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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四章 妖蛾

——你爱恶胜似爱善,又爱说谎,不爱说公义。

诡诈的舌头啊,你爱说一切毁灭的话。(译注:诗篇 52:3 546页)

深夜。

在晚风的吹拂下,细长的树叶轻轻摆动。

数不清的树叶相互摩挲沙沙作响,甚至发出啜泣般的声音。

是竹林。

在阴暗的夜空下节节攀升,苍翠欲滴的中规模竹林。似乎没怎么做过修剪,青竹的植被完全没有秩序可言,只有让人惊悚的黑暗包藏在其中。

在这样的十四区竹林原野中,有一幢又旧又小的公寓。

建筑的倾斜十分明显,墙壁上还有斑斑裂痕,不久将要化为废墟的公寓。

现在,这间公寓的周围有众多影子在移动。

有时是从教团的秘密通道现身的装甲车,有时是将凶猛的反器材步枪设置在狙击点的士兵。设想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将公寓以圆状包围起来。

说到人数,应该有四十人左右吧。

〈矛〉。

在御陵市的组织内部以研究和情报工作为主的〈塔〉相比之下,主要负责直接战斗和圣人辅助任务的部队。

「那边……就是〈兽〉的住处吗……」

在隔着数百米的高台上,卡洛放下望远镜。

「居民的避难和隔离已经完毕。幸好这里距离区划很近。」

透过耳机,从无线传来报告。

这次是〈塔〉工作员的声音。

「〈矛〉的部署也结束。随时都可以开始。」

「知道了,请再等一会儿。」

点了一下头之后卡洛转身。

那里伫立着另外两个人影。

诺温和雷胡拉。

「诺温的调整结束了吗?」

「省略了重新接上的脚的试用和细微损伤的确认过程,但是可以断定能以九十三%的精度运作。」

「原来如此,雷胡拉君呢?」

「……是,随时都可以。多亏〈塔〉的整备班,断罪衣的调整也顺利结束。虽然这样做比较很抱歉,这里的整备班很优秀呢。」

「那真是太好了。」

卡洛微微一笑。

「等谏也君给诺温解放断罪衣之后,请雷胡拉君和诺温组队冲进去。已经部署完毕的〈矛〉,会根据两个人的需要进行适当的掩护。――来这边还没多久就要动真格的,诺温的能力之类的已经了解了么?」

「……安全许可范围内的战斗记录和性能表已经全部看过。圣亚加大的圣人性质,应该能和我的断罪衣结成良好的合作关系。」

「嗯~嗯~。拜托了哦?」

「顺便……这边提出问题真是抱歉。这次,红衣教主代行只是当后援吗?」

雷胡拉的眼中,洋溢着淡色的光彩。

不知是否意识到这一点,卡洛把手放在金发上。

「可以的话希望放过我呢。毕竟,从圣战就没有休息过嘛。」

其中的含义,只要是断罪衣的使用者不用问也能知道。

神圣侵蚀。

不论拥有什么样的名誉,持续使用模仿奇迹带来的不可避免的代价。

是的。从卡洛长久的战斗经历来看,症状已经开始出现才叫正常,没有去怀疑的理由――。

「非常抱歉。问了多余的事情。」

「不会不会~」

一边用暧昧的微笑掩饰,卡洛把脸转回去。

「――哦哦,谏也君和玻璃小姐。」

视线错开,朝背后招手。

蓦地,诺温僵住。

「…………」

两个人的接近,人偶早已察觉。

但是又不能自己上前打招呼,直到卡洛叫出名字之前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

「对不起。来晚了。」

「…………」

玻璃一脸严肃地低下头。相对的,谏也什么都没有说。

一瞬只是看了诺温一眼,这边也马上别过脸去。

「不会不会,来得正好哦。刚刚做好准备~」

只有卡洛的话,非常空虚地回荡着。

然后瞥了一眼袖口,接着说。

「对照一下时间――看来没必要呢。现在时间是二三一〇。十分钟后的二三二〇,开始执行作战」

(诺温、吗……)

面对眼前的银发人偶,谏也别过脸去。

因为,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有一瞬把视线转向玻璃,少女用混有面临〈兽〉的紧张的声音问。

「怎么了,谏也哥哥?」

那张表情,纯粹是在担心少年。

并不是演技。

现在的玻璃,是平时的朱鹭头玻璃。

「哪里不舒服吗?半天前刚遭遇〈兽〉,难道是丧神现象……」

「不……没什么。」

所以,少年同样以『九濑谏也』的脸露出微笑。

看着那样的少年,玻璃嘴里一边嘟哝着垂下姣好的脸。

「那个……对不……起。」

「诶?」

「好不容易……在家里商量……我、却突然昏过去……还、还让谏也哥哥……那个、抱、抱、抱住。」

「啊啊……」

谏也露出微笑。

从长发中窥见的耳根,足以说明少女已经满脸通红。如果不是事态紧急,就这样手足无措一般,难得露出与年龄相称的素脸。

――当然。

那只是,按记忆的条理创造出的假象。

「…………」

在眼睛深处,封住些微的罪恶感。

少年,回想起三十分钟前,在自己的住宅进行的谈话。

「……到头来,你想让我怎么做?」

听了谏也的问题,显露出妖女人格的玻璃轻轻点头。

「跟以前一样。――希望能呼唤妾身。」

「呼唤?」

「很遗憾,妾身不能自由地现身。」

妖女悔恨地挥手。

「不管怎样努力,不行的就是不行。反之就算什么也不做,有时还是会出来。从比率上来说,很遗憾是对面更多呢。妾身说过吧?能保持清醒意识的时间,全部加起来也只有几个小时。真希望能珍惜对待,就像天真的小婴儿一样。」

「有这种婴儿谁能受得了!」

「哎呀好过分~」

哧哧地,妖女的手指抵在唇前笑道。

然后,接着说。

「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希望你能呼唤妾身。从这个姑娘里面,在最适当的时间最适当的场所,唤醒妾身。」

「为了吃掉〈兽〉?」

「为了吃掉〈兽〉。」

妖女点头。

「――妾身,现在还能听见。」

「什么?」

「响彻在这座城市的,那只〈兽〉的鼓动。」

沿着脸颊,用可爱的动作触摸自己的耳朵。

「听得非常清楚哦,那个孩子的鼓动。……再三忍耐。忍无可忍马上就要飞出来一样,一直一直再三忍耐。积满的大罪就要撑破一样……啊啊,看起来好好吃~」

呼——,长叹一口气。

灼热的吐息,仅此一叹仿佛就将世界染上蛊惑之色。

谏也咬紧嘴唇。如果不这样做,自己也会成为这个女人魔性的俘仆。

魅惑众生,使之堕落的绯色魔物。

不过那种堕落将会是何等甘美的事情啊。

「……你,到底是什么?」

「那种事不是说过不知道么。而且没兴趣知道。」

妖女用舌尖舔嘴唇。

「妾身,只是想吃掉〈兽〉。但是御陵市的结构有点碍事。若被断罪衣的圣人不留痕迹地全部毁灭,我能吃的就一个不剩了。」

「所以……由我来唤醒你?」

「如果是你,即使〈兽〉被圣人们毁坏时,我也可以刚好在场吧?」

「唤醒……是要怎么做?」

「你知道的~」

妖女说。

极其淫猥,从深处打动人心的声音。

「你已经知道那个方法。而且只有你知道。只有唤醒妾身的你才能做到~」

于是现在。

(……已经知道……知道个球啊混蛋!)

谏也陷入苦思。

在那不久妖女便倒下,回到原来的玻璃。

(以吃怪胎的怪物为对手,废物的冒牌货(我)能做什么?把看起来很好吃的怪胎料理承上去吗……)

不明白。

唯一的线索就是两周前发生的事件。但是在那种濒死的状态下,留在谏也心里的也只有模糊的记忆。而且,这种话题又不能找人商量。

『妾身,可以让你成为真的哦?』

并不是完全相信那句话。

但是,谏也不能与妖女为敌。

揭穿妖女的真面目,会直接联系在玻璃之死。玻璃之死会换来御陵市的崩坏。既然加入了雷胡拉这种局外人,更不能大意行事。

现在谏也的立场极其危险――就像外行人提着重物走钢丝一样。说谎越多重物越沉,总有一天会因失去平衡而失败。

(五花大绑……怎么可能。那么长的时间,要怎么瞒过所有人啊)

大叹一口气。

本来就贴着『九濑谏也』的标签,能撑到何时呢。

在沉闷的沉默中,传来招呼声。

「――谏也大人。」

「……啊,在。」

少年转过头。

银发人偶,跟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距离作战开始还有八分钟。能拜托您解放断罪衣吗?」

「好的。……玻璃小姐,不好意思能离开一点距离吗?」

「是。」

玻璃点头之后,与谏也等人间隔一段距离。

一边演绎着『九濑谏也』的表情,谏也站在人偶的身边。

心中涌起极为焦躁的心情。

就在几个小时前,至少面对这个人偶时可以不说谎的相处。

自己不用当『九濑谏也』也可以,只属于两人之间的对象。

(还是说……可以跟你说吗?)

有一瞬涌现出这种想法,但马上拂去。

明明是自己推开现在却想挽回,未免太过自私了吧。

少年把大母指按在犬齿上。

从轻易就破裂的皮肤流出一条血流至手掌,谏也将其按在人偶的后背上。

「……嗯。」

轻轻地吐息,从人偶的嘴唇漏出。

仿佛贯穿至内侧一般,少年把只有他被允许的神秘说出来。

「以神、及子、及圣灵之名,同时又以九濑谏也之血与名,予以承认。――这杯是用我血所立的新约(HIC EST ENIM CALIX SANGUINIS MEI,NOVI ET AETERNI TESTAMENTI)。」

圣体拜领的典文。

原来将面包拟作神之肉体,将葡萄酒拟作神之鲜血的仪式。

也被称作圣变化的一连串行为,现在,在这里将人偶变为圣者。

「DNA一致。由于圣室·服务器和管理者的权限同时接受承认――圣物箱解禁」

「断罪衣启动。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回,神之奇迹降临的状况」

展开。

人偶身穿的圣职衣,随着机械音展开。

用白银装甲保护全身,利刃般的护臂上点燃起与瞳孔同色的紫水晶之光。

显现出的是,银翼之铠。伴随着八音盒的圆筒发出无骨的声音,从人偶的背后展开天使之翼。

「……唔啊、啊……没、问题。」

安定展开的同时,强忍住从内侧涌出的东西,诺温捂住胸口。

「圆满,得到认证。非常感谢。」

然后,人偶一直凝视着少年。

「……,诺温?」

「谏也大人。」

过了一会儿,人偶的嘴唇变成「へ」形,低声说。

「……做不到。尝试了各种方法,但是果然还是不能变更优先顺位。」

「诶?」

面对蹙眉的谏也,人偶用慎重的、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但是非常清楚地说。

「谏也大人――您说自己如果是真的就好。我为了理解而努力。那就是说,比起谏也大人应该优先『九濑谏也』,需要变更优先顺位。」

身穿断罪衣,人偶定睛看着少年。

紫水晶中带着悲伤的瞳孔,仿佛要看穿少年的原貌。

「可是谏也大人。只有那个命令不能受理的就是我。可以原谅我无法理解谏也大人的话吗?」

「…………」

像是被攻其不备一样,谏也不禁语塞。

过了一会儿,同样压低声音,粗暴地说。

「……能不能理解之类的,那种事情就随你便吧。」

「是!」

诺温点头。

比起说词,好像是对他的语气感到特别欣喜一样,

「……是。」

再一次,这次是用非常轻微地动作点头。

「…………」

那幅光景,雷胡拉横眼看着。

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有一件非常明确的事实。

(brother·谏也,看来的确是伊芙·Kadmon系列·EK—09h的洗礼者……)

虽然也怀疑过少年的真实身份,但拥有诺温断罪衣的解放权这件事看来是没错的。

既然伊芙·Kadmon系列是圣战中遗失的技术,伪装那种权利的可能性很低。从没有陷入〈兽〉的丧神现象中的样子来看,果然把他视作本人更妥当吧。

(还剩下……一个疑点。)

转移视线。

等候在谏也和人偶后面的少女。

朱鹭头玻璃。

还有,在圣战时,赋予朱鹭头玻璃的体质。

能与〈兽〉感应是指――

「――有什么问题吗?雷胡拉君。」

突然,卡洛问道。

思考中断,雷胡拉摇头。

「不,没什么。」

「是吗?既然如此,进行最后的确认哦?鉴于断罪衣的性能和圣人性质,我想这次就先让诺温冲进去。雷胡拉君就隔着一段距离专注于掩护射击和狙击。〈矛〉负责拖住〈兽〉,让它逃不了。怎么样?」

「……非常抱歉,我有一个提议。」

「哦呀,什么提议?」

面对蹙眉的卡洛,雷胡拉好像非常过意不去似的接着说。

「……既然说玻璃大人会与〈兽〉感应,我觉得〈兽〉有可能以某种手段直接盯上玻璃大人。」

「这个嘛……」

本来,需要由玻璃来当〈兽〉的诱饵。

在这次作战中,因为事先确认了〈兽〉的住处没了那种必要。可是少女的体质强烈地诱引〈兽〉。

而且,雷胡拉知道的事情只有到这里。

「大概是克莱门蒂红衣教主代行要警卫玻璃大人吧――能否让我来担任呢。」

「由雷胡拉君来?」

「从红衣教主代行的状态来看,这样做才是最好的。作战行动上,让〈兽〉的目标集中在一处会有利,而且这边也能轻松对抗。」

卡洛的状态。

刚才,卡洛自己说过的话。

神圣侵蚀。施加狮子刻印的眼罩,其内侧。

触碰着皮革眼罩的表面,卡洛向黑色皮肤的少年问道。

「……很突然呢。在这种时候吗?」

「……是的。」

雷胡拉点头,短项链随之晃动。

里面刻着审问官之证的金属项链。

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才有意义。

如果朱鹭头玻璃身上有什么秘密,这种时候一起行动就没有余力去掩盖。

「…………」

数秒间,现场陷入沉默。

「――我,没问题。」

这是从玻璃的口中说出来的。

手放在鲜红的礼裙胸口,少女向前走一步。

「能够加入〈兽〉的战斗中,对于朱鹭头玻璃乃是夙愿。没有理由退缩。」

激烈的言语中,隐含是纯粹对〈兽〉的愤怒。

正义使者的愤怒。

正因为熟识被践踏者,反而使愤怒更加冰冷而纯粹。

(这是……)

雷胡拉惊讶不已。

(这么说来……这个女孩子是圣战的幸存者……)

就在意识快要被那双瞳眸夺去时,

「――那么,这边也提个要求吧。」

卡洛竖起手指说。

「要求?」

「是的,谏也君。」

说完,叫住少年。

「是。什么事?」

「能不能带着玻璃小姐,一起跟着雷胡拉君呢。」

「哈?」

「只要谏也君在一起,就算诺温的断罪衣在战斗中停止发动也能挽回吧?当然为了不让两个人成为包袱有〈矛〉在掩护,而且还有以防万一的保险。怎么样?雷胡拉君。」

「那是……当然没关系。」

雷胡拉眨了眨眼睛。

倒不如说,这样做更合适。

对谏也的疑虑并没有完全消除。如果能再一次近距离看面对〈兽〉时的反应,简直是求之不得。

「谏也君呢?」

「……是、是的。我没有意见。」

迟了一瞬,谏也跟着点头。

视线仿佛还要说些什么,但是卡洛移开视线说。

「……那么,接下来就交给诺温和雷胡拉君的现场判断。刚好只剩下三分钟。」

对着话筒卡洛小声说,〈矛〉的一台装甲车停在附近的道路上。

貌似是给不带断罪衣的玻璃和谏也乘坐的。胖墩墩的车体施上都市用迷彩,让人联想起巨大的铁青蛙。

雷胡拉也一起坐在上面,装甲车延着原来指定的位置跑去。

「…………」

诺温则直勾勾地盯着。

「诺温?」

卡洛问她,于是轻轻点头。

「开始执行作战。」

随着这句话。

诺温一条直线径直冲向〈兽〉盘踞的竹林。

2

诺温冲过去的身影,就好像得到解放的弓箭。

从高地跳下,在柏油路上疾驰,轻轻地跳过电线杆。与白银断罪衣结合起来,宛如美丽的天使飞驰于大街上。

谏也一行人,通过装甲车内侧的显示器看着这些。

(到底怎么……回事……?)

少年正在困惑之中。

是对于卡洛把自己推进雷胡拉的战场中的事情。

就算谏也在身边,对〈兽〉也无可奈何。

说到底自己只是一个冒牌货,要尽可能避免暴露真实身份。这种事情,卡洛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虽然身负解放诺温断罪衣的任务,但那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对于谏也无法作出判断。就连那断罪衣能持续多长时间少年也不清楚。

(那个腐败眼罩……就像纳豆被捣碎一样笑嘻嘻的,这次又在想什么?)

「――谏也哥哥。」

就在考虑时,有声音传来。

玻璃坐在旁边,一直捂着腹部。

少女的肉体似乎对〈兽〉产生了反应。

「〈兽〉的脉动非常强烈。……说不定已经注意到了。」

「……没关系。」

谏也用『九濑谏也』的声音安慰道。

「诺温是认真的。」

「您相信那个人偶吗?」

突然,一直保持沉默的雷胡拉问。

「伊芙·Kadmon系列·EK—09h的战斗记录,实际上只有两周前的三次。虽然非常抱歉,还不能算作实战证明(combatproven)。」

「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诺温是我的剑,同时还是我的盾。」

「……剑和盾吗。」

雷胡拉轻吞了一口气。

谏也同样对自己的话吃了一惊。

可是表情并无变化,始终保持作为『九濑谏也』的演技。

「如果像主曾说过的那样『凡动刀的,必死在刀下』,总有一天我也会死才合乎情理。不过,直到死的最后一瞬间,不会后悔动过刀这件事。所以,并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译注:马太福音26:52)

从临阵磨枪中学会的圣经知识。

强烈地注视着雷胡拉。

黑色皮肤的少年,果然还是保持着面无表情,隔了一点时间轻轻点头。

「……原来如此。非常抱歉问了失礼的问题。那么,我也要做准备了。」

雷胡拉的手抓住装甲车内部的梯子。

然后从移动中的装甲车上面探出身体。

「……我在期待什么呢。」

卡洛满面苦笑,身子埋进椅子里。

从多个银屏发出的蓝光照亮神父的脸。每时每刻发生的变化,可以从比谏也一行人更多的视点进行观察。另有几个银屏表示着谏也和雷胡拉、玻璃的生体数据。

这里是指挥用装甲车的内部。

通信设备和对〈兽〉用特殊装备应有尽有的红衣教主专用规格的装甲车上,据说在限定的状况下,单独与教团设施的网络室相连。

「现在,谏也君大概在生气吧……」

哧哧地,卡洛抖动肩膀。

那个眼神好像在说「想什么呢,这个白痴」。

实际上,对于少年来说事出意外或许是件好事。既没有普通人之上的战斗力,也没有接受过训练的少年,上战场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成为累赘。

尽管如此,卡洛还是让谏也和雷胡拉同行。

其实,也没有确切的理由。

只是……

「真是的。总以为我有什么企图吗?」

一脸坏笑,卡洛在椅子上托着腮帮子。

青年神父还是没变。

一如往常悠闲自在地露出微笑。

可是,只有那只独眼――充满着锐利的光芒。

「那么谏也君,接下来你要采取怎样的行动?」

一边接受多个摄像机的映照,诺温在竹森中疾驰。

百米仅用四秒。

圣亚加大的断罪衣,其机动速度在四阶梯的位置。

在断罪衣中,也只有极少部分被允许的速度。

诺温利用这份『力量』,以飞快的速度划过夜晚。

(连谏也大人也要……)

诺温边跑边想。

对于人偶,谏也和玻璃同时被投入战场感到意外。尽管考虑过玻璃作为诱饵投入的可能性,但是自己的主人、少年也遭到同样的待遇完全是想象范围之外。

所以,

(……速战速决。)

不论是对谏也还是对玻璃,这是减少损失的最好方法。

人偶的电子芯片已经开始下载周围的所有地形情报。

目标居住的竹林边公寓,本来就已经开始老朽化,几乎所有房间都是空的。只有少数的居民已经完成避难和引导,除了被认定为〈兽〉的少女之外处于空壳状态。

总之可以全力以赴,无需犹豫。

「!」

眼看就要到公寓时,诺温一脚蹬在大地。

浮上去的身体轻易就达到三楼的高度,酷似魔法。

「代号――0jp*GKU。」

在近似漂浮的跳跃顶点,〈圣十字剑〉划出白银的轨迹。

墙壁裂开。

灰泥材料的墙壁如纸般轻易断裂,从歪曲菱形裂开的洞中,人偶悠然冲入公寓内部。

里面,一片黑暗。

不只是因为糊了窗户缝,内部的灯泡没有一盏是亮的。

然后,人偶看见了。

「…………」

在黑暗中。

一个女孩子坐在那里。

十三岁。仍穿着初中的制服,直勾勾地低头盯着自己的手。

好像对诺温的存在不屑一顾一样,交差着细长的手指忙于不可见的翻花鼓中。

浅黄香夜。

在诺温的数据中显示,是个已经被〈兽〉啃食的市民。

默默地,诺温举起〈圣十字剑〉。

液体金属的利刃,本来会毫无抗拒地斩下少女的头。

瞬间,

「……完成啦——」

漏出天真无邪的声音。

同时,以那头颅为目标的〈圣十字剑〉伴随着生硬的声音弹回。

(――线的、要塞!?)

人偶察觉到,在少女的周围布满了连诺温的传感器都几乎不能认知的细线。

「完成啦,完成啦——」

对人偶不看一眼,少女连连喝彩。

除了从诺温劈开的墙壁射入的淡淡月光,里面完全是黑暗。在常人无法看透的黑暗中,少女天真无邪的叫道。

「终于……完成啦——」

声音扬起,少女的嘴边现出微笑。

然后,缓缓地――非常缓缓地,面朝人偶的方向。

在那周围,线沙沙地转了起来。

数十根、数百根不可见的线捻织在一起,构成好不容易才能辨认的粗度。尽管如此还是只有几微米。

捻织而成的线,又捻织几次几十次,编成崭新的形状。

「姐姐也有真实的一面吗?我来帮你翻过来~」

少女的舌头,吐出如此一番话。

无数的线,其间也按照一定的法则有条不紊地缠绕起来。

刚才防住诺温的剑并不是有意而为,只是将这个房间本身引起某种变化――才招致这样的结果。

是的。

仿佛,将这个房间――

(……茧……!?)

那种印象闪过电子芯片时,诺温已经作出反应。

眼神一直盯着少女和〈兽〉,朝背后竹林的方向跳去。

在月光下凌乱地晃动着银发,人偶目不转睛地盯着公寓的房间,起动圣灵机关。

「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注入圣遗物及规定状况的参数。在此座标中假想现实·圣女亚加大的第三种奇迹起动。――即是说开始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回的试行」

断罪衣的讴歌。

伴随着让人联想八音盒圆筒的声音,圣灵机关二次运转。

模仿近两千年前的奇迹,欺骗世界,重写世界。

「我要模仿――圣女亚加大的火焰!」

火焰,在竹林中诞生。

银色的火焰。

那是不燃一片苍翠欲滴的竹与笹叶,精细地朝公寓内部描绘螺旋。只驱逐以〈兽〉为首的魔性的奇迹之焰。

银焰侵蚀公寓。

直至毁灭〈兽〉,那火焰不会消失。

然而。

突然,火焰弹开。

不仅如此,下一个瞬间公寓裂开一道长长的细缝。

陈旧的屋顶就像玩堆积木一样倾斜起来,墙壁和柱子的内侧剥露而出。瓦砾接二连三地崩落,在竹林里轰然作响。

「什……!」

看着银焰的碎片,诺温呻吟一声,

「看,完成了吧?」

少女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从裂开的公寓,巨大的捻线工艺品翅膀展开。

翅膀上描绘着奇异又细密的花纹,还有令人可怕的几个眼球。

只是扇动数回,竹林便挫败于烈风之下。其间四枚翅膀大肆膨胀,最终生成公寓也无法比拟的体积,悠悠浮上夜空。

「这就是我真正的形状。」

少女在笑。

少女在嗤笑。

在夜晚的狭缝中,将那个吞食,露出幸福的微笑。

那是――过于巨大,过于扭曲,就像捻线工艺品一样的『蛾』。

3

只是在数瞬间,哑然望着。

因为〈兽〉之蛾缓缓地,但是对那个巨体来说却又异常的速度朝某个方向飞翔。与过午织成鹫的形状时不同,一秒间能扇动十几回的翅膀仿佛要侵略夜空一般目标指向竹林的另一端。

那里,有一处与竹林连接的高台。

还有,为了支援诺温而停车待命的〈矛〉装甲车。

(玻璃……大人……!?)

诺温转身,立即运转圣灵机关。

「我要模仿――圣女亚加大的火焰!」

诺温的四方――明确的说就是从东西南北生出银焰,朝妖蛾追过去。

这次的火焰垂直向上飞去,各自侵蚀〈兽〉的翅膀。

然而,圣焰未能烧烬〈兽〉。

在被火焰缠住之前,〈兽〉自己将翅膀分离。

破碎部位的魔线朝大地倾盆而降。

看似美丽的鳞粉,却是断绝万物的魔线之雨。

纵横无尽地将竹林切断。

数以百计的竹子,一个不剩地朝诺温的方向倒下。把一切延斜面切裂的光景,就好像这个世界的末日。那是,就算避开了魔线本身也不能全身而退的崩坏。

眼看着这些,重新转向高台,妖蛾的触角一震。

装甲车又远离了。

「捕捉目标(target insight)。」

硬质的声音,不知〈兽〉是否听见。

隔着数百米的距离,从那上面有个人影站了起来。

或者,〈兽〉也同样记得曾经威胁到自己的对手。

「虽然对诺温小姐非常抱歉……和预料中一样,径直朝这边冲过来了呢。」

少年修道士的黑色瞳孔,如同镶嵌在耳环中的宝石,没有感情的倒映着〈兽〉。

雷胡拉。

瘦身穿着的圣职衣,随着大肆波动显露出断罪衣的本质。

「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注入圣遗物及规定状况的参数。在本坐标启动假想现实·大卫的第三种奇迹。――即开始八千五百十六回的试行」

臂环鸣响,握在那只手上的是设置在装甲车上的钢制凶器。

扣紧扳机,少年的声音和断罪衣的机械声音达成一致。

「我要模仿。――模仿大卫的投石器!」

随着猛烈的炮声,〈兽〉的身体破裂了。

接连响起的轰鸣声,不止是见者的腹部深处,就连骨髓也阵阵响彻。

三十毫米·锁链炮。

先前的战斗中使用的手枪和冲锋枪等无法比拟的、以军队为对手而制造的大口径机关炮。只是搬运就需要用到数个兵士的巨炮,设置在〈矛〉的装甲车上。现在由于断罪衣的使用炮口写上了大卫的圣性,猛烈地咆哮着。

当然,魔弹的威力,即便成为机关炮也毫不逊色。

仿佛在嘲笑〈兽〉的回避行动一般,各个炮弹自己改变轨道先行一步。如同打倒巨人的大卫之石,一分钟数千发的魔弹不带比喻的化为同样数目的军队,直杀向〈兽〉。

炮声如响彻山野的呐喊声。

不管〈兽〉是否巨大化,那些军队是无限的。

从中弹的瞬间连同虚空剜入世界,还没来得及『重组』就已卷入破坏漩涡。随着就连雷击也嗤之以鼻的冲击,无数的弹夹撞击在装甲车的车轮上。

激烈的无数火花和硝烟渐渐散去。

皮带弹仓全部射完,一边等待着枪身冷却,雷胡拉目不转睛地盯着〈兽〉。

那个眼睛睁得更大。

「什……!」

好不容易让自己扭过身,也许是经历多次战斗得来的经验。从脚下穿出的不可视利刃,少年仅靠第六感捕捉到,并放开手中的机关炮。

刹那间。

炮身从中间裂开。

紧接着,装甲车的前端也倾斜裂开。

随着内侧暴露出来,从装甲车传来喊叫声。

在车内前端集结的〈矛〉队员,身体从中间错开。可称之为血袋的血量,从装甲车的内侧向外喷涌而出。

「好厉害……好厉害!」

夜空中,响起天真无邪的声音。

是埋入妖蛾胴体的,少女的笑声。

是在欢喜。

「我这么厉害!这么漂亮!我终于成为真正的自己啦!」

惊喜与疯狂,无边界的混杂在一起。

〈兽〉之妖蛾毫发无伤的滞留在御陵市的夜空中。

瞪大眼睛的不只是雷胡拉一个人。

在指挥车银屏上确认战况的卡洛,同样将那只独眼睁大。

「没想到……」

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最初看到『蛾』的形状时,卡洛单纯地以为只是改造版的捻线工艺品。在中位的〈兽〉之中也算是见怪不怪的正中下怀。通过自我改造适应战斗的类型,卡洛也经历过不少相仿的苦战。

可是,现在的〈兽〉却超出了那种问题。

改变武装强化起来的雷胡拉的炮弹居然也能无效化,只能想到更加本质上的问题――魔性『力量』上升。

「在这短时间内……位阶上升了……!?」

难以致信。

不,更像是不愿相信一般,卡洛捂着嘴。

然而,只有那只眼睛无法从银幕移开。

「…………」

从装甲车的裂缝滚到一旁,雷胡拉望着毫发无伤的〈兽〉。

雷胡拉知道自己的魔弹被防住的理由。

射出那般炮弹,却没有丝毫中弹的感触。

即是说,超过一千发的炮弹全部被〈兽〉的魔线切开。把初速度马赫2以上的炮弹一颗不剩地切落下来,其精密性自然不容小觑……但雷胡拉真正感到战栗的是,能将它可能化的〈兽〉的根源『力量』的上升。

难以致信的现象。

至少,从圣战到现在对〈兽〉的常识来想是不可能发生的。

在过午的战斗中,〈兽〉的阶位高估也只有准五阶位左右。然而,现在的〈兽〉足以能与第四阶位匹敌。

弄不好,还在之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要花时间去啃食人类,〈兽〉的阶位自然就会上升。

然而,仅仅半天时间就能上升到这种程度,难以致信这是雷胡拉所知道的〈兽〉。

七种大罪中,性质跟哪一种都有差异。

(新种类的……〈兽〉……?)

人类的天敌也可以成长的意思吗?

断罪衣等奇迹的冒牌——冒渎的技术,能往下一步进化的意思吗?

挥去胡思乱想,雷胡拉把手伸进断罪衣的背部。

收回来时手上已经握着两挺冲锋枪。

特制UZI冲锋枪。

然而,魔弹并没有发射出来。

捕捉到装甲车里面的少女,妖蛾形成的长长拉伸的口吻,响彻在悠悠的夜空之中。

「玻璃……大人!」

玻璃还没有完全理解状况。

虽然接受了训练,但从根本上是个非战斗员。

既没有像诺温那样的电脑辅助,也没有像断罪衣使用者那样强化感觉器官。所以,即便看着银屏,也没有完全理解〈兽〉的能力。

所以,直到刚才都没有察觉。

装甲车的前面被切开,眼前的〈矛〉队员失去上半身,才终于认识到那是〈兽〉的攻击。

「谏也哥哥!」

猛然伸手想保护旁边的谏也。

瞬间,腰际被强大的力量缠住,从装甲车内部掳走。

玻璃的认识范围……到此为止。

还有,现在。

「呃……!」

胸骨在魔线口吻的压迫下呼吸困难,玻璃在夜晚的冷空气中浑身颤抖。

空中数十米的高度。魔线形成的翅膀频繁地搅拌气流。

挣扎的脚尖跟地面的距离显得格外不真实,玻璃的意识也模糊起来。

眼前〈兽〉的胴体中,埋着陌生少女的脸。

名字玻璃知道。

浅黄香夜。

据说是被〈兽〉啃食的,十三岁少女。

「……终于见面啦~」

那位少女嘟哝道。

黏黏地,仿佛粘在鼓膜上一样的声音。

从她的声音中听出对自己的执念,玻璃询问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顾自身的颤抖,径直问道。

即使到了这种地步,少女的瞳孔中虽然带着恐怖,但是没有认输的迹象。

可称之为清冽的强大意志。

仿佛被那种姿态着迷了一般,与〈兽〉同化的少女诉说。

「呐,我漂亮吗?」

从埋在妖蛾的胴体中露出少女的手。

用那只手,少女抚摸自己的脸颊。仿佛在触摸怜爱的东西一般,呼出甘甜的吐息。

「变得……这么漂亮~我也,像你一样很好的翻过来了吧?」

「翻……过来?」

玻璃皱着眉头。

「你在、说什么?」

「……来,快点~」

〈兽〉的脸靠近玻璃。

由魔线组成的口吻,紧紧地绑在腰上。

「唔……啊……」

「啊啊,快点……」

那张痛苦的表情才是至高的愉悦一般,〈兽〉的少女歪着嘴唇。拼命的伸出长长的舌头,仿佛要一滴不剩地舐干玻璃的每一滴汗一般不住颤抖。

「快……你也像之前那样……翻过来给我看……。像我这样……变成『蝶』给我看……」

就在那一刹那。

随着一声轻响妖蛾的翅膀被迸开。

从动摇中恢复过来,雷胡拉的魔弹从背后射穿了妖蛾。

「真~缠人……!」

少女的脸染上愤怒,魔线在地表狂风大作。

截断之暴风雨,仿佛要将雷胡拉在内的地上所有生物粉碎一般袭来。

对此,

「我要模仿。——大卫的投石器!」

迎击的是雷胡拉的魔弹。

与刚才发射炮弹时完全相反,这次是魔弹压制魔线。仿佛要主张精密性不输给〈兽〉一般,在夜晚的黑暗中散发出几十朵火花。

「虽然很抱歉……」

少年的瞳孔被〈兽〉和〈兽〉抓住的玻璃占据了。

(玻璃大人……真的能和〈兽〉感应……?)

叫作遗失技术的辩解姑且不论,能诱引〈兽〉的『力量』这样就能证明。

真的是圣战时遗失的技术吗。

还是因为别的因素——属于应惩罚的异端呢。

(但是……以后再说!)

闪光。

枪口不断地发射魔弹。

在身为异端审问官之前,少年还是与〈兽〉为敌的战士。

「虽然很抱歉……就在这里毁灭吧!」

不住地迎击魔线。

当然,不能做到销毁全部的魔线,但伤及这边的轨道上的线能确实击落。只留下少年和〈矛〉队员所在的装甲车,半径数十米的地面被裁断成无数块。

无比鲜明地被切断的地面,就像豆腐一般。

尽管如此,雷胡拉不会退缩半步。

两挺机关枪当作天使的盾牌,骄傲地举起来。

「那种东西……马上就……!」

被〈兽〉啃食的少女吐出更多的魔线。

可是这次比它更快地——白银色的人影利用魔线中断的隙缝跳进夜空。

「我要模仿——圣女亚加大的火焰!」

〈圣十字剑〉。

那把剑正在银色的火焰中燃烧。液体金属的剑刃上缠绕着圣亚加大的火焰,举过头顶。

留下纯粹的白银色,流过一道闪光。

一闪。

不顾〈兽〉的本体,瞄准抓住玻璃的口吻,剑刃一击切断。

「诺温!」

「希望您能稍微忍耐一下。」

生硬地说着,抱住玻璃的人偶降落。

从人偶的背后,怒涛般的魔线追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用比自己的身体被切断时更加悲痛的惨叫,〈兽〉发狂般陆续释放魔线。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惨叫的同时吐出的魔线,大概有刚才的数倍吧。

背对着如线之海啸般压倒性的数量,但是人偶大声讴歌。

「我要模仿——圣女亚加大的火焰!」

呼哧,燃烧起来的奇迹之焰。

顺着魔线那些火焰烧上〈兽〉。

缩水的线和线搓合在一起,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亦或者如同在地狱中燃烧的罪人。

单手仍抱着玻璃,人偶蹬了一脚高地。

在被切细的地面上接二连三跳跃,免受火焰燃烧的魔线被〈圣十字剑〉切断。对玻璃的重量完全没有介意一般。

看着这些,雷胡拉轻吞了一口气。

(这就是……第九祭器……)

一度被〈兽〉打败的人偶,真正的实力。

恐怕,最基础的实力跟自己不相上下。但是,诺温通过上次的战斗学习了〈兽〉的基本攻击模式。就算〈兽〉的阶位上升,只要思考体系不改变,其模式当然也不会有太大差异。

顺着那个模式,人偶斩断、烧毁。

如走钢丝一般,如摆残局一般,躲避〈兽〉的攻击。

那背影,正是宛如降临于战场上的天使。

(既然这样……)

雷胡拉的枪口指向诺温的背后。

扣响扳机。

「我要模仿。——大卫的投石器!」

咚—,剜入虚空。

银色头发碎了十几根——除此之外还有其它气息也断绝。

从人偶的死角袭击过来的魔线,被雷胡拉的魔弹射穿。

「…………」

诺温没有对枪声回过头,烧毁视界里的魔线。

雷胡拉扑哧一笑。

因为彼此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身为断罪衣使用者,即便不信任对方的人格,与〈兽〉战斗时互相利用是必然的流程。

原本,那才是断罪衣的战术。

根据圣人性质的不同,模仿奇迹也大有不同。

利用这份不同在战场中分担任务,就是断罪衣的战斗方式。

为了打败人类遥不可及的〈兽〉,利用人类才有的手段——利用人类宝贵的智慧。正因为如此,即使不用商量少年和人偶也能互相弥补死角,互相配合地牵制〈兽〉。

(即使是人偶……那种事情也不会改变吗……)

涌上一股爽快的心情。

在到御陵市以前,雷胡拉所经历的修罗场是一样的。

不用言语,只要有利刃和子弹和奇迹,雷胡拉和诺温就能沟通。

即使缩减性命,人偶第一次得到了同志。

「呃、啊!」

铮,诺温的剑横斩周围的魔线。

然后,把一只手中的玻璃放下。

「现在,就让它结束。」

「……嗯。」

玻璃轻轻点头。

「把它,消灭掉!」

把举起拳头的玻璃放下来,诺温横向跳开。

蹬一脚附近的树木。

以之字形跳开,嘴里念着代号。

「代号——J9HNGT`#T。」

电流通过,使液体金属硬化。

选用的形状是大鎌。两周前,将〈兽〉一刀两断的绝杀形状。

利刃中注入奇迹之火,人偶挥起大鎌。

仅此而已,几十根魔线就断了。

被躲过的和准备袭击诺温的魔线被雷胡拉的魔弹击散。

诺温冲过去,雷胡拉做掩护。说明状况时卡洛所说的联合意外地在这里成立,跑到〈兽〉身上。

蹬了一脚妖蛾的翅膀,往更高处跳。

背对着新月手持大鎌的人偶,宛如美丽的死神。

就连被〈兽〉侵蚀的少女,犹如做了不祥的梦,茫然地吞了一口唾沫。

「你……凭什么……为什么……妨碍人家……!」

「理由很简单。」

诺温在半空中嘟哝着说。

「伤害这个都市和谏也大人的,不管是谁都不能原谅的就是我。」

朝妖蛾的头,诺温挥落大鎌。

然而,那个动作戛然而止。

完全停止。

「————!」

利用这一寸瞬,从妖蛾的翅膀迸射出魔线,剜入人形的侧腹和胳膊。

从胳膊是白色的液体,从侧腹是红色的血。

咯噔,垂下头。

坠落。

宛如被撕下翅膀的小鸟一般坠落的身体,停留在虚空中。妖蛾的魔线抓住了人偶。

从木偶般静止不动的人偶四肢,排出大量的冷却剂。

雷胡拉屏住呼息。

玻璃捂住嘴。

「诺温……!」

发出最为绝望的声音的,是谏也。

4

装甲车的内部化为凄惨的地狱。

被魔线切断的〈矛〉队员倒在狭窄的车内,装甲车本身也因前面倾斜错开,停止了机能。

不仅如此,就连剩下的队员们也翻白眼倒下。

丧神现象。

强大的〈兽〉,只是因为存在就能使人屈服。

(混蛋……!)

自己身上也溅满鲜血,谏也咬牙切齿。

撒在地板上的内脏散发出惊人的恶臭,从胃底涌上又苦又酸的液体。

连滚带爬向装甲车外跑出来,纯粹是因为条件反射。

比起玻璃被掳走、对〈兽〉的愤怒,更单纯的是因为少年自己对封闭空间的惨状无法忍受。

但是,即便如此少年还是相信。

从内心某处,对第九祭器——叫作诺温的人偶有着无比的信赖。只有那个人偶,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怀有类似于憧憬的确信。

然而。

此时看到,挥下大鎌的诺温停止运作的瞬间。

停滞本身只有一瞬间。

但那是致命的落后。

谏也看不见的魔线击穿人偶,溅出白色的液体和红色的血液。

大量的冷却剂喷发出来,笼罩着人偶的身体。当时断罪衣的装甲和圣灵机关已经收起,回到普通的圣职衣。

能想到的只有一个。

(断罪衣的……发动时间……!?)

比谏也知道的要早。

从最初发动到现在虽然耗费了一点时间,但最多也只有十分钟。

焦躁与困惑,使得少年的嗓音高了起来。

「诺温……!」

对着那样呼喊的谏也,人偶虚弱地抬起头。

那副身体在痉挛。

因为魔丝潜入了更深的地方。

「啊哈……啊哈哈……」

同时,传来笑声。

恐怖、还有解放出来的欢喜交织在一起,用极其沙哑的声音。

「我……真的好厉害……上帝就在我身边……上帝为我降临了……所以才会成为蝴蝶……」

少女笑了。

保持着直到胸口埋入妖蛾内部的样子,抚摸脸颊。

从指间窥见的瞳孔中,充满了狂热信徒般的恍惚。

「多亏……有你……」

在〈兽〉不祥的视线前方,玻璃僵直住。

「我……怎么了……?」

「快!快点给我看嘛!你的内部!」

不顾玻璃的话语,少女高声笑道。

赤红的舌头以撕裂的势头伸出来。迷惑使少女的身体——妖蛾的翅膀猛烈地拍打。

固定在空中的诺温,坠落。

同时,从粘着令人厌恶的眼球的翅膀上,巨大的魔线如豪雨般倾盆而降。

这次,就连雷胡拉也难以迎击。

一边替换弹仓,在地面滚转。

魔线追着那断罪衣,地面从边缘开始碎落。

然而。

谏也跪在地面。

倒在他前面的,是坠落的诺温。

「诺温……?」

呼唤。

没有回答。

就像坏掉的木偶一般,第九祭器一动不动。

虽然没有翻过来,也不知人偶的内部被贪蚀到什么程度。更何况中途虽说被魔线抓住,诺温坠落的高度有十几米以上。

「在……做什么呢,诺温?」

勉强保持住『九濑谏也』的样子,谏也问道。

「快点,站起来。你是……我的剑吧?如果需要用断罪衣……我会帮你解放……」

声音嘶哑。

喉咙哽住,堵得要命。

和刚才待在装甲车时似是而非的某种东西,扰乱少年的内心。

那个突然膨胀起来,以就连少年戴的面具也要破坏的气势,激烈地击打喉咙深处。

那只眼睛,大大的睁开。

「谏也……大人……」

漏出呻吟声。

倒在地上,从四肢的接合部一闪一闪地散发出火花。

「诺温!」

「代号——0jp·GKU。」

液体金属的剑发生硬化。

有一瞬变回液体一般形状显得暧昧,但仍保持着那种姿势横斩少年的背后。

想要刺穿谏也的魔线,被那利刃斩断。

然而,似乎这便是极限,人偶再次向前倾倒,紧急时刻被少年抱住。

「好厉害好厉害……这个人偶好厉害!还能努力呀!」

少女在哄笑。

在嘲笑。

仿佛在说已经控制这个战场一般,肆意地付之一笑。

而事实上正是如此。

诺温倒下,雷胡拉只能勉强躲过魔线。装甲车的队员们也几乎都因魔线和丧神现象倒下。

能用来对抗的,已经没有了。

「…………」

然而,谏也却连逃跑也做不到。

就连逃跑也想不到。

(这个……笨蛋……)

抱着损坏的人偶,少年咯吱咯吱地咬紧臼齿。

在心里暴乱的,只有又黑又暗的冲动。

什么叫恐怖也早已忘却,只有一句话在脑海里没完没了的重复。

——『妾身,可以让你成为真的哦?』

甜美到令人恐惧的细语。

少年的头生硬地转过去。

向玻璃。

朱鹭头玻璃在这魔线之雨中毫发无伤。

当然,既然有〈兽〉的执着就没有伤害她的道理。但是,谏也的脑海里唤起别的话语。

——『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希望你能呼唤。从这个姑娘里面,在最适当的时间最适当的场所,唤醒妾身。』

「谏也……哥哥……」

这时,从玻璃的嘴里发出干渴的声音。

「诶?」

「现在……就去……这样的话……就像两周前那样……」

少女望着天空。

比〈兽〉的妖蛾,更高的地方。

那里是不祥的阴天,和从那裂缝发光的新月。

然而现在,七个影子把新月隔开。

那个影子——是战斗机的编队。

低空飞行到极限处的机体们,向妖蛾一齐发射空对空导弹。

似乎连〈兽〉也没有察觉那些伏兵,反应晚了一瞬。没有截落至多不过十几发的导弹,击中捻线工艺品的翅膀。

「堵住耳朵,张开口!」

刹那间,灼热的业火包住了妖蛾。

暴力性的光芒和爆音蹂躏高台,贪食着周边的氧气膨胀起来。

直到结束,只有十几秒程度吧。

「……用……这种东西……!」

从业火中捻线工艺品展开翅膀,被烧得不堪入目的少女出现了。

溃烂的皮肤瞬间恢复原样,回到光滑细腻的脸颊。熔化的眼球和糜烂的嘴唇仿佛也出错了一般已经再生。

当然,不管威力如何,普通的现代兵器无法凌驾〈兽〉的『重组』。

然而,重新俯视高台时,少女瞪大了眼睛。

高台上,已经没有玻璃和谏也的身影。

没有被爆炎烧到。从妖蛾到地面有相当一段距离,而且高台上生长的杂草只是被掉落的一部分碎片带的火星烧到而已。

「在……哪里!?」

用身为〈兽〉的感觉器官,寻找留下的气味。

四处散去的战斗机,其中的一台。

发射导弹之后,从散开的战斗机们后面,还有一台喷气式飞机飞过。

少女执迷的对象——在那个机体之中。

「…………」

几秒,少女张口结舌。

但马上,那双瞳孔中寄宿着异常的热量。比导弹的爆炎还要火热,宛如不祥的地狱之火。

「不会让你逃的……」

妖蛾的扇动更加剧烈。

卷起暴风雨,不顾坏到的装甲车径直追向喷气式飞机。

「绝对……不会让你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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