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即使有让人觉得与众不同的友人,这种关系在长大成人后依旧不变的可能性,究竟会有几分呢。
小孩子和大人的人际关系建立方式有很大不同。
顺便说一句,男女之间的人际关系建立方式也有很大不同。
宫本赖通和早濑药子在男女两性差别开始变大的时候相遇,构建起了一种奇妙的关系,一直到长大成人。
经历了数年空白再次相会的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和他们之前所想象的有着极大的不同,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一方还仅仅是普通的人类,而另一方已经成为了“鞘之主”——
真是令人惊讶,这个家居然到现在还使用着炉灶。
虽然电力和瓦斯都是通上的,却仍然是用厨房的炉灶做饭,用柴火烧水洗澡这种上一个时代的生活方式。
用这个在东京几乎看不到的炉灶做出来大量的米饭,在克莉丝和莉莉瓯妮的面前堆成一座小山。
第一眼见到的瞬间,就看穿了克莉丝她们是“伙伴妖精”的佐和,立即理解到她们是另人畏惧的大胃王这件事。伊织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她就在炉灶上放好巨大的锅,开始做饭了。
伊织和常叶也帮忙着手料理的准备工作,不过说实话,这个老婆婆根本就不需要别人的帮助。用作了很长时间家庭主夫的伊织也为之咂舌的手法,佐和转眼间又开始制作以野菜为中心的晚饭。
“本人外表看起来明明是外国系,生活起居完全是日本乡下的作风”
伊织倒也不是讨厌和食,只不过自己基本上不怎么做,所以宫本家的餐桌上很少会出现和食。
“哎呀哎呀,果然吃的很多呢”
望着用不惯筷子但仍然呼哧呼哧大口吃饭的克莉丝,佐和眯细眼睛笑了起来。
宫本家没有这种宽敞的铺着榻榻米的房间,在这放着的桌子也很是巨大,就一个老婆婆居住的家来说未免太过宽敞,太过巨大了。伊织他们的到来才使这里有点热闹的感觉,不然一个人在这吃饭的话也太过寂寞了,想想都令人忧郁。
筷子用的比起莉莉瓯妮相当差劲的克莉丝令伊织感到恼火,把手从腋下两侧伸了过去,把儿童用款式的毛巾绕着脖子缠了一圈。
“喂,筷子不行的话就别用了。我去给你借把叉子”
“没关系哟!克莉丝,会用筷子!GO的伸过去再GO的伸回来!”
“家里让你用筷子的时候明明就要换成叉子,为什么这个时候这么拘泥用筷子,你这个家伙?”
现在的克莉丝,借来伊织母亲小时候穿过的浴衣穿在身上。说到借衣服虽然莉莉瓯妮也是一样,但说到就餐时的事情,莉莉瓯妮的做法简直完美到令大人都自愧不如,吃饭的时候完全没有一点撒出来。
关键伊织担心的是,佐和仔细保管的母亲的浴衣,照一直以来发展,肯定会被克莉丝弄脏。
“算了算了,不要紧的,小伊织”
佐和和蔼可亲地劝诫着伊织。把筷子一把插进番薯天妇罗的克莉丝跟着嗯嗯地点头。
“对对,在意就输了,小伊织~”
“你这家伙别给我加小”
又给克莉丝仔细说明了一番筷子的拿法,伊织直接对佐和开口。
“…·虽然还在吃饭的时候,可以请教一下吗?”
“怎么啦?”
“是您把信寄到我那的吧?上面写着尽快和我见一面…··请问是为什么?”
“明明连你母亲的葬礼都没参加,现在还想干什么……应该确实是这么想的吧”
略微有些寂寞的笑了,佐和放下了筷子。
“不,倒没有想到这些事…··那个时候也知道您——曾祖母的身体不好,真的没有对您有任何埋怨。倒不如说那个只在葬礼的时候才回来的老爸更让我火大——”
“小伊织,到现在也没有原谅康赖先生么?”
“…算了,老爸的事情怎么样都好”
对父亲出言不逊的样子,很少在克莉丝面前露出来。伊织朝装着茶的杯子伸出手,又一次开口。
“到底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
“也是呢…·先把那边的事情做个了结吧”
佐和微微点了点头,从坐垫上站了起来,到旁边的房间拿着一个小包返了回来。
“——确实小伊织已经是高中生了吧”
“是的”
“虽然也不是非现在不可,只是趁着我身体还不错,想要把这个交给你”
佐和用手递过来的小包,大概是小型英语词典那么大小的尺寸。用油纸包了好几层,中间是什么东西还看不出来。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好像是七年前吧?和这个一起寄送过来的,从都柏林”
宛如被这些话冻结的伊织面前,佐和拿出两个信封。分别是写给伊织和佐和的,貌似给佐和的那封已经拆开了,而给伊织的封口还依旧完好无损。
“难道——是从老爸那”
“嗯嗯,先从给我的信开始看起吧”
“——”
伊织悄悄瞥了常叶一眼。
之前,常叶一直在细心照顾莉莉瓯妮吃饭,仅仅在旁听着伊织和佐和之间的谈话。大概,只有当伊织想征求自己意见的时候才会张口吧。
伊织展开从褪色信封中取出的便笺,逐行阅读文字。
直截了当的说,就是宫本康赖对佐和提出的请求。上面写着,虽然不能细说,包括给伊织的信在内,希望可以帮忙保管直到自己来取。文末所记载的日期,和在都柏林办理装着克莉丝棺材的递送手续的时间几乎一致。
也就是说,伊织的父亲在从都柏林把克莉丝送到伊织身边的同时,也把信和小包裹送到佐和的身边。不过,与克莉丝的情况大为不同的是,这个包裹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并没有在哪个地方耽误七年的工夫——平安无事地送到了佐和手上。
“…··”
康赖的信中还写道,如果自己一直都没有出现前来取回货物的情况下,等到伊织独当一面的时候,希望把这些交给他本人。
“小伊织也已经是一个大人了呢”
手拿着给克莉丝和莉莉瓯妮添的饭的佐和,凝视着信对伊织语重心长的说。
“就在不久前,做梦梦到小时候在爱尔兰的祖母家玩时的事情。就那样,一下子想起来这件事…··好像,从都柏林寄送过来的货物还保管在我这呢”
“打从这封信以后,老爸还有过联络吗?”
“没有了呢。要是有的话就会告诉小伊织的”
“这样啊…·”
“既然已经等到现在康赖先生还没有来取,我认为应该由小伊织来接受这封信和包裹”
“…·在这打开可以么?”
“虽然没关系,晚饭已经吃好了么?”
“实在是不能像这些家伙一样没完没了地吃个不停。已经吃的非常好了”
轻轻双手合十表示吃好了的伊织,对常叶微微以目示意,向着面向庭院的廊侧走了出去。
正直八月十五刚过,可能是由于比起东京格外澄澈的空气,这片夜空显得分外明亮。感受着习习凉风,伊织在走廊边弯腰坐下,哗啦哗啦地开始拆起包裹。
“——学姐,请看下这个”
伊织把父亲写给佐和的信向在旁坐下的常叶递了出去。
“…·你的父亲,是个平常就用个人电脑和文字处理机写信的人吗?”
大致看了一下全篇用打印机打出来的信,常叶问道。伊织耸耸肩摇了摇头。
“就我所知,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来着——”
正这么说着,伊织突然停住了话头。
撕开油纸从中出现的是,让人感觉到既视感的小小书本。
“这个——”
“难道是…·?”
哗啦哗啦翻了翻书页,伊织和常叶面面相觑。
只是一本什么都没写的书。比起以前伊织在克莉丝的棺材中发现的那本素色的书稍大,感觉上制作要精良一些,不过内页全是白纸这点依旧没变。
“…这也是要人上当的陷阱吗?”
“要怀疑的话到处都觉得可疑呢。那封信也不是亲笔所写,到底是不是老爸写的也无从判断”
前几天听到和父亲一模一样声音的电话,结果被逼入困境,这下子连自己都加深了怀疑。
“…·不过,这些送到这个家是在七年前。是我和克莉丝还没有相遇的时候啊?就算现在谁想要设计我,不认为有必要使用这么复杂的手段来欺骗七年前连‘鞘之主’都不是的我”
“那么,果然这些是你父亲的…?”
“诶呀诶呀,出什么事了?”
在窃窃私语的两人身旁,佐和放下了热腾腾的绿茶。
“哎呀,日记本?明明是挺旧的东西,感觉不错不是么”
照普通人的感觉来看,最多也只能这么想。要这个真的是日记本之类的话,伊织就大可松一口气,但果然不能考虑地这么乐观。
“但是,为什么康赖先生要特地说把这个交给我保管呢?”
“谁知道呢…·那个老爸总之就是个怪人…·”
因为没法好好说明,伊织就用父亲是个怪人这种说辞对付过去。
“无论如何,感觉总算把肩上的担子卸下去了”
把托盘放在膝盖上,佐和轻松地笑了。
“——这下就算什么时候去见女儿和孙女的话也不会被责备了吧”
“请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啊”
毕竟年事已高,佐和的话也不能当作玩笑听听就算,伊织皱着眉。
“哎呀哎呀,不好意思呢。当然是开玩笑了。比起这个,常叶小姐,这么称呼可以么?”
“啊,好的”
“你有没有穿过浴衣啊?”
“哈…··?”
“这样的,我孙女小时候穿过的浴衣还有几件。不过对那边的小朋友们来说偏大了点,而我来穿又过于华丽了…·所以要是可以的话,你要不要穿穿看?”
“但是,这就——”
用漂亮的姿势正坐着面对佐和的常叶,略微有些困扰的看了看伊织。佐和的孙女,也就是伊织的母亲穿过的,简直就是遗物一样的东西。有着这样由来的浴衣让自己穿在身上究竟好不好,常叶也无从判断。
“学姐不嫌弃的话,还请穿穿看”
伊织喝着热茶笑了起来。
“就算说要仔细对待,我一个男的也没法穿”
“这真的好么?”
“连克莉丝她们都已经穿上了,到现在学姐也不需要有所顾虑了。也许类似这种东西,实际上被珍惜使用的话,不是会更让去世的人高兴吗?被平时就穿惯了和服的学姐穿在身上的话,比克莉丝要安心的多”
“啊!?莉莉瓯!刚才伊织在那边对克莉丝她们毁谤重伤!”
“呜…··”
耳朵在奇怪的地方特别好使的克莉丝,听见伊织的台词之后眉角上扬,也不知道是否对自己就是所谓诽谤中伤的对象这件事有所自觉,莉莉瓯妮则是往这看了一眼,继续默默地吃着饭。
“…·这种话,等你吃饭的时候不会洒出来再说”
小声的回呛一句,伊织把油纸折成小块。
“那么小伊织,小朋友们就交给你了——来来,常叶小姐到这来”
看起来很高兴的佐和把常叶领到旁边的房间去。无言的目送她们的伊织突然叹了口气。
伊织把常叶介绍成从祖父时代开始就有着良好世交的家庭的大小姐,同时也是平时就很照顾自己的前辈。尽管话本身不见得是谎言,但无法说明这位少女为何一路跟随到此,而佐和也没有进一步追问。
在这之前,佐和也没有询问关于克莉丝和莉莉瓯妮的事情——明明一眼就看穿少女们是妖精这件事——伊织到现在也没能理解原因。而且,对佐和而言,好像名为妖精的存在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只是是司空见惯的存在罢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伊织应该考虑的,不是佐和关于妖精的立场,而是父亲经过七年传递到的东西。
把那本书放在盘坐的膝盖上,伊织静静拆开父亲的信件的封口。
把之前做剩下的大量菜敦牛肉,和切好的西红柿一起摆到切成薄片的长条面包上,尝试做成意大利风的烤面包片。
虽然是有些奇怪的东西,而且艾可杜恩也自夸不已,不过拿着红酒杯,用另一只手进食的药子脸上,却看不出来有感觉好吃的样子。
当然这并非艾可杜恩做的料理难吃的意思,只是在想着更重要的事情,以至于料理的味道没有传递过来而已。
向空掉的杯中倒入红酒,艾可杜恩吐了口气。
“——事已至此,还是让那个小子早点退场会比较好吧”
听到艾可杜恩的话,药子一直没有聚焦的瞳孔终于结成一点,转头看向艾可杜恩。
“那一方面的想法,我绝对不会说从来没想过”
“这样啊…··”
“自从那孩子作为鞘之主开始战斗,我们也能够接近‘书’和‘吟游诗人’了。多亏了那孩子,我认为走了不少近道…··就是这种命运”
“那么,接下来的命运会怎么样呢?”
药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尽管并非预言者之身,也不可能预见到之后的发展,但照艾可杜恩的想象来看,药子脑海中浮现的未来予想图,恐怕是相当危险的东西。
“…··”
摘下眼镜的药子朝摆在起居室一角的母亲的佛龛走去,从下面小架子中间抽出绯红色老式装帧的相簿。
“…·药子大人,不会是变得难以掩饰自己的软弱了吗?”
“才不是,只是有点醉了而已”
在木质地板的起居室里二畳大小的榻榻米上盘膝坐下,药子微笑着打开相簿。
就艾可杜恩所知——打小就被单亲妈妈抚养长大的药子,少女时期的记忆实在不能说是快乐。忙于工作的母亲能陪伴她的时间极为少数,在学校也被孤立。所以药子很少有和亲人朋友一起拍摄的照片。
给药子送去酒杯的艾可杜恩,越过她的肩膀偷偷看着相簿。
药子一直盯着看的,是处在上高中前一段时间,穿着和现在相当不一样三日月学院制服的自己的照片。看起来完全没有化妆,是个尽管说不上很优雅,但也是很容易想象到几年后容貌的美少女,正绽放着灿烂的笑颜。大概,就是这本相簿中最美的笑颜了吧。
站在中学时代的药子身边的是,完全没有现在邋遢的胡子,衣领竖起的宫本赖通。相片拍摄的场所就是艾可杜恩也曾经进入过的宫本家的书房。
然后站在站在两人身后的,是个和赖通长得很像的瘦高男子。
“这就是那小子的父亲?”
“嗯嗯”
这张相片贴在相簿的最后一页,也许是有什么意义所在,不过艾可杜恩还无从判断。
突然,药子浴袍口袋里的移动电话响了起来。
“…·是赖通啊”
把杯子塞给艾可杜恩,药子站了起来接听电话。
“——喂?”
‘是早濑吗?’
“啊,发生什么了,都这么晚了?”
‘虽然有点晚了,不过毕竟你是个夜猫子,肯定还没睡吧?’
一直以来听惯了宫本赖通的语气,还是一样轻浮。不过,身为倾听者的药子自身的想法早已有所变化,她的脸上完全没有露出笑容。
“…·什么事?”
‘现在要去一趟你家’
“还挺急啊”
‘不是,比起那个时候不打招呼就跑到我家的你,我应该还挺讲礼貌的’
“…·话这么说就没办法拒绝了”
‘对吧?实际上我已经在公寓楼下了。把入口打开三分钟就到了’
“…·知道了”
药子走到对讲机旁打开了入口大门,把电话放在桌子上。
“艾可,把这稍微收拾收拾”
“遵命”
把浴袍的衣襟合上系好带子的药子,听见玄关的门铃声后走出起居室。
艾可杜恩合上相簿,收拾好桌子上的餐具,药子带着宫本赖通回来了。和以往不修边幅的穿着不同,今晚好好地把胡子剃了,衬衫上系着领带。
反过来说,看见这种穿着,立刻就明白赖通来此不是为了说骚话的。当然药子也应该晓得了。
在桌子旁和药子相对而坐的赖通,省去前言开门见山的说。
“——听说你和大路小妹之间发生了点事”
“是吗…·宫本同学那听的?”
“啊”
“也就是说,他是站在大路同学那一边了呗?”
“不是来说谁跟谁一伙的事情”
“不过,两个人不是今天一起和学校请假了吗?”
药子目光微斜,窥视着赖通的表情。
一旁的艾可杜恩一面准备咖啡一面远远看着这边。
“我当然知道伊织请假的事情,不过大路小姐请假出乎我的意料。不过那些和你没关系吧——我今晚到你这来,是为了确认你的真意”
“真意?”
“大路小姐对你各种质问,你完全没有否认对吧?也就是说她的推测全都中了吗?”
“…··”
药子默不出声,艾可杜恩在两人面前放下咖啡无声地看着。药子现在正想些什么,就连一同生活数年的艾可杜恩也无从忖度。
赖通顺手拿起汤勺在咖啡里搅了搅,小声说道。
“…··你这家伙,就这么想要得到“书”吗?就算抵达了“乐园”,你到底想实现什么愿望?”
“只要还活着,我觉着就没有无欲无求的人类吧”
“那倒是,就连我也想只研究喜欢的东西过着悠闲的生活,这种庸俗的愿望谁都会有——但是我没有就算欺骗学生们也想要实现的那种愿望”
赖通的这番话,有着相当强的讽刺意味。不过药子利用教师的立场获得学生的信任,又单方面背叛他们也是事实。
药子静静地喝了口咖啡,小声说道。
“赖通你这样毫不隐瞒的把话都说出来,最初就打算开诚布公呢”
“差不多啦”
赖通正经的表情一下子因为苦笑崩开了,伸出手去取杯子。
“——嘛,谁都有各种各样的愿望,也会有不能对人说的愿望。要是我处在你的立场,“书”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就算欺骗认识的人——也不能断言没这么想过”
“博爱主义者的赖通,没想到会说出这种话”
“喂,别说了,博爱主义者什么的…·你那种语气,是在讽刺我女性关系时候用的吧”
“是这样吗?不过,你要是有这种愿望的话,我也有点听听的意思”
“别岔开话题,我今晚是为了打听所谓你的愿望这种东西才来的”
知根知底的两人,尽管看起来和平时的对话没多大差别,不过两人的视线时而相交,时而冲突,时而错开。视线的动向中还有各种言语之外的意味蕴藏在内,这种事就连艾可杜恩都有所察觉。
药子突然笑了起来。
“赖通你是不是已经想象到了?”
“是有几个猜想啦,三个左右?以前开始你就是个无欲无求的家伙,这样的你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的愿望的话,能想到几个但都无法确定”
“猜猜看怎么样?根据我的表情变化也许能判断出什么来呢?”
“你才不是那么肤浅的女人吧。你可是想哭的时候也摆着一副扑克脸掩饰过去的女人”
这么说着,赖通把手腕搭在一起露出一副思索的表情。
“第一个就是——很常见的,也是最先想到的”
“什么呢?”
“就是你母亲的事情…··从伊织那里听说你也成为鞘之主的时候,我以为你战斗的目的铁定是为了救母亲”
“那倒也不是没想过…··就结果而言,还是没能赶上”
还没迎来真正的夏天,药子的母亲就去世了。
那个时候的药子,表现出的不是深深的哀伤,而是终于从什么上迎来解放感,脸上浮现出的更像是放松的感觉。当然并不是说药子对母亲去世而感到重担解脱的意思,是药子母亲从长年的痛苦中得到解放的安心感。至少艾可杜恩看来是这样。
赖通话中混着叹息开口道
“即使抵达“乐园”,只有死者复生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的——以前大路小姐遇到的吟游诗人的老绅士是这么说的,轮回的轨迹是无法逆转的”
“这我听说过…·所以我也再也没考虑过让母亲复活这件事”
“那是你现在期盼的是什么?父亲的死吗?”
“这是第二个予想?”
“啊啊,你仇视你的亲生父亲吧,现在也憎恨着他”
“…·是呢,我不否定”
“不过,杀人要比唤醒死者压倒性的简单,现在的你有这种实力,没有特意谋取“书”的必要”
“这也是事实…·那么第三个予想呢?”
“我不想说”
将咖啡一口喝下,赖通站了起来。
“要是不对的话就算是为了遮羞,要是猜中了总觉得会变成让我不舒服的话题…··还是不说清楚好了”
“那你是为什么来这的,赖通?”
“都说了,是来确认你的真意的”
赖通伸手拿起挂在椅背的上衣,向后一甩搭在肩上笑了。
“——很遗憾,看起来你是认真的。作为伊织的保护者,不得不给出少和你接触的建议呐”
“那还真是不错”
药子拨了拨长长的头发,也站了起来。
“——到了这种地步,我也有些后悔了。把宫本同学卷进来之前,强硬的让他退场就好了。这样的话,就不用和你说这种沉重的话题了”
“是么…·真是比至今经历过修罗场还要沉重的气氛。和这比起来,还是一记耳光就完事的争风吃醋更轻松”
正了正衣襟,赖通伸出了右手。
“…·要是最终你获胜了,伊织和我忘记一切的话,那时候就该你邀请我了,面对面来上一杯”
“好啊,要是我败给伊织同学忘记所有的话,那时候就该你委婉的邀请我了,前辈”
药子和赖通的手在桌子上方握在一起。不能说是亲友或者恋人,对很难说明关系的两人来讲,这也许是出生以来第一次握手。
不管怎么说,从中学时代来往十年以上的两人之间的别离,难免另人觉得过于淡薄。
赖通出门以后,艾可杜恩舔了舔干涩不舒服的嘴唇,过了很久才张口
“…那个家伙忘掉一切的话,克莉丝塔蓓儿,露缇琪雅和莉莉瓯妮…·最少要收拾三个战争妖精。即便如此,很可能那家伙也不会忘记”
“被赖通憎恨的话,我想也是没有办法”
“药子大人有此等觉悟的话,在下也无需赘言”
“还有件事…·呐?”
“请问是?”
“宫本同学他们,是去了哪里呢?”
在刚才赖通坐着的椅子上弯腰坐下,药子向窗外的夜景望去。
简直可以说是写实,直到刚才还大吵大闹的克莉丝和沉默寡言的莉莉瓯妮,吃饱了饭以后就哈欠连天,赶紧让她们去睡觉了。应该也有不习惯长途旅行的缘故吧。在纸拉门的对面,传来了抱着被子睡在一起的少女们轻微的呼吸声。
佐和也是,两个小时前就进入自己的房间,打算去睡觉了。即使知道这就是老人的作息规律,伊织也实在没办法像那样晚上十点前上床睡觉。
于是伊织从佐和铺好被褥的房间溜了出去,沐浴着青色的星光,在走廊的阴影中坐下,又掏出父亲的信读了起来。
和寄给佐和的一样,伊织收到的信也同样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
伊织充分辨认出的内容就是,也许会把年幼的少女交托给他,直到自己返回日本都要保护好那个孩子,这个少女正是自己追求“妖精”本身——写着类似这些的东西。
“真像是那个老爸会说的话”——伊织无奈地说
只顾着自己的研究,担心年幼的伊织和叮嘱不要忘记给母亲扫墓这样的事情一句也没有提到。就是这些地方,让伊织对父亲烦躁进一步加深。
这时,静静打开拉门的常叶走了出来。
“——伊织学弟,还不睡吗?”
提问的常叶身穿代替睡衣的浴衣。应该是穿惯了的原因,和不知不觉就把下摆弄乱的克莉丝不同,常叶穿着浴衣的姿态果然不一般。
“实在是太令人火大,想睡也睡不着”
苦笑着递出信来,伊织叹息不已。
“…·这看起来也是文字处理机打出来的呢”
“嗯,尽管没法保证确实是老爸写的,不过信的内容本身,写了一些我那个自私的老爸自己的事情,这么看来有可能是真货”
“…·照你说的来看,你的父亲是个稍微有些奇怪的人呢”
伊织判断这应该是常叶选择了词汇进行的评价,本来直接出言贬低也无所谓的,不过从常叶的性格考虑大概不会吧。
突然伊织向常叶发问。
“…·话说回来,学姐的双亲是什么样的人?”
以前伊织去常叶家里的时候,一次也没有见到过她的家人。根据听来的说法,双亲一直都很忙,特别是最近,几乎没时间回到那宽敞的住宅里。
常叶把信纸送还伊织,微微笑道。
“说的好听点,父亲是个热爱工作的人而母亲是个风雅的人吧。父亲因为工作在日本坐飞机各地往来,母亲是从事花道和茶道那方面的人,也是到处奔波。不过,我喜欢这样的双亲,也以他们为荣,并没有觉得特别寂寞哟。我还有奶奶和花山小姐在身边”
“我的老爸如果也是那么出色的大人就好了呢”
同样是不着家的亲人,常叶的双亲和伊织的父亲有着巨大的差别。常叶的双亲,就算距离很远应该也在经常思念着独生女儿,而伊织的父亲只考虑自己的研究。从刚懂事的时候开始,伊织就很难抑制住自己对父亲的焦躁和反抗心。
常叶取出移动电话,向伊织展示液晶画面上双亲的图像。
“虽然是我刚上高中部的时候照的,这就是我的双亲”
“诶…·怎么说呢,就是给人那种感觉”
画面中风度翩翩的中年绅士和穿着得体和服的清丽妇人站在一起,比现在头发略短一些的常叶站在旁边。这么想来,伊织从来没有在樱花盛开的季节和父亲一起拍过相片的记忆。
“伊织学弟没有和家人一起的照片吗?”
“和这么被我损的父亲一起的拍照片之类的,我是不可能会带在身上的吧”
“不过,没有和母亲的照片吗?”
常叶用带着几分恶作剧的表情问道。伊织微微皱了皱眉,回了一趟克莉丝她们睡着的房间,返回以后掏出了手机。
“…·就是这个了”
移动电话画面上显示出的,是怀抱着还是婴儿的伊织露出微笑的亡母的画像。
“…·真是漂亮的人啊”
“承蒙夸奖”
虽然并不太多,在仅有的几张母亲的照片之中,伊织把这张画像保存在手机里随身携带的原因,是感觉这个时候的母亲的笑颜最为灿烂。在伊织长大一些后,父亲因为实地考察基本不着家,母亲的容颜也因此蒙上了一层阴影。现在想来,这个时刻也许就是母亲幸福的顶峰了吧。
常叶把伊织的移动电话递了回来,又提了个问题。
“好像是四分之一混血来着?总觉得头发和皮肤的颜色有种透明感呢”
“我的母亲吗?曾祖母既然是混血,我的外婆应该才是四分之一混血。母亲的话…·one-eighth?应该这么叫吗?”
“我想应该是吧——不过,果然伊织学弟有种恋母情结的感觉呢”
“稍等一下,为什么这么说啊”
伊织压低声音反问道。
“你看,有这么漂亮的母亲,有点恋母情结也是无可奈何的”
“完全不是!在说些什么啊,突然间!?”
“是吗?那就是单纯的年上控?”
“年上什么的——”
“总比被说喜欢年幼的要好吧”
“这倒是…·不对,不是这个问题!”
确实比起被说成萝莉控,说是喜欢年长的还比较正常一点,但无论如何被这么下定论的话还是无法释然。
“——既不是偏好年上也不是偏好年幼的话,你是喜欢同年的孩子吗?”
“今天总是在奇怪的地方挑起话茬呢”
伊织从地板边缘垂下双脚,吐出一丝叹息。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没能和那些家伙一样度过平稳无事的高校生活,也没有考虑那种事情的余裕”
“是这样吗?即使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一方面也有很多人在想着这种事。就身边来说,牧岛学妹就是这样吧?”
“正好相反。被恋爱情感左右,以致不小心踏进了生死相搏的领域,只不过还没有遭遇真正的生死危机罢了…·只有一度有过这种经验,就会知道至今为止像这样闹着玩一样是不行的”
“是么?不仅仅是她,露缇琪雅也这样不是么?露缇琪雅在法国的时候尽管闯过无数修罗场,却任然保持着对宫本学长的恋心哟”
“那家伙没有讨论的价值,而且也不是人类”
“这说法有点狡猾呐”
常叶耸动意外有些单薄的肩膀笑了起来,伊织侧目瞥了她一眼,想起常叶曾经也像个少女一样悄悄怀抱着恋爱情感进行过战斗。为自己没有说出不小心的失言感到安心,偷偷吐了口气。
不知道有没有看穿伊织心中所想,常叶也让双足从走廊外侧垂下,双手后撑仰望夜空。
“…仔细想想还是第一次呢”
“什么?”
“虽然我们战斗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在半夜,像这样和你一起眺望普通的夜空不是第一次么?”
“这么说来还真是呢,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了”
“就你的情况而言,也算是从忙碌的家事中被解放出来了”
“嘛,话说最近其实没那么忙了。因为叔父回来以后,家事变成由两个人分担了”
“是由两位男性共同分担吗?克莉丝先不说,露缇琪雅还依旧什么都不干吗?只洗自己的内衣?”
赖通回国之前,露缇琪雅做的勉强算是家务的只有清洗自己的内衣。总是被自己不喜欢的男性——也就是伊织看见自己的内衣还是无法接受。
但是,现在赖通回到宫本家以后,露缇琪雅连自己的内衣都不洗了。
说出这些情况以后,常叶捂住嘴瞪大了眼睛。
“诶?难道说连这个都交给宫本学长了?”
“好像在巴黎同居的时候就这样了”
“虽然说很有露缇琪雅的风格啦…··”
“就是不要脸罢了,那个家伙”
“不过,我也没有嘲笑别人的立场就是了”
“什么意思?”
“因为,我也没法说自己很擅长家事”
“我觉得没关系就是了”
伊织的家事能力是由于必要而被迫学会的。也不是说现在世上的男性不需要学会做家务,只是说这个不是因为这种原因才需要学会的东西。
而常叶的情况,自家的家务事都交给女佣来做,着实没有由自己来做的必要。如果家庭环境允许的话,那也无伤大雅,这是伊织一贯的主张。
“话是这么说,也不可能一直都让花山小姐来做…·就算是我,也总有一天会离开家独立生活,那个时候不会料理也不会打扫的话还是很困扰的”
“离开自己家…··咦?学姐应该是独生女吧?”
“这倒是,怎么了?”
“那将来不是应该让女婿来入赘吗?”
“…··”
常叶目不转睛地看着伊织的脸,突然大笑出声拍着他的肩膀。
“讨厌啦,伊织学弟。我不是在说结婚那种那么遥远的话题啦”
“咦?”
“你看,等到上大学的时候,看情况不是有可能自己一个人住吗?是在说那个时候感到困扰的事情哟”
“啊啊…是这样啊。我本来以为学姐铁定是要读本地直升的那种大学呢”
“嗯,我之前也认为这样就好,总觉得双亲也是这么期待着的——但是,最近我也想了很多”
不知何时,常叶把双脚收了回来,双手抱膝。像这样弯着后背摇晃着身体的姿态,使得常叶看起来比平时更孩子气。
“对世事一无所知,一次也没有离开家就这么长大成人的话会不会有些不妙,最近我常这么想……当然,并没想过自己一个人生活几年就会很快开阔视野这么天真的事,不过增长经验也不是坏事。所以要是双亲允许的话,我打算配合进学尝试独自生活看看”
“莉莉瓯妮要怎么办?”
“啊,对呀,那就两个人一起生活——就让我从尝试着照顾那孩子起居生活开始”
“那可真是值得一看,我觉得莉莉瓯妮要比克莉丝省心的多,就是准备食物会费点工夫”
“你也真是坏心眼呢”
常叶像要倚靠过来一样,轻轻用肩顶了顶伊织。和平时的常叶不同,现出好像撒娇一样的态度。
“…··”
伊织挠了挠鼻尖,稍微冷静下来尝试思考。
要是在这里的不是常叶而是牧岛皋月的话,伊织是不会容许这种肢体接触的吧。在觉察这种氛围的当时,应该就会立刻避开皋月,不过在这之前,根本就不会坐的这么亲密。
伊织觉着这样也好的原因,就在于对方是常叶。
在经历有生命危险的状况时候带来的兴奋感,经常会被人们误认为是恋爱情感所带来的兴奋感。很少有和人亲密接触的伊织能够理所当然地接受和常叶的亲密氛围,说白了应该就是吊桥效应造成的吧。
伊织坚信就是这个原因。
“…·怎么了,伊织学弟?”
内心就像自我暗示一样,脑海中吊桥效应几个字循环往复,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不出声的伊织,听见常叶的声音取回了意识。
“突然就不说话了,发生什么了?”
“啊…·没事”
微微侧目,常叶的脸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伊织并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么冷静。大脑一片空白,突然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看起来常叶也是一样,仰望个子略高的伊织的少女脸庞在星光的照耀下,明显突然变红起来。
“啊…·”
常叶尽管好像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没能好好把话说出来。
“…·”
伊织和常叶无言地对视,伊织不知道常叶在思考什么,反正伊织自己几乎什么都没想。
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个人的鼻尖已经撞到了一起。
“呃”
伊织不假思索地按住鼻子呻吟起来。
不知怎么当时顺势就——只能说成是这样了。至少伊织是这么感觉的。所以是当时的氛围就让自己顺势想要亲吻常叶。
对于自己三十秒前的行动,伊织心中是这么说明的。
不过事情完美的搞砸了。
亲吻的话明明和克莉丝有过无数次了,也从没搞错过间距——说好听点也许是过于急切了,其实就是目测有误,想要接吻鼻子却撞到一起去了。
对这种初体验感到难为情,悄悄看了看抬起头的常叶。
“——”
常叶用指甲按了按鼻子,吃吃的笑了起来。
“这可…·不行啊,真是的”
小声说话的常叶的侧脸变得比之前更红了,从浴衣可以窥见的部分也染上了红晕。
“彼此都该说是不中用吧——呐?”
“哈…·”
“我自己明明都和莉莉瓯妮有过好几次了,到了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了”
常叶这自嘲的台词,说明她也有想要和伊织接吻的意思。
知道了并不是自己擅自得意忘形,伊织一下子放心了,下意识地跟着苦笑起来。
接着对话又中断了,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果然就算想要再来一次,伊织匆忙间也还没整理好思绪。
归根结底,常叶对于今夜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想的,伊织还没有听常叶亲口说出来,搞不好还是伊织自己一头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