天出席母亲的葬礼之后,如今药子正在学生会馆前面的露天咖啡厅歇息。
「…………」
从药子小时候就一肩挑起家计将她抚养长大的母亲过世了。
对于这件事,药子尚未实际感受到内心涌出悲伤的情绪。
她以独生女的身分办理后事,之后也忙着办理各式各样的手续,处于这样的状况——不知道是幸或不幸——甚至无暇沉浸于和母亲共度的回忆哀伤度日。
药子皱眉承受着浓缩咖啡凉掉之后的苦涩,对久违来访的母校风景感慨良多。
五年多前,药子也在这座校园求学。由于远离首都中心,这里有着适度的苍翠绿意,但也没有偏远乡下的气息,药子非常喜欢这样的学校。现在回想起来,母亲明明辛苦帮忙筹措学费,比较鲜明的回忆却都是和朋友出游或打工的往事,证明药子可能不是认真向学的学生。
事到如今,药子对此感到过意不去,静静地仰望天空。
「至少也要帮忙报仇才行。虽然我很想这么做——」
药子轻声自言自语,不经意将视线往下移,某种不应该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色调映入眼中。
从药子就读这间大学就未曾见过,以外型来说颇为突兀的两人,从文学院办公大楼的方向走了过来。其中一人是年纪与药子相近,全身穿着纯白套装的美女,另一人是年纪大约二十岁左右,脸上还有些许雀斑的青年。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确定两人并非日本人,有着英式血统的五官与轮廓。
「——!」
药子见状反射性想要起身,但心中的理性制止了她。接着她重新以极为自然的动作离席,并走进学生会馆。
「——艾可?」
药子站在可以眺望户外的窗边,然后打电话回家。
『这不是药子大人吗,请问找在下有何吩咐?』
「总之没事吧?」
『您说『总之』的意思是——?』
艾可杜恩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讶异,声音也逐渐变小消失。
「在我回来之前,你千万不要踏出家门一步……虽然很想解释成巧遇,但我的母校来了几个发色特异的人。」
「发色特异……是吗?』
「对。幸好对方似乎还没发现我。」
药子俯视户外,轻轻闭上左眼。
「……我没看错,是没见过的战争妖精和鞘之主。」
『药子大人有什么打算?』
「先在这里待一阵子——总之,再来我会找大学朋友问问看。毕竟对方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留学生,而且既然那么显眼,应该可以打听到一些消息。」
『明白了。请您行动时务必小心。』
「好的。」
与艾可交谈完毕之俊,药子接下来随即要连络宫本伊织。然而手机拨好几次都打不通。
「……在这么重要的时期,好歹把手机开着吧。」
药子轻声抱怨,把手机收进爱用的名牌包之后,若无其事窥视周围的状况,并离开学生会馆。
「…………」
药子刚才目击的双人组,已经不知道前往何处而消失身影了。药子快步走向文学院办公大楼,朝着正在认真处理柜台业务、当年的学妹打招呼。
「茉莉,打扰一下。」
「啊、早濑学姊。」
发现药子来访而抬起头的片山茉莉,收起前一刻绽放的笑容,绷紧嘴角从椅子起身深深低头致意。
「令堂的事情请您节哀——」
「啊啊、不用了不用了,这件事不重要。」
「啊?不、可是——」
「我不是来聊这种阴沉话题的。」
药子大略环视办公室内部,接着靠在柜台旁边压低音量询问:
「——刚才我在外面和一位大美女擦身而过,她是谁?」
「咦?是说一位身穿白色套装的外国人吗?」
「对,高佻美女与男孩子的双人组。他们不是讲师或留学生吧?」
「嗯,并不是。刚才招待的人不是我,所以我没有很清楚,不过他们好像是从英国还是爱尔兰,千里迢迢来到我们大学拜访教授。」
「专程从欧洲来访?这间大学有这种大人物吗?」
「与其说是大人物……啊、不过早濑学姊,记得你之前经常出入宫本教授的研究室吧?」
「咦?」
「他们两人似乎是来拜访宫本教授。男生说他的爸爸还是爷爷和宫本教授是好友,所以务必要当面拜访——」
「可是,宫本教授他——」
「没错吧?我们转达教授的状况之后,对方就露出无法释怀的表情离开了。」
茉莉说到这里,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笑容。
宫本伊织的父亲宫本康赖,在进行最后一次实地考察之前,辞去这所大学的讲师职务。如果是药子舆茉莉这种当时就读这所大学的学生,或许现在依然记得这位前往欧洲之后就失踪的年轻讲师,然而严格来讲,这所大学已经与康赖毫无关系了。如果想知道宫本康赖在哪里,去警局应该比拜访这里来得快。
「——这么说来,早濑学姊不是和宫本教授的弟弟交往过吗?就是外型有点叛逆的那个人。」
露出沉思表情的药子,忽然听到茉莉这个直截了当的询问就明显皱眉。
「你说谁曾经和那种花花公子交往?」
「咦?不是吗?但你们交情不是很好吗?」
「那单纯是一种孽缘。只是因为念同一间高中,所以经常会不知不觉一起行动。」
「所以你们没在交往?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
「那当然。——何况你知道赖通现在在哪里吗?在巴黎,巴黎耶?」
「咦~,明明没在交往,但学姊却很清楚耶~?」
「别误会了……这也是一个奇妙的缘分,宫本教授的儿子,正在我目前任职的学校就读。简单来说,他是赖通的侄子,赖通的消息就是他告诉我的。」
到头来,药子从大学毕业担任教师之后,就不曾见过宫本赖通了。直到前几天透过伊织得知赖通在巴黎为止,她根本不知道赖通在哪里做了什么。
「啊~,对喔……学姊现在姑且也是在高中当老师……」
「……姑且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讲到这里忽然沮丧了?」
「因为……原本是认真学生的我,因为迟迟找不到工作,只好在学校办公室打工锄口,为什么吊儿郎当的学姊却能当上老师?而且还是美术老师!学姊明明只画得出像是小朋友涂鸦的画!」
「真正会画画的人,哪可能会当美术老师?茉莉之所以找不到工作,应该是因为景气不好加上自己抓不到诀窍吧?那我走罗,你就努力工作吧。」
面对毫不客气说出感想的学妹,药子轻戳她的脑袋之后,就快步离开办公大楼。
「…………」
在意外的地方听到宫本康赖这个名字的药子,原本想要再庆连络伊织,似伊织的手机似乎还是没开机。
「那两个人,为什么要找宫本教授……?」
药子收起手机,仰望阴郁的多云天空自言自语。
※
如果伊织不是过着现在这种生活——即使是在极低的机率之下,与亲密女友进行普通人的约会——伊织应该永远不会进入这种店吧。
在傍晚时分,应该说接近晚餐时段的这个时间,以甜点吃到饱为卖点的这间店,将近九成的客人都是女性。
「……不过,要让这个小鬼吃饱,除了这种店也别无选择了。」
伊织喝着甜到发腻的冰红茶,双眼看着菜单。
不只是超过三十种的丰富甜点,包括饮料在内,义大利面与三明治等轻食也是无限享用。伊织的食量原本就不大,但坐在伊织面前的这名少女,肯定会把这种店当成天堂吧。唯一的难点就是店员和其他客人的视线,刺得他隐隐作痛。
「伊织!我还要义大利面!」
「……你是不是吃得比平常还多?」
「因为这里吃再多也不用钱吧?」
「并不是不用钱,当然要付费……但肯定会回本就是了。」
伊织静静离席,从愣住的店员们面前经过,装了一盘克莉丝塔蓓儿要的义大利面回去。
「……真是的,简直把自己当成大小姐了。」
伊织已经以甜点以外的餐点简单果腹,之后就专职为克莉丝拿她想吃的东西。
「不过,在家里吃的比较好吃。」
克莉丝大口吸着义大利面说道:
「——虽然伊织很少做法式土司以外的甜食,不过伊织做的义大利面比这里好吃,红茶也是伊织泡的比较好喝!」
「如果你贴心到讲得出这种话,好歹把音量放低吧。」
凑巧经过附近的店员似乎瞪了这里一眼,使得伊织不自在地皱起眉头。
「——不过,为什么今天不在家里吃饭?」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伊织从口袋取出关机的手机叹息。
「真要说的话,就是在整那个女的。」
伊织试着打开手机电源,还没确定有哪些未接电话,手机就响了。
「……喂?」
『我说伊织!你在哪里?』
一按下通话钮,马上传来露缇琪雅的刺耳声音,使得伊织眉心的皱纹更深了。
『——电话打到现在都不接,这是什么意思!?我一直饿着肚子在等你,所以快给我回来做晚餐啦!不然就给我买点甜食回来!』
「我之前应该跟你说明过我家的规定了。」
『不关我的事!居然跑出去闲晃让我饿肚子,你疯了吗?小心我向阿通告状!』
「随你高兴。」
伊织喝光冰红茶之后扬起嘴角。
「像你这种好手好脚却游手好闲的懒惰家伙,我没有义务继续做三餐招待,光是容许你住在家里,你就要心存感激了……如果有意见,你就回巴黎找你最喜欢的阿通不就好了?」
『伊织……你啊——』
「我从以前就在想……」
伊织想像着电话另一头的露缇琪雅愤怒颤抖的样子,并且忽然压低音调转换话题。
「……你对我隐瞒了某些事情吧?」
『什么意思?』
「你不是被追杀才来日本吗?」
『为什么会变成在说这个?』
「叔父说过,因为他没办法自己保护你,所以要我代为保护。也就是说有人想对你下手吧?」
『……既然是战争妖精,这应该理所当然吧?平常总是会被同族追杀。』
「你应该是追杀同族的类型吧?」
伊织语带讽刺如此回应。
「——无论如何,我确定你对我隐瞒某些重要的事情,而且你从来没有努力厘清我对你的怀疑,在这种状况下,我可没办法达观到能够笑咪咪做饭给你吃。」
如果露缇琪雅是被某人追杀逃到这里,那么就无法保证追兵不可能来到日本,而且也无法保证这些追兵,不会对克莉丝造成相同的威胁。
回过神来,克莉丝已经放下叉子,喝着冰红茶专注凝视着伊织。
伊织不想继续在克莉丝面前和露缇琪雅争论,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
「总之如果你有话要说,我今晚会听你说。」
『等一下——』
虽然露缇琪雅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伊织单方面结束通话之后就关机了。
克莉丝对这样的伊织开口说道:
「伊织。」
「什么事?」
「你和露吵架了吗?」
「没有到那种程度。——吃够了吗?」
「嗯。」
「那就走吧。要是继续待在这里,我的背大概会被挖出一个洞。」
「咦?为什么?」
「……少根筋真是天下无敌。」
如此诧异回问的克莉丝,应该丝毫感受不到周围的奇异视线吧,只有伊织抱持着坐立不安的感觉。
结果,伊织他们到了晚上九点才返家。
其实要的话也可以更早回家,不过为了教训露缇琪雅,伊织在饭后带着克莉丝到处逛,玩到尽兴之后才回家。
「露会不会已经饿死了?」
「这样反而省事。」
前几天与露缇琪雅当面起口角之后,克莉丝似乎没有那么怕露缇琪雅了。而且对于那名粗鲁的少女,克莉丝还展现出这样的关怀之情,这样的她比伊织还要温柔,就某方面来说是个滥好人。
「——如果是你这种小朋友在这种时间外出闲晃,百分之百会接受警察的保护管束,不过露缇琪雅应该不成问题。如果饿到受不了,她可以自己去餐厅吃饭或是买吃的回来,担心她只是白费工夫。」
伊织从口袋取出钥匙,打开玄关大门。
就在这个时候,二楼传来某种东西坏掉的刺耳声响。
「————」
家里伸手不见五指,刚才从屋外看的时候,窗户也没有透出灯光。考量到玄关有上锁,露缇琪雅应该外出了。
然而伊织确实感觉到二楼有人。既然对方是在黑漆漆的屋里偷偷摸摸行动,肯定就只有那几种可能性。
伊织默默抱起克莉丝。克莉丝果然也感觉不对劲,伊织还没开口,克莉丝就搂住伊织的脖子,亲吻他的嘴唇和眼皮。
「魔性之血」眨眼间走遍全身,伊织的感官逐渐变得敏锐。
「……果然是二楼。」
发出声音的位置是二楼——而且是叔父的房间。察觉到这一点的伊织,守规矩地换成拖鞋之后才冲上楼梯。
「!?」
在跑到走廊转角处的时候,传来一阵更加清晰的玻璃碎裂声。
伊织抱着克莉丝冲进叔父房间,看到室内惨状之后皱起眉头。
「伊织!」
克莉丝指着窗户高声大喊。伊织反射性闭上左眼看过去,某种释放白色磷光的物体,在民宅屋顶高速飞跃而去。
「那是——」
对方已经离得远远的,连伊织现在的视力也无法清楚辨识,即使现在去追应该也追不上。何况即使追上了,对方也不可能乖乖束手就擒。
伊织放弃追踪,就这么背着克莉丝打开室内灯。
「呜哇……」
曝光的室内惨状,令克莉丝发出像是叹息的声音。
伊织一边抱怨一边搬进这个房间,后来由露缇琪雅收得整整齐齐的衣物被丢得满地都是。不只是抽屉,连整张床都被翻开。露缇琪雅原本放在衣橱里的包包,如今被半开着丢在桌上,或许入侵者是在翻找包包的时候,察觉到伊织等人返家而逃走的。
「……被撞破的不是玄关大门,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伊织看着主要散落在窗边的大量碎玻璃轻声说着。
按住左眼以「幻视」环视室内,各处残留着明显与克莉丝不同的白色光迹。不是艾可杜恩或莉莉瓯妮的颜色,当然也不是露缇琪雅的颜色。
换句话说,刚才逃走的入侵者,是伊织等人尚未遇见,未知的战争妖精。
「趁着屋主不在从二楼窗户入侵,做出这种粗鲁行径之后转头就走。我实在不认为对方会是友善的家伙。」
「伊织……」
听到伊织如此咋舌咒骂,克莉丝轻轻抱住伊织的头,大概是对于新的战争妖精感到害怕吧。
「不用担心,对方的目标不一定是你……但也可能是某人引来的。」
稍嫌笨拙地激励克莉丝之后,伊织把她放到房外走廊。
「不准随便闯进来哦?里面很危险,到处部有碎玻璃。」
「伊织,再来要怎么办?」
「其实应该要报警处理……但是很遗憾,不能让警察或保险公司的人进来这里。」
即使向警察报案,伊织也不认为警察能查出入侵者的身分。何况,外型不像日本人的克莉丝与露缇琪雅,反而可能会遭到警方盘问详细身分,使伊织陷入困境。
「喂,你姑且帮忙看看别的房间。」
「知道了~!」
派克莉丝检查其他房间之后,伊织将床轻易翻正。原本放在床上的全新床垫,被某种锐利的东西割得四分五裂,里头的填充物凄惨地裸露在外。
「……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仔细一看,连伊织拖到房间角落的那副棺材,也被破坏得不成原型。虽然要由露缇琪雅自己清点之后才能知晓,但刚才的入侵者,应该是在寻找某种东西。不只是翻找衣橱和抽屉,还搬开床铺割开床垫甚至破坏棺材,手段颇为强硬。
「…………」
在伊织凝视棺材残骸的时候,克莉丝跑回来了。
「伊织!厨房没事!」
「除了厨房呢?」
「咦?」
「……去把其他房间都看过一次。」
再度使唤克莉丝跑腿之后,伊织打开手机电源。总之现在必须先把露缇琪雅叫回家,要她把必要的东西挑出来保管,否则明天也没办法整理房间。不只如此,也得叮咛露缇琪雅提高警戒。
正要连络露缇琪雅的时候,药子来电了。
「喂?」
『啊啊,终于接通了。宫本同学,你现在在哪里?』
「我刚到家。因为一些原因,所以我刚才把手机关机了……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
『要说紧急的话挺紧急的。』
「我这边也面临一些紧急状况……请问是什么事?」
伊织朝着凄惨的房内看了一眼,然后靠在墙边。
『我今天去了母校一趟。』
「您说的母校不是我念的学校,是大学吧?」
『对。——我在那里看到奇怪的双人组。』
「奇怪的双人组?」
『是战争妖精与鞘之主的搭档。战争妖精是和我年纪相近的白色套装女性,留着银白色的短发,鞘之主大概二十岁左右吧?是拥有英式五官与轮廓,像是国外影集演员的男生。』
「————」
药子的这番话,使得伊织再度闭上左眼环视房内。
「伊织~!其他房间也没问题~!」
伊织朝着回来的克莉丝摆出「安静别讲话」的手势,然后询问药子:
「那个战争妖糟是什么颜色?」
『很白的银色——几乎可以说是纯白。』
「白色吗……」
『那两人似乎是来找宫本教授的。』
「找我爸?」
『对。他们在办公大楼询问了宫本教授的住址……所以你要提高警觉。虽然不确定是敌是友,不过小心为上。』
「接下来我会这么做的。不过为时已晚就是了。」
『……什么意思?』
伊织不由得说出的自嘲话语,使药子发出讶异的声音。
「不明来历的战争妖精,入侵我家翻箱倒柜寻找东西。我要逮人的时候已经逃之夭夭了,不过能确定磷光是白色的。」
『难道……就是白天的战争妖精?』
「有可能。总之今晚应该会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明天再讨论详情。」
『明白了。……有什么事情就立刻连络我。』
「谢谢老师。」
感谢药子的关怀之后,伊织结束通话。
「伊织~,其他房间还是一样整齐喔!」
「辛苦了。」
听过克莉丝重新报告之后,伊织抱起她叹了口气。
「……里面这样怎么办?」
「不知道。」
「可是这样的话,露会伤脑筋耶?」
「那她应该自己想办法,因为被弄乱的都是她的东西……如果敢把工作扔给我,我会毫不客气全部丢掉。」
伊织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以及夹杂着哼唱的开朗声音。
「我回来罗~!」
「啊、是露!」
「明明刚才心情差成那样,这家伙情绪切换得真快。」
等她看到房内的状况,这份情绪肯定会再度骤变。虽然不难想像这种事,但伊织也不能因此逃避。
伊织把倒在桌旁的椅子拉起来摆正,让克莉丝坐在上头,然后等待露缇琪稚的到来。
「伊织~!克莉丝~!不在吗,哈罗~?」
「在。……在叔父的房间。」
「阿通的房间——现在是我的房间吧!你为什么自己跑进去了?真令人不敢相信——」
出现在门口的露缇琪雅,在目睹房内惨状的刹那,就气得扬起柳眉,扔下手中的包包走向伊织。
「你这——!」
露缇琪雅高举右手要对伊织甩耳光。
「……动作真快。」
即使看起来是娇弱美少女,露缇琪雅的身体能力也远胜常人。如果伊织没有连忙抓住她的手——以及饮用克莉丝的血——伊织大概已经被打碎下巴撞到墙上了。
伊织紧抓着露缇琪雅的手腕,放低声音说道:
「你的眼睛是装饰品吗?在把别人当成犯人之前,给我冷静一点看看房内。」
「你在说什么……?」
「连我都看得到犯人的痕迹,你不可能看不到吧?这就是我要说的。」
「…………」
听到伊织这番话,露缇琪雅才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大概是发现各处残留的白色鳞粉吧。
「……放手啦。」
露缇琪雅甩掉伊织的手,像是做错事般转过身去,开始咬自己的拇指指甲。
「既然不是你,那是谁做的?你没看到犯人的长相吗?」
「我只有看到白色磷光。你心里没有底吗?」
「没有,并没有。当然不会有吧?」
「这样啊。」
伊织把克莉丝抱在腋下离开露缇琪雅的房间,然后前往一楼厨房。
「——换个话题,话说回来,你认识多少战争妖精?」
「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今天似乎有一对战争妖精与鞘之主的搭档,出现在我父亲以前任职的大学……是你认识的人吗?」
伊织朝着追到厨房的露缇琪雅看了一眼,然后从冰箱取出一瓶冰红茶。总之他现在想喝杯冰凉的茶,让魔性之血激发的暴戾情绪平静下来。
「是仟么样的战争妖精?」
「我不知道详情,但头发是银白色的短发,身穿笔挺的白色套装。」
「……鞘之主呢?」
「听说是二十岁左右的西方人。」
「…………」
伊织把碎冰块放进玻璃杯,倒入自己泡的冰红茶加上糖浆。伊织喝热红茶的时候绝对不加糖,但是喝冰红茶的时候反而会加很多糖,这是伊织另一个小小的坚持。
「——问一下。」
面有难色陷入沉思的露缇琪雅,就这么皱着眉看向伊织。
「他们会不会是……你父亲认识的人?会不会和我无关?」
「也有这种可能。」
伊织面不改色如此回答,随即露缇琪雅脸色更加难看,并且大声喊道:
「慢着!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只是无辜被波及吧!就代表我的房间代替你的房间遭殃吧!?」
「还不能这样断定。」
伊织喝完甜冰茶之后,把玻璃杯放在自家两名战争妖精面前,然后叹了口气。
「……所以,怎么样?是不是你认识的人?」
「我曾经听说过,伦敦周边有个白衣战争妖精闹得天翻地覆,不过我不认识,而且也没有见过。」
「伦敦?不是巴黎?」
「我去法国之前住在英国,半年前才搬到巴黎的。」
「然后如今落魄到日本是吧?」
「多管闲事。」
露缇琪雅鼓起脸颊,在椅子上抱膝而坐。
「假设你知道的那个战争妖精,就是出现在大学的战争妖精——那么问题就在于她为什么要找我老爸了。」
「……你是在问我?」
「不,我是自言自语。何况我不认为你能提供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
「我说你啊——」
「你们从刚才就在聊什么啊?」
克莉丝发出「滋噜~」的声音,一鼓作气把冰红茶吸光,然后打个呵欠揉揉眼角。
「……别聊了,还是睡觉啦,克莉丝想睡了……」
「睡前要刷牙和上厕所。」
「好~。」
「啊、等一下!」
伊织与克莉丝迅速把餐具放进水槽上楼,露绽琪雅连忙追了过去。
「给我等一下啦!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讲吧!」
「对于正值成长期的少年少女而言,充分的饮食与睡眠是不可或缺的,现在的我想不到有什么比睡觉更重要的事情。」
「你的睡眠时间跟我无关!」
伊织走进自己房间,并开始解下衬衫扣子,露缇琪雅则是继续逼问。
「——我要睡哪里!?我房间变成那样耶!」
「不知道。」
「不能这么说吧!何况——」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把你房间弄成那样的是入侵者,并不是我。」
「不要乱讲话了,快给我出去!」
「……啊?」
「因为今晚我要借你的床睡觉。你就找个喜欢的地方睡吧,书斋沙发或厨房地板都行……不过如果只有克莉丝的话,我可以允许她和我一起睡。」
「你这是什么高姿态的语气?」
「咦~?克莉丝要有伊织陪才睡得着~!」
慢吞吞套上睡衣的克莉丝,率先对露缇琪雅的提议表达不满。
「那克莉丝就和伊织一起睡地板吧,反正这个季节应该不会感冒。」
「要一个小女生睡地板?你是恶魔吗?明明寄人篱下还这么大牌,你才应该睡地板吧?」
「居然认真对淑女讲这种话,真令人不敢相信!警告你,我要跟阿通告状喔!?」
「请务必这么做。从那天之后我完全连络不上他,现在正在头痛。只要和叔父连络上,就可以和他商量把你感触这个家……在欧洲长大的淑女,应该不会适应东京小市民的生活习惯。」
伊织不容分说把露缇琪雅赶出房间,然后换上睡衣。
「……所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数十分钟后,宫本伊织板着脸仰望天花板。
「这也没办法吧!大家各让一步,就只能这样了!」
露缇琪雅压低音量的怒骂声,就从伊织的耳边传来。至于另外一边的克莉丝,早早就发出熟睡的呼吸声了。
伊织在阴暗的房内眯细眼睛,对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叹息。
「慢着……你该不会想要毛手毛脚乱摸吧?」
背对着伊织侧躺的露缇琪雅,转过头来瞪向伊织。
「你说的乱摸,具体来说是摸哪里?如果你无聊想找碴就给我下床。」
「你是男人吧?都已经说定了就不要抱怨!阿通比你豪爽多了,你知道吗?」
「哪有说定,只是你擅自决定擅自爬上床吧?……何况叔父不是豪爽,只是宠女人。」
伊织往墙壁方向转身,抱着露出无忧无虑睡脸的克莉丝,然后静静闭上眼睛。
在那之后,露缇琪雅也坚持一定要在床上睡,结果就在伊织与克莉丝准备就寝的时候一起爬上床,使得墙边是克莉丝、中间是伊织,再来则是露缇琪雅,单人床变得必须由三人分着用。
在这个季节,至少不会演变成抢不到棉被而冷到发抖的悲哀结果,然而实在很挤。尤其是伊织,如果不小心碰到露缇琪雅肯定会被臭骂一顿,所以非得把身体缩得更紧才行。
「……喂。」
躺在床上大约一小时之后,伊织对身后的露缇琪雅说话。
「喂,露缇琪雅。」
「……露。」
「啊?」
「叫我露啦……」
从后方回应的,是一个惺忪含糊的声音。
「阿通不是也说过吗?要叫我露……」
「我不知道。」
「骗人……阿通他说我的名字很难念,所以就用露这个昵称叫我。这是阿通帮我取的名字……」
「喔~,那太好了。——不提这个,那个白衣战争妖精叫什么名字?鞘之主是怎样的家伙?」
「哎哟,你好吵……记得叫做——啊~……伊、伊格蕾妮……伊格莲茵?有点记不得了……」
「鞘之主呢?」
「就说我记不得了……」
露缇琪雅越说越模糊越小声,然后就这么无声无息了。
「……战争妖精都是这种任性悠哉的家伙?」
伊织微微起身看着露缇琪雅的背,深深叹了口气。
想到明天得开始整理叔父的房间,就令伊织感到忧郁。从露缇琪雅的个性来看,即使是自己的东西被弄乱,她也不太可能乖乖自己整理,大概会半强迫要求伊织帮忙,并把最麻烦的差事扔给伊织。如果没有例行要做的家事就算了,但要两者兼顾实在很吃力,更何况现在是期末考将近的时期,课业方面也不能怠怱大意。
伊织希望至少能确保充足的睡眠,然而像这样两边都安静下来之后,伊织又基于另一个原因无法入睡了。
虽然伊织早就习惯和克莉丝一起睡,但躺在身后的可不是克莉丝这种小学低年级的幼童。姑且不论那嘴上不饶人的倔强个性,露缇琪雅是与伊织年纪相近——而且是班上女同学无从相比——拥有傲人身材与美貌的美少女。
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只穿着薄薄的细肩带上衣加上贴身短裤,在伸手可及的距离毫无戒心熟睡着。即使是伊织,在这种状况也实在无法保持平静。青少年的性欲与个人意愿无关,随时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激发。
「该死……」
伊织就这么独自压抑着遐想反覆叹息。
就像是在考验伊织的自制力,露缇琪雅身子翻了过来。
「唔……嗯。」
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梦——何况也不知道战争妖精是否会做梦——露缇琪雅转过身来,像是依偎在伊织的背上,白皙的手臂也绕了过来。
「……喂喂。」
被露缇琪雅从背后搂抱,伊织全身僵硬地缩起脖子。
露缇琪雅在他的耳际呢喃细语。
「…………」
似乎是法文。虽然伊织听不懂,但是可以隐约察觉到,这是她对叔父的甜言蜜语。
「……要说失礼的话,这家伙确实很失礼。」
伊织忽然觉得刚才迳自脸红心跳是一件蠢事,所以伊织转身面向露缇琪雅,随意一脚把她踹下床。
「——唔咕呼……」
摔到床下的露缇琪雅发出奇怪的呻吟声,但她没有醒来找伊织算帐,而是嘀咕几声之后再度熟睡。
「哼。」
稍微发泄郁闷的情绪之后,伊织总算可以安然入睡了。
※
「烂透了!」
派屈克高举拳头颤抖,恶狠狠扔下这句话。
「——为什么!?根本没有吧!跑去哪里了!?」
青年的怒骂声,响遍饭店的总统套房。派屈克烦躁到白净的肌肤都泛红,任凭怒意的驱使,举手就要朝着客厅的花盆打下去。
「少爷。」
伊格莲茵连忙挡住派屈克即将挥下来的手。
「请您冷静下来。」
「可是——!」
「少爷。」
被伊格莲茵再三劝阻的派屈克,反覆进行好几次深呼吸,然后像是要安抚自己,把手放在胸前轻声说道: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没事的,OK,不成问题——」
「少爷……」
「抱歉,伊格莲茵,我没事了,心情平复许多了。……可以给我一杯热红茶吗?」
「好的。」
伊格莲茵准备红茶的这段期间,派屈克就只是坐在沙发上掩着脸。
「——少爷,请用茶。」
「谢谢。」
派屈克呼出好长一口气,伸手拿起茶杯。
「镇静下来了吗?」
「嗯……签下『血印』之后,情绪就会过于暴躁,这是我的坏习惯。无论多久都没办法适应,得想办法处理才行。」
喝下热伯爵茶喘口气之后,派屈克拨起微翘的金发仰望天花板。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藏在哪里?那名少女就在那间屋子,这一点似乎没错,不然就再去彻底调查一次吗……早知如此,刚才就不应该慌张逃走的。」
「少爷,请不要过于莽撞——」
「如果他的儿子就是那名少女的鞘之主,迟早无法避免和他起冲突。要是一直把莽撞或乱来挂在嘴边,就没办法为爷爷报仇雪恨了。」
「可是这里是异邦的土地,不只没有人可以提供协助,最重要的是对方今后应该也会提高警戒,我不认为今晚的手法下次还行得通,万一中了埋伏……」
「总之,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派屈克以沉着的态度回答,直到刚才的烦躁宛如没发生过。
「——不过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得到那本『书』。想想别的方法吧。」
「……好的。」
微微点头的伊格莲茵面有难色。派屈克就这么把茶杯抵在嘴上,扬起视线凝视伊格莲茵。
「还是反对?」
「不,既然少爷已经决定这么做……」
「但你没什么意愿吧?」
伊格莲茵没有作答,但她哀伤俯视的双眼表达了肯定之意。
派屈克自行前去泡第二杯红茶,并且朝着伊格莲茵纯白的身后一瞥。
「——伊格莲茵,你应该也不会忘记吧?」
「…………」
「那个时候……如果他没有拒绝爷爷的要求,爷爷早就完成研究了。如果他没有带着那名少女销声匿迹,爷爷也不会失意过世。别忘了,我们继承了爷爷的遗志。」
「……是。」
伊格莲茵低着头,以细微的声音如此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