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上个妇人身披日头,脚踏月亮,
头带十二星的冠冕。
她怀了孕,
在生产的艰难中疼痛呼叫。(※注:启示录12:1)
1
那幅景象,就像马赛克。
「谏也哥哥没事吗?」
「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丧失现象引起的脑障碍。比起这些,玻璃小姐的身体状况?」
「我……没问题。卡洛先生才是」
「总之,移动还是没问题的」
断断续续的声音,浮现又马上消失。
「状况呢?」
「〈矛〉的第五部队损失了一大半。正在紧急重新编队,二十小时之内就由第一部队到第四部队处理」
「〈兽〉怎么样了?」
「已经确认〈兽〉的行动。已经从第四区·地下二十三层移动至第六区·地下二十一层。作为对抗方案,用隔壁封锁的同时,继续用七十四的方法进行封锁」
「另外,第九祭品――诺温的通信仍处于断绝状态」
只有最后一句话,在脑内不停的回响。
「另外,第九祭品――诺温的通信仍处于断绝状态」
「另外,第九祭品――诺温的通信仍处于断绝状态」
(她……是……)
不能称之为思考的意识碎片,不得要领地想。
最后,诺温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啊。
仅仅因为〈兽〉的压力而昏倒的谏也,没有看见。
她,果然还是面无表情的吗。
哭泣了吗。
愤怒了吗。
(还是说……)
还是说。
还是说……浮现出……让谏也惊讶了两回的……那个表情吗……?
2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赤红一片。
令人无法镇定――倒不如说仿佛在恫吓般的红色绒毯、墙上的十字架、镶嵌式的窗户展现在眼前。
「…………咕」
在简朴的床上,举手遮挡耀眼的光线,
「哎呀,醒了吗。比预想的还要早呢」
卡洛和椅子一起转过来。
嘿嘿傻笑着,并不是完全没有受伤。
翻开的圣职衣的胸口,缠满了绷带。不知包了几重的绷带表面,渗出的赤红红的血,诉诸着青年神父所受的伤非同小可。
对面的桌子上,配置着多台液晶监控器。受到电子光照射的青年,显得越发不健康。
「……你、你」
看着谏也咬牙切齿,卡洛戳着自己的太阳穴,
「面具,掉下来了哦」
说着,轻轻地耸了耸肩。
「嘛啊,这里也没有其他人」
「这里……是哪儿」
「第一区的御陵中央大楼哦。还是说,用御陵市教团支部的说法容易听懂呢?没有受外伤,所以用移动用床搬到了我的房间里」
「哈。也就是说,昏迷期间为了防止『九濑谏也』的面具被揭开而隔离起来吗」
「正是。实际上,相当危险哦」
「闭……嘴。比起担心些无聊的事情,快告诉我现状。要不然就把那张嘴缝起来,让它再也张不开」
涌上一股脑髓搅乱般的酩酊感和呕吐感,一半是条件反射地骂了出来。
从夕阳来判断,昏迷了数个小时。
咬紧牙关,抬起脸。
「诺温……呢!?」
「很遗憾」
眼罩神父耸了耸肩。
「和〈兽〉一起坠入地下二十三层之后,无法取得连络。虽然已经查出〈兽〉从那里逃了出来」
「……」
谏也顿时沉默下来。
看着自己的手,紧紧握住。明明是自己的拳头却没有实感,甚至觉得世界异常地单薄。
然后,想起了这只手抓过的,滑溜溜地手感。
「对……了……。为什么,诺温会流血……。她……不是人偶吗」
「是人偶哦」
卡洛点点头。
「只不过,诺温的四肢是机械,但本体是克隆」
「什、么……?」
谏也屏住呼息。
卡洛不含任何感情地,安静地说。
「不过,大脑中埋有电子芯片,骨骼通过纳米机器手术等替换和强化过。其它的活体部分和人类没有区别。更何况,不是那样就无法使用断罪衣」
「…………」
谏也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么说……)
这么说……她,不就是真正的人类吗。
「开什么玩笑!死眼罩!」
回过神时,已经站起来抓着卡洛的胸襟。
「这么说,她不是兵器之类的吧!随便改造随便制作随便拉到战场,到最后用完就扔吗!只要是红衣教主代理,只要是神,就什么都可以允许吗!有那么伟大吗!」
「是很伟大」
即使胸襟被抓着,卡洛仍毫不踌躇地说。
「神本身并不是伟大。红衣教主代理本身也并不是伟大。是因为周围这样要求所以才伟大」
独眼笔直地注视着少年。
眼罩上的狮子刺绣,仿佛要吃掉少年一般。
「……你说……周围要求」
「权力并不是由神赋予的。是众多人制作出来的。得到那个权威的人,连死都不允许。就像英雄――『九濑谏也』那样」
卡洛的眼睛,没有从少年身上移开。
不允许从少年身上离开。
(……)
自己的内心也被看穿一般的心情,使得谏也也无法从卡洛的视线上离开。
「然而,你却对此有非议吗?」
「闭嘴!」
谏也放开了手,举起拳头。
但是又没有目标可以打,只能一味的握紧。用力过大,以至于拳头泛白。
「那么,那个〈兽〉要怎么办?总会出来的吧?用伟大的红衣教主代理的权限,向别处的城市动物园请求援军吗?」
言语中饱含讥讽的意味,然而卡洛却用非常认真的表情摇了摇头。
「不行。不论是哪个特别指定教区,断罪衣的使用者并没有多到四处游走。更何况,以准三阶位的〈兽〉为对手,不论是谁都会犹豫的」
谏也昏迷的一段时间里,这个红衣教主代理似乎和教团上层部进行了讨论。
其中的某个单词,让谏也不由得扬起了眉毛。
「准三、阶位……?」
「是的」
卡洛点了点头。
「就算是阶位,也只是这边擅自划分而已啦。大概是从第一阶位到准九阶位。数字小的是强者。第一阶位附近只是在理论上存在,目前为止观测的最高阶位是准第二阶位而已啦」
也就是说,从实际上出现的〈兽〉中,近乎属于最高位。
以前,诺温说过。
出现第五阶位以上的〈兽〉时,御陵市有沦陷的危险。
――准三阶位。
(…………)
谏也感觉到背脊一阵发凉。
那是令人绝望的数字啊。
「是你……以前战斗过的对手吗?那个〈兽〉,被吃掉的神父,不是那样说过吗」
听了谏也的话,卡洛嘴唇的一角歪曲起来。
「过去遭遇的〈兽〉必须带上代号。带上之后仍活着――不是这边输了,要不就是让它逃了」
「于是……那个黑人神父被吃掉了吗?」
「――〈兽〉的代号为〈钉(nail)〉。被吃掉的神父是格兰特·坎贝尔」
卡洛眯缝着眼睛,说出他的名字。
「是我的同事。好像是,南美出身,是个非常杰出的人物。他是个多少有些认真的人,所以和我不是很合得来」
卡洛搔了搔耳朵。
「当时的圣都,比现在的御陵市要富裕得多。断罪衣的使用者一般都是四个人一组(four mancell)。听说〈兽〉带眷族的时候,也没觉得会输哦。那个时候的〈兽〉,听报告上说还只是准五阶位,和格兰特连络之后,我也准备汇合」
「准五阶位?那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不知道。只是,从这次的事情来看,格兰特没有与我汇合造成了被吃的结果。断罪衣的使用者,对〈兽〉来说也是很好的诱饵。加上两年的时间,阶位上升也能理解。……只是,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出现,就不清楚了」
卡洛的声音,仿佛在追忆遥远的时间一般。
一瞬,谏也似乎也看到城市被毁灭的光景。
过去战斗的每一天,通过卡洛的只言片语,穿梭在少年的脑海里。
(……嗯?)
这时,些许违和感在谏也的胸口乱窜。
「等一下。……你这家伙,话扯到哪里去啦!没有和你汇合是怎么回事,死眼罩。格兰特神父被吃掉不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啊啊,那件事吗」
卡洛微微苦笑道。
「在我抵达之前……圣战已经结束了」
「圣战结束了?」
谏也锁紧眉头。
回想起〈兽〉说过的话。
两年前的夏天。
在圣战的末期,发生的事。
「……那件事……和那个,叫什么巴比伦的大淫妇有关系吗?」
「让我说这件事算是犯规呢」
卡洛耸了耸肩。
苍白的脸略微倾斜,眼罩神父说。
「直接,问玻璃小姐会比较好。因为她也正担心谏也」
「……她在哪儿?」
「医疗楼层的特别房间哦。去了你就知道」
「哼」了一声之后,谏也从卡洛的身旁走开。
虽然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在咯吱咯吱响,但并没有疼痛。
「那只〈兽〉,你想怎么样啊。既然说准备逃脱出来,马上就会出来了吧」
「当然是要迎击」
「哈?刚才一筹莫展的状态,那颗脑袋漂亮的完全忘记了吗?思考回路还真够乐观的」
「没有胜算,自己制造出来不就好了?而且,如果对那个〈兽〉横行束手无策,教团会选择这个都市的消灭。」
「消灭……!?」
「眼睁睁看着准三阶位在这里横行,还不如让这城市一同地脈埋葬与此更好些。至少教团会这样判断,而且实际上也会争取一些时间」
「…………」
谏也的直觉告诉他,卡洛的话,只有这一句丝毫没有虚假或者开玩笑。
青年平静地言语,足以体现出事态的严峻。
「啊啊,对了对了。还有,先行谢过」
「谢我?」
「你的『九濑谏也』的样子,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所以〈兽〉也被骗了」
「要求我做冒牌货的,不就是你吗」
「没想到你会做到这种程度。要不然,就算是诺温也不能暂时把〈兽〉封印起来」
「……有诺温的消息,马上通知我」
「嗯嗯。那是当然的」
卡洛深深地点了点头。
然后,
「……那么,就回到人类的小伎俩里去吧」
谏也离开以后,卡洛的视线回到某个荧光屏上。
最一端的荧光屏上,出现与其它不同的画面。
御陵市的俯瞰图。
奇怪的是并不是俯瞰图,而是照映着俯瞰图的光线。
如同魔法阵一般,单薄模糊的光线描绘着复杂精致的纹样,将御陵市的各个地方连接起来。
†
十几分钟后。
走到医疗层,按照卡洛说的走进特别室的谏也,遇到带眼镜的女性。
「呼嗯~。你就是九濑谏也?」
「啊……是的」
(呃……怎么回事,这家伙)
看她在衬衫上面粗枝大叶地披着白衣,似乎是个女医。
年龄像是二十岁前半,但是看起来没有化妆。
波浪式的头发扎在后面,而那橡皮筋也只是从便利店买的便宜货。这样一来,整体上反倒有种不可思议地清纯女性的奇妙感觉。
「嗅~嗅~嗅~。哼哼哼」
(什、别、别嗅啊!)
「等、等一下,那个――!」
谏也的抵抗完全不当回事。
推了推眼镜,理所当然似的从各个角度进行观察,然后又开始用鼻子嗅了起来。由于成为『九濑谏也』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体验的部类,谏也暂时凝固在那里,
「嗯,很好。只是,不管你是英雄还是什么,不要用奇怪的事情刺激那个孩子!」
啪地一声拍了肩膀之后,女医走出了房间。
(什、什么意思啊……)
哑然愣了一会儿,但谏也马上回过神,打开内侧的门。
装修成单人间的房间里,充填着连洁癖也会难以忍受的白色。
在普通的医院不可能见到的特殊测量仪排列在一旁,而那对面是随风飘动的窗纱,从缝隙撒下夕阳的余辉。
一闪一闪的赤色阳光,产生一种如似宝石般的错觉。
而在床上,少女本人却握着手机。
「诶诶……嗯嗯,我没事」
服装还是御陵学院的校服。
在门旁,谏也虽然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笑了,
(这么说来……和第一次遇见时,完全相反啊)
心里却这样想道。
那个时候,沉浸在数年后的自由,谏也在咖啡馆跟菜单大眼瞪小眼。对连咖啡的名字都不知道的自己,玻璃进行了卡布奇诺的讲解。
(还……没喝过啊,卡布奇诺)
想着那些事的时候,啪地一声响,关上了手机。
从形状姣好的嘴唇,流露出极其细微的叹息声――在下一个瞬间,仿佛被弹开一般黑发飘了起来。
「谏也哥哥!」
惊讶的同时,脸上充满了光彩。
「身体……已经不要紧了吗!?」
「嗯,嘛啊。玻璃才是,还好吗?」
「是的,完全没问题!」
那张小脸,点头如捣蒜。
看着她努力地样子,谏也好像松了一口气,坐到旁边的圆凳上。
「是在跟谁打电话呀」
「和真雪说了些话」
「啊……」
一起吃午餐的,带眼镜的会长助理。
明明只不过是半天前发生的事情,仿佛过了很久一般。
「聊什么事?」
「突然发出了避难警报,不过没什么事。还有,下次的周一要挑战新的便当」
玻璃的笑容,特别地淡薄。
与从窗户照射进来的夕阳相溶合,看起来像是在哭。仿佛红色且淡淡地、不可思议地眼泪流淌下来一般。
真雪,不知道〈兽〉的事情。
在这个都市的暗处进行的异常激烈的战斗,她并不知道。
连转达的事情都不允许的玻璃,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聊的呢。
「我真是个骗子呢。」
「啊、不……」
一句简单的否定也无法说出口,谏也沉默了。
厌恶自己的同时,暗自咬牙。
微微感觉到疼痛和血的味道时,玻璃抬起头来。
「我,还有其它必须要道歉的事情」
「诶?」
少女一副拼命地下定决心的样子,继续对愣在那里的谏也说。
「听说谏也哥哥失去记忆的时候……我、非常伤心,但是稍微有些松了一口气」
言语中,仿佛在忏悔――经受告解(confession)*的圣礼一般。(※注:告解:天主教、东正教的一种宗教仪式。信徒在神职人员面前忏悔自己的罪过,以求得上帝宽恕,并得到神职人员的信仰辅导。)
那份沉重,令谏也瞠目而视。
好不容易,开口问道。
「那是……为什么?」
于是,玻璃反问道。
「〈兽〉追我的理由――用格兰特先生的模样说的巴比伦的大淫妇,您是为了问这个而来的吧?」
「啊……」
(……卡洛、说过的家伙吗)
隔了几秒的间隔,谏也小声喘了一口气。
「可以,问吗」
「是的。……已经决定,下次见到谏也哥哥时说的」
玻璃轻轻地点头。
低头,略微红着耳根,说。
「那个……能不能,转过身去?」
「诶?啊,好的」
谏也顺从地同椅子转向后面。
心里挂个问号,歪着头望着雪白的墙壁,却听到窸窸窣窣皮肤和布料相互摩擦的声音。
(――――?)
心脏剧烈地跳动。
明明处于这种状况,却想像着奇怪的事,咽了一口溢出的口水。
(在、在、在做什么――)
「那、那个,玻璃同学――」
一点也不像『九濑谏也』的作风,用尖起来的声音叫玻璃。
但是,玻璃再次出口的声音,盖过了那个声音。
「请。可以回头了」
「咦……啊、啊、是……!」
畏畏缩缩地回头――谏也懵住了。
脸上犹如在火中烧。
在少年面前,少女揭起衬衫的一端,晒出那雪白的腹部。
(什、什什什什什什――!)
「玻、玻玻璃小姐,这是……!」
「不、不是的!是让您看肚脐的旁边!」
「诶……旁……!」
好像要爆炸一般的心脏,因玻璃的拼命否定而勉强忍住,并把视线按照引导移过去。
但是马上,
「呃!」
眼睛受到某个方位的吸引。
雪一般洁白的少女的腹部,浮现出一丝奇丑无比的东西。
而且,那个东西在动。
滑溜溜地,黏糊糊地。
滑溜溜地,黏糊糊地。
仔细一看,那个皱疤,似乎有着固定的法则与形状。
是,脸吗。
如同恶魔的异貌,贴在玻璃的腹部。
(为……什么……这种东西……在玻璃的腹……)
「据说叫作〈兽胎(embryo)〉。被吃掉的人类和吃掉的〈兽〉对抗……至少在接受检查时,处于和人类没有区别的状态」
从玻璃的声音,无法读取任何感情。
悲伤、后悔,从两年前累积起来的感情,全部拼命地封闭起来一般。
「圣战最后一天的事情,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玻璃,只是平静的说。
「在我的记忆中,只有一片赤红,全部都在燃烧,在什么都没有的圣都独自一个人走着」
赤红的,荒野。
远远地,看不到尽头的废墟之列。
「所有人全部都倒下,所有人全部都死了,只是一步一步走路而已,身体的内部好像在燃烧一般。那个时候,要不是有人来迎接,说不定真的会变得异常」
谏也想到在燃烧般的沙漠,光着脚走路的痛苦。
「是谁……去迎接你的?」
「是谏也哥哥」
玻璃目不转睛地直视少年。
「所以我,非常安心,肚子也饿了,就那样扑通地晕过去――心里还听见某个声音在说。」
少女顿了一下,接着说。
「――吃掉了」
(吃掉……了……)
谏也张口结舌。
那不正是,〈兽〉说的一番话吗。
――『两年前,将圣都、断罪衣、断罪衣的使用者全部吃掉的――那个大淫妇,正是玻璃小姐吧?』
玻璃腹部的痣,仿佛在笑。
(……那块痣……玻璃……吃的?)
「现在的圣都,用被宗教恐怖主义的战术核污染的理由封印起来了。但是,实际上,现在的圣都没有残留任何事物。没有人居住的迹象,也没有教团的本部――据说甚至连〈兽〉也消失了」
证明〈兽〉所说的话一般,玻璃接着说。
「大多数的目击情报都集中在圣都的〈兽〉,分散到世界的六个都市也是在这个时候。包括这个御陵市,在特别指定教区〈兽〉的发生率跃升到十倍至二十倍。面对分散的乱人,防守方要比进攻方吃力。如果,其中的理由在我身上,被称作巴比伦的大淫妇也是理所当然呢」
「怎么会……!」
听了谏也的话,玻璃露出淡淡地微笑。
(?)
想要说出来的话,在半途停住了。
像是在淘气一般,玻璃伸出温暖地食指,触碰嘴唇。
「这是秘密哦」
「秘、密……?」
「刚才说的话还有〈兽胎〉的事,对教团也是秘密。容易感应〈兽〉的事情,也被认作是和诺温一样由圣战中遗失的科学技术开发出来的能力。除了卡洛先生以外,只有这里的女医,还有直属卡洛先生的人员才知道」
「啊啊,全说出来了」嘟哝着,玻璃害羞地放下衬衫。
「而且……所以我,前天,和谏也哥哥再会时,真的非常开心。心想,啊啊,我并没有吃掉谏也哥哥」
「我……活着……」
(…………)
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自己是『九濑谏也』的冒充者。
因为,由于自己的生存而当真开心的玻璃,那笑容――只是欺诈而已。
对默不作声和少年,
「……觉得我可怕了吗?谏也哥哥」
玻璃一副苦恼的样子问。
「啊、没有……」
「没关系」
「如果立场相反,我也会觉得很可怕」
「玻璃小姐――」
「谏也哥哥也看到了吧?〈兽〉,可以变装成吃过的人类的样子」
少女轻轻地捂着胸口。
念珠,轻微摇晃。
「说不定,觉得自己是人类的,只有我一个人呢。说不定,这个像痣的东西才是本尊,我在很早以前就是〈兽〉了。实际上,绝大多数〈兽胎〉到最后变成了〈兽〉。卡洛先生在学校,一直在身旁,也是为了到时候杀了我」
少女用残酷的言语,仿佛在祈祷一般低吟道。
「是啊。就像刚才的格兰特先生那样,可能,我也是在很久以前就被吃掉了」
「怎么会……」
「即便是这样――」
少女小小的、坚强的嘴唇,说。
「即便是这样――不论自己是人类还是〈兽〉――我不想什么都不做就在那里等死」
「什么、都不做……」
(…………)
谏也的思绪不能进行总结,回了一句相同的话。
「玻璃小姐,想做什么?」
「想去战斗」
可怜的少女这样回答道。
从纤细的容貌看不出,只有那声音和瞳眸仿佛在燃烧。
谏也的眼睛牢牢的锁住那双瞳眸。
(是、这样啊……)
至今,一直无法明确玻璃的印象的理由。
朱鹭头集团下一个后继者的样子,御陵学院聪明的大小姐样子,只是少女一部分――而不是全部的理由。
那份斗志、那份激烈的情动才是少女隐藏的本尊。
「我和卡洛先生都是非常任性的人。就算知道会给别人带来巨大的牺牲,我还是想和令自己变成这样的东西――〈兽〉战斗下去」
(……所以)
「所以……才当诱饵吗?」
「像我这种程度不能启动像断罪衣那样强大的『力量』。但是,在我体内的〈兽〉,似乎会吸引其它的〈兽〉。可能是有着这种特性的〈兽〉吧。所以,如果自己能成为诱饵去战斗,我会非常乐意地去做。不管对手是什么样的〈兽〉,一定会从它手中逃出去。而且,〈出埃及记(Exodus)〉也是为此而制造的」
「对、对不起。突然,说些奇怪的话」
「不是……一点都不奇怪」
谏也微笑着说。
「怎么可能会奇怪。我只是站在那只〈兽〉面前,就晕过去了」
(呜哇……不好……)
说完,谏也以为不小心说露了嘴,少女只是格格地笑。
「谏也哥哥明明一直在和它们战斗」
「诶?」
面对少年的疑问符,玻璃稍微停顿了一下,回答道。
「还……没有找到诺温吗?既然这样,在找到诺温之前……谏也哥哥没有必要去战场」
「…………」
谏也,没能回答。
因为在此之前,广播声回荡在整个大楼。
『异端指定E06的活动已经得到确认。重复一遍。异端指定E06的活动已经得到确认。现在,完成从地下二十三层到地下十六层的移动。脱离地表的预计时间由六个小时五十四分钟变更为五个小时二十三分钟』
「……来了……呢」
玻璃望着天花板。
呼吸中带着些许热量。
声音中,充斥着静静地决意和,与此矛盾的冲击。
3
天黑了。
在严格管制建筑物的御陵市,高层大厦集中在一区和八区,而谏也所在的中央大楼屋顶,可以看到城市的全貌。
风很大。
不久,暴风雨的季节就会到来。
就在几天前谏也所在的设施――或者说,还在牢狱中时,也没感受到这样强烈的风。
(可恶……)
也不知该如何泄愤,在栏杆上托着腮,瞭望夜景。
不明所以地焦躁感。
胸口的愤怒,沿着血液在身体各处巡回。
即便眼前是不输于世界任何一个都市的光景,谏也依然咬紧牙关,坐立不安。
即使察觉到背后有人接近,谏也仍看着前方,没有回头。
「据说〈兽〉已经到了地下七层。离地表,预计还有两个小时十分钟。上升速度越来越快了呢。」
不用说,正是卡洛。
糟糕的脸色没能隐藏,但脚步依然稳健。所受的重伤并没有立马好转,大概是这个青年神父强韧的精神力在作崇吧。
「都准备好了吗」
「大体上。玻璃小姐也在待命中」
「还是、诱饵吗」
「是的」
卡洛点点头,少年哼了一声。
「不明真相的东西,还真敢用来当诱饵呢」
「现在没有时间选择手段」
卡洛微微苦笑道。
「而且,教团也不是笨蛋。这个都市遍布了朱鹭头集团的势力,如果离开这里,迟早会被发现她体质的异常。而且,只要待在这座城市,出现的〈兽〉就会去找她」
「……也就是说,要不走出这座城市成为研究所的样本,要不就是在这座城市战斗吗。最坏的地痞,也会提出比这好的选项」
「选择战斗的,是她」
卡洛用极其平淡地声音说。
「…………」
「……理解了吗?」
青年歪着头,问转向一边的少年。
「为什么……你们,想守住这座城市?」
「因为责任」
青年回答说。
「作为断罪衣的发动条件聚集起来的人――不能让他们失去性命的责任。姑且,这个特别教区,我是与〈兽〉有关的最高负责人嘛」
秘密进行的战争。
相当于活祭品的市民们。
可是,在战线的最前方首当其冲的活祭品――断罪衣的战士。
「……我想玻璃小姐已经说过,这次就请在这座中央大楼待命。」
「想说我不用战斗吗」
「是的。实在不行的时候,就请逃出这座城市吧。已经准备就绪了。我们不能让『九濑谏也』死第二次」
「观赏完你的悲惨死状之后,我自然会逃出去」
「那就好。――那么,就这样」
说完,卡洛深深地行了一礼。
人影渐渐离去。
「……等一下」
这时,谏也终于回过头来。
「你……眼罩底下,是什么样的?」
「想看吗?」
「啊啊」
「并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
卡洛随手摘下眼罩。
就好像,水晶。
从卡洛的眼窝到眼梢附近,异常的硬质化,变成疑似水晶的东西。
「你、这……」
「据说是酷似岩盐的物质。使用断罪衣的人必定会到达的――模仿奇迹的代价。会有什么样的代价,会因人而异。啊啊,为『九濑谏也』制作诺温,也是为了免受这种苦」
卡洛带上眼罩,说。
圣经中有这种逸闻。
亲眼目睹天谴的女人,一瞬间化为盐柱。(※注:旧约圣经中罗得(Lot)的事迹。记载于创世记第11至14章,以及19章内。)
既然这样,使用断罪衣这个虚假的奇迹的人们,被暴露在天谴之中也是理所当然。
「……果然,不太好呢。这次真的失礼了。愿上帝与您同在」
卡洛离去之后,谏也长时间无法动弹。
过了一会儿,将背靠在栏杆上。
「我可以……逃走……?」
少年陷入迷惘之中。
完全没有想过,会以这种形式获得自由。
同时,因解明的真象而忍受着重创。
(……所以、吗)
所以,玻璃相信了。
丧失记忆,这种荒唐的谎言。
只要能忘却自己身体里寄宿着魔性,那种荒唐的谎言也会紧紧抓住不放。
(……所以、吗)
所以,才让卡洛撒那种谎。
只要一点点也好,想让少女轻松一些。
(――可恶)
谏也咬紧牙关。
自己也知道。
这样的自己也能知道。
九濑谏也。
你,不能那么简单就死去。
必需存在的人――比任何人都重要的人――原本应该成为主人公的人――因为最先死去,这个故事已经扭曲成这副模样。
PRRRRRRR……
突然,手机响了。
意识还没回来的状态下按下通话键,拿到耳边。
一瞬间,意识清醒起来。
「――谏也大人」
「诺温!」
虽然认识没几天,这声音毋庸置疑是诺温的。
「你……没事吗!」
「没事的定义,会根据破损状况处在哪种程度而不同,但是运转不是问题。现在,利用地下十二层的紧急用通路移动中」
「…………」
破损状况这一说法,鲜明地回荡在耳边。
当然,从诺温的声音中感觉不到疼痛和难受。不论受到什么样的伤害,通过电话无法得知。
这个事实却让谏也异常地焦急,对着手机怒吼道。
「别管那么多,赶紧回来!回到教团,就能得到修理和治疗!」
然而,电话对面的声音中也充斥着怒气,这样回道。
「为什么――谏也大人还在御陵市」
「哈?你才是既然没事,为什么不联络教团?」
「现在,是通过网络的一部分联接谏也大人,利用暗号通信。附近没有人也经过了确认」
诺温用不变的语调说。
「从〈兽〉的阶位可以判断,胜算非常低。可是,如果联络教团,为了解放我的断罪衣,会把谏也大人带到战场的」
那是,当然的。
因为谏也的无力,才会从战场上隔离起来。
如若,有诺温这个『力量』,毫无疑问会动员起来吧。
没有其它――不这样做的理由。
「以谏也大人的安全为第一优先顺序的就是我。谏也大人,请马上逃离御陵市。逃离路线由我来制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