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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章 〈兽〉

――我又看见一个兽从海中上来,

有十角七头,

在十角上戴着十个冠冕,

七头上有亵渎的名号。(※注:启示录13:1)

1

初夏的日射强烈到苛刻的程度,微暗的教会内侧,甚至飘荡着淡淡的冷气。

透过彩色玻璃的光带着某种灵性,烘托着站在说教台上的神父。原本教会的建筑,就被看作智慧的结晶。尤其是翻开圣经的这个少年,那姿态看起来更是令人肃然起敬。

与学生没有任何区别的年轻的侧脸,似乎更加彰显出少年的虔诚。

少年的名字,叫做谏也。

「――所以,上帝是热情的神,同时也是嫉妒的神。由于救世主的降生与死亡,上帝转变为有爱的神」

(啊啊,太假了!残酷地要求儿子当活祭品、故意让兄弟相争、怂恿大量虐杀的上帝,会因为一个预言者的死而脱胎换骨吗)

一边说教,一边不由地暗自吐槽。

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仰心,只是记住了圣经里的记述而已。所以眼光聚集在古代道德的矛盾点和问题上也是没办法的事。那可真是徒有圣经的虚名而已,上帝的所作所为都是以激烈的方式进行,而且留给谏也的也只有那方面的印象。

(这个救世主在即将处刑时,不是也喊『为什么离弃我?』*吗)(※注:马太福音27:46)

一边感受着越发不舒服的心情,一边保持着极其安详的表情继续说教。

「圣经上说,通过这次的死亡和复活,与神的新契约成立了。旧约就是旧的契约。新约就是新的契约之意。也就是说,旧约和新约的分界线在这里。那么,今天就说到这里吧」

说完,合上圣经,谏也等待几秒。

钟声。

宣告午休的,低沉的声音。

一部分学生们抢先,另一部分则安静的走出教会的礼拜堂。

望着那些学生,

(……啊—啊—,多亏几乎全都是不认真的家伙,暂且蒙混过去了)

这便是谏也的感想。

没过几天,从今天的第一节开始就担任神学的授课。

特意布置好了一般,既没有热心听讲的信徒,同样也没有妨碍授课的信徒。这样对于在四个月里只受到死记硬背的教育的谏也来说正合本意。无意中被认真的学生提个问题也会很难堪。

就算不是如此,光凭同世代的神父这一点就会成为关注的对象。能在恰如其分的环境中默默无闻地生活下去,就没有其他可求的了。

(问题是……朱鹭头玻璃啊)

除卡洛以外,唯一一个亲自接触过九濑谏也的人。

既然不知道丧失记忆这种强硬策能坚持多久,就必需极力减少与她的接触。

不过话说回来,她还真是个奇怪的少女。

据说,她是在圣战中存活下来的人。

据说,她有着“朱鹭头集团下一个继承者”的背景。

初次相会时,骑着暴走小绵羊摩托应对〈兽〉的姿态。

在这个校舍再会时,和同班同学有说有笑的交谈,那种与年龄相符的表情。

(真的是同一个人吗。见鬼,真麻烦)

和印象中完全不一样。

只是,有那种感想。不论何时何地,她一定都能堂堂正正挺着胸膛活下去。苦难也好绝望也罢从未逃避过,能得出这种不可思议的确信。

既然这样。

她所仰慕的『九濑谏也』也是那种人吗。

自从懂事起,连一次都没有见过的――自己的双胞胎哥哥,也是那种人吗。

――『人只要活着,就没有必要再悲叹了』

那种华而不实的话语,自己的哥哥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来的呢。

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和另人绝望的〈兽〉战斗的哥哥,是那种连绝望都感觉不到的,真正的英雄吗。

有一种胸口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连个发泄的对象都没有,焦躁。

「……咳」

喉咙感觉到一丝干渴。

因为是第一次讲课的关系,过于专注了也说不定。

轻咳了一声,同时

「请」

一个塑料瓶递了过来。

「哦哦」

随手接过来,仰头就喝。运动饮料。冰凉的感觉流过喉咙,疲劳就像骗人一样消失了。

「…………」

(什、么――!?)

着实没有考虑……是谁准备的。

就算穿着和其他学生一样的校服,只有这个少女比较特别。

富有光泽的黑珠般漆黑的头发和陶瓷般白皙的皮肤,仅仅只是她的一小部分。唯有那优美的姿势,将世界变为她的王国。为什么一直没有发觉,这般强大的存在正接近自己呢。

「玻璃……同学」

连忙带上『九濑谏也』的面具。

「为什么会在这里」的疑问还没说出口,

「因为听说,谏也哥哥今天有第一次的授课。刚好第四节课是自习,早早地溜出来了」

吐着可爱的舌头,朱鹭头玻璃露出淘气的微笑。

那种表情,也非常适合她。

「啊……一直在一旁听我讲吗?」

「最后部分,只有一点点。很久没有听到谏也哥哥的说教了。啊,虽然这次是授课,不是说教」

「……是不是,很奇怪」

「怎么会奇怪呢。通俗易懂,抓住了要点。今年的新入生真是幸福呢」

「是、是吗」

听了这些话,谏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授课用教材是卡洛准备的自然不用担心,最重要的是讲述那个教材时老师所摆出的态度和方法。既然玻璃都给出合格分数,『九濑谏也』的名誉也似乎保住了。

「这个,非常感谢」

把盖子盖上,将塑料瓶还回去。

「啊……」

接过来的少女,眨了眨眼睛。

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然而玻璃低下了头,耳朵微微发红地讯问道。

「昨天忘记问了,谏也哥哥,身体状况还好吗?」

「嘛,还好吧。而且还受到您和诺温保护」

「才不是“受到保护”呢!」

少女猛地抬起头,瞪了过来。

「我听卡洛神父说,以您现在的身体不适宜自己使用断罪衣不是吗!?既然这样,为了保住性命应该配备完善的后援措施。如果不是被我捡到的话,您会变成什么样啊!」

(…………呃)

谏也屏住呼吸。

这也是『设定』。

为了只会启动诺温的少年,卡洛神父对教团编的谎言。

不过,现在,少年沉默是因为别的理由。

谏也第一次,看到少女的瞳眸中燃烧着正当的怒火。

要被吸进去一般――犹如冬天的黑夜般深邃。

「谏也哥哥?」

「啊、没……那个,对不起」

「知错就好」

少女挽着胳膊,哼了一声。

(在搞什么啊?这个古怪的大小姐)

谏也迷惘着,到底应该怎样评价这个少女。说什么要瞒过一年,现已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还是说只有自己不知道,其实上流阶层的人士全都这副模样吗?

「啊,谏也哥哥要在哪里吃午餐呢?如果您愿意的话,一起吃怎么样?」

「哈?那个我――」

应该拒绝才对吧。

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和朱鹭头玻璃接触,自己的真实身份被暴露的危险性很大。

「接下来,和教会的人一起进餐……」

「朱鹭头小姐」

话还没说完,传来新的声音。

回过头,银发的修女站在那里。

「啊啦。诺温也在这里?」

「是的。为了保护谏也大人,在同一个教会做修女工作的就是我。谏也大人的午餐也已经准备好了」

(你、你――这个木头呆人偶!偏偏在这种时候!)

谏也瞪大了眼睛,看着诺温手中袋子里装的盒子。

似乎是便当盒子。早晨出门之前,就闻到了很香的味道,原来是为此而准备的。

总之,这样一来就没有回绝的理由。

而且,

「啊~,找到会长啦~」

从教会的入口处,传来极为轻挑的声音。

剪得十分爽快又好看的短发和眼镜下面的雀斑,谏也对这个人有印象。

「真雪」

「唉嘿嘿嘿嘿。我就知道,如果是会长绝对会来这里哦—?」

中等部学生会副会长·架城真雪,非常得意地摆出胜利的姿势。

(话说,这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谏也揉着太阳穴,自问自答式地想。

「啊咧咧咧,谏也先生也会头痛吗?」

「啊啊,不是的。是因为阳光太耀眼」

以优等生的微笑掩饰着,摇了摇头。

这里是教会的庭园。

在御陵市,教会占据了庞大的面积,这所御陵学院的教会也不例外。不仅如此,在整个御陵市里也是最大的教会之一,而修建的几座庭园也成为学生们的娱乐场所。

(……不明白。真的一丁点也搞不明白……)

谏也微微眯细了眼睛。

六月清新的空气中,溶入了丰润的花香。

令人悦目神怡的紫阳花和孤立高耸的老鼠簕、在风中笑语喧哗的纯白蔷薇,还有圣灵教的祭祀礼仪中不可欠缺的百合也腼腆地耷拉着花瓣。花丛的对面闪烁着喷水的飞沫,在庭园中装饰着淡淡的七色彩虹。

身后是,远处学生们的喧哗声和夏日的阳光。

少年一行坐在建造在庭园一隅,用大理石制造而成的小亭子里。

「啊,诺温小姐是中华便当派吗?」

真雪探出身子,窥视着银发修女手中的便当说。

「是的。虽然事前讨论过若干次,以我的现状进行判断,需要从中华粽子和香菜中摄取营养」

「那么,那些粽子是诺温小姐亲自动手做的吗!?」

「因为竹叶和蒸笼已经准备好,从昨晚开始着手制作。还有在选择式样时,需要挑选相应的调味料和工具」

诺温淡淡地叙述原由的时候,旁边的真雪和玻璃饶有兴趣的两眼放着光。

望着那副和气融融的光景,

(话说,这家伙也吃东西吗……?胃之类的是什么样子啊?果然还是金属制的吗?)

谏也眨了眨眼睛。

既然说睡觉是为了维持活体部件,吃饭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只是,亲眼目睹之后果然还是会感到不可思议。

在递过来的中华粽子上,大咬一口。

(可恶,这么好吃!明明什么都搞不明白,好吃的跟白痴一样)

昨天晚餐的感动至今仍记忆犹新,但是作为便当准备的中华粽子和炒香菜的味道也毫不逊色。糯米和香菜的搭配自不必说,居然用猪油一起炒,那味道可以称得上是犯罪了。

作为『九濑谏也』,本应避免随便贪吃,但是筷子的动作不由自主地以倍速加快。甚至想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着粽子咬。

「谏也先生也是一样的便当吗?」

真雪把头转过来。

「啊,是的。因为这个便当也是诺温亲手做的」

「哈!?」

听了谏也的话,真雪突然夸张地拍了一下桌子。

「亲手做的!?究竟是怎么回事!?惊天动地是邻居吗,还是说其实是青梅竹马之类的新设定吗!?」

(怎、怎么回事!?这股异常的劲头!)

一边警戒一边不让表情出现变化。

「不……那个,因为和诺温住在同一个家,带着一样的便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同同同同同同同、同居!?」

(呜哇!)

真雪的音调又提高了一个阶,谏也不由得向后仰过去。

「会、会长!不好啦不好啦,紧急警报!」

「真雪,先冷静一下」

「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怎么可能冷静啊!怎么可以冷静呢!?」

「真雪」

「那可是同居哦神秘哦禁断哦!?妙龄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在同一个屋檐底下,怎么可能忍得住那种妄想和鲁莽――」

「……真·雪。您把谏也哥哥想成什么人了?」

(――好、好可怕!好冷!身体要冻僵啦!)

在玻璃安静地言语之下,发出「呼噢哇!」奇怪的叫声,真雪僵住了。顺便说一下,谏也也抱住自己的臂膀,因突然到来的恐惧而不住打颤。

「不……那、那个,我想说的是一般的道德和社会问题。郑重地在这里声明,完全没有贬低谏也先生的意图――」

眼睛滴溜溜异样地打转,拼命找借口的真雪。

谏也也左顾右盼,不知所措起来,

「啊、啊啊……这、这么说来」

为了挽回桌前的气氛,柔和地开口道。

「玻璃同学的食量,非常大呢~」

「啊……」

看着眼前的便当盒,这次轮到玻璃僵住了。

谏也的便当盒两倍大小的篮子里面,不久前装有三倍程度。基本上都是三明治,但是放在旁边的第二个篮子里面探出宛如相扑的胳膊一样粗的吊桶,各种三明治能让人联想到象的脚掌,使里面形成超载的局面。弄不好,这顿饭能让谏也吃上三天。

(话说,最初的份量,明显比这个暴走女的肚子要大很多吧?)

不由得,谏也的视线在篮子和少女的腹部之间来回游走。

于是,真雪的眼镜闪了一下。

「会长可是很能吃的哦—?上学的公交车上也是,总是吃些面包之类的」

「真、真雪!」

少女慌忙制止住同班同学,但是谏也却歪头考虑其它事情。

「哈、公交车上学?不是摩托车吗」

「……以我的年龄是不可能取得执照的!使用〈出埃及记(Exodus)*〉也只是在非常时期而已!」(※注:Exodus旧约圣经的第二卷卷名,即创世纪之后。)

这些话,为了只让谏也听到,玻璃以轻声耳语的方式说。

看她满脸通红的样子,关于能驾驭〈出埃及记(Exodus)〉――那个怪物摩托车的事情,自己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还是说,害羞是因为刚才便当份量的事情吗。

「吃这么多还能保持这种身材~。啊啊,好羡慕!不如把我的肉拿去吧,混蛋!啊,但是我老早就被会长优美的肉体迷住了!」

「所以说、请不要、这样!」

两个大小姐相互推拉着,挤在一起。

在那旁边,不声不响地以机械的速度进餐的诺温。

(…………)

过于太平的景象,以至于头脑发昏。

仅仅隔着一层皮的地方,明明有来路不明的〈兽〉在蠢动,为什么还能如此安稳呢。

「果果果然!诺温小姐的中华粽子好好吃!什么嘛什么嘛!这个是犯规啦!竟然用远射武器,卑鄙!」

「定义为“远射武器”的物体,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放进粽子里面的印象」

「而且是天然!会、会长!这个修女不妙!有各种卑鄙的装备哦!?要不也强化一下会长的便当吧!量已经足够,对了,这个饭后点心的布丁,磨一磨也能发光哦!」

「话说真雪,不要把手伸到别人的便当里去!」

玻璃发怒了。

那生气的脸,对于谏也来说非常新鲜。

皱起形状姣好的鼻子,吊起眼梢的少女。

有了这般美貌,不论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都很适合她。大理石的桌子、灿烂的夏日阳光、沙沙摇晃的紫阳花和老鼠簕,仿佛都是修饰朱鹭头玻璃的画框。

还有那激烈碰撞的,活生生的感情。

(……开什么玩笑)

谏也略显软弱地想道。

(明明全都是谎言,为什么还会这样……)

为什么,还会这样栩栩如生呢。

用谎言勉强构成的场景。

谏也是『九濑谏也』,诺温只是个修女,以这样的谎言。甚至连玻璃也对真雪隐瞒了〈兽〉的存在。

谏也想到,看似马上就要坏掉的,沙丘上的楼阁。

由众多谎言成立起来的那幅光景,但是又,非常眩目――

「――谏也哥哥?」

突然,玻璃转过脸。

「有、有什么奇怪的吗?」

「没有,只是觉得,您现在还会这样笑」

扑通,心脏膨胀了一倍,发出强烈的鸣响。

「那个……我、笑了吗?」

「是的」

玻璃点点头。

「那样露着牙用为难的表情微笑的样子,因为是第一次见,所以有点惊讶」

(――――!)

「……是、是那样、吗」

冰一般的冷汗,流过额角。同时,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流过脸颊。

盖上便当盒站起来。

「谏也哥哥?」

「抱歉。突然想起来有要事。诺温,能一起来吗?」

「如果是谏也大人的命令的话」

「诶、谏也先生,这么快就走了吗?」

「抱歉。如果愿意的话,以后再一起进餐吧」

尽可能恭敬地低下头,转身离去。

没有看玻璃的脸。

也没有确认诺温的起身。只是,不管怎样脚要动起来,拼命的从庭园离开。

一直走到教会的里面,才停下脚步。

「……真差劲」

靠着墙壁说。

「有什么问题了吗?」

「屁问题也没有。太差劲了。我居然快活的和她们一起吃饭,之后还露齿一笑?装傻装到家啦」

捂着脸,咒骂自己的轻率。

只是被独特的节奏吸引过去一起吃顿午饭而已,如今却成为一时疏忽。

明明,只有那个少女绝对不可以知道真相。

「…………」

人偶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真的……那么差劲吗?」

「是啊。太差劲了。没什么可说的,最坏最差劲了。说实话,自己也没想到这么差劲」

「是这样……吗。既然这样,今后会努力改善。如果能原谅,会感到荣幸的就是我」

做着奇怪的动作,诺温低下头。

「哈?你要改啊?」

「是的。连赔罪的语言都说不出来。约定要承包谏也大人的营养管理的就是我」

保持着低头的样子,人偶用认真的声音说。

认真到让对方不知所措的感觉,包含在人偶的声音中。

「我说啊。你……在说什么?」

「今天我的料理,让您不开心了吧」

诺温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实在是很抱歉。想到昨晚谏也大人的反应,推测可能会很合口味,就如您所言是个非常差劲的错误。今后,会从烹调的构筑开始重新研究,希望您能接受我的赔罪」

「…………」

抬起脸,诺温直直地看过来。谏也茫然地眨眼睛。

「谏也大人?」

「……哈、哈哈!」

不禁喷了出来。

「有、有什么可笑的是我吗?刚才的赔罪也定义在最差劲的部类里面吗?」

「不是、那个、就是……噗哈哈哈」

诺温语速越发加快,生硬地问道。

说话方式和格外认真的违和感,让谏也有种得到救赎的感觉。于是,挥了挥手说。

「不是说你。味道也没话说。那个叫真雪的孩子不是也说了吗」

「真的、吗?那个,不是人类同士之间交涉时为了应酬采取的行为吗?」

(掌握的净是些没用的知识啊,这个木头呆)

掺着苦笑,

「真的,是真的。我还没想过要跟人偶――说应酬话」

谏也歪嘴说。

是以讥讽的口吻说的,但是对方有没有理解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受到打击的却是谏也――因为遇到这个人偶之后,这是第二次遭遇到的表情。

也就是――

「――啊,反应、又变得很奇怪的是我吗?」

「!……不、没什么」

少年将视线挪开。

脸上微微发着烧,但是诺温判断为那是六月的阳光太过于闷热。马上就是梅雨季节,阴凉处的热气也不能小觑。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之后,谏也开口说俏皮话。

「总之,说做得很好吃不是谎话。你干脆去当个厨师怎么样啊」

「厨师、吗」

「哦哦。不论在哪里开餐厅,客人都会络绎不绝哦」

「……既然谏也大人这么说我可以去做,但实际上考虑到这个会存在大问题」

「问题?预算之类的吗?」

「不是――」

摇了摇头,想要接着说下去的时候,诺温的身体在微微震动。

「怎么了?」

谏也问。

眨了两三下眼睛之后,诺温的紫水晶瞳眸,定睛看向少年。

「就在刚才,紧急用线路传来通信」

于是。

人偶的话,令谏也缓和一点点的精神,不容分说地拉回现实之中。

「旁边的第五区博物馆中,发现了怀疑是〈兽〉所为的事件」

2

谏也和诺温离开庭园之后,

「对、对不起,会长!」

双手合十,真雪低着头说。

「可能是因为我的关系,让谏也先生感到不愉快!」

「不是那样的,一定」

带着些许寂寞,玻璃摇了摇头。

「……如果让哥哥感到不愉快,那一定是因为我的错」

「唉?」

「没什么」

微笑着,玻璃结束了谈话。

玻璃的午饭早已吃得差不多,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我也想起有重要的事」

「唉、会长也是!?」

「对不起」

道过歉之后,玻璃快步从庭园离去。

甩脱真雪担心的视线之后,没有走向自己的教室,而是朝校舍的学生会办公室走去。

玻璃一边走,一边因烦琐的思绪而咬着嘴唇。

(……明明,谏也哥哥已经回来了)

脑海里异常剧烈地骚动。

谏也,回来了。

失去记忆,不能使用断罪衣,即便如此还是回来了。非但如此,还带着叫作第九祭器(novem)的『力量』,仍要继续战斗。

有些悲伤,但还是非常开心。

只要看着神父打扮的少年,就不由自主地想裂嘴笑。

把与以前一样的地方和,与以前不一样的地方比较起来,仅仅这样就令玻璃感到窒息。

(……但是)

但是,自己不同。

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相差太多。

朱鹭头玻璃无法坦率地面对谏也,是有理由的。

「…………」

出了走廊,玻璃在学生会办公室前停住了。

是一间能令人想到洋楼的,雅致的独立建筑。

御陵学院的学生自治权很强,学生会里面允许有独自的校舍。当然,因为有玻璃和卡洛疏通也是一方面,基本上是通过学生会的实力获取的。

瞅了一眼手机,确认现在的时间。

差不多,是学生会顾问卡洛快要回来的时间段。

「先……跟卡洛先生商量一下」

玻璃紧紧握住胸口。

果然,需要好好地商量一下。

然后,要做好心理准备。

做好心理准备面对自己的『罪』。

「!――」

咬紧牙关的瞬间。

突然,少女僵住了。

腹部传来阵阵剧痛。

那是仿佛火箸撕开血肉、灼烧骨头一般的错觉。即使是错觉,那也是足以让人昏倒的疼痛。

(这、是――!)

玻璃有过这种体验。

校服的表面渗出了血。

眼看着鲜红的颜色扩展领土,染在洁白干净的衣服上。蹲下来的少女的手也被染上,一直流淌到柔美的手指之间。

头笨拙地,转向侧面。

那个样子,会令人觉得玻璃比诺温更像个人偶。

「您……是……」

朦胧的瞳眸,终于捕捉到人影。

是个女人。

年龄是二十岁后半吧。就算是教师,也不可能在学院里有这种打扮――像孝服一样,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女人。

那站立的姿态,美中蕴含着不祥之感。

「……啊啊、终于」

紧闭的红唇张开。

嘴唇就那样,横向裂开。

张开到快要裂开的程度之后,漏出这样的言语。

「找·到·啦」

那是――仅仅一次,与那个〈兽〉发出同样的声音。

一时之间,玻璃动弹不得。

贯穿腹部的激烈疼痛也是原因之一。从濡湿的校服,温暖的液体流出来的感觉,异样地令人不耐烦。

但是,这些都不是不能动弹的理由。

「您……是……」

终于,再次说出同样的话。

玻璃好不容易抬起视线。女人也缓缓地伸直了长长的脖子。

「痛吗?」

异常嘶哑的声音,轻拍鼓膜。

「痛吗?难受吗?但是没办法哦?你是非常重要的人嘛。有好好地摄取营养吗?」

女人注视着蹲坐在地上的玻璃。

令人作呕的眼神。

普通的颜色,普通的形状,然而再也不想见到第二次。那双眼睛拥有这种异常的感觉。

这种眼睛,不可能是人类的。

而且,正因为这样才是人类。

仿佛所有的卑鄙欲望被凝结起来一般,女人睥睨玻璃。

「一定很难受吧。因为你的肚子里,有那个嘛――?」

嗤笑。

笑容瓦解了。

那是如同文字所述,女人肉体也一起瓦解了。

就在眼前渐渐失去了作为常人的姿态,化为比原来巨大数倍的白银四足兽。四肢和身体的各处暴露出锐利的刀刃,那个样子和玻璃前些天刚见过的〈兽〉一模一样。

刀刃轻轻地抬起来。

是断头台。

「不会痛的。用最人道的方式一瞬间给你处刑――是啊,请放心。除脖子以外绝对不会伤及到――」

举起有玻璃的身躯大小的断头台,〈兽〉说道。

「因为,你就是,那样吧――?」

与生硬的声音发出来的同时,断头台划过。

用于砍一个人的头而言,过于巨大、过于尖利的物品,就要触碰到少女脖子的那一刹那――

――刹那。

世界大幅度倾斜了。

不,何止是倾斜,整个地面崩落了。

失去站住脚的大地,玻璃和断头台的〈兽〉倾斜滑落。乘坐在成为即席冲浪板的地面滑落数十米,随着剧烈地冲击摔了个大跟头。

〈兽〉迅速地站了起来,叉开四肢站稳,转动它的头。

〈兽〉得知滑落和冲击的原因是在数秒后。

「这是、地下吗……!」

它吼道。

现如今,〈兽〉站立的地方没有阳光的照射。

滑落下来不到几秒时间,几重金属华盖阻挡了通往上空的道路。

似乎还动用了都市的骨骼和移动手段,数十根如同玻璃摩天大楼的『柱子』贯穿天地,让人联想起冥界的入口。

然后,〈兽〉敏锐的听觉听取到,如今已被分离至地上与地下的御陵学院播出这样一段话。

「发布紧急避难命令。根据特别指定教区法第四条,劝告同区的所有市民进行避难。重复一次。发布紧急避难命令――」

「这、是――」

「一般情况下不会开放的――御陵市·地下第五层哦」

得到这样的回答。

明确的,即使目睹〈兽〉的威容也毫不畏缩的强韧的声音。

「具备这种程度的设备,是理所当然的吧。再怎么说,特别指定教区是务必与〈兽〉战斗而存在的都市哦?付出一切的诱饵和牺牲,为了把〈兽〉隔离在世界的暗处而存在的都市哦?首先要把凶暴的兽隔离到笼子里,在哪个国家也是铁一般的法则不是吗?」

「你、是――」

〈兽〉转过身。

从地下宽阔的黑暗之中走出来的,是一个青年。

一只眼睛笑眯眯的,而另一只眼睛展现出因饥饿而咆哮的青年。

因为裹着青年左眼的眼罩上,绣着华丽气派的狮子。身上穿着圣职衣,从上面带着红衣教主的红色肩带(Stola)。

卡洛·克莱门蒂红衣教主代理,正是此人。

「就知道,您会马上赶过来」

说着,红衣教主代理恭敬地行了一礼。

「赶过来……?」

「因为像您这种类型――带眷族的〈兽〉,以前也见过。既然眷族找到了玻璃小姐,心想不久就会出现吧。因为你们没有耐性嘛。不,如果你们有那种耐性,就不会变成〈兽〉了吧?」

卡洛静静地说。

〈兽〉与神父之间,充斥着无比激烈的杀气。犹如暴风雪般凄惨,地狱之火般无情,世界也因此而变质。

仿佛要将冥界一般的地下空间,进一步转变为地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兽〉笑了。

那只眼睛,尖利地看着蹲坐在一旁的少女。

玻璃好不容易,勉勉强强地站起来。就如卡洛所说的那样,仿佛预料到此次滑落一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看着少女,〈兽〉笑了。

「这个就是诱饵吗!还说要付出一切的诱饵和牺牲吗!那才是疯狂!你所说的话意味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吗?」

「……没有理由跟你说那些事情哦」

「卡洛先生!」

玻璃叫了一声,青年举回应。

「啊啊,玻璃小姐。就请稍等一下。因为还有学生会的工作嘛」

说完,卡洛继续开口道。

「起动吧」

仅仅这样而已,穿在卡洛身上的圣职衣开始起伏。

――断罪衣。

这个青年也是断罪衣的使用者吗。

卡洛的断罪衣,如同翅膀般伸展衣服下摆。

「断罪衣起动。吾要模仿。吾要模仿。吾要模仿。吾要模仿五千八百二十三回,神之奇迹降临的状况」

从圣职衣中流露而出的机械音。

然而,已经见过眷族的战斗场景的〈兽〉,丝毫没有踌躇。

断头台斩了过去。

从四肢和后背伸出来的刀刃,速度比和诺温战斗的〈兽〉要敏捷数倍、锋利数倍,横劈在空中。

空中?

不对。

连接地下空间的天上与地下的『柱子』,有几根倾斜错开。就这样,质量有低层建筑大小的东西如同雪崩一般崩落下来。

速度还好,但是以这样面积和重量进行打击,回避和防御都不太顺利。

激烈地冲击,晃动地下空间。

核避难所也无比拟的空间,确实在摇晃着。

「卡洛先生――!」

玻璃的叫声,很快就被巨大声响吞噬。

然而,

「……原来如此。好锋利的刃器呢」

是从灰尘尚未平息的瓦砾之下传来。

还有,另一个机械音,亦是。

「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注入圣遗物及设想状况。由本座标起动假想现实·圣克莱门蒂的第二种奇迹。――即开始五千八百二十三回的试行」

「…………!」

甚至,连〈兽〉也陷入沉默。

现在,只能用奇迹来形容眼前正发生的事。

「果然,阶位在前几天的〈兽〉之上,〈贪婪〉的准六阶位――程度吧。老实说,如果不做点准备,就麻烦啦。唔—,我经常想,我们之所以和你们对抗,可能是因为你们太过忠实于本能吧」

缓缓地,『柱子』被抬了起来。

她切落的『柱子』,就那样保持着原状缓缓上升。

因为在那下面,卡洛轻快地用单手举了起来。毫不夸张地能与大楼匹敌的质量,卡洛仅用一只手将它支撑住。

「真的非常感谢。能被引诱出来。出现在我的面前。――作为谢礼,给您指点一下吧。我的断罪衣模放的圣基道霍,是个通过什么样的伟业得到赞颂的圣人」

卡洛展开断罪衣的样子,和诺温使用时完全不同。

机甲服(Powered suit)。

虽然是个比较古老的说法,但硬要形容的话,就是这样了。

从肩膀到胸部、肘部和腹部等要点用厚厚的、威风凛凛的装甲和软管掩盖起来,从背后伸展的翼状上衣也同样给人无骨的印象。那众多伤痕和磨薄的部位,是身经百战的证明。

可是。

拥有什么样的动力,人类能单手举起大楼呢。

现在,不输于诺温、如文字所述的奇迹,呈现在〈兽〉的面前。

「圣基道霍是支撑起救世主的重量――也就是世界的重量,渡过急流的圣人」

「吾要模仿。模仿圣基道霍强大的力量―」

举起的柱子,轻易地被投掷出去!

那速度,说起来足有时速一百几十千米以上。加上能于低层大楼匹敌的巨大质量。反坦克炮――不,是能达到反列车炮的纯运动能量,猛撞向〈兽〉的头部。

「………………!!!」

连〈兽〉的装甲也无法抵销那股能量,有一瞬间畏缩起来。

然后,穿过瓦砾的影子,新的影子飞过来。

是卡洛·克莱门蒂。

「―――!」

〈兽〉的反射能力,甚至觉察到了这个奇袭。

断头台的迎击。

犹如,凤仙花一般。

远比几天前的〈兽〉数量更多、更精妙,数十把魔刃疯狂的杀向卡洛。将关在鸟笼里的小鸟大卸八块一般,所有逃亡之路都被夺去,由断头台筑成的笼子一下缩紧。

然而。

无数断头台的刀刃,被断罪衣坚固的表面弹开。

「因为和诺温小姐的断罪衣不一样――我的断罪衣是单纯的旧式机械型。如果只计算神性加护,在现役中是最高级别的哦?」

卡洛轻轻地笑了。

那个笑容,似乎触动了〈兽〉的愤怒。

放弃数十把魔刃,只用一把,格外巨大而且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断头台挥落下来。是在认同了断罪衣的防御能力之后,用更加锋利的刀刃的意思隐含在里面。

卡洛边跑边把手举起来。

如同子弹一般,身体在加速。

同时,隐藏在断罪衣里的从手腕到手肘部位的辅助圣灵机关,以最大功率驱动起来。两个圣灵机关发出相辅相成的呻吟声,从内部的圣遗物固定参数。甚至干涉到量子的流动,将假想现实中模仿的『奇迹』强行地描绘在现实中。

那是只允许在几分钟内存在于限定量子干涉场――曾经发生过的『奇迹』,幼稚而拙劣的再现。

握紧拳头。

「啊啊啊啊啊!」

「吾要模仿。模仿圣基道霍强大的力量!」

机械音再次响起的同时,卡洛的拳头从正面抓住巨大的断头台。

下一瞬间,随着钝重的声音击成分碎。

是断头台――!

(就这样、一口气――!)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卡洛吼道。

以『奇迹』强化的步伐,硬是从〈兽〉的侧面迂回,全力打出一拳。

再次被击碎。

〈兽〉的外皮。

机关炮和火箭弹的直击都无法击穿的〈兽〉的装甲,只用一个拳头就破坏了。不只是因为断罪衣的奇迹引发的。实际上,超出现代兵器威力的运动能量,潜藏在他的拳头中。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卡洛没有停下。

以打出的拳头为支点,整个身躯如同叶轮机一般扭转刺入。

利用全身的一击。每一次攻击都会给予〈兽〉莫大的震憾,身上留下无数个凹坑。

正如能于彗星匹敌的一击,加上赋于他的奇迹,接连不断的刺在〈兽〉的身上。由于破坏速度太快,使得〈兽〉也束手无策。

作为抵抗释放出的断头台也被击碎,〈兽〉倾向一边。

这是单方面的殴打。

是最原始的,而且正因为如此,才能打破这个非现实的神圣拳头。

再生也于事无补。

由断罪衣赐予奇迹的拳头,是不允许任何〈兽〉进行『重组』。甚至将『重组』的生命力连根拔除,一击接一击的将其夺尽。

3

仅用十几秒,卡洛翻过身来。

与此同时,冲入地下空间·御陵市第五层的是装甲车。

〈矛〉。

使用普通兵器的对〈兽〉部队。

〈兽〉虚弱的身体在机关炮的扫射下颤抖。

失去扭曲现实的『力量』的〈兽〉,在〈矛〉的射击下完全被猎捕。对于特别指定教区对抗〈兽〉的对策来说,是最基本且最具有实战性的方法。

「……这样就、差不多了吧」

确认断头台的〈兽〉的临终之后,卡洛把展开的断罪衣收起来。

解除的一瞬间,脚步不稳,险些跌倒。

苍白的侧脸越发失去颜色,如今已变成苍白。

(一百七十八秒……果然,现在……奇迹持续的时间极限是这里吗……)

捂着眼罩,几秒内咬牙不动。

然后,向少女伸出手时,已经回到原来的卡洛。

「辛苦您了,玻璃小姐」

「卡洛……先生」

玻璃脸色苍白。

这是当然的。

虽然听说有可能会发生接连受到几只〈兽〉袭击的状况,但恐惧是难以拭去的。更何况,想到她的身体状况更是如此。

「……对不起」

卡洛低下头。

「几天就遇到两次〈兽〉,很难受吧?快点回去治療――」

「不、会」

玻璃生硬地摇摇头。

那种摇头方式,卡洛察觉到异常。

「看后面――!」

「!」

卡洛猛然转身。

同时,

「啊啊。真的被干掉了。我还差得远呢」

能让背脊发寒的妖艳的声音迎向神父。

「什……!」

卡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穿黑色连衣裙的女人。

在那里看着〈兽〉崩坏的是――刚才亲自变身为〈兽〉的女人。

「你、是……」

「……啊啊,真可惜」

女人的脸,变了。

能让人联想到电影中的变形,就像搅拌水泥一般,女人的脸――变成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真可惜啊,我和姐姐竟然都被毁灭了」

「…………!」

这张脸,卡洛认得。

就在几个小时前被发现的博物馆杀人事件。

这两张脸,虽然没有在博物馆中留下尸体――可能是被〈兽〉吃掉的姐弟。

「……呐啊」

变脸的年轻人笑着搭话道。

不。

并没有就此结束,〈兽〉再次变脸。

就连这张脸,卡洛也认得。

――阶位高的〈兽〉可以冒充吃过的人类。

然后,吃了很多人类的〈兽〉,以那些人格作为『核』,分离自己的身体制作出的便是眷族。既然身体是分离出来的,在大多数情况下,眷族的能力要比本体弱。

也就是说,刚才的断头台的〈兽〉,它的本体是――

「――你、你是!」

发现异常,从装甲车上下来的〈矛〉的队员们,把突击步枪转过来。

然而,突击步枪并没有喷出火焰。

在扣动扳机之前,半数以上的队员屈膝倒下。

(丧神现象……!)

卡洛悔恨地咬嘴唇。

只有高阶位的〈兽〉才能引起的精神污染。

没有强烈的信仰心和精神力的人,只要目睹〈兽〉,就会产生暂时性的昏睡状态和记忆障碍的现象。传闻,高阶位的〈兽〉所持有的『世界的扭曲』,是人类的意识无法认知的领域,但暂时还没有得出结论。

「哎呀哎呀,特别指定教区的精锐,似乎也缺乏信仰心嘛」

说话的人影,已经不在具有人类的脸。

黏糊糊地流动的,不定形的无脸妖怪。

(准五阶位以上。或者是第五阶位,准四阶位的可能性――)

断罪衣回应卡洛的判断。

轻轻地摇动圣职衣的袖子。

为了方便随时使用奇迹,如同静谧的水面一般,卡洛使自己的集中力变得更加敏锐。

(――!)

无视划过眼罩的疼痛。

只是一味地注视〈兽〉的动静,想尽一切对策。既然出生为并非全能的人之子,无论什么样的垂死挣扎都要尝试一下。

「这样做好吗」

没有脸的〈兽〉问道。

「以你的身体,在这种短期间内连续使用断罪衣好吗。是不是已经被奇迹侵蚀了?」

「哎呀。好像知道我的事情呢」

「当然知道」

突然,〈兽〉的声音变得低沉。

似乎。

卡洛想,那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想起来的瞬间,浑身一颤。这两年,一直想忘记的颤抖。

「区区一只〈兽〉……居然说了解我的事?」

「你在说什么呢」

从喉咙深处发出“咕咕”地嗤笑。

仿佛,在那深处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事――唆使禁断行为的恶魔所拥有的阴暗气息,包含在那个声音之中。

「为吾起名的……是你吧」

「……什?」

「刚才跟眷族说过吧」

声音接着说。

「和以前遇到过的眷族是一样的类型。――那还真是可惜啊」

〈兽〉用非常遗憾的口吻说。

不知不觉间,〈兽〉的样子又变为新的某个男人的样子。

那也是以前吃过的人类吧。

把自然岩石累积起来一般,大个子的男人。

身上穿着和卡洛相似的圣职衣,是个黑人神父。

「应该更进一步地想,我和它是同一个个体就好了。兄弟(brother)·卡洛」

「……啊」

卡洛不由地向后退。

不像平时的那个青年,没有隐含任何计算的、由纯粹的感情引发的动作。只剩一只的眼睛里,寄宿着对理解和不睦的恐惧。

「你……是……」

强忍住想要后退的脚步,卡洛把力量贯注在眼睛里。

「卡洛、先生……」

玻璃的声音,在青年的背后响起。

少女也直直地注视着化为人偶的〈兽〉,抱着自己的肩膀。

「我也、记得……。那位是在圣都的学校……教神学的老师……。好像是……卡洛先生的……」

「……没关系」

卡洛摇摇头。

仿佛不认识伫立在眼前的黑人神父的脸一般。

「只是个……〈兽〉而已」

这样断言道。

然后,

(那是……什么……)

地下空间的入口处,又出现两个身影。

隐藏着气息,不明所以地看着战斗事态往复杂的方向发展。

卷发的少年神父和,飘动银色双马尾辫的修女。

是谏也和诺温。

4

「…………!」

谏也一直看着。

在直通地下的电梯中,看着战斗的趋势。

断头台的〈兽〉和玻璃被关在地下的情形、在那里出现的卡洛受到〈兽〉的袭击的情形、起动断罪衣的卡洛把那只〈兽〉击败的情形,一切都看在眼里。

然而。

现在的状况,令他难以理解。

(这家伙……就是元凶吗?)

谏也定睛看着站在卡洛面前,一身神父装扮的黑人。

年纪大概是四十岁左右。隔着圣职衣,能够看出强壮的体魄。放弃安逸的生活而选择严于律已的风貌,呈现在岁月刻画的皱纹上。

那个神父是高阶位的〈兽〉,而本来的人物早已被〈兽〉吃掉,这些谏也已经了解了。

(不过……为什么,那个死眼罩不动手?)

平时总是笑容不断的卡洛神父,表情僵硬的盯视对方。

他的背后是朱鹭头玻璃。围绕着他们的是倒下一大半的〈矛〉,没有受伤的人扶着受伤的人带到装甲车上,仍保持着紧张状态。

宛若有人采取了不慎的行动,就会瞬间打破局势一般,保持着危险的均衡。

「发生……什么……」

忍受着喉咙的干渴,谏也心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话说,这个神父是――这个〈兽〉是――何方神圣?

「……谏也大人」

诺温压低了声音说。

「可以断定,对方是敌方的〈兽〉。从卡洛大人的对话来看,准五阶位以上的可能性很大。由于这些理由我请求。解放,我的断罪衣」

「…………!」

然而,谏也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现在,这一瞬间,自己做出什么样的行动才算最妥当呢。

因为冒牌的谏也,并没有具备判断这些所需要的『经验』。

「……既然这样,我会把我的判断放在优先位置」

诺温跳了起来。

将世界折叠起来一般,人偶的影子将地下空间的『柱子』和瓦砾翻飞起来。近乎以瞬间移动之势,少女的身影向化作黑人的〈兽〉的死角飞去。

淡淡的嘴唇,宛如小鸟一般嘟哝道。

「代码――0jp*GKU」

由于微弱的电流代码,液体金属的手镯在转瞬间硬化。

诺温的手中握着的是,即使复合装甲也能切开的武器。

〈圣十字剑〉。

「―――!」

卡洛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起动吧」

圣职衣起伏。

断罪衣在卡洛极限般的集中力之下,断罪衣的展开在一瞬间结束。厚厚的装甲和软管如同囚服一般将卡洛束缚住,青年神父顺势蹬了一下金属地板。

「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注入圣遗物及设想状况。由本座标起动假想现实·圣克莱门蒂的第二种奇迹。――即开始五千八百二十三回的试行」

世界,被重写了。

「吾要模仿。模仿圣基道霍强大的力量―」

挥动,机甲之拳。

同时,诺温的剑也划出白银色的轨迹。

能撼动大山的强大力量和,超越自然界的速度,同时向〈兽〉露出獠牙。

神父或许在想,任谁都将被粉碎、切断。在断罪衣引发的奇迹面前,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兽〉,都会无法避免地遭受重创。那是,从以往的战斗中早已弄清的事实。

然而,

「……不错」

仿佛时间停止了。

卡洛和诺温,给化作黑人的〈兽〉给予了致命的一击――保持着那一瞬间的姿势被钉住一般静止了。

不。

事实上正是钉在那里。

从嗤笑的黑人身体中,刺出无数个细长的东西。

说它是针,会比针要粗些。

从那个形状来说,应该叫钉子吧。

漆黑的钉子,在地面上钉住卡洛的拳头和胸口,在空中贯穿诺温的大腿和肩膀。不仅如此,拿着突击步枪追击而来的〈矛〉的队员也被――钉死在那里。

从贯穿了众多身体的漆黑的钉子上,流淌着黏稠的液体。

「不愧为圣基道霍的神性加护。本来想贯穿四肢和心脏,结果只贯穿了两处。而且躲开了要害」

黑人的〈兽〉定睛看着卡洛,说道。

青年神父身穿的装甲,抵挡住了五支中的三支魔钉。想到刚才抵挡数十把断头台的装甲,断罪衣和漆黑的钉,应该称赞哪一个?

不管怎样,伤势不轻。

在被钉住的状态下,噗地一声,卡洛吐出掺杂着红色的气息。

「卡洛先生!」

玻璃叫喊着站了起来。

黑人静静地盯着那个少女。

「玻璃小姐,好久不见」

手贴在胸口。

「对了。是在圣都教书的时候见过面呢。刚好。稍微复习一下吧。嗯—,钉子之痛便是原罪之痛,是这么教的吧」

〈兽〉的视线向一旁移过去。

钉子也跟着拧了起来。

「呜、呃……!」

刺入拳头和胸口的钉子也同样钻进肉中旋转着,卡洛痛昏过去。

「卡洛先生――!」

「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救世主的痛苦,便是人类屡犯的原罪留下的痛苦。啊啊,事实上如果钉在手掌有可能会因为体重被扯开,所以把钉子钉在了手腕上。卡洛兄弟的话,不小心钉在手掌上了」

冷冷地看着卡洛,〈兽〉辩解道。

也可以说是耍嘴皮。

玻璃狠狠地瞪视着黑人。

「请住手!」

手用力一挥,同时喝了一声。

「低级趣味的讲义,还有对死者的亵渎,都请住手!就算是〈兽〉,也不允许用夺取的脸侮辱死者!」

玻璃没有退缩。

即使在这种威胁之下,仍不改变自己的信念。

「哎呀,讨厌这张脸吗?」

〈兽〉问道。

「相信您也知道。以我的阶位,可以完全的模仿吃过的人类的人格。声音、语速,没有丝毫区别。不管真身是人类还是〈兽〉,既然要说同样的内容,有什么分别吗?」

仿佛在叹息,又仿佛在悲伤的声音。

然而,谏也从中感觉不到任何感情。

(那声音……好空洞……)

从台词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甚至说不上是谎言。

主张什么事情的时候应有的情动,丝毫无法察觉。

某种机械,只将声音编织出来一般,没有隐含任何感情、感伤的声音。

即便长得像人类,那并不是人。

不像冒充哥哥的谏也。

也不像诺温那样的人偶。

具备了作为人的智慧和理性――从根本上异质的存在。

(这就是……〈兽〉……)

第一次,谏也从真正的意味上战栗了。

理解了自己面对的敌人――认识到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感觉到胃底在震颤。

「这个神父――一定会这么说哦」

〈兽〉捂着自己的胸口。

「玻璃小姐,这就是,您想创建的都市吗?」

「…………」

「朱鹭头企业,为了与〈兽〉战斗而创建的都市,是这种东西吗?」

「…………」

「……没有……必要……回答」

代替玻璃回答的是,一个嘶哑的声音。

是卡洛。

回过头的黑人神父瞳孔中映照的是,藏匿着愤怒的沉静表情。

甚至让人觉得,眼罩上的狮子替代青年表现出愤怒。

「要跟〈兽〉说的话……只要一句就够了……」

苍白的脸,这样微笑道。

「――去死」

瞬间,

咻,风被切开了。

被刺穿的诺温,动了。

将自己的大腿撕裂,任刺穿肩膀的钉子陷得更深,银发人偶毫不踌躇地向〈兽〉接近。用液体金属硬化的剑,变得更长更尖利,在〈兽〉的背后闪动。

惨不忍睹――可是,表情毫无变化地刺出圣剑。

然而,接住了。

黑人头也不回的从肩膀刺出的钉子,将诺温的〈圣十字剑〉挡住。

「……这么无聊的人偶,就是为了对抗〈兽〉得出的答案吗?」

黑人的粗腕一挥。

从身体里刺出的钉子也顺着他的动作挥去。

嘎吱,随着肉与铁摩擦的令人心寒的声音,卡洛和诺温两个人被扔到地面上。

(―――!)

谏也的思考,在这里沸腾起来。

身体不由自主地动起来。

「诺温――!」

从地下空间的暗处飞奔而出,猛然接住诺温的身体。

冲击,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巨大。应该说,只有普通少女的重量残留在谏也的印象中。

然而,比其更巨大的冲击向少年袭来。

(红色的……血……!?)

从大腿流出来的,和前些天被〈兽〉切落手臂时一样,是白色液体。

可是,被钉子刺穿的肩膀上,流着和人类一样的红色的血液。

滑溜的手感和鼻子闻到的铁锈味,不会错。

(为什么……这个木头呆……会流血……!?)

从喉咙深处被呛到一般的感触,令谏也咬牙切齿。

不管怎样,没有时间考虑这些。

眼前落下重重的影子。

(呃――!)

在那里,伫立着先前的黑人神父。

那是当然的。

既然已经现身,只能像只虫子一样被踩碎。

无法逃脱的绝望。

然而,

「…………?」

第一次,变装成神父的〈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你还活着?」

「什?」

「兄弟(brother)·谏也。为什么,你还活着在这里?」

谏也,拼命地咽下一口气。

(这家伙……也认识『九濑谏也』?以为我就是『九濑谏也』?)

抱着诺温,感觉到冷汗流过背脊。

一瞬间的退缩,都会暴露真相。

把意识集中在瞳眸上。遇到任何危机都能毫不动摇的英雄『九濑谏也』的瞳眸。

然后,问道。

「我活着……是奇怪的事情吗」

安静地说。

至始至终保持着稳静,同时注入决然的意志。

就算对方是高位的〈兽〉,也要伪装出坚决不会动摇的『力量』。

「九濑谏也活着……有什么,问题吗?」

「…………」

〈兽〉的动作停止了。

谏也的话,和真正的『九濑谏也』重叠在一起。

既然这个〈兽〉认识『九濑谏也』,必然也会知道作为英雄的传说。双生子的哥哥完成的传说,虽然只是一刹那,成功的束缚住了〈兽〉。

谏也很清楚。

这样,只能起到争取时间的作用。然而,即使是争取时间也好,谏也不能就这样对流着血、失去力量的诺温弃之不顾。

不能就这样放置不管而独自逃走。

(可恶……!以这种怪物做对手,要怎样才像个真正的『九濑谏也』啊。)

「怎么?对我不使用刚才那种钉子吗?」

扼杀心中的呼声,拼命地继续演绎。

没有力量,没有后盾,仅仅依靠『九濑谏也』的面具,谏也瞪视着〈兽〉。

数秒后,〈兽〉说。

「……能不能把,玻璃小姐让给我?」

「……玻璃小姐、吗?」

谏也向旁边转过头。

少年的右手侧,玻璃抱住卡洛蹲在那里。

不是谏也不是诺温也不是卡洛,更不是损失惨重的部队――黑人〈兽〉的视线,被那个大小姐吸引过去。

(这家伙……也是盯着玻璃而来的吗……?)

就好像刚才的〈兽〉,是被玻璃引诱到学园一般?

不仅如此。

谏也刚来这座城市时,不也是这样吗?虽然当时只顾着断头台的〈兽〉,那个〈兽〉在没有人的地区追着玻璃一个人。

「我和你如果认真打起来,不管哪一方获胜,这个地下空间的人类会全部灭亡吧。视情况连地上也会受到牵连」

〈兽〉说。

仍旧误以为谏也是『九濑谏也』――那句话却异常的沉重。

「既然这样,不如将那个巴比伦的大淫妇交给我,牺牲会少一些」

(巴比伦的……大淫妇?)

记忆中,那个名字在圣经中见过。

好像,是这样。

――『我就看见一个女人骑在朱红色的兽上』(※注:启示录17:3)

――『在她额上有名写着说:“奥秘哉!大巴比伦,作世上的淫妇和一切可憎之物的母』(※注:启示录17:5)

圣灵教启示录中讲述最不祥的女人的名字。

「…………」

在一旁,玻璃的身体变得僵直。

「――不记得了吗?」

〈兽〉锁着眉问道。

自问式的私语声,恐怕只有谏也和玻璃才能听到。

「两年前,将圣都、断罪衣、断罪衣的使用者全部吃掉的――那个大淫妇,正是玻璃小姐吧?」

(吃……掉……?)

两年前的夏天。

称作圣战,与〈兽〉战斗的最后。

将那个都市、断罪衣、断罪衣的使用者全部被玻璃吃掉……?

那意味着什么?

「怎么办呢?兄弟(brother)·谏也」

〈兽〉逐步逼近,问道。

「…………」

谏也无法回答。

现在〈兽〉所说的话意味着什么,也无从知晓。

〈兽〉一步一步施加压力。

过于强大的压力,使得呼吸也变得困难。

吸进的空气只在嘴唇表面回旋,无法流入肺中。想要氧气的脑和肺,诉诸着刺痛般的热量和剧痛。

(……我要)

甚至连思绪也被打乱。

拼命地想去思考,却仍消失在虚空之中,撕裂成一团乱麻。

难受。

好难受。

只是站在〈兽〉的面前而已,四肢和内脏仿佛就要破碎一般。

好像在被吞食。

到了现在,出现丧神现象了吗。

(……不……行……)

眼前渐渐地模糊。

扮演『九赖谏也』已经到了极限。

谏也的精神(心)――正在破碎。

(…………好…………………………暗…………………………)

意识――断绝。

就在这时。

「……谏也大人」

悄然响起的声音,轻拍少年的鼓膜。

「大概……维持不了半天。希望您马上……从这个城市逃出去的……就是我」

面对那个声音,不知道,应该怎样作答。

咔嚓,一声轻响。

从地下空间的阴暗处,什么东西浮起来。

在下一个瞬间,猛烈的激流,打在〈兽〉的身上。

是水。

而且,不只是单单镇压暴徒级别的放水机。以几秒内能将二十五米级的喷泉射向空中的威力,激流直冲〈兽〉的身体。

(远隔――操――纵――?)

谏也微弱的意识,模糊地捕捉现象。

这样,大概就能抵抗〈兽〉了吧。

然而,〈兽〉察觉到事态时,她已经采取下一个行动。

谏也臂腕中的诺温,站起来瞬间蹬了一下地面。

受伤的脚,已经无法做出多个角度的跳跃。

可是。

如同炮弹一般,一条直线冲过去。

肩膀上红色的血、大腿上白色的输液散布出来,而那突袭也要比平时迅速、敏锐。

〈兽〉也在刹那间释放出魔性之钉,但是诺温用自己的左手挡住钉,封住〈兽〉的行动。

「什――!」

「代码7*HIIMG%G」

随着诺温的嘟哝声,诺温的臂环――液体金属发生变化。

这次不是剑,而是白银之锁。是作为锁住〈兽〉的武装将它硬化。用撕裂的左手和锁,将诺温自己和〈兽〉捆绑起来――两个身影将要被青白色的急流吞噬。

「诺……温……!」

用嘶哑的声音,呼喊人偶的名字。

怒涛的声音完全消失的同时,更大的轰鸣声撕裂地下空间。

支撑地下构造的周围的『柱子』,一齐倒向〈兽〉和诺温的方向,和猛烈的急流汇合,崩塌而去。

只有一瞬。

只有一瞬间,谏也几人蹲坐的地下空间,出现巨大的空洞。

〈兽〉、诺温还有许多『柱子』,被那个空洞吞噬。

『――对象,被驱逐至第四区·地下二十三层。对通往该层的所有通路进行隔壁封锁。开始注入硬化合成树脂』

机械音汇报实情。

(木头呆人偶……为什么你……叫我逃走……)

少年咬牙切齿,臼齿之间发出咯吱咯吱地响声。

谏也的意识就在这里――就像崩紧的线断了一般,完全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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