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音来到一座“废墟”。
位于市区边缘、一个永远施工中的设施——那正是〈畏惧死亡的不死者〉的大本营。不知道他们是基于什么理由才选择这里,但建筑到一半就被放置不管的地方不会引起他人注意,以不会有限制这点来说,或许真的是个不错的场所。
这里四周都被未开发的森林所包围,也没有定期行驶的交通工具,现在看来还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会有人想开发这块地,或许当初的计划规模大到是要连周围区块也一起开发吧。
这么充满大自然气息的地方,大概也没人觉得会有谁不经许可特地跑来。
甚至连“没事不会到这里来”的感觉也没有,因为这里看起来根本无事可做。
就连钢音也认为,自己不会有再踏进这里的一天。
她移开已经生锈的工地围栏,走进这栋中止建设的歪曲建筑。接着穿过门口,朝入口大厅前进。
因为天花板还未完工,阳光就像穿过树叶的缝隙一般照进大厅中。
钢音走进大厅中央后环视四周。
这个大厅不但尚未完工,还处于半毁的状态。
那不是经历漫长时间才出现的劣化,而是被人破坏过的痕迹。
钢音还能想起这个大厅被破坏之前的样子。毕竟这个大厅现在会成为这种状态,就是两天前她和不死者们之间的战斗所造成的。
她一边寻探周遭的气息,同时回想起当时的情况。那时她的确屠杀了将近二十四只疑似不死者的东西。
使用〈幻想的根源〉作为生命基础来达到“不死”,在那边的世界是相当广为人知的方法。把〈幻想的根源〉当作化命的“核心机关”来使用,运用这般能量获得无限的寿命和强韧的再生能力,这种手法和一般人所想像的不死,在印象上似乎还挺吻合的。
但钢音很了解该如何杀死这种不死者。
核心机关大部分都位于心脏或是脑的位置,只要能破坏那部位,他们就会马上毁灭。
跟人类只要被刀子刺中就会死一样,他们也会死亡。
扣掉从钢音手中脱逃的那一个,剩下的二十三个核心机关,便是在这里被粉碎掉——她确实已经杀死他们才对。
想到这里,钢音再次确定自己并没有漏杀任何一个不死者。
就算只有一点线索也好……当她正以搜索的目光查看时,在她的视野内出现了某个东西。
因为那东西和这个地方的气氛实在太相似了,有一瞬间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
“早安,大姊。”
从天花板缝隙透进来的阳光也照射不到的阴暗瓦砾堆中,坐着一位少年。他似乎等了一段时间才被钢音发现,恭敬地向她打招呼。
钢音马上摆出警戒的姿态。
那是个看起来大约十岁出头、给人清爽印象的少年。他打招呼时,脸上带着温和的表情,举止也相当有礼。
从他的外表和给人的印象来看,的确不像什么危险分子。
不过,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绝对不可能只是个普通少年。
事实上,在少年映入钢音视野的那个瞬间之前,她都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也就是说,虽然只是坐在那里,但那代表少年轻易地突破了钢音的警戒网,所以才能够坐在那个地方。
“——你是谁?”
钢音单刀直入地对少年问道。
“对喔,要先自我介绍才行。我是草那岐略无。至于这位则是我的随从爱丽丝。”
少年从瓦砾上轻盈地跳下来,表示自己名叫略无,同时也顺便介绍了某位人物。在钢音对他露出狐疑的眼神之前,被略无提到的人竟已站在那儿了。
“我是爱丽丝·维维菲尔,初次见面,你好。”
在距离略无跳下来的位置大约一步的地方,站着一位女子。她穿着淡色系的服装,是个金发碧眼的异国美女,不过她站立的姿态给人一种轻飘飘、不太真实的感觉。
这位名叫爱丽丝的女子,光是站在那就让人不自觉地被她吸引,拥有一种如梦似幻而且超脱现实的美貌。
只是钢音注意到的并不是那连女性也会被吸引的美。她的视线停留在其中一点上。
这位女子纤细的两手正抱着一柄巨大的剑。
“现在该来介绍你啰……〈救世执行者〉九季冢钢音。”
少年开玩笑似地将钢音的姓名与别称都说了出口。
“……看来你对我的事情还挺清楚的嘛?”
钢音将视线转回少年身上,如此回道。她的语气充满了敌意,带有一丝锐利。
“这样的话——不好意思,能请你多说一点你们的事情吗?”
钢音的手紧握住脖子上的“杖型十字架”。
接着她将那只手一挥,钢铁杖〈凿穿叛神颅骨之杖〉便出现了。
少年见状,却像是在意料之中似地,没有一丝动摇。他将右手往空中伸出,爱丽丝察觉到略无的意图,走近他的身边,将大剑握柄往他的方向递去。
接着略无握住了剑柄,将那把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大剑,从抱在爱丽丝怀里的剑鞘中抽出。
清澈锐利的剑身显露而出,闪耀着明亮的光芒。
“说的也是,我好像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斩断末日者〉。”
略无轻轻地挥动了两、三下大剑,对钢音答道:
“——我是与你相似之人。背负着拯救世界使命之人。”
少年带着笑容如此说着。
天真无邪——而且傲慢的笑容。
钢音随即将钢铁杖往前伸去,在刹那之间,那把杖猛烈撞上了大剑。
“叩!”伴随着冲击的力道,响起了低沉的声音。
少年毫不犹豫地抢先发动攻击。
只有一直身处战场的人才能判断得出来,这是代表战斗开始的讯号,钢音察觉到了这点。
一股完全无法想像是由一个矮小少年所制造出来的压迫感,沿着钢铁杖传了过来。长期遭受日晒的水泥地无法负担这压力,以钢音的脚下为中心开始龟裂。
“——喝!”
钢音注入更多气力,水泥地随即因为无法承受更多的压力而粉碎了。她奋力将少年的剑挡开,顺势挥动钢铁杖。
但她并不只是挥动而已,钢铁杖发出光芒,隐含着奇迹的威力。不过少年也不是省油的灯,为了迎击钢音的杖,他在空中调整持剑的架式,再度朝钢音发动攻势。
他们之间的激烈冲突产生了如同爆炸般的巨响,同时也互相抵销对方的威力。
由于冲击的余波,他们两人的距离也拉开了。
“——是你给予这里的余党……原本应该已经死了的不死者‘力量’吧!”
钢音对少年如此断言道:
“我还想说给予他们能替代核心机关力量的到底是什么家伙呢……原来如此,足够供应五个个体的奇迹之力——那把大剑不是属于这世界的东西……看来你拥有强大的〈幻想的根源〉呢!”
对于说出感叹之言的钢音,少年并没有回答,只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对了,执行者小姐,〈绝对睿智〉到底在哪里?”
“——你也在寻找它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很可惜……它最后还是失败了,只能等待下次转生的时刻到来——只是不知道还要等几十年呢!”
面对少年的追问,钢音带着讽刺的口气否定其存在。
但出乎意料地,少年竟然爽快地接受了这个答案。
“这样啊……如果能拿到它的话会比较方便就是了。不过若是这样也没办法,接下来只好用你来找乐子了。”
略无摆出像是感到无奈的姿态,叹了口气。
“你——到底是谁?”
钢音带着怒气大声喊着,再度质问他刚才已经问过的问题。
他虽然帮助了不死者,但听到无法得到〈绝对睿智〉,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可惜或是留恋的态度。钢音无法理解他的目的以及行动的原因。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身上背负着拯救世界的使命——是与你相似的存在。”
少年并没有被钢音尖锐的质问所震慑住,维持毫不惧怕的表情,再度说出了跟刚才相同的回答。
“你难道不曾认为——世界应该比现在更加开阔?”
少年像在发牢骚似地开始说道:
“为了被分为这边世界和那边世界、无忧无虑生活着的人,现在有一群人正在背后奋力战斗。不过那些奋战的人却必须在世界的阴影下生存,你难道不觉得这样不太对吗?”
他似乎为了展现自己的不满,举起大剑朝空中劈去。或许是受到余波影响,在大剑前方的水泥地,沿着他挥舞的轨道出现了一条大裂痕。
“你不觉得这种力量无法被认同的生活方式,让人难以忍受吗?没有任何赞赏,也不曾给予任何回报——却还要求别人的拯救,真是太自私了。”
少年诉说着对这个世界的怨言,听起来跟他的外表相当不合。
“你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我说我想创造一个更宽阔平坦的世界呢?”
“你的意思,是你想创造一个彼此更没有差别的世界?”
钢音将〈凿穿叛神颅骨之杖〉的前端指向略无。钢铁杖吸取充满这个空间的光,朝着杖的前端压缩凝聚。
“怒吼吧——〈凿穿叛神颅骨之杖〉!”
钢音没有一丝迟疑地放出了光芒,发出没有任何迷惑和犹豫的一击。
凝聚在这一击之中的力量,与她之前一次杀死五个不死者时的强度相同;但力量没有分散出去,全部集中于瞬间一击,攻击密度却是当时完全无法比拟。
连不死者也能杀死、让尘土回归尘土的一击——本该是如此。
不过那道“光”被中断了。
带有毁灭性力量的闪光,被少年一口气砍成两段。
残余的光芒射出几道闪光和光点便四散而去,其所碰触到的目标都被一一消灭击飞。集中在一起的力量被解放后,仍旧无庸置疑地展现它应该拥有的威力。
只是遭她锁定的少年却依然拿着大剑,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
“什么——!?”
钢音顿时哑口无言。
她这一击是认同对手实力所发动的。她计算对方不可能轻松地一次就闪过,也想过他或许会使出什么手段来应付她。没想到少年竟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就这么简单地斩断她放出的光芒。
略无像在做暖身动作似地,举起大剑在空中挥了几下,仿佛是故意让钢音也能确实看到这一幕。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杀死真正魔王、拯救世界的勇者。”
少年一边笑着,一边对钢音说出了听起来不像在开玩笑的话。
“若是你再不认真一点跟我打,可是会输得很惨喔!知道了吗,救世主姊姊?”
◆
——玖朗在一瞬间睁开了眼睛。
虽然他似乎陷入了连梦也没作的深沉睡眠中,但现在自己的意识却好像被突然敲醒一样,在刹那间就清醒了过来。
玖朗视线恍惚地盯着天花板。
因为不是被任何外力所唤醒,所以现在房间里不只没有闹钟的声音,连其他的声响也没有,相当安静。
可是他的心脏有如被什么给吓醒了一样,可以感觉到强烈的脉动。
过了一段时间,他的思路和感觉才终于追得上瞬间觉醒的脑袋。当他终于完全清醒后,看向天花板的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只是这原本应该看得很习惯的天花板,现在却有股不太对劲的感觉。
玖朗终于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他平常睡的床,而是房间的某个角落。接着才又想起昨晚的对话,以及钢音来到自己房间这件事。
他猛然抬起上半身。
明明钢音睡在这间房间,竟然还能够如此熟睡,玖朗轻轻地感叹着这样的自己。他习惯性地看向挂在墙壁上的时钟。由于闹钟没有响,他下意识地认为时间应该还早,可是时钟显示时间已经将近九点。
“嗯——?”
照这时间来看,就算现在马上出发去学校,也绝对会迟到。他反射性地往钢音所睡的床望去,发现那里已经没有她的踪影,只有整理得相当干净整洁的空床铺。
他瞬间以为自己被无情地抛下了,紧接着在床边发现钢音的书包。
玖朗最后还是先站起身来将整个房子看过一遍,不过像这种一个人独居的套房,不太可能没注意到有另一个人在。
这间房间现在只剩下玖朗一个人。
玖朗已经醒来了,可是因为无法掌握现在的情况,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完全睡醒。当他移动了几次视线,便了解自己所认知的情况并没有错。
他确定昨天钢音睡在这间房子里,以及现在这个时间去学校肯定迟到了。这种时候钢音人不在房间——因为书包还在,也很难认为她是去上学。
她去了某个地方。
这么一想,所得到的就是——她去哪了?
“对啊,她到底去哪了?”
玖朗缓缓地思考着,一边往床铺靠近。
接着他便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昨天钢音说她要去的地方——玖朗也应该一起去的地方。
“——敌人的根据地。”
当他一说出这句话,便感觉到脑袋传来一阵刺痛。等注意到的时候,他的膝盖已经弯下来倒在床上。
让他倒下的并不是疼痛。就像启动了什么讯号似地,玖朗突然被一阵睡意袭击,全身无力地瘫倒下来。
“这是……”
这股睡意仿佛是从体内深处传来的欲望。玖朗感觉到自己丝毫没有抵抗地再度陷入深眠。
在他意识逐渐模糊的过程中,他所思考的不只是突如其来强烈嗜睡的原因,还有自己为何会这么不自然地惊醒。
——这么说来,从他像是被打醒一样地自睡梦中惊醒以后,就觉得不太对劲。
——好像有个东西在摇动自己的身体。
当他思考到这里时,他才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体状态与往常不同。
现在有个人将一部分的力量分给了这个身体……?
若是如此,那这是否代表那个“谁”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那个“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
想到这里,玖朗的意识陷入了黑暗中——此时他的脑里正好想着那个少女的脸。
◆
“咳——啊!”
钢音输了。
她弯着膝盖倒在地上,只用手腕支撑自己的身体。而〈凿穿叛神颅骨之杖〉——钢铁之杖则从她的手中脱离,掉落在离她有段距离的地面。
在那把掉落于地上的钢铁杖前方,站着几乎没有受伤的少年,他将大剑扛在肩上,游刃有余地站在那儿。
钢音现在深刻地体会到自己与少年之间压倒性的实力差距。而且她也知道现在自己依然活着,只因少年那甚至不能说是大发慈悲的一时兴起。
她没有料想到自己会输得这么凄惨。
“呜、啊——可恶……”
“这样就没啦……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略无失望地说着,一边朝钢音走近。
“完全看不出来这就是〈救世执行者〉……背负着拯救世界命运的人……根本看不出来吧?没错,就好像——就好像你没有使出全力一样。”
略无好像看透了什么,觉得很有趣似地对钢音说道。
他这句话让钢音屏住了呼吸。
接着略无开口说出了一个名字。
“矢上玖朗。”
钢音感觉到自己吞下了刚才停住的那一口气,让它再度回归肺部。
吞咽的声音从喉咙泄漏而出。
“执行者钢音……你其实很有名。你那令人恐惧的传说和另一个称号〈救世执行者〉一同被世人流传着。听说拥有这个称号的人物孑然一身,将在眼前的有害之物尽数铲灭,排除所有的障碍。当执行者施展救世之力时,总是将她周遭的所有事物视为敌人——仿佛将所有的存在以及全世界都当作敌人一样。
在她的左手上有着能埋葬一切的魔炮〈凿穿叛神颅骨之杖〉——而右手则持有能斩杀万物的剑刃〈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能将所有的战场一刀两断并且焚烧殆尽。”
略无仔细地叙述着恐怖的〈救世执行者〉传说。接着在他以明了这一切的姿态,对钢音提出了疑问。
“看来你似乎把剑忘在哪里了呢!”——他这么说。
他这句挑衅的话让钢音激动地想让自己站起来。
“不要——对他出手!”
但略无却像在踢球似地将钢音踹到一边。
“我才不过提了一下,你这个〈救世执行者〉反应也未免太大了吧?我什么都还没做耶!”
少年的话听起来就好像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一样。
就算被人踢飞,摔倒在地上,钢音依旧奋力地试图站起来。
“你这么讨厌将他人牵扯进来吗——或许这么说比较好吧……你就这么在意在那个时候存活下来的人吗?”
“——!你……到底还知道多少!”
“啊啊,看你那反应,应该是知道我在说什么啰?那个人便是在你印象非常深刻的事件中存活下来的人。”
“——!你到底知道多少!”
“哎呀,看来你的确察觉到了喔?他呀,可是对你而言意义重大的事件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呢!”
经由钢音的反应确认了事实,略无露出非常愉快的笑容。钢音知道自己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脸上的表情相当苦涩又扭曲。
“我对他本身是没什么兴趣,但对‘剑’有点兴趣。原来如此……很可惜地,如果这样的话,你可能又会再次无法拯救他呢!”
“你这家伙……你想做什么!”
钢音一边喘着气一边奋力地怒吼。
对于她的问题,少年思索了一下,便直接回答道:
“看来你也不太在乎面子嘛!我呢……曾经拯救过世界。好像从我一出生在这世上就拥有这种命运。我被‘圣剑’选上,在跟这里不同的世界冒险,打倒‘魔王’,拯救了世界。那真的是非常愉快的事情。但是……也只有这么一次而已。看来我并不像你,拥有能不断拯救世界的命运。”
想起当时的往事,他仿佛正在享受那时所得到的快乐似地暂时停了下来,然后又继续说道:
“所以……我希望世界能变得更有趣啊!变成充满梦想、希望和冒险的幻想世界!”
而那大概会是个伴随着痛苦、绝望和混乱的世界。
“为了这个目的,我想请你让我使用你那救世主的血统——比任何人都更接近〈幻想的根源〉的纯粹血统。”
少年单纯直接地说出了他荒唐无稽的梦想。
“我啊,想让这个无聊透顶的世界陷入疯狂呢!”
◆
当玖朗再度醒来时,已经接近黄昏了。
他似乎是直接以膝盖落地、身体趴在床上的姿势睡着的。尽管是这么勉强的姿势,但他却像充饱了电一样,觉得自己的身体充满了活力。
不过他清醒过来的意识随即想起自己睡着前的情况。
“——钢音同学!”
他仔细地查看周围的情况,房间里果然没有半个人——只看得到照射进屋里的阳光逐渐染上夕阳色彩。
他用手确认钢音放在床边的书包。
“……看来是没有回来过。”
现在的状况以及玖朗自己的身体异状,到底代表钢音出了什么事情?这让玖朗感到相当不安。要说是推测也真的只是推测,可是玖朗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推测是对的。
他坐立难安地站起身来整理自己的仪容,然后当他正准备出门时,门铃响了起来。
“——!”
玖朗就这么直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钢音同——!”
他不自觉地将自己所想的话给说了出来,不过察觉到映照在他眼前的人影后便闭上嘴巴。
“……我该说‘真可惜’吗?”
穿着制服的真抚站在他的房间前方,表情看来有些不太高兴,但似乎并不是因为突然被人叫错名字的关系。
“真抚啊……那个,怎么了?”
玖朗将按铃者不是钢音的失落感藏起,对真抚问道。不只是为了转移焦点,他也想知道真抚为何会来他家找他。
“你还是一样让人白白操心……因为你无故跷课,打手机也联络不到人,总之我身为你的青梅竹马,还是来看看你到底是怎么了。”
真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同时开口抱怨着。
“这么说来,好像的确是变成那样了。”
玖朗想到现在的时间后也明白了。他完全没注意到,但他确实就如真抚所说的无故缺席。
虽然他没确认手机,不过上面想必有真抚传来的讯息。
他是没什么干劲,却没有跷过课——虽然说,这单纯是因为除了去学校以外,他也没有其他想做的事情。
看来真抚是担心玖朗无缘无故没来上课,也联络不上人,才会放学后顺路过来看看。
“抱歉,我睡过头了。”
纵使是基于无法抗拒的因素才变成这样,玖朗还是对替他担心的真抚这么说道。听起来像开玩笑,但的确是事实,玖朗真心地向她道歉。真抚会像这样子特地跑来他家找他,也只有以前玖朗刚开始一个人住时,因为玖朗实在太没干劲了,所以硬是把他拉到道馆去。他的脑里稍稍浮现那时的情况。
“你真的是……”
尽管她觉得玖朗的解释听起来实在是太烂了,她也知道玖朗态度相当认真,因此就算想生气也气不起来。
“还有,你刚才那一声是怎样?睡昏头了吗?”
真抚硬是用嘲讽的语气逼问玖朗。话说得不太好听,倒是很符合她关心人的方式,由于彼此很熟了,所以他感觉得到她的贴心。
于是玖朗满脸抱歉地再度对真抚表示歉意。
“对不起,真抚。”
真抚看起来不太了解玖朗是为了什么才跟她道歉,不过这也是当然的。
因为他是在为接下来要做的无理举动谢罪。
“我不去追她不行。”
他这么说完后便合起双掌,并对真抚一鞠躬,然后就这样从她身边经过,冲了出去。
——他感觉自己仿佛感受到了何谓日常。到目前为止所度过的那些丝毫不以为意的日子,现在就存在于此。
可是玖朗没有抓住那个他原本能碰触到的日常。
因为她——并不在那个日常之中。
或许还有更好的做法,但玖朗笨拙地将那些选择一把推开,向前奔去。
他边跑边担心着她的安危。
他就是无法阻止自己的身心。
“钢音同学……!”
这么无力的自己却在担心他认为是无敌的钢音,玖朗觉得这说不定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不论他在心中堆叠多少能够放心的理由,还是无法消除这份不安。
——他紧握南钢音送给他的“剑型十字架”。
“这么说来,我还没有问她这到底是什么啊!”
——“放学后见。那时候我会再跟你说明那个十字架的事情……”
他想到当时她在屋顶上对他说的话。
昨天放学后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才会一直搁着没说。
到现在他还是觉得这个十字架就仿佛护身符一样。
◆
玖朗急急忙忙地往钢音的房子跑去。
“早知道会这样……应该先跟她问清楚详细位置的。”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快速爬上石阶,一边抱怨着。
钢音前往的地方,应该就是昨天说到的不死者们的根据地。但他只听她说那是在不远处的郊外,没有问她详细的地点在哪。
“会被称为〈谜幻的美丽才女〉也是因为这点吧?”
这么说来,这是玖朗上高中后第一次跷课。
而他随即想到,钢音会有这种别称的理由,就是因为她很少来学校,能见到她的人也很少。
大概没人想得到〈谜幻的美丽才女〉不常来学校的理由——既非体弱多病,也非家庭因素,而是为了解决危险事件。
自从她离开玖朗家后已经超过半天,既然她没有回玖朗的房间,那更不可能是去学校之类的地方。
在不知道根据地位置的情况下,玖朗只好先来到可能性比较高的钢音家了。
“不管怎么看都是间别有风情的房子呢……”
尽管是第二次来到这里,他还是自言自语地赞叹道。
他脚下踏着石板路,朝着别有一番雅致但现在已经半毁的宅邸前进。这里的景象和昨天残留在他记忆里的样子丝毫未变。
放眼望去,这里似乎不像有人。
“感且好像一下子走进死胡同了……没办法,虽然对钢音同学有些抱歉,但或许能在房子里找到一些线索……”
玖朗站在屋子前方,中央玄关因为昨天钢音的攻击崩毁了,因此他试着寻找其他能进入房子的方法。
说是这么说,其要打破窗户进去感觉也不太恰当,最后他依旧决定踏过残破的玄关进入。当玖朗正思考着这件事时,突然感觉背后似乎有人,于是便回头往后看。
“钢音同——”
他反射性地呼唤钢音的名字,但转过头后,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位陌生的美女。
玖朗以原本的姿势转过身来,紧张地摆出戒备的姿态。
眼前的美人的确会让人移不开视线,不过抱着一柄大剑的模样不管谁看到都会提高警觉吧。
“你就是矢上玖朗吧?”
这位女性对保持沉默盯着自己看的玖朗念出了他的名字。
她那染上夕阳色彩的金发随风摇曳着。
与她优雅美丽的形象相反地,玖朗绷紧了自己的意识。
“的确是我没错——请问你又是哪位呢?”
对方会呼唤名字来询问他,就表示她知道自己是谁。就算是被一个美女叫住,现在也不是该高兴的时候。
“她是爱丽丝——而我是略无。”
他听见了一道清澈的少年嗓音。
在美女所在的位置另一头——也就是石阶的顶端,出现了一位少年。
美女与少年的组合——要说不协调也的确很不协调。若是平常看来可能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危险,但现在这样的组合无助于缓和气氛。
“——这里可是别人家的庭院,请问你们有什么事?还是说你们是钢音同学认识的人?”
他为了掩饰紧张的情绪,放松嘴角的线条同时对他们问道——可是玖朗故作悠闲的表情在听到少年的回答时瞬间冻结了。
“认识的人啊……说的也对,我们刚刚才跟她见过面喔!你看,这就是证据。”
少年这么说着,将他手里那把钢铁杖朝玖朗丢去。
“——什么?”
那把杖对玖朗来说,己经是烙印在脑海里无法抹灭的存在。
她——钢音总是握将它、挥舞着它,跟一个纤细的少女不太帽配,外型狂野的钢铁杖。
它在地上弹跳两三次,发出低沉的撞击声,接着便化为光子碎裂四散了。
“你是从哪里拿到这个……!”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刚刚还跟她在一起,就暂时跟她借来用了。”
玖朗很清楚,这把杖并不是说借就能借的东西。他对这把杖唯一的印象,就是任何人都无法对她出手、悠然地握着钢铁杖的钢音。
“与其用说的,不如直接拿给你看,我以为这样比较能让你了解状况……所以这下子你懂了吗?”
少年恭敬有礼地确认玖朗是否能够理解。
“……会懂才怪!”
他的话中流露出一股怒气。
他真的——什么都搞不懂。
不知道这位少年是谁,也不知道钢音怎么了——因为他的意识拒绝理解,所以他完全搞不懂。
而且他就是不喜欢少年那庄敬有礼到令人厌恶的口气。
大概是因为不管少年说话的方式再怎么端正恭敬,还是能感觉到他在礼貌之下隐藏着目中无人的轻视。
“这样啊——那就只好让你明白我的立场了。”
“钢音同学到底怎么了——!”
——沙!
在玖朗体内响起了肌肉被撕裂的声音。
“不认直一点……可是会死喔?”
这句话听起来仿佛近在咫尺。
原本应该离他有数公尺远的少年突然近在玖朗眼前,手上拿着应该被美女抱在怀中的大剑。
——血液从喉咙深处逆流而上。
而那把大剑已经顺势朝他挥舞过去。
剑刃就像拂过玖朗胸膛似地划了下去。
清澈锐利的刀身喷洒出赤红的鲜血,在空中飞舞形成一道殷红的弧线。
玖朗迟疑了一会儿,才终于理解自己被砍了。
伤口其实并没有想像中的深,但失血以及砍杀所造成的冲击,使玖朗无力地跪伏在少年面前。
“搞……什么啊!”
他带着莫名其妙的疑惑挤出声音对少年问道。
而少年则对刚才的行径完全不以为意,看着跪在地上的玖朗。
“你从执行者钢音那里得到了〈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的力量不是吗?快点让我见识见识吧!”
少年的言下之意,似乎在说他要找的其实不是玖朗本人。
“执行者?Tiamat……?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玖朗压抑着蔓延自己全身的疼痛,对少年说的那些意义不明的词语提出疑问。
“真是的,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人……都像这样理所当然地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呢……”
他也同时抱怨着这几天累积下来的不满。
只不过少年似乎对玖朗表现出来的无知不太满意,用冷淡的眼神俯看着玖朗。他巧妙地用大剑扫过玖朗撑在地上的左手,他的手腕因此被弹开。剧痛使玖朗失去平衡,脸部直接撞击地面。
“……看样子不是在开玩笑啊?”
少年看着狼狈地趴在地面上的玖朗,相当没趣地喃喃说道:
“她应该也很不甘心吧……不但输了,而且你这个祸首还这么无力……她为什么要把力量给你呢——真是怎么想也想不通啊!”
虽然现在全身痛苦不已,玖朗却没听漏少年所说的话。
玖朗并不在意被别人说自己很无力。可是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应该是无敌的少女会惨败,而且原因还是他——而他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你说……我是原因?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应该知道你能够存活下来,是因为获得了她的力量吧?所以当然地,她也就失去这一部分的力量。”
真要说起来是很简单的减法——理所当然的道理。
“她分给你的力量就是〈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应该握在对抗邪恶、扶持正道的〈救世执行者〉右手上——能斩杀万物的剑刃。”
少年这么说着,仿佛是为了让玖朗理解钢音给他的力量究竟具有多少价值。
“对她来说这就等于失去了一只手臂。因为她很强——所以呢,野蛮的怪物或是不完全的不死者之类大概都不算什么。不过若是面对真正的强者,这样的状态实在是——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他说到这里便呼地吐出一口气,停顿了一下。
“如果对手还是像我这种——跟她站在同样立足点的存在……”
他状似得意地说出结论后,轻松地扛起几乎与他身高一样长的大剑。
“太让我失望了……看来也该落幕了。接下来还有一些必须用到‘纯洁血统者’的事情要做。”
少年的口中透露出叹息之意,他动起自己的手,打算让这一切结束。
玖朗的心中燃起一把闷火。
与疼痛或是性命的危机毫无关系地——觉得一肚子火。
“什么叫……我的运气很差……啊!”
他勉强挤出仿佛呻吟般的声音。就像要说给自己听一样。
这般怒火跟他对少年直接向钢音出手的愤慨没有任何关系。
——这么没用的自己让他感到羞愧。
——他气自己粗心,居然没有察觉钢音交给自己的东西究竟有多重要。
——他更无法忍受让帮他这么多的钢音遭受危险的人,竟然是自己。
如果能即刻归还的话,就算自己会死,他也想将力量还给她。
我在那时候就应该死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
——因为我在那时希望我能活下去。
所以她才硬是从鬼门关前把我救回来。
——为了达成我的愿望,她不惜舍身犯险:
他想就这么死去。
但他现在还不能死。
他不能白白浪费钢音的力量就这么死去。他必须做点什么——向来没什么动力、只是虚度日子的玖朗,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渴望。
——他看到一把剑。
不是气焰嚣张的少年所拿的大剑。玖朗的脸颊沾染到地面上的脏污,他看到眼前落下了一把“剑”。
“那是……”
他无意识地移动自己的手。那是在不知不觉中从衣服里滑落而出的“剑型十字架”。
玖朗紧紧握住钢音送给他的十字架。
——在那一瞬间,他灵光一闪,察觉到“剑型十字架”所代表的真正意义。
——“如果你想使用的话,的确是可以用我借给你的资质,施展被称为‘降临于此的奇迹’的魔法。”
钢音曾经说过,如果玖朗想的话,他也能像她一样使用奇迹。她大概打算放学后教他如何自保吧。
而这个十字架就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媒介之类的。
他将意识集中在手里紧握的十字架上。
当初玖朗看到这个十字型的饰品时,很直接地觉得它是被做成剑的形状,被这个饰品的设计给吸引住。
那个时候,他莫名地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直到现在,他终于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我曾经看过那把剑。)
那是那天钢音亲吻他之前刺在他身上的剑。事到如今,他总算理解那样的行为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那才是她的力量。
她并不单纯是把它刺进玖朗的身体,而是要将力量注入玖朗的体内。
当他察觉到这点时,那把剑的“存在”在玖朗体内与十字架产生了共鸣。
钢音交给他的剑之力量——〈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
他一想到这里,便感觉全身血液似乎瞬间往紧握住十字架的右掌集中。
——“只要你还拥有那股力量,就得不断地……永远地战斗下去。你应该——不希望变成这样吧?”
当时他没能回答钢音那理所当然的问题。
——但是现在的话……!
他有种自己所有存在都集中在右手上的错觉——而那即为力量。
错觉将集结成实。
——灵魂则化为利剑。
少年的大剑带有终结性命的意涵,没有丝毫迟疑地挥下。
充满杀意的大剑——被剑身弹开。
“——哦?”
少年一瞬间睁大了双眼。在他察觉到发生什么事后,露出了相当愉快的笑容。
玖朗则利用这般弹开的力道站起身来。
“……让你久等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调整自己的架势。
用意识去感觉自己手上握着的剑,确认其存在。
仿佛把“剑型十字架”的形象具体呈现出来一样,出现了一把剑柄和剑身都有着美丽装饰的“剑”。
“那就是能斩杀万物的剑刃——〈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吗?”
少年啧啧称奇地打量着玖朗所拿的剑。
玖朗用左手压住胸膛上的伤口,举起〈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
“这是……她托付给我的力量。”
他深刻地思考这句话的意思,下定决心要贯彻它。
少年只看了他一眼,再度举起大剑。
“来吧——这样就行了吧?开始——”
玖朗高声喊着踏出脚步。
“结果程度也不过如此嘛!”
少年以残酷冷静的声音说道。
玖朗连同压住胸口的左腕再次被大剑划过。
玖朗连举需剑的右手都还没动,回过神来已经吃了对方一击。
“你难道以为自己会突然变成英雄吗?”
少年宛如要在士气高昂的玖朗心上泼泥水似地说着。
尽管玖朗奋力地硬是撑起自己的身体,但少年只抽回刚才挥出的手臂,以水平的方向继续朝玖朗砍去。
“别用这种搞不清楚状况的眼神看我行不行?你的确是拿出了剑……是很厉害没错,但也不过就是如此而已嘛?”
因为冲击而倒下的玖朗依旧瞪着少年,少年则像是要让对方理解似地说着:
“你……并不是她——你并不是〈救世执行者〉。一看就知道了……‘啊啊,只不过是拿出了剑然后握着它而已’这样的感觉。这样子是无法和我对打的。”
接着少年如此宣示道:
“你无法战胜背负着真正命运的英雄。”
少年踢飞了倒在地上的玖朗手里所握着的剑。
那把剑在地面滑行,最后撞上房子的墙壁,宛若理所当然地变成了光之粒子,如雾般散尽。
玖朗只能狼狈地趴伏在地上,任共摆布地看着这一幕。
想提振士气站起来﹒却又回到跟刚才同样的状态。
“……可、恶……”
因为失血的影响,玖朗没办法好好说话。
但他依旧移动身体试图再站起来。看到他这副模样,似乎感到一丝同情的少年蹲了下来窥有着玖朗的脸。
“你就这么拚命地想帮助那个人吗?”
少年好像很惊讶地对玖朗问了这个再理所当然不过的问题。
“……这是……当然的吧?”
玖朗以带着强烈意志的眼光,代替自已难以发出声音的回答。
听到玖朗的答覆后,少年回以一笑,简单扼要地将他准备要说的事情告诉他:
“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她不值得你这样做——对你来说不值得。”
“……你说……什么?这种事情……”
——根本不可能。
玖朗自己最清楚他对钢音抱持着什么样的感情,可是少年依然露出自信满满的表情对玖朗问道:
“矢上玖朗——你因为被十年前发生在这个城市的爆炸事故波及,失去了家人对吧?”
少年单刀直入地谈起了玖朗的过去。
“新开幕的购物中心……爆炸以及火灾就是在那里发生的。庆幸的是跟事件规模比起来,受害者人数并不多,但这也只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不幸的是在那之中有个家庭因为来不及逃生而受害身亡。事故原因据说是设备的缺失以及运气不好,不过其实并非如此。那并不是意外事故——是住在我们这边的人引起的事件。”
“——什么?”
玖朗这么说着。
他虽然觉得很震惊,却也同时混杂了怀疑这件事是否可信的思绪。
“这种事情……想必你也无法直接说‘喔,原来是这样啊’然后就相信了吧?而且……”
而且就算那是事实,也跟钢音没有关系。
“——如果那是针对钢音个人而引起的攻击事件呢?”
察觉到玖朗的想法,少年这么说道。不单是回答了他的怀疑,还直接告诉他就是这么一回事。
“——”
玖朗完全说不出话来。
——如果那是针对钢音个人而引起的攻击事件呢?
少年所说的话一字一字地在玖朗心中重复播放。他思考着那些发音和言语的意义,并且也理解了,可是他无法掌握这整句话所要表达的意思。
“那个事故正是当天在那里发生的壮烈战斗所引发的余波——你能逃过一劫真是太好了。”
少年语带讽刺地说完后,便伸直了膝盖,仿佛事情已经说完般地站了起来。
“你的运气很好。但……对于你的家人我深表遗憾。”
少年对玖朗说着表示惋惜的言词,不过声音根本听不出任何感情。
“这下子你知道了吧?她不值得你救的意思——对你来说她不具有这种价值,也没有理由。”
思考无法整合。
玖朗不知道该怎么思考才好。
可能是看到玖朗的样子,少年像是要替他说出真心话似地问道:
“你对她……九季冢钢音——感到憎恨吧?”
一听到立场这么明确的话,玖朗反而察觉到自己的心情。
“我要——”
他的四肢已经无法动弹,只能用力地紧握自己的手掌。
剑型十字架早就从他的手中掉落,如今已不在他的手里。玖朗只是试着抓住自己灌注在手里的意念,将空荡的手掌紧紧握住。
“将你——”
这句话是说给不在这里的某个人听的。
他无声地呐喊着,在这瞬间——一把剑贯穿了他的胸膛。
“那就……再见了。”
从远方——不知何处的远方传来少年的声音。
对所有的事情丝毫不介意,连夺走人命的意义也不去理解般的声音。
听不见心脏的跳动声。
因为在剑穿过身体时,心脏就被破坏了。
血液大量流出的同时,意识好像也跟着溶解似地,思绪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明明上次快死掉的时候可以脑中一片空白。)
玖朗努力维持愈来愈稀薄的意识,一边继续思考着。
(啊啊……可恶。)
他以目前来说相当宝贵的意识抱怨着。
(我想活下去……)
他试着对没有力量的身体施加力气,想当然地还是只能面对自己无法动弹的现实。
(我想存活下去……想获救啊……)
出血量这么大,心脏也己经被破坏了。接下来不管怎么样也撑不了太久,这点玖朗自己也很清楚。
他知道自己会死,而且还知道这死期——来得令人感到害怕地快。
但他还是要继续抗拒。
就算这个目的不可能达成——
就算再走一步就会力量用尽——
现在的自己,无法因为这样的理由就停止前进——
但只剩下意识是无法摆脱死亡的,就算对原本就不存在感情的世界控诉它的无情,也没有任何意义。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奋力死撑的意识也到达极限,一眨眼便坠落消逝在世界上。
那代表矢上玖朗这个存在已经消失了。
这是他——若是以他的认知来说的话——第二次迎接死亡。
——玖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