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她是个很内向的女孩,从去年开始关在家里不出门,也不去上学。」
这天晚上。
光在是光的房间谈起奏井夕雨的事。
「其实她今年春天就该升上高二了,可是她出席日数不足,所以被留级,现在和我们一样是高一。
她的父母在她开始闭门不出的那阵子离婚了,后来母亲去澳洲工作,父亲又娶了一个年轻女人,现在和对方住在一起。母亲本来想把夕雨带去澳洲,可是夕雨和母亲处不好,所以独自住在这栋破烂……不,古色古香的公寓。
她的生活费一向由父亲支付,不过父亲的新家庭最近有了孩子,负担变得很重,有些时候甚至整个月没汇款,所以她过得很拮据。水电瓦斯至今已经被停过两次,她还是没有一句怨言,坚决地躲在家里,简直就像在黑暗中伸展着白色花瓣的夕颜。
对了,夕颜是葫芦科的一年生蔓性草本植物,会在傍晚开花,夜间在月光下静静地绽放,到了晨曦照在地面的时候就开始枯萎。那是非常柔弱美丽、楚楚可怜的植物,藤蔓上的卷须也很可爱喔。它的花语是『夜晚的回忆』或『虚幻的爱情』,也有人叫它黄昏草……」
一提到花和女孩,光又开始长篇大论了。
大概是因为心情亢奋,光穿着一派休闲的打扮,白T恤、贴身长裤、打赤脚,飘飘然地浮在半空高谈阔论。
(搞什么嘛,兴致还真好。)
同样换上居家服的是光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板着脸不说话。
那个自闭的毛毯女孩昏倒后的情况真是不堪回想。
是光为了照顾她,在那个漆黑的房间里跑来跑去,撞上一堆东西,绊倒好几次,还撞倒箱子打翻东西,搞得一塌糊涂。
后来甚至惊动了邻居,以为是强盗跑进来,差点就报警了。
要不是毛毯女孩及时醒来,他一定会被抓进警局。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个地步,是光早已低到谷底的评价绝对会再下滑,搞不好会被退学。
「拜托你,是光。」
光膝盖并拢,端正跪坐在是光面前。他的上身挺得笔直,双手的摆放姿势也很优美,从坐姿完全看得出他教养良好。举手投足都这么有气质,连是光也忍不住赞叹。
「就像葵小姐那次一样,夕雨的事能不能再麻烦你呢?看到那么柔弱美丽的女孩,只要是男人都不忍心丢着她不管吧?」
光露出无辜的眼神,一脸恳求地望着是光。他此时的表现也很精确完美。
「……谁知道她长得怎样,那么暗又看不清楚。」
「放心,真的很漂亮,我可以保证。」
「漂不漂亮都不干我的事。是说你又跟人家做了什么约定啊?你这个约定狂。」
是光瞪着光,光却沉静地笑着回答。
「我现在不能说。」
「啊?」
不能说?为什么?
光探出上身,露出孩童般的天真淘气笑容,双手合十。
「总之拜托你了!你不是也答应过夕雨,要帮她把门修好吗?像你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弄坏弱女子家里的门之后就放着不管吧?」
「呃……」
被他这么一说,是光也无法反驳了。
◇ ◇ ◇
隔天早上,是光比平时提早两个小时出门。
「干么?要练球准备参赛吗?」
顶了一头乱发、运动服袖囗、裤管卷起的姑姑小晴才刚起床,一脸疑惑地盯着他。
「……差不多啦。」
是光随口回答。
「你拿着工具箱?」
小晴看到是光手上的东西以后……
「要打架就给我赤手空拳地上,只有不懂打架规则的外行人才会带家伙。」
她眯着眼睛教训道,然后就扭扭肩膀关节走进厨房。
「小晴小姐是打架专家吗?」
光单纯地提出疑问。
「……别问我。」
是光绷着脸回答。
他们来到在雨后清新晨光中仍显得破烂的公寓。
敲了夕雨的房门,隔壁就走出一个满头夹着发卷、浓妆艳抹的女人,她盯着是光说:
「你又来啦?我正要去睡,别再像昨天那样大吵大闹。」
「对不起,我是来修门的……可能会有些噪音,但我会尽快弄完的。」
如果像昨天那样差点被抓去警局就糟糕了,所以是光的态度非常客气。
看似从事特种行业的邻居还是满怀敌意地盯着是光。
「喔,那就快点弄吧。」
说完她就摔上了门。
「那个大姐姐对我也很凶,还调侃过我『不要老是在三更半夜过来』或者『只是个毛头小子竟然彻夜不回家,教育委员会到底在搞什么』之类的话。不过她的身材真不错,长得也很漂亮,就像鲜红的天竺葵呢。」
光爽朗地说起是光一点都不在乎的事。
「还好你没有跟隔壁那个女人做过什么约定。」
是光瞥了他一眼,讽刺地说,接着又轻轻敲了敲夕雨的房门。
昨天被他弄坏的地方多了胶带修补的痕迹。
「喂,奏井夕雨……你起床了吗?我来修门了。」
沉寂片刻之后,门轻轻打开一公分左右的缝隙。
一对黑眼睛和一对蓝眼睛在里面偷看。
害怕的黑眼睛是茧居少女,蓝眼睛则是那只酷猫。
是光展示了手上的工具箱。
门缝又打开一公分左右。
她惊恐地望着是光。
是光心想,继续站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也不是办法。
「打扰了。」
他强硬地推开门。
全身披着蓝色毛毯的柔弱少女急忙退后,躲到房间的角落。
她把自己塞到双层床和墙壁之间,又继续盯着是光。
基于过去的经验,是光很清楚自己的红发和凶狠眼神在一般女生的眼中会是什么感觉。学校里的女生根本不敢正眼看他。
这个软弱无力的少女显然很害怕是光,但她还是用畏惧的眼神一直注视着他。
她那只白猫也在是光脚边卷着尾巴坐下,冷静的蓝眼往上瞄着他。
他打开工具箱,拿出铁锤和钉子。被那一人一猫盯着做事真不舒服,而且令人很紧张。
光这个罪魁祸首倒是一派轻松地望着是光。
「哇,你钉钉子的技术真好。是光果然厉害,真教人崇拜。唷,巧手男!」
(你说得再好听也唬不了我的,你只会站在一边看热闹。)
安静的早晨传出了铁锤敲东西的叩叩声。是光一直担心隔壁的女人会不会跑出来抱怨他太吵。
夕雨依然躲在床和墙壁的缝隙中,像摆饰一样动也不动。就连垂在脸旁的头发也没有拨开,静静地缩着身子。
虽然是早上,窗帘却依然紧闭。不过从窗帘透进来的阳光让房间变得比昨天亮一点了。
墙上贴着鱼和海的照片,还有像是用计算机打印的彩色图片。从门外钻进来的风把纸张吹得不停晃动,像是拍打着海岸的波浪。
电风扇、衣架、高尔夫球袋、电饭锅堆在一起,上面装饰着贝壳、弹珠和玻璃碎片,双层床的床缘还挂着像海草一样地垂着的蓝红塑料绳。
(……真是奇怪的装潢。)
听光说,她已经关在家里一年了,要买水和食物这些必需品都是靠网络购物,平日一步都不走出家门。
(她老是拉上窗帘,在这种黑暗潮湿的地方披着毛毯不动,难道不会长出青苔吗?这种生活太不健康了。)
少女从毛毯之中隐约露出的肌肤白得像雪一样。裸露在外的手指也是雪白的,连指甲看起来都是白的,一定是因为太久没晒太阳。
(对了……这家伙知道光已经死了吗?)
想到这点,是光不免暗自心惊。
既然她一直关在家里,也不跟人往来,说不定到现在还不知道光死掉的事。
(糟了。)
心跳突然加剧。
夕雨大概是光的众多女友之一。也就是说,光是她的情人。
是光跟她一点都不熟,由他来告知她情人已死的事真的好吗?
他停下工作,转开视线不看夕雨,若无其事地(其实声音都拔尖了)说出:
「呃……那个,我昨天也说过,我来找你的理由是因为光叫我代替他实现约定。至于光为什么自己不来……因为他前阵子呆呆地发生意外死了。」
「……是光,我才不是『呆呆地』地死掉咧。」
光很不满地抗议。
「……我知道。」
飘忽的声音。
是光回头望去,发现披着蓝色毛毯的夕雨也在看他。
几缕细发落在那白皙脸颊上。她的脸上出现了比悲哀更深重、更沉静的感情,近乎绝望。
几乎溶化在空气中的轻柔声音淡淡地说下去。
「……我收到简讯了。」
「简讯?有朋友通知过你吗……」
夕雨垂着眼帘轻轻摇头。
「那是……我没看过的账号……也没有写名字。」
「夕雨,你还留着那封简讯吗?可不可以给我看看?」光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向夕雨
问道。
「你还留着简讯吗?给我看一下好不好?」是光问道。
夕雨似乎很犹豫,低头沉思了片刻,才拖着毛毯开始移动。
圆形小矮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旁边还有一支青蓝色手机。
纤细洁白的手指从毛毯中伸出,拿起手机,打开盖子,操作一阵子之后,她怯生生地把手机交给是光。
是光接过手机,光也凑过来一起看。
简讯发送日期是葬礼的前一天。这封讣闻写得很简洁,不带一丝个人情感,里面也注明了葬礼的时间地点。
正如夕雨所说,没有发送者的署名。
信箱账号开头是「 upvkpv」……
看不出任何意义,不像是有涵义的单字,而是随机排列的字母。
「……」
光皱着眉头,嘴唇紧闭地陷入沉思。
「谢啦。」
是光正要将手机还给夕雨,突然吓了一跳。
「——!」
夕雨静静地流泪。
白皙的脸上滚落透明的水滴。
没有激烈的伤痛表现,只见那双清澈的黑眼睛盈出泪水,无声地哭泣,好像随时都会停止。
「喂……好了,别哭啦。」
是光慌了起来。
他最怕看到女人哭。因为这会让他想起母亲哭泣的模样。
她也曾像这样静静地掉泪。
——对不起,小光。
——对不起。
心中情绪澎湃,呼吸困难。
混账,干么想起那件事……
是光拼命咬紧牙关,用力绷起脸颊和眼眶。
夕雨流着泪水,小声地说:
「……葬礼那天……下雨了……我去不了。就连他的最后一面……我都见不到…」
她断断续续的声音太脆弱、太寂寞,让是光听得心中隐隐作痛……
他真想告诉夕雨「光就在这里」,可是夕雨看不到光,大概只会觉得他是在安慰她。
光带着忧郁的眼神,怜惜地搂住夕雨的肩膀。不像男人拥有的美丽指尖陷进夕雨身上的毛毯。
「对不起……夕雨,如果我早点来看你就好了。你和小瑠璃一定很寂寞吧?对不起。」
那温言软语的深沉回响,让涌上是光喉咙的痛楚变得更强烈。
夕雨不知道光正拥抱着她。
蓝眼猫像是要安慰夕雨似地贴近她的脚边。
夕雨软弱地低下头。
她的脸颊又有透明水滴滑落。
「拜、拜托你,别哭了啦!我了解你的心情,光那个蠢蛋突然死了,你一定很想哭。我也一样啊,一想到他可能会消失就哭得一塌糊涂,所以我知道叫你不要哭太强人所难,但我还是求求你,别哭啦!」
是光努力地恳求。他实在承受不起女人的眼泪。
心痛得好像快要裂开了。
但夕雨还是哭个不停,是光忍不住喊道:
「好啦!我会代替光实现约定!我会负起所有责任!」
夕雨抬头望着是光。
她大概是吓到了。
湿润的眼眸睁大了一些,泪水也停止了。
是光注视着她的双眼,以热情的语气再次宣告:
「我会帮他实现约定!」
青筋暴露、横眉竖目,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可怕,希望不会吓到那个内向的少女。
搂着夕雨的光温和地眯起眼睛,嘴角微微上扬,注视着是光。
夕雨的眼中再次浮现了像是担忧又像迷惘的神色。
她小声地问道:
「约定……什么约定?」
「啊?」
是光愣住了。
(什么约定?)
光喃喃说着「啊,那个」,慢慢退开夕雨的身边。
「光不是和你做过约定吗?」
「说过好几次……我也不太清楚。」
(好几次?)
是光狠狠地瞪了光一眼。
光摸摸猫咪的头。
「嗨,小瑠璃,最近过得好吗?」
猫咪不解地皱起脸孔。
「……是说要帮小瑠璃带一条有玻璃铃铛的项圈来吗?还是要帮电风扇上色?还是要再玩一次『海里有的东西的接龙游戏』?还是在装着蓝色果汁的玻璃杯里插两根吸管一起喝?光每次要走的时候,都会跟我勾勾小指说『约好了喔』……」
「呵呵,小瑠璃眼睛的颜色就像地球昵,像鸭跖草一般的蓝紫色,好漂亮啊。对了,鸭跖草的花语是『尊敬』和『怀念的情谊』唷!」
(混账!你呵呵个屁啦!别再玩猫了!现在是讨论花语那种东西的时候吗?你这个约定狂!)
「……光拜托你做什么呢?」
夕雨迷蒙的双眼凝视着是光,显然很好奇光委托了是光什么事。
「呃……」
是光一边沉吟,一边瞄着光。
光尴尬地笑了笑,对他双手合十。
「混账,就是那个啦,呃……约定之中最重要的一个!应该有吧?你知道的吧?」
「最重要的……?」
「对,最重要的约定。」
上课时间快到了,门也还没修好。
拜托,请你快点想起来吧。只要你说出来,再怎么困难的事我都会尽力去做的。
「可能是……」
夕雨低着头。
「你想到了吗?好!一定是那个没错!」
是光倾出上身说道,夕雨抬起视线,一脸认真地说:
「可能是帮我换灯管……吧?」
铁锤从是光的手中滑落。
◇ ◇ ◇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好不容易修好门,是光在通往学校的泥土路上狂奔,一边问道。
「我只是想实现约定呀。」
光悠哉地飘浮在是光身旁,用那优雅得令人火大的神情回答。
「我就是在问你到底做过什么『约定』啦!你跟她之间真的做过非得实现不可的重要约定吗?如果只是玩接龙这种无聊事,我到死都不会再理你了。」
光的眼神顿时变得成熟稳重。
「嗯,那是很重要的约定,我只能拜托你这个好朋友了。你就陪夕雨一起想想看吧。」
他以充满信任的清澈眼神看着是光,柔声说道。这个表情看得是光不禁恍惚,不小心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虽然是光还有很多想问的事,但是及时赶到学校才是当务之急。
最后总算勉强赶上,是光在鞋柜前,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换鞋。
「呼呼……总之,既然要叫人帮忙……至少也得把事情交代清楚啊……不然教我要怎么做事啊……咳……」
「是光,你才刚一口气冲完两公里,还是先喘囗气再说话巴……」
光露出无奈的表情说。
「听说那个人就是杀死光之君的头号嫌犯耶。」
「——!」
是光猛然抬头。
杀死光的凶手就在附近?
他左右张望,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墙,而且大家都在看他。
「那个就是死缠着光之君的人吧?」
「听说他到处宣扬自己是光之君的朋友耶。」
「一定是因为深陷妄想难以自拔而痛下杀手。」
「同性恋的爱情还真激烈。」
(给我等一下!)
四面八方投来的质疑视线令是光脸颊抽动。
(我死缠着光?深陷妄想难以自拔而痛下杀手?同性恋的爱情……)
在脑中整理过听到的信息之后,是光大感愕然。
(难道大家以为我是杀死光的凶手?)
看来情况正是如此。
学校里的人好像真的把赤城是光视为杀死光的嫌犯,他走向走廊时,人墙还自动让出一条路。虽然这是司空见惯的情景,但以前大家只把他当成流氓或黑手党老大的儿子,如今却是……
「就是那个人把光之君……」
「因为扭曲的爱情……」
是光听着后方传来这些窃窃私语,背上痒得有如麻疹发作。
好不容易到了教室,却见吵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同学都盯着他看。
很怕是光但又一向会跟他打招呼的辫子班长,也缩在自己的座位上,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坐在是光隔壁的帆夏倒是板起脸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待是光接近之后,她却又好像很惊慌地别过脸去,上课时也一直不看他这边。
到了下课时间。
「听说是那家伙杀死光之君的。」
这些悄悄话继续传来,是光觉得快要受不了了。
(我怎么可能杀死光啊!)
「因为你太引人注目,所以大家才会随便猜测。真是的,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呢……」
光皱紧眉头,一脸抱歉地站在是光身旁。
「算了,跟他们认真就太白痴了。」
是光刻意装出不在乎的态度。
其实他已经气到青筋暴出,太阳穴不断抖动了。
就在此时……
「真可笑。」
旁边有个严厉的声音说道。
眉梢挑起、脸色不悦地打着简讯的帆夏突然阖起手机。
在同学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之中,她凛然说道:
「又不是小孩子,竟然被这种骗人的匿名简讯耍得团团转。如果有话要说,就堂堂正正地署名啊。我才不相信那种只敢偷偷摸摸散布谣言的胆小鬼说的话呢。」
教室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帆夏没看是光,像是在发怒的锐利双眼盯着半空中。语气和表情都不带半点畏惧,却隐含着一股激愤。仔细一看还会发现,她按在桌上的手正微微颤抖。
辫子班长赶紧站起来说:
「就、就是嘛!小帆说的没错,无凭无据地怀疑别人,这这这这样不太对啦。」
同学们尴尬地面面相觑。
难堪的气氛维持了好一阵子之后,众人才回去做自己的事,帆夏的身边则是聚集了班长和其他朋友。
「帆夏,你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说那种话啊?」
大家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看不过去。」
她不悦地噘着嘴回答,是光心中百感交集地在一旁听着。
「是光,除了我之外,这个班上还有另一个人站在你这边耶。」
光很高兴地说。
「式部!」
下课时间。帆夏一走出教室,是光就急忙追上去。
「谢谢你帮、帮我说话。」
竟然要靠女人来解围,真是太丢脸了。不过还是很感动……两种相反闷心情在胸中互相冲击,是光实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帆夏一下子就红透了脸。
(她为什么脸红啊?)
「你、你不需要谢我,我说那些话又不是为了你。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才没有帮流氓说话的意思,你别误会了。」
她冷漠地说完又骂道:
「我和你又不熟,别跟我说话。」
接着就转身离开。
是光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
(她干么凶我啊?竟然叫我别跟她说话……)
「混账,女人果然很莫名其妙!」
他气得青筋浮出,破口大骂。
「式部同学的个性……真教人同情呢。我个人是觉得很容易懂啦,还会忍不住想把她逗弄得像金鱼草一样满脸通红,不过这对你来说难度的确太高了点。」
光叹着气,唠唠叨叨地说。
这个时候……
「赤城先生!」
刺耳的高亢叫声突然传来,一个短发娇小的女生晃着庞大的胸部跑过来。
是新闻社的近江雏。
表情丰富、浑圆眼睛像少年一样灵活转动的她,攀住是光的手臂,劈里啪啦地说:
「人家都说你是杀死光之君的头号嫌犯耶!哇,流氓之王走投无路了!简直是周六夜推理剧嘛!为了洗清嫌疑,要不要和可爱的搭档一起揪出真凶啊?总而言之,敝人现在最怀疑的人是……」
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将胸部贴近,是光默不吭声地摀住她的嘴。
「呜……」
雏睁大眼睛看着是光。是光也正色盯着她说:
「我知道光说过的话就好了,其他的事我不需要知道。」
他一边说,一边想起帆夏刚才那段话。
要是被流言耍着玩就太笨了。只要相信重要的人说的话就好,这样就算做错了也不会后悔。
雏的表情更惊讶了。
她放开是光的手,一脸呆滞地望着他。
是光转身背对着雏,临走之前又说了一句:
「而且,我从小就听惯别人的闲言闲语了,这点程度的谣言就跟被蚊子拉屎一样不痛不痒。」
「……他是这么说的呢,会长。」
雏呆呆地目送是光那头红发远去之后,突然兴致盎然地回头说道。
转角后方走出一位披着乌黑长发的高挑美女——学生会长斋贺朝衣。
雏像连珠炮似的,对皱着眉的朝衣继续说:
「这就叫做超越生死的友情吧?听他的语气,好像已经从光之君那里得知某些事了呢,他果然不是普通的流氓。想想也对啦,能在高中考进这所学校的人一定不笨,大家都知道,这所学校的学生分成家世显赫的内部升学组和成绩优秀的外部考试组嘛~啊,从附属幼儿园升上来的贵族之中,当然也有像会长这样家世成绩兼优的人啦~总而言之,赤城先生似乎握有和光之君相关的重要情报喔,敝人的直觉向来都是很准的。」
朝衣冷冷地听着雏这番话。雏以挑衅般的表情瞄着她,似乎想刺激她说些什么。
「在敝人看来,会长也在杀害光之君的嫌犯排行榜上名列前茅呢~站在同样立场,会长对赤城先生有什么感想呢?」
朝衣没有中她的计。
她的眼神依然冰冷,高傲地说:
「……只是一只吠得让人心烦的野狗。」
然后就走开了。
此时,是光身旁的光非常兴奋。
「太感动了!如果我是女生,一定会当场跟你求婚的!哇!太帅了!啊啊,我感动到冒出鸡皮疙瘩了耶!」
(哪有鬼会起鸡皮疙瘩的?而且我干么脸红啊!)
是光臭着一张脸,冷淡地说:
「别说傻话了,我并不是不在乎你对我有所隐瞒。我只是觉得,那个……就算是朋友,还是会有一些事不想说的,我自己也有一些事不想告诉别人……反正等你自己想说的时候再说吧……因为我们是朋友。」
是光越讲越害羞,脸也热了起来。他最不会说这种话了。
「你有不想说的事?是最后一次尿床的年龄吗?还是小时候写的可耻作文?你说过在小学当过生物股长……啊!难道你想说初恋对象是幼儿园老师?」
「才不是!现在该谈的不是我的事吧?」
光露出和悦的表情。他眼睛眯起,幸福地微笑着。
「哈,说的对。我也会慢慢等着你自己想说的那一天。」
你干么笑得这么开怀啊?我才没喜欢过幼儿园老师咧,而且你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给我添了多少麻烦吧?你以为是谁害我被大家当成杀人嫌犯和踉蹝狂的啊?
是光在心中默默抱怨。
不过他也无可奈何,谁教他被这麻烦的家伙缠上,还傻傻地跟这家伙交了朋友。
「反正你现在担心的是那个自闭女吧?只要我帮了那家伙,你就能朝升天之日更近一步吧?」
「嗯,大概可以接近一百公尺吧。」
光笑容满面地点头。
「搞什么,才一百公尺?还要几万光年才能到宇宙啊?」
「有什么关系嘛,不是都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吗?」
「唔~~~等到走完的那天我都变成老头子了。算了,反正尽快解决就是了。」
是光认命地说,光听了又露出欢畅笑容点头。
「嗯,那就先传简讯给夕雨吧。」
「啊?简讯?」
◇ ◇ ◇
午休时间。
为什么我得做这种事……是光不甘心地咬牙,在自己的座位上操作着手穖。
(结果我还是被光牵着鼻子走。)
「要是突然拜访,说不定夕雨会怕得不敢开门,所以必须先跟夕雨打好关系。这种时候就该用简讯,这是最适合内向女孩的进攻方法。你也可以藉此多多练习,就当作是为了和爱笑的女孩交往而做准备吧。」
(什么……你还在想着帮我找个爱笑的女人啊?我才不要女朋友,我对爱笑的女人也没兴趣,是要我说多少次啦!)
是光在心中默默地抱怨,同时满头大汗地打简讯。
「如果希望对方回传,最基本的招式就是简讯最后要用问句结尾。还有,要多聊对方有兴趣的话题。」
光盘腿坐在是光的桌上,开始传授和女生传简讯的技术,神情十分愉快。他的浅褐色头发在无风的室内仍轻柔飘舞,眼中充满生气盎然的光彩。
是光却是一副提不起劲的样子。
(啊?问句?对方有兴趣的话题?)
『那只猫小子一样有精神吧?』
「是光……小瑠璃不是小子,是女生啦。」
『猫之助一样有精神吧?』
「猫之助……这是哪个时代的用词啊?写得自然一点啦。」
『你那只猫叫什么名字?小流星?小琉球?还是小硫磺?』
「喂,我不是才刚说过牠叫小瑠璃吗?你都没在听我说话吗?」
「少啰唆,我有在听啦。」
是光厌烦地说道,又继续传简讯。
『午餐吃了什么?』
『有没有乖乖吃肉?』
『要摄取充足的维他命C喔。』
每句都写得不知所云,夕雨果然没有回应。
「是光,你要想想如果你是女生会希望收到怎样的简讯。就像平安时代的贵族一样,要写得更文雅、更有感情才行啦。」
「平安时代的贵族?」
光身上的学校制服变成了平安时代的贵族装束。
高雅的蓝紫色直衣。
已成鬼魂的光有一种毫无用处的「变装能力」。他最喜欢这套平安时代贵族的服装,而且沉溺于变换颜色和花纹。因为镜子里照不出他的身影,所以他看不见自己,但还是很热中替换服装。
「纪贯之在《古今和歌集》里也说过,吟诵和歌就是把灵魂投注于文字,将情感寄托于花月山林。有时因富士山的烟岚想起情人,有时在纺织娘的鸣声之中思念好友,有时望着草上露水或水中泡沫感叹人世无常……短短的诗歌藏尽满溢的情感。对了,就像这首和歌……」
光以柔情万千的声调朗诵。
「新雁远鸣声入耳,心旌浮动意盈怀——就像隐约听到从北方初来乍到的野雁鸣声,自从听到你的声音之后,我就整天魂不守舍,满怀思慕之情。平安时代的公主处在深闺之中,若非关系密切是绝对见不到的。这首诗就是在表达听到对方的声音之后心生爱慕,渴望求见,收到这首歌的小姐一定很想请对方今晚前来一聚吧。
还有这首歌——白书一涨潮不得见,海松布岸待三更。因为涨潮的白天没办法相见,只好等在海松布的岸边,期盼夜晚有机会见面。这首歌的写作技巧很高深,不容易理解,总之大概是在问某位小姐,晚上能不能去找她。真是太罗曼蒂克了~」
是光没想到会从十几岁的男生囗中听到罗曼蒂克这么肉麻的字眼。
(想见就去见啊,有必要吟诗作对吗?平安时代还真麻烦。)
构思简讯这种不熟悉的工作几乎磨光是光的耐心,他真想直接传一句「放学后我去找你,帮我开门!」,可是一想到夕雨盖在蓝色毛毯底下的苍白脸庞、不安的眼神、带泪的脸颊,他又不由自主地停下手指。
「……」
他始终搞不懂女人,也不想讨好女人。
可是……
那个柔弱的茧居少女有点像他离家出走的母亲,他实在不愿伤蜜口她,也不希望吓到她。
——夕雨很胆小。
——要是突然拜访,说不定她会怕得不敢开门。
「唔……」
夕雨喜欢什么?期望的又是什么?
那飘忽的眼神在是光的脑海徘徊不去。
她绞尽脑汁思考后,嗫嚅说出「可能是帮我换灯管吧」的声音又在是光的耳中响起。
对了,那个昏暗的房间一定要改善一下,不然根本没办法走路,才走几步就会撞上东西。灯管……光线……发亮的东西……贴着海景照片的房间。海里会发光的东西……
『我捡到一条鮟鱇鱼,放学后带去给你吧?』
他打好文字,送出简讯。
「是光,鮟鱇鱼怎么会出现在路边呢?如果要比喻,也得找个比较有情调、比较优雅、比较罗曼蒂克的东西,至少也说萤火虫嘛。」
光立刻出言纠王。
「要你管。」
是光虽然嘴上抱怨,心中其实也很羞耻,连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在写什么,没事搞什么童话风格啊?此时手机响了。
「啊……」
夕雨回复了。
是光打开一看。
『好。』
只有这么一句话。
是光好像可以隐约听见这句轻轻柔柔的「好」,当下只是发愣。
「什么?那种内容竟然行得通?应该要把标准提高一点,多过几招才对嘛。」
光喃喃自语,像是很不茍同。
「小帆,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美智留叫道,帆夏愕然把头转回来。
「没、没什么啦!」
她不好意思说她发现是光全神贯注地在打简讯,所以忍不住盯着看。
「什么事都没有啦。」
帆夏不悦地响应,然后红着脸打开自己的手机。
(赤城……传简讯给谁了?)
◇ ◇ ◇
「是光,你好像很开心嘛。」
「嗯?有吗?我不是很普通吗?」
「你的嘴明明就在笑。」
「你很烦耶。我都说很普通了。」
是光恼羞成怒地否认。
放学后。
是光走向夕雨的公寓,顺便在途中买了日光灯管。
挖空心思传了半天简讯,好不容易换来了一句回复,是光的确很开心,不过被光戳破还是很不好意思。
他板起脸孔掩饰心中暗喜,正要走进公寓旁的篱笆时……
(嗯?)
「怎么了?是光?」
光见他突然停下来不动,惊讶地问道。
「好像有一道让人很不舒服的视线。」
「很不舒服?」
「脖子后面痒痒的,每次我有这种感觉,多半会有人拿着铁链或刀子出现。」
「你被堵过那么多次吗?原来你真的是经历过多次死斗,才得到流氓之王这个称号啊……」
「我才不是流氓!……好像没有人,我的直觉变钝了吗?」
是光不满地发出啧啧声,继续走向公寓。
夕雨隔壁的房门打开,看似从事特种行业的女人探出头来,瞪着是光。
「这里男人止步。」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种规定?」
「这是我刚刚订的。我最近才跑了几个金主,你们这些小鬼少在我家隔壁卿卿我我,没事的话就快点滚回去。」
那女人无理取闹地说完,就摔上了门。
「谁管你怎么想啊!」
她那不客气的措辞以及蛮横的态度和离婚的姑姑还真像。上了年纪的女人都是这样吗?
「是光,太大声的话会吓到夕雨喔。」
「呃……喔喔。」
被光提醒后,是光小心翼翼地敲门。
「喂,我带鮟鱇鱼来了。」
过了一阵子,门慢慢地打开,披着蓝色毛毯的少女从门后探头窥视。
「你、你好。」
是光紧张地打招呼。
「喵~」
少女脚下的蓝眼猫咪冷冷地代她回了一声。
夕雨离开门边,退后几步。仔细一看,她打着赤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
(一定是缺乏运动,这样不太好。)
是光皱起脸孔,但他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走了进去。
「椅子借一下。」
他拿椅子当折梯,开始换灯管。
夕雨仍然窝在房间一角,不安地看着是光工作。
是光拆下旧灯管,正要放到地上,却看见一只纤细的手战战兢兢地伸过来。
他惊讶地发现那是夕雨的手。
「啊,谢啦。」
「……」
夕雨轻轻点头,接过灯管放在地上,然后又缩回角落,一脸担忧地看着是光。
是光心想应该跟她说些什么,便开囗问道:
「这个灯管坏掉多久啦?」
夕雨用细微的声音淡淡地回答:
「……大概一个月前……开始闪烁……在收到葬礼通知简讯的两天前……完全坏掉了……光就是在那天死掉的……」
她悲伤地垂下眼帘,好像认定灯管的寿命和光的寿命之间有某种关联。是光很怕她又要哭了。
「这样啊,那一定很不方便。可是一个人也能换灯管吧?」
「……对不起。」
「没有啦,我不是在教训你啦,别道歉。」
是光更慌张了。就像怕人家哭一样,他也很怕听到别人道歉。
「OK!我换好了!」
他大声说道,跳下椅子。
一拉绳纽,拉上窗帘的昏暗房间立刻变亮。他此时才发现,窗帘的颜色原来是热带海洋一般的湛蓝。
贴在墙上的海中鱼群照片和计算机打印的图片也看得一清二楚。装饰着贝壳的电风扇、电饭锅、高尔夫球袋在明亮的光线之下还是很诡异。
(这电风扇和电饭锅都坏掉了嘛。电风扇没有扇叶,电饭锅也没有内盖和内锅。这些东西大概不是家电,而是装饰品吧?)
夕雨站了起来,脚步蹒跚地朝是光走去。
房问很狭窄,所以她只走了两三步。
她抬起头的瞬间,盖在身上的毛毯稍微下滑,柔顺纤细的秀发随之垂下,白皙小巧的脸庞露了出来。
是光睁大眼睛。
他至此第一次看清楚夕雨的长相,有如一朵漂浮在海上的白花。
真的很漂亮——光说的没错,她确实是个文静美丽的女孩。
那空虚梦幻的眼神凝视着是光,清纯的嘴唇像两片桃红色贝壳微微敞开。
浅浅的微笑。
不过她真的笑了。
对着是光笑了。
有点腼腆,微微地笑了。
「……谢谢。」
她轻声道谢的瞬间,是光的心脏顿时暴动起来。
(怎、怎么回事?脸怎么突然发烫……)
他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何会有这种变化,用干燥的喉咙努力挤出声音。
「只、只是举手之劳啦,而且光也拜托过我要好好照顾你,所以,那个……」
光眯着眼睛、露出兴致盎然的表情,让是光更是慌得手足无措,但他还是尴尬地继续说:
「我、我明天可以再来吧?」
夕雨轻轻点头的瞬间,是光甚至有点目眩神迷。
回家的路上。
光一脸戏谑地说:
「如何?夕雨果真是个如梦似幻的漂亮女孩吧?」
是光听了又开始脸颊发烫,呼吸困难,紧闭嘴巴不回答。
隔天也一样……
「……嗨。」
「……」
门缝后方露出了披着毛毯的夕雨和白猫的身影。
是光板着脸喃喃说出「打扰了」,她还是带着不安的眼神轻轻点头,打着赤脚缓缓后退。
(她对我还没放下戒备……)
是光也很紧张地脱了鞋子走进去。
湛蓝的窗帘仍然紧闭,不过房间已经有日光灯,所以很明亮。夕雨缩进床和墙壁之间的缝隙,一双飘忽的乌黑眼睛盯着是光。
(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咧……)
他之前来这里都是为了正事,像是修门或换灯管,今天却无事可做。
「啊……你想起光的约定了吗?呃,我不是说帮猫买项圈那种,而是更重要的约定。」
夕雨垂下眉梢摇摇头。
「也、也对啦,要叫你立刻想起来大概很困难吧,再说那家伙又是个约定狂。」
是光一边打圆场一边瞪光一眼,光像是事不关己似地耸耸肩。
(这家伙真是的……)
他们提起光的时候,那只蓝紫色眼睛的猫歪着头望向光所在的方向。
听说动物的直觉都很敏锐,说不定牠真的察觉到什么了。
那也无所谓,目前最要紧的是快点找些话题。
房里一片沉静,是光紧张得双手冒汗。
夕雨从毛毯底下看着他,好像也有些尴尬。她垂着眉梢,昨天的笑容彷佛不曾有过,让是光有点难过。
「那、那个电饭锅、电风扇和高尔夫球袋,是不是艺术品啊?」
是光指着以贝壳和玻璃碎片装饰的杂物堆问道,夕雨不安地看着是光,小声回答:
「……那是鱼儿们的坟墓……祈福之塔。」
「啊?」
「为了保护……海底世界。」
「……」
(糟糕,这是要我怎么答腔?)
难道她的脑袋里是一片花田吗?她关在家里太久,已经陷入童话世界了吗?还是说所有女生都是这样的?
是光努力转移话题。
「那里有鱼的照片耶,你喜欢鱼吗?我也是喔,比起肉类我更喜欢鱼,像是青魽鱼或腌鲭鱼都很棒。」
(呃……总觉得话题好像走偏了……)
夕雨脸色黯淡地垂下目光。
是光有些懊恼,心想真不该提青魽鱼,女生应该比较喜欢烟熏鲑鱼吧……
「……照片是……光带来的……他来我家都会带东西……」
夕雨语气寂寥地说。
低垂睫毛的影子落在眼上。她在思念光吗?好像又快要哭了……
(这这这这这样不行!女生到底喜欢什么话题啊?喂,后宫皇子,别再搔猫的下巴了,快帮我想办法啊!)
光却没有反应,仍带着沉静的笑容玩猫。是光无可奈何地叫道:
「对了,光!你和光都在聊些什么?」
(我真是白痴!干么又害她想起光啊!)
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那、那家伙老是吵着要帮我找个爱笑的女朋友……啊,我好像扯太远了。」
他越想转圜,场面就变得越尴尬。
夕雨稍微扬起睫毛。
「……他常说……花。」
她小声地说。
「花?喔喔,他的确成天都在讲花圃的紫罗兰怎样了,池边的水仙花就像少女一样纤细之类的恶心话题……」
「竟然说我恶心……」
还在玩猫的光不满地瘪起嘴。是光只想吐槽,既然你有在听就帮忙接个话啊。
夕雨眼神恍惚地继续说:
「他说过……公园里含苞的樱花像婴儿的脸颊一样红润粉嫩……郁金香盛开的样子好像在开怀大笑……」
她白皙的脸庞渐渐出现明亮的光采,是光不禁看呆了。
「……还有公园那些像女王一样高贵的溪荪开始绽放了……水泥路旁的裂缝长出了蒲公英……石楠花、春紫苑、铃兰,每次看到都有不同的迷人风情……洋槐和火棘快要开花了,好期待……之类的。」
夕雨全身散发出柔和的气氛,眼中闪闪发光。
是光可以想象,那双眼中看到的光是什么模样。
彷佛光如今就在这个房间里,单脚曲起坐在地上,歪头支着脸颊,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样。
事实上,光现在确实搔着猫的下巴,温和地眯着眼,一脸怜爱地凝视着夕雨……
少女轻声细语地说话,少年温柔地望着她。
寂寞茧居家中的夕雨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令是光心跳加速,甚至觉得胸口有点痛。
那如梦似幻的柔和微笑令他移不开目光。
「……听光谈起花……我觉得自己好像也随着他在开满花的公园里散步……两人并肩欣赏樱花和藤花……」
夕雨露出前所未有的幸福表情。
和光共同度过的时间,对她而言一定很宁静安详。
光为夕雨带来了外面世界的色彩和味道。
藉由光温润柔和的声音,夕雨得以想象绽放在户外的花朵。
各种形状。
各种颜色。
各种香味!
然后怀着这些美丽的想象,披着柔软的毛毯幸福地入眠。
一边静待着光下次造访。
(她关在这种破烂公寓里,穷到瓦斯水电都被停了,过着连灯管都没办法换的悲惨生活,竟然……竟然还能笑得这么满足,这么幸福……)
昨天出现过的目眩神迷和心悸逐渐加剧,脸颊也越来越烫……
是光很迷惘地看着夕雨脸上如白花般纯洁的笑容。
(搞什么!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他默默地在心中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