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是周六,是光却比平时起得更早。
他拿起手机检查,紫织子还没回覆简讯。
「吃完早餐就去那家伙家里看看吧。」
「嗯。」
穿着居家短袖T恤和长裤的光点头回应。
榻榻米上放着昨天在便利商店买来的周刊。
里面提到了十年前海洋节在岛根緜海边发生的集体食物中毒事件。
在那次的市民活动中,由久世担任董事长的久世集团带头准备了很多海鲜汉堡排给小孩们。
后来有将近三十个孩子闹肚子痛,被送进医院。
出席活动的董事长秘书吉国守企图掩盖这件事,但几天后就被发觉,遭到媒体大力抨击。
他声称是受到董事长的指示,但久世当天是在东京和熟人聚餐。
所以大家认为吉国守谎称自己只是在现场听命行事,而且后来又爆出了吉国收取食材业者的贿赂,人们认定他是自行决定掩盖这件事,批评声浪越来越大。
不久后吉国就死了。他一个人呆呆站在车站月台边,被过站的直达列车撞上,当时有目击者大叫「危险啊!」,他却只是一脸疲惫地站在原地不动。新闻报导都推测他是蓄意自杀,久世也因此辞了董事长职位以示负责。
当时久世的辞职记者会非常盛大,他充分展现了企业负责人应有的人道精神,这种超然的态度反而令他的声誉水涨船高。
但是事隔十年,却又有媒体对久世提出质疑。
报导猜测,或许吉国的证词属实,真是久世把责任推给秘书,秘书收取贿赂和久世在事发当时和熟人聚餐这些事情也可能是巧妙安排的伪证。
这是一本以八卦新闻为卖点的周刊,里面的报导不见得都是真实的。不过,吉国守这个人的确存在过,也确实以疑似自杀的方式死了。
他就是紫织子的父亲吗?若是如此,紫织子是何时知道这件事的?她真的打算帮父亲报仇吗?
「事件的追诉时效已经快过了,而且宗一郎先生也不会把九岁女孩放在眼里……该担心的是,小紫真的握有能证明吉国守无罪的证据。」
是光面对着洗脸台,光轻盈地飘浮在他背后,担心地说。
「得先去找那家伙问个清楚。」
最大的问题就是,她肯不肯老实回答……
是光匆匆解决了小晴在早餐前命他去修理的浴室止滑踏垫。
然后他立即去紫织子的公寓,但是怎么按门铃都没人回应。
「该不会还在睡吧?已经超过十点了耶。他们家的人都出去了吗?」
是光试着打电话给紫织子,她也没接听。
他又发了一封简讯「打给我」,就走下外侧楼梯。
「晚点再过来看看吧……」
「嗯。」
当他正在思考要去哪打发时间……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是光还以为是紫织子打来的,结果不是。
他一见来电显示就张大了眼睛。
「咦……式部……?」
那家伙怎么会打来?
昨天是光早退时,她还嘟着嘴,一脸不满地瞪着他看。
「……啊,是我。」
是光紧张地开口。
「赤城,你、你现在能出来吗?」
那僵硬的声音劈头就是这句话。
「嗯?要干么?」
「这、这个……你来了就知道啦。」
「啊?」
「别问那么多,快来啦!」
帆夏结结巴巴地指定了地点。
挂断电话以后,是光诧异地对光喃喃说道:
「为什么要约在KTV包厢?」
◇ ◇ ◇
是光到达指定地点,发现帆夏已经坐在包厢里,她面红耳赤地扭来扭去,玩着头发和衣摆。
因为今天放假,她穿的不是制服,而是针织衫、豪华首饰和迷你裙,身边放着一个大大的手提布包。
「式部同学真是斗志十足呢。」
光从门上小窗看到那件只能遮住一半大腿的白色迷你裙,就吹了一声口哨。
是光不由得慌了起来。
(她的裙子太短了吧!)
门一打开,帆夏就猛然抬头。
「对、对不起!突然找你出来……你刚刚在忙什么吗?」
她担心地望着是光说。
「没什么……我刚好也想要打发时间啦。」
是光这么回答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她又立刻紧张地僵着脸说:
「呃……你先坐下吧。」
她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是光依言坐下,忍不住将视线转开。
(这件裙子真的太短了啦!)
帆夏突然换了个认真的语气说:
「我想了很多……」
「嗯?」
「不好意思,上次我太冲动,又踢了你一次……我在想,你或许是因为奏井同学离开而感到寂寞,而我却不分青红皂白地踢了你,或许会导致你更觉得孤寂……我很担心,如果我再对你不理不睬,会不会让你更倾向萝莉那条路……」
帆夏低头玩着手指,支支吾吾地说。光在上方兴致盎然地看着他们。
「喂!你误会了,我不是萝莉控啦!」
「我明白的!我知道你只是因为刚失恋才会对小女孩产生兴趣!」
「你根本不明白嘛!」
但是帆夏好像听而不闻,还努力挤出笑容说:
「没关系,那只是暂时的现象,你一定可以再喜欢同年龄的女生。」
「我都说了那是误会啦!」
「我会当你的天芥菜,尽量协助你回到正途的!」
「协助……?」
是光听得愣住,然后看到帆夏抿紧嘴巴,从大布包里掌出一本写真集,封面是穿着泳装的女人。她把几本书堆在是光的腿上。
「呃……喂……」
「我们一起来看这些,矫正你的萝莉控吧!」
帆夏满脸通红、眼神异样坚定地说。
「你在说什么啊……哇!别翻开!」
「你要专心看啦!或许你现在觉得『看十岁以上的老太婆穿泳装真伤眼』,但还是得努力地试试看!」
帆夏挑起眉梢出言指责,就像个正要阻止少年走上歪路,满怀使命感的女老师一样。
(你没搞错吧!)
「你看,这一页很刺激吧?」
「呜喔!」
是光的眼前出现一个胸部很大的女人,下半身穿着分不出是内裤还是泳装的布块,躺在吊床上。
「这、这张也很精采吧?」
帆夏面红耳赤地继续翻页,不时露出惊吓的表情,或是哭丧蔷脸、转移目光,但她的手始终没有停下来,还一直用拔尖的声音问「怎样?很棒吧?」、「这侧臀部很有弹性吧?」。
到底是什么理由驱使着她如此卖力?
那惹眼的乳沟、几乎蹦出布料外的屁股、纤细的小蛮腰、裸露的肚脐,再也没有比这些更不适合和女同学一起观赏的东西了。
「原来色情书刊还有这种用法。能跟女孩一起看A书真棒。」
光在上方调侃地说。
然而帆夏……
(讨厌啦,好丢脸,我的眼睛都发热了啦~~~~为什么这些泳装的布料都少得像绳子一样?好像一扯就会掉下来。啊啊啊~~唔唔唔~~这姿势太夸张了吧!好像会脱臼的样子!看起来好痛!哇!在雨天只穿一件衬衫坐在海滩?哪有人会这么做啊!)
她在心中不断哀号。
帆夏虽用「紫公主」这个昵称发表爱情小说,为烦恼的女孩提供谘询,还被誉为恋爱专家,其实她非常晚熟。
她不只从来没和男生交往过,甚至不曾和男生单独出去玩,如今竟然在这小包厢里和男生一起看A书!
(这都是为了让赤城改过自新!我一定要努力!喜欢萝莉是不对的!)
帆夏犹豫很久之后,决定隐瞒紫公主的身分,在恋爱谘询网站留言「我喜欢的男生迷上了萝莉,我该怎么办才好」。
平时她都是以经验丰富、可靠大姊姊的身分帮人解决问题。这种事绝对不能让紫公主的读者知道,太丢脸了,真是奇耻大辱。
她一边担心要是事情曝光该如何是好,一边看着网路上的回覆。上面写着:
『只要让他了解成熟女性的魅力就好了,建议你穿上迷你裙,和他在密室里一起看色情书刊。等他渐渐陷入遐想之后,再一起去游泳池,让他看看你穿上性感比基尼泳装的模样吧。』
怎么可能嘛!帆夏在自己卧室的旋转椅上不断转圈,又在床上滚了半天。
(我不能不管他!)
今天早上,她终于以睡眠不足的脑袋下定决心,打电话约了是光。
「赤、赤城,差不多有感觉了吧?」
帆夏一边翻页一边胆怯地问道。是光的脸都红了,好像很紧张.
「有、有什么感觉啊……」
「有遐想了吗?」
「没有……」
「没关系,不用在意,慢慢来就好了,一定很快就会有的!」
帆夏积极地说,又翻开下一页,赫然出现一个将胸部贴在沙滩上,摆出奇特姿势的女人,背后的泳装带子已经解开。帆夏看得脑袋几乎冒烟,压在写真集底下的大腿和膝上都汗水淋漓了。
「唔~~~真、真希望我的胸部也有这么大!不过肩膀好像会很酸……呃,赤城,这边的胸部,还有这边的胸部,你喜欢哪个?」
帆夏翻着另一本写真集问道。
书上有个身穿粉红色泳装,胸部大小适中的女孩抱着游泳圈眨眼。
「哪个……」
(这种问题教我要怎么回答啦!)
是光表情僵硬,愕然无语。
帆夏皱着眉,嘟着嘴,一脸认真地盯着是光。
如果回答比较小的,一定又会被她当作萝莉控。
「应该是这个吧……」
是光寻思片刻,指着比较大的那边。
「咦!」
帆夏发出惊呼,仔细看了较大的胸部好一阵子,不知为何又看看她自己的胸部,然后垮下肩膀。
(她是怎么了?)
「呃……式、式部,你喜欢这种东西啊?」
「什、什什什什么东西?」
「就是……泳装写真集。」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喜欢这种东西!我是为了你才特地去书店买的!结帐的时候真是丢死人了!」
「这、这样啊……呃,谢啦。」
「真是的,你正经地遐想啦!」
她说完就生气地转向一边。
(正经地遐想?要怎么做啊?)
这两种想法能并存吗?
虽然是光心中仍然充满疑惑,但看到帆夏为了他不顾羞耻买来泳装写真集,又这么热心地陪着他改过自新(?),还是觉得有点感动。
(她总是这个样子。虽然脚下不留情,嘴巴也不饶人,却很有人情味……)
——说到式部帆夏,可是有很多男生欣赏的。
是光现在终于相信光说的话了。
——也有很多女生崇拜式部同学唷。她们都说她的运动神经很好,又很会照顾人,个性爽朗豪迈,非常仰慕她呢。
「你干么一直看着我?」
「没什么。」
「想说什么就说啊。」
「我只是突然明白你为什么有男人缘了。」
是光随口说道,帆夏立刻睁大眼睛。
「什、什么啦!少、少少少少胡说八道了!我、我哪里有男人缘啊?」
「嗯?没有吗?你不是恋爱专家吗?」
帆夏又是浑身一颤,张口结舌。
「是、是啊!啊哈哈,这个嘛,我的确有过不少经验啦。」
她结结巴巴地说。
「你这么有男人缘,还肯花时间来照顾我,你人真好。谢谢你。」
「呃……」
帆夏不知为何说不出话。
「是光,你果然很有潜力。」
上方的光感触良多地说。
(什么意思?)
是光瞄了光一眼,然后看到帆夏满脸通红,一边玩手指一边说:
「呃,那个,因为我对你很Like嘛……反正现在也没事……所以陪你一下也无妨啦。那、那个……赤城……」
帆夏猛然抬头望着是光,口中欲言又止。
她的内心仿佛很挣扎,视线游移不定,一直变换表情,然后红着脸颊,不高兴似地说:
「改天一起去游泳池吧?」
「啊?」
怎么会突然提到游泳池?
是光听得呆住,帆夏仍僵着表情凝视他,而且非常认真。
他突然发现帆夏的腿不知何时悄悄靠了过来,贴在他的腿边,立刻害羞得全身发烫。
「喂,是光,再不快点答应,式部同学就会说『还是算了』喔。」
光从上方柔声地提出建议。
就像在顶楼告白的时候一样,帆夏的眼神渐渐变得哀伤。
「还是……」
「好啊。」
是光不愿意看到她那么难过的表情,立即回答。
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这次真的是紫织子打的。
「抱歉。」
是光明知失礼,但他等不及离席,所以直接在包厢里接起电话。
因为是光的表情很严肃。帆夏一脸担心地望着他。
电话另一端传来了啜泣声。
又是演戏吗?不对,她真的哭了……?
紫织子可怜兮兮地说:
「爷……爷爷他……!」
光从半空降下,在是光身边一起听着手机,表情也逐渐严肃起来。
「小紫的爷爷心脏不太好,今年三月还因昏倒而进了一次医院。说不定她爷爷出了什么意外。」
是光听得心情直往下沉。
他立刻大叫:
「喂,小紫!你现在在哪?别再哭了,说清楚点啊!」
◇ ◇ ◇
是光向帆夏告辞,赶到医院时,紫织子正守着闭眼躺在病床上的朋彦。
她坐在椅子上趴向棉被,像是抱着朋彦似地睡着了。她的脸上满是泪痕,眼角还挂着泪珠。
听护士说,朋彦昨天在家里昏倒,被救护车送到医院。
紫织子在那之后想必一直没阖过眼。
她压抑不住担忧,打电话给是光,或许是因为他那句「我立刻去!」令她稍微安心了些,所以在等待的期间睡着了。
「你是若木先生的家人吗?」
是光被护士叫到走廊上。
「不,我不是他的家人,只是认识。」
「你知道怎么联络他的家人吗?」
「听说小紫的父母都过世了。」
护士一听就头痛地皱起眉头。
「是吗?我向若木先生问过家里的事,他说他和女儿一起住呢。」
「女儿……小紫是他的孙女啊。」
「他好像把孙女当成女儿了。」
轻度认知障碍——是光惊愕地想起这个词汇。上次在公寓附近见到朋彦时,明明还能正常沟通……不对,光也发现朋彦称紫织子为「里子」。
(难道里子是小紫妈妈的名字?)
护士的眉颠越皱越紧,语气也变得凝重。
「紫织子妹妹说,他从上个月就开始这样了。」
是光不禁愕然。
(这么说来,小紫连唯一的亲戚都无法依靠罗?认知障碍治得好吗?)
他看看光,发现光也僵着表情,像是大受震撼。
朋彦一定是在光死后才变得痴呆的。遭遇到这些接连不断的打击,紫织子还是一直默默地熬过来。
是光满心苦涩地咬紧牙关。
「小紫的爷爷现在怎么样了?」
他低声问道,护士的表情仍然黯淡,回答说:
「现在睡得很安稳,但是随时都有可能突然恶化。」
是光的胃都揪起来了。
(如果连爷爷都不在了,那小紫要怎么办?)
是光想起了自己父亲过世的事,越来越喘不过气。
当时小晴来到小学,带走正在上课的是光。他到了医院,看到父亲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正风垂着头坐在一旁,是光一看到正风的神情,就知道父亲不会再睁开眼睛了。
当时他只是发愣,心情一时之间还调适不过来,但他仍有一种逐渐被拖进黑暗沼泽般的不安。
是光和光都知道家人过世是怎么一回事。
而且紫织子只剩朋彦这个家人了。
光咬着嘴唇低下头。
听说朋彦必须住院观察一阵子。
「紫织子妹妹要怎么办呢?她昨晚睡在医院,但是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是光听了就对皱紧眉头的护士说:
「让她到我家来吧。」
◇ ◇ ◇
你爷爷还得暂时住院观察,所以你来我家住吧。
紫织子没有反对是光的提议。
她看是光走了,也低头跟着走。
「是光,和小紫牵手嘛。」
听到光这么说,是光看看紫织子的手,发现她双手都紧紧地握着拳头。
他牵起紫织子紧握的左手之后,她垂下眉梢,露出哭泣的表情。
「呜……」
她强忍着快要涌出的悲泣,喉咙轻轻颤抖,也握住是光的手。
(好冷的手……)
是光心想,胸口忽然觉得刺痛。
他们先去紫织子的公寓,是光在门外等紫织子换衣服、收拾行李时,打了一通电话回家。
电话是正风接的,他听是光说明事情经过之后,沉默了好一阵子。
「……」
正风的妻子在二十年前丢给他一张离婚证书就走了,说是要去寻找新人生,从此之后他一直很讨厌女人。
是光常常挂在嘴边的「女人就是这个德行」,也是源自于正风的口头禅。
正风老是告诫是光别接近女人、别相信女人,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小晴也毫不留情地说「女人就是没用」,所以父女之间关系非常差。
是光带小瑠璃回家时,正风曾经用凹陷的锐利双眼瞪着它说:
『我先问清楚,这只猫该不会是母的吧?』
『啊,呃……的确是母的……不过这家伙很酷,绝对不会舔爷爷的脸,或是爬到爷爷腿上的!』
由于是光拚命恳求,正风才勉强接受。
『是光,你迟早要把这只猫赶出去。女人都是那副德行。』
正风皱着脸说了这句话。
他对女人的极度不信任也推及到猫的身上。
所以是光觉得,正风听到他要带紫织子回来住一定不会有好脸色,打电话的时候也一直提心吊胆。
「……好吧。」
正风语气凝重地回答。
「我会告诉小晴的。」
「爷爷,谢谢你。那我等一下就带她回去。」
「……嗯。」
电话挂断了。
「还好爷爷答应了。」
跟着在一旁担心的光松了一口气地说。
「是啊。」
接下来是光只希望紫织子不会被和他一样长得像坏人的正风和小晴吓到……
是光打开公寓的门走进去,发现紫织子就站在门口,背着书包,斜挂着嫩绿色小皮包,右手只提着一个行李袋。
「喔!」
他没想到紫织子已经等在门边,吓了一大跳。
「你的行李只有这些?」
是光一问,紫织子就点点头。
「让我拿吧。」
是光接过行李袋,又用另一只手握住紫织子的手。
回到赤城家那栋老旧木造住宅的一路上,紫织子都没开过口。是光在家门口很努力地向她说明:
「呃……我家还有我爷爷和离婚的姑姑,那个,他们两人都和我长得很像,看起来好像在发脾气,不过他们本来就是那副长相,不是不高兴喔。」
「没关系啦,是光,小紫也没被你的长相吓到过嘛。」
光鼓励若是光说。
(说的也是。)
「你的胆子这么大,应该不会怕吧。」
是光握着紫织子的拳头用力地甩一下,算是给她打气。
紫织子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我回来了!」
是光拉开拉门,像平时一样大声叫道。
小晴首先从屋内走出来。
她穿着裤管卷起的运动裤,因为现在是夏天,所以上身穿的是T恤,头发随意地扎起,这就是小晴平时的打扮。
小晴仔细打量着紫织子,挑起一边眉毛。
「紫织子妹妹,有没有什么食物是你吃了会过敏的?」
她一开口就这么问道。
紫织子有点惊讶地摇头回答:
「没有,我什么都能吃。」
「这样啊。我们家的规矩是不准挑食,有什么就吃什么,但你如果有不能吃的东西,就告诉这家伙吧。」
她用下巴指了指是光。
「小紫不吃长条状的食物,所以别准备蒲烧鳗或是锅烧泥鳅。」
是光一说,紫织子立刻咬起嘴唇。
「放心吧,我们家也拿不出那么高级的菜色。是光,客房的杂物还没清出来,今天先让她睡你的房间或是书法教室吧。」
「喔,对耶,客房现在还像储藏室一样,我待会儿就去收拾。好了,进来吧,小紫。」
「……打扰了。」
紫织子十分拘谨地脱了鞋子。
拖鞋这种高雅的东西是不会出现在赤城家的。
不过有只蓝紫色眼睛的白猫走到紫织子的脚边。它和紫织子保持适当距离,用优雅的步伐茌周围打转,冷眼瞄着她。
紫织子也屏息望着小瑠璃。
「它叫小瑠璃……等一下再陪你玩。」
那一句「陪你玩」不是对紫织子说的,而是对小瑠璃。
小瑠璃甩着尾巴,彷佛在说「看我的心情吧」,随即转身走开,或许是因为它敏锐地察觉到正风就要来了。
正风带着一副黑道老大般杀气腾腾的凶恶脸孔,走到紫织子面前。
由于年岁已长,他的气魄更胜是光和小晴,眼神也更加锐利。
紫织子的肩膀和脸颊都绷紧了。
「你……是若木先生的孙女吧?」
正风以低沉浑厚的声音问道。
「你认识我爷爷吗?」
紫织子小声反问,正风像在发怒似的,用严厉的语气回答:
「我常下围棋,也看过若木先生的比赛。若木先生的棋路不是专为获胜,而是让人看得神清气爽的高洁作风,我很喜欢。」
紫织子的脸和嘴唇稍微放松了一些,在一旁按着紫织子肩膀、像是在支撑她的光也露出了温和的眼神。
是光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一定很担心若木先生,但是在我们家不用多虑,安心地住下来吧。」
「那、那就麻烦你们照顾了。」
紫织子面孔扭曲,好像快要哭了,双手在身前并拢,深深鞠躬。
正风轻轻点头,然后板着脸走进房内。
「是光,热水快要放好了,晚餐前先带客人去洗澡。别让人家用你和爷爷那些廉价的肥皂和洗发精,我从工作的地方带过一些样品回来,我去找找看。」
小晴说完之后也走掉了。
是光对紫织子说:
「你先放下行李吧。小晴刚刚说过,客房现在堆满东西,明天才能清干净,你先在我的房间或书法教室委屈一晚吧。我爷爷在那里开班教书法,教室里都是墨汁的味道,不过总比我那个充满动物臭味的房间好多了。啊,不过那栋和主屋分离,你睡那里会不会怕啊……」
「……没关系,我可以睡在书法教室。」
紫织子淡淡地回答,声音听起来还是很没精神。
「喔,是吗?那就去那间吧。」
是光提着紫织子的行李袋,带她去到主屋外的书法教室。
铺着榻榻米的和室里排列着矮桌。
是光把桌子堆到墙边,清出一个空间。
「好了,你要先洗澡吗?」
紫织子放下书包,和小皮包摆在一起,然后就低着头不动。是光刻意用开朗的语气问了她之后……
「谢……」
「嗯?什么?你想晚点再洗吗?」
「谢谢……」
看到紫织子神情脆弱地低声回应,是光顿时手足无措。
「……这、这没什么,只是小事一桩啦。我也不想卖你人情,你可以像平常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去洗澡吧,洗过澡就会放松点了。」
紫织子微微点头,依是光的话走向浴室。
小晴已经在洗衣机上放了毛巾和浴巾,还有一个可爱的小篮子,里面装了沐浴组和肥皂。是光把东西递给紫织子,她也老实地接了过来。
是光把手伸进浴缸摸一摸,温度刚好。
赤城家的洗澡水通常很热,小晴今天大概是为了紫织子而弄得凉一点,这种温度比较适合小孩。
「如果需要什么东西再叫我吧。」
是光说完以后便走出浴室。
他关上门,把背靠在门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小紫那家伙突然变得这么乖,害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与其见到她这么低潮,是光宁可被她那骄纵的态度惹得直跳脚。
光同样地满面愁容。
「上次小紫的爷爷入院时,她也是这个样子,当时我还留在小紫家陪她。这次是第二次了,她一定比上次更担心。」
「没办法让她打起精神来吗?」
「现在能做的只有尽量陪着她,多和她说话吧。」
光心情沉重地说。
紫织子洗澡时,是光把棉被搬到书法教室,并且装上干燥机,把棉被弄得蓬松点。
「在这种季节开干燥机会不会太热啊?早知道的话,趁白天拿出来晒就好了。」
「晚上还是很凉的,应该没关系啦。」
是光他们言毕,走回浴室,看到紫织子穿着长达膝盖、像是能直接当作睡衣的毛巾质料浴袍,头上包着毛巾走出来。
「那个……可以借我吹风机吗?」
「呃,好啊,吹风机就放在洗脸台上,你自己去用吧。」
「……谢谢。」
啪的一声,浴室门关上了。
接着就传出吹风机吐出热风的声音。
「她小虽小,毕竟是个女孩子呢。」
光不禁噗哧一笑。
◇ ◇ ◇
晚餐吃的是很难得在赤城家看到的汉堡排。
里面掺入了切细的红萝卜和青椒。虽然小晴说过不准挑食,还是花了不少工夫准备了小孩喜欢吃的东西。
(对了,小晴也有个和小紫同年龄的孩子……)
是光吃着淋上甘味酱油的汉堡排,想起了这件事。
小晴会离婚是因为丈夫外过,她回赤城家的时候,她的孩子,也就是是光的表弟,只有一岁左右。
是光不知道小晴和她丈夫是怎么谈的,虽然小晴如今还是常把前夫贬得一无是处,却从来不提留在夫家的孩子。
由于公婆的强烈要求,小晴没办法和儿子见面。当然,以小晴那种绝不乖乖听话的个性来看,这应该是经过她同意才决定的。
小晴对紫织子的语气和神情都很冷淡,不过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她不时望着紫织子。
她关心紫织子或许是因为紫织子唯一的亲人正在住院,不过她静静盯着紫织子的眼神之中,若有似无地透出一丝悲伤。
(看着小紫可能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吧……)
是光这么想着,心中突然一紧。
餐桌上没有热闹的对话,十分安静平淡。
「谢谢招待,菜很好吃。」
紫织子把自己那份吃得干干净净,然后低头致谢。
晚餐后,是光又带着紫织子回到书法教室。
棉被已经烘得暖呼呼的了。
不过现在才八点,就算是小孩也不会这么早睡觉。
「想玩游戏吗?我家只有花牌和扑克牌,啊,也有围棋啦。你会玩五子棋吗?」
「我要睡了。」
紫织子淡淡地说,随即钻进铺在榻榻米上的被窝里。
「对了,你昨晚都没睡吧?那就晚安啦,有什么事可以打我的手机。」
是光正要走幽房间,突然有只小手拉住他的运动裤管。
「怎么了?」
他回头一看,紫织子可怜兮兮地抬头望着他说:
「那……那个……」
「怎样?说啊。」
「那个……」
她仍然没放开是光的裤管,垂下视线。
像是很犹豫似的,沉默了好一阵子。
「……」
(是不是怕一个人会寂寞啊?)
「好,我今天就给你特别优待,天亮之前留在这里当看门狗。你安心地睡吧。」
是光边说边拍拍棉被。
紫织子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说:
「一……一起睡吧。」
「咧?」
是光听得目瞪口呆。
紫织子缩起脖子,藏起脸孔,但是仍然抓着是光的裤管,结结巴巴地继续说:
「上次爷爷住院的时候……光每天都陪我睡,所以……」
(喂!光!你没对她乱来吧!)
是光知道光想要安抚紫织子,但还是用质疑的眼神瞄向他。
光急忙摇着手回答:
「怎、怎么会嘛!是光,干么那样看我啦!就算我安慰女孩一向都是全力以赴,也不至于对九岁小孩做什么事嘛。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只是很正常地陪她睡而已啦。」
(这家伙的「很正常」根本不能当真,他和女生打招呼都是用亲吻来代替的。)
「真的啦,我真的没有半点邪念啦!难道说,你和这么可怜地求助的小女孩睡在同一张床上也兴奋得起来吗?」
「混、混帐!怎么可能啊!」
是光忍不住大吼,然后惊觉不对。
「没有啦,小紫,我不是在跟你说话。」
他急忙向一脸担忧的紫织子解释。
光又双手合十,以柔和的语气接着说:
「你就陪小紫睡吧。不管是大人或小孩,在难过、不安的时候都会眷恋别人的体温。」
紫织子还没放开是光的裤管,她缩着身子,轻轻咬着嘴唇,一副脆弱的模样。
「没办法。」
是光粗鲁地掀开棉被,紫织子吓了一跳,双手交握在胸前。
「喂,你睡过去一点。」
紫织子脸色僵硬地缓缓移动,是光随即坐了过去。
「找大概是第一次跟别人一起睡吧。」
或许在他还没有记忆的幼年时代,也曾被那爱哭的母亲抱着入眠……
是光盖好棉被,面对着紫织子躺在她身边。
紫织子立刻红了脸。
「不要看我,转向另一边啦!」
她用双手去推是光的脸。
「啊?你的要求真多耶。」
「才不是!是你的神经太大条了啦!」
她喃喃抱怨,像是很不好意思。
「真烦,这样总行了吧?」
是光转身背对紫织子,立刻感觉有个软绵绵的东西贴了上来。是光为这前所未有的触感而惊奇,一边心想:
(小孩子还真温暖。)
光也在是光面前侧身躺下,笑咪咪地望着他。
「小紫攀在你的背后呢,真可爱。被九岁女孩当成抱枕的感觉怎样啊?」
(少罗唆!别笑我!滚远一点!)
是光凶狠地瞪着光,但光依然笑容满面,像是在观察他似的。
「喂……要不要关灯。」
「……开着吧。」
(这样要怎么睡啊?)
「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亮一点才看得清楚你害羞脸红的模样。」
(你对女生也说过这种台词吗?这个大色鬼!)
是光只要睁开眼,就非得看着光不可,他只好把眼睛闭上。
闭眼之后,他更清楚地感觉到贴在背后的紫织子的体温和呼吸,不禁紧张得冒汗。
他绝不可能对九岁小孩产生遐想。
是光一再如此坚称。
但是……
(小孩的体温……不,人类的体温好暖和啊。为什么和人这样靠在一起会觉得又害羞又安心咧……)
——如果有个体温会比较安心……
一个人真的会寂寞得睡不着。
光和是光刚认识时,曾经这么说过。
是光虽然心想「不要讲这么软弱的话」,但这初次感受到的体温渐渐扩散到他的全身,甚至渐渐渗入心中,感觉真的很舒服。
紧贴在是光背后的紫织子如今想必也在享受这种舒适和安心吧。
我的背能多少给这家伙一点安慰吗?
我真的把温暖分给这家伙了吗?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就算被光揶揄也无所谓。
那阵嫩革芳香是紫织子的味道吗?
闭起的眼皮慢慢变得轻柔,好像要融化似的。
背后、手臂、双脚,好像都和那柔软温柔的东西合而为一,逐渐失去形体。
(糟糕……我也开始想睡了……这样要怎么当看门狗……)
不知不觉间,他陷入沉眠,发出鼾声。
耳边传来了光柔和的声音。
「好像两个小孩呢,一个大孩子和一个小孩子。」
◇ ◇ ◇
到了星期日早晨。
是光醒来时,紫织子已经起床了,连衣服都换好了。
他刚清醒的惺忪睡眼看到她坐在窗边望着手机,似乎正在检查简讯,吃惊地立刻坐起来。
「早安,是光,你昨晚睡得真熟呢。」
光背对晨曦,对他粲然一笑。小瑠璃也在光的身边,用蓝紫色的眼睛冷冷地瞄着他。
(混帐!不要突然挡在我的眼前啦!)
是光正在瞪光,发现紫织子朝他看来。
他急忙打招呼说:
「早、早啊。你这么早就起来啦?」
是光想到自己睡得那么熟,不禁有些尴尬。
紫织子也红着脸,平淡地回答:
「……早安。」
然后她就转开了头,继续操作手机。
看来紫织子也很不好意思。
小瑠璃瞥去一眼,像是说着「真是小孩子」,然后不以为意地开始梳毛。
光依然面带着笑容。
是光故意不理他,说道:
「小紫,你会吃早餐吧?吃完之后我陪你去医院看爷爷,回来时再去你家,帮花浇个水。」
小紫还是没有转头看他,只是漠然地回答:
「……嗯。」
赤城家的早餐菜色一向是日式。
刚煮好的白饭、表皮煎得金黄香脆的切片鲑鱼、黏呼呼的纳豆、芳香爽口的海苔,以及高丽菜、鸿喜菇和面麸煮的味噌汤。
除此之外,还准备了平时没有的牛奶和切好的柳丁。
紫织子今天早上也把早餐全吃完了,还自己把用过的餐具拿到厨房。
「那个……请,请让我帮忙。」
她小声地说,小晴便爽快地回答:
「这样吗?那就麻烦你和是光一起收拾罗。」
「什么?我也要吗?」
「废话,客人都在做事了,你想偷懒吗?」
「没办法了。」
是光把碗洗好,再交给紫织子用乾布擦干净。
光在一旁用温暖的眼神望着,而正风和小晴也故意装出视若无睹的模样,板着脸望着他们。
◇ ◇ ◇
到了医院,才发现有个坏消息在等着他们。
朋彦现在非常虚弱,无法立刻恢复正常生活。从院方的话中听来,以他的年龄来看似乎很难好转,紫织子一定也察觉到这点了。
她紧握双手,低头不语。
朋彦躺在床上,无法随意起身,但他一见到紫织子就温和地眯着眼笑了。
「你来看我啦,里子。」
紫织子有一瞬间露出悲伤的眼神,不过很快又开朗地笑着说:
「爷爷,我会负责照顾那些花,你不用担心。」
「谢谢你,里子。红山紫茎和夹竹桃已经开花了吗?金柑的果实也差不多变成金色了吧?」
是光看到紫织子好几次握紧了小小的拳头。
他们的公寓只有用花盆种植的浅色小花,并没有红山紫茎、夹竹桃和金柑。
紫织子知道朋彦心中想的是搬到公寓之前住的那栋房子,也知道他以为在和女儿说话,但还是努力挤出笑容,让是光看得心痛如绞。
光也难过地皱起眉头。
「我得在红山紫茎凋谢之前回去才行哪。」
「嗯,是啊。爷爷,我们一起赏花吧。」
紫织子点头回答,朋彦一脸怜爱地眯着眼睛。虽然他分不清楚女儿和孙女,但他对两者的爱一定都是千真万确的。
他也对是光道谢:
「里子有劳你的照顾,谢谢。」
「不会啦,我家的人也很开心,觉得生活变得比较新鲜。」
是光尽可能用开朗的语气回答。
朋彦愉快的微笑太教人心酸了。
后来他们去了公寓,为室内和阳台上的盆栽浇水时,紫织子一直沉着脸。
她必定感觉到爷爷的虚弱了。虽然他在医院一直很有精神地笑着,多半只是强撑出来的。
紫织子垂着眉梢,不发一语。
「稍微休息一下吧。」 ‘
是光拿出在便利商店买的年轮蛋糕和咖啡牛奶,递给紫织子。
紫织子被是光推到圆形小矮桌前坐下,却没有吃年轮蛋糕。
她只是把东西拿在手上,低着头不动。
「小紫,你不是很爱吃这个吗?」
光在紫织子身边对她说话,她当然没有反应。
是光拿起紫织子手中的年轮蛋糕,剥起最外面的一层,放进嘴里。
光看得目瞪口呆。
「是光,你不是讨厌吃甜食吗?」
是光没有理会,还是一层一层地剥下年轮蛋糕,一口接着一口吞下肚。
(可恶,舌头上好像沾满砂糖了。)
紫织子抬起头,一脸惊讶地注视是光愁眉苦脸地大口吃着年轮蛋糕的模样,是光板着脸把蛋糕递给她,她也开始剥起蛋糕来吃。
「……」
「……」
两人默默地吃着。
虽然光说过把蛋糕一层一层剥下来吃很不淑女,希望她能改进,如今却也用宁静深邃的眼神默默地看守着。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年轮蛋糕渐渐变小,紫织子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沉默地低头咀嚼咽下,又发呆了一会儿,才喃喃地说:
「爷爷……是个很善良的人……」
是光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好屏息倾听。
紫织子又说:
「所以……他才会变成那样……」
接着她突然皱起脸孔,哑声说道:
「所以不能当好人。」
这句话中带着阴暗的情感,让是光不由得感到担心,也有些焦躁难安。
「为什么不能?你就是因为爷爷很善良才喜欢他的吧?」
听他这么一说,紫织子又露出脆弱的表情,咬着嘴唇不说话。
「……」
是光在厕所里和光悄悄地谈话。
「那种时候到底该怎么做?你有没有什么笑话能逗女人笑啊?」
「别闹了,如果冷场反而会把情况搞得更糟糕。」
「唔~~要怎么办才能让她打起精神呢?」
「如果能找些东西让小紫转移心情就好了。」
「像是买电玩给她吗?」
「唔……」
两人沉吟良久,却还是想不出好点子。
◇ ◇ ◇
援军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了。
是光一回到家,就发现有一只大布偶坐镇在客厅中央。
「这是什么玩意儿?」
那是一只有着长脸,分不出头和身体的界线,像河马又像黄金鼠又像食蚁兽的神秘生物。
「……这是打小钢珠的赠品。」
正风板着脸说。
「因为丢掉有点可惜……就带回来了,反正我们家刚好有个小客人。」
(爷爷明明不打小钢珠的啊?)
听到这显而易见的谎言,是光不禁傻眼。
难道爷爷真的以为不会被识破吗?
(所以这个布偶是爷爷自己去买的?他就这样一路抱回来?也不想想自己长得多像坏人……)
是光想像着抿着嘴巴一脸凶相的爷爷抱着这只黄金鼠、河马、食蚁兽综合布偶走在路上的模样,不禁冒出冷汗。
(爷爷应该也想鼓励小紫吧。)
即使笨拙,却也很有他的风格。
「你爷爷真是太赞了。」
光微笑着说。
出生在二次大战之前的爷爷真的说得上赞吗……
「话说回来,这到底是什么动物?」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这是店员推销的,说时下的女孩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我说的店员当然是指小钢珠店的店员。」
正风干咳了两声。
「至少问问店员这东西的名字嘛……」
是光一说,紫织子就喃喃回答:
「……水豚。」
是光转头一看,紫织子脸烦泛红凝视着布偶。
「这东西叫水豚吗?」
紫织子仍盯着布偶,用力点头。
光在旁边柔声地说明:
「这是栖息在亚马逊河流域,长得像巨大黄金鼠的动物,现在市面上有很多相关商品,在女孩之间很流行。」
(这种长身怪物竟然会流行?)
是光有些错愕。
「啊……小紫,那你要不要收下这个……呃……水豚?反正我家的人都不适合玩这种东西。」
紫织子看着是光。
她似乎很想要,又不好意思直说,是光就直接把水豚塞到她的怀里。
「拿去吧。」
「……谢谢。」
紫织子露出微笑,紧紧抱住布偶。
正风假装看起报纸,却从报纸边缘偷偷瞄着她。
紫织子抱着布偶慢慢走到正风身边,鞠躬说道:
「赤城爷爷,谢谢你。」
「……只是刚好中了奖。」
正风又把脸藏到报纸后面,一定是不想让人看到他脸红的模样。
是光带着满心喜悦把脸靠在布偶上的紫织子回到书法教室。
「我要离开一下,没关系吧?你一个人不会无聊吧?」
「……我要写功课了。」
紫织子仍抱着水豚布偶,坐在榻榻米上回答。
「那我就不吵你罗。」
说完以后,是光就和光一起离开书法教室。
「好了,趁现在来收拾客房吧。」
「真希望我也能帮忙。我该打扮成女仆的样子,在一旁喊『主人加油』来给你打气吗?还是你比较喜欢啦啦队长?」
「才不要!对了,我要先做另一件事。」
是光回到客厅,对正风道谢。
「爷爷,谢谢你买布偶给小紫,多亏如此,小紫也比较有精神了。」
「只是刚好中奖罢了。」
正风依然坚持。
算了,就当作是这样吧。
正风突然沉下脸,问道:
「若木先生的情况怎样?」
是光听了也觉得心情沉重。
「好像……不是很好。」
听了是光叙述医院里的事之后,正风眉间的皱纹也更深了。
「小紫可能要在我们家多住一段时间……我会尽量照顾好她,不会给爷爷带来麻烦的。」
「我又不觉得麻烦,说这种话对客人太失礼了。」
正风严厉地说。
然后他以锐利眼神盯着半空,抿着嘴角说:
「若木先生是我的恩人,二十年前你奶奶离开之后,我几乎不跟任何人往来,总是臭着一张脸,眼神尖锐得像刀一样……在围棋社里也没人敢跟我说话,我自己也觉得这样无所谓。」
那时只有朋彦找他攀谈。
——要不要来下一局啊?
他坐到正风面前,和气地问道。
在下棋的时候,他以诚恳温和的语气稍微谈了自己家人的事。
像是妻子过世的事,还有自己独自扶养老年才生的独生女。
虽然生活充满旁徨和失败,过得很辛苦,还是有值得开心的事。
——随着年岁增长,失去的东西越来越多,但也得到了某些东西。我觉得这些都是应该好好珍惜的。
因为妻子舍弃而不信任所有人、变得暴躁的正风听到朋彦这番话,默默地感受到极大的震撼。
失去了某些东西,也获得了某些东西。
正风此时才发觉这些都是应该好好珍惜的。
「像我这种长相凶恶、人见人嫌的老头能够不被众人孤立,都是因为若木先生的那番话……」
正风大概回想起这二十年的岁月了。
他闭起眼睛,露出感触良多的表情。
(恩人啊……)
正风说的话也撼动了是光的心。
他又喃喃地说:
「若木先生……真是个了不起的好人。」
——我绝对不要当好人。
紫织子曾经沉痛地这么说过。
但是紫织子的爷爷在二十年前救了是光的爷爷。
事隔二十年,正风仍会满怀感激地说紫织子的爷爷——若木朋彦——是个好人。
这一点彷佛把沉积在是光胸中的黑雾都吹散了。
「爷爷,改天也把这些话说给小紫听吧。」
正风一听就显得手足无措,好像颇为尴尬,然后冷淡地回答:
「哼,女人哪里会了解这种事。」
「真没想到朋彦先生和你爷爷之间竟然有这么一段佳话,人和人会在哪里牵上关系真是难以预料。」
是光从客厅走向客房时,光以认真的语气对他说道。
「我和你能成为朋友,也是因为碰巧看到你为了救不认识的老爷爷而彼卡车撞到的那一幕呢。」
「真是讨厌的巧合。」
「不过,这种小小的联系除了巧合之外或许还有其他意义呢。我和你还能继续维持这种缘分真是太好了。」
「是吗?我倒觉得去参加你的葬礼那件事……」
「你后悔了吗?」
「你说啊?」
是光一提到这件事突然很不好意思,所以只是冷冷地回答,然后拉开客房的纸门。
二十年之后,我会用怎样的心情回想我和这家伙的事?
到时光大概已经不在我身边了吧……
一想到这里,是光就觉得心中有些刺痛。
「好,开工了!」
是光振作起精神说道。
要整理客房这些乱堆一通的杂物比想像的还要费工夫,他姑且先把占空间的东西渐渐搬到自己的房间。
是光满头大汗地搬东西时,光飘浮在上方看着。
「是光,你真是个劳力派的男人,很帅耶。对了,你一定很适合穿建筑工地的工作服,就像这种。」
光一边说,一边换上一套完全不适合他的工作服,提出邀约:
「你哪天也穿穿看吧,就用这种打扮出去搭讪,女孩们一定会被你充满野性的模样迷住的。」
(去参加你的葬礼那件事,我现在真的超级后悔。)
是光在心中默默抱怨着。
◇ ◇ ◇
好不容易工作到一段落,是光又回到书法教室。
紫织子正坐在地上,盯着手机。
她那僵硬的侧脸让是光暗自心惊。
(怎么又变得这么消沉了?)
水豚布偶就放在紫织子身边,她轻轻靠在上面,一脸严肃地看着手机。
难道是在等医院联络吗?
(我还以为爷爷送的布偶已经让她开朗一点了。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呢……〉
是光看看房间各处,只见笔墨纸砚,没有任何娱乐用品……
(对了!)
是光搬起一张靠在墙边的矮桌,走到紫织子面前「磅」的一声重重放下。
紫织子睁大了眼睛,光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光语气不悦地说:
「喂,来写书法吧!」
紫织子听得满脸疑惑,是光在她面前将笔墨纸砚一一摆出,接着以灵活的动作开始磨墨。
「写写看吧,想写什么都行。」
他把毛笔放在紫织子手中,她只是迷惘地盯着宣纸,一动也不动。
「你喜欢什么字?」
「……」
「真是的。」
是光抓起另一支毛笔,从紫织子背后伸手过去沾满墨汁,在宣纸上写起大字。
强而有力伸展出去的黑线。
全神贯注勾勒出的直划和弯钩。
紫织子屏息望着写在白纸上的文字——笔尖经过的轨迹。
「……紫?」
「是啊,这是你的名字。」
紫织子红着脸看着这个充满生命力的「紫」字。
「好了,接下来换你写。」
是光放上一张新的宣纸。
紫织子干涩地咽了口水,慢慢地动起笔。
她以谨慎的笔画写出了「紫」这个字。
「你写的好像比较漂亮……」
紫织子不满地说。
是光提出建议:
「这里和这里应该要多使劲,放胆写下去就可以了。」
他在紫织子写的字上描了笔画当作范本,紫织子仔细地看过,又在第三张宣纸上写了「紫」。
点点墨渍溅到宣纸上,紫织子皱着脸说:
「墨汁喷出来了啦。」
「喷出来就喷出来啊,继续写吧。」
「啊啊,衣服也被喷到了啦!」
「洗了就干净了。」
紫织子鼓着脸颊又写了一次,但还是不满意地沉吟着说:
「怎样才能把这里写得粗一点呢?」
「笔杆要倾斜一些,用这个部位来写。」
在这番对话之间,紫织子又写了好几张「紫」。
原本显得无精打采的瘦弱字体逊渐变粗、变大,也越来越有气势。
是光小时候只要情绪低落,或是心情烦躁,就会独自坐在这里的矮桌前写字。
就像要把情绪发泄在纸上似的,一张接一张地写。
然后他会舒爽地张开双手,躺在铺满毛笔字的榻榻米上。
当时是光看到的是泛黑的天花板,此时看到的却是一位浅褐色头发轻柔飘逸、像天使般的少年,用愉快而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他。
就像清澈透明的光辉聚集一处似地光彩夺目。
紫织子也渐渐展开笑颜。
「你再写别的字给我看嘛。」
「好啊。」
是光写下「清廉洁白」、「正直」、「安贫乐道」、「淑女」这些词汇,叫紫织子照着临摹,她立刻鼓起脸颊,刻意反抗地写了「不劳而获」、「满载而归」这些不像小学四年级会教的词汇。
「你的欲望太强烈了,这个『获』字都被压歪了。」
「笔画这么多,有什么办法嘛!」
是光的毛笔写出了一个端正的「获」字,她不高兴地盯着。
「内心如果洁净,写出来的字也会干净漂亮。」
「这个跟那个又没有关系!」
紫织子有些生气,又写了好几个「获」。
「唔……狗都写得出来,我没理由写不出来啊!」
「墨汁沾太多了,你太贪心了。」
「少罗唆!」
紫织子在是光的右眼旁边画了一圈。
「你这家伙!」
她又给他画了两撇泥鳅般的胡须,然后噗的一声笑出来。
「哈哈,好蠢的脸。」
「你这臭小鬼,我要处罚你!」
「呀!」
紫织子的眼睛旁边也被画了一个大圈。
「你做什么啦!」
紫织子叫道,又在是光脸颊上画了漩涡,是光也不甘示弱,结果两人都搞得满脸乌漆抹黑。
光在上方忍不住笑了。
「果然是两个孩子。」
◇ ◇ ◇
「那张脸是怎么回事啊!你们是在玩羽子板吗?连衣服也搞得都是墨汁!」
小晴大发雷霆,命令他们去洗澡。
紫织子洗完后,是光也把脸上墨汁擦干净,在浴室清洗脱下的衣服。
「小紫好像恢复一些精神了。是光,看来你比我更懂得怎么哄小女孩耶。」
「要你管,我也只想得到那招啦。」
是光对笑咪咪的朋友不耐地说。
晚餐后,紫织子和正风下起五子棋。
是光和小晴在一旁七嘴八舌地说:
「应该下在这边才对吧?」
「如果是我,就会下在这边。」
正风听了就骂道:
「你们给我闭嘴!」
但紫织子好像很开心。
是光看到小瑠璃爬到她的腿上,睁大眼睛说:
「这家伙!它来到我家以后一次都不让我摸耶!」
「是吗?」
紫织子露出笑容,像是特地表演似地搔搔小瑠璃的喉咙和背部,它也乖乖地让紫织子摸。
「小瑠璃也会亲近我喔。」
连光都跟着去摸(?)小瑠璃,是光不甘心地咬牙切齿,还因此被小晴敲了一记,骂说「不要对客人发脾气」。
是光把紫织子的行李搬到客房,铺好棉被,紫织子露出脆弱的表情低头站在一旁,沉默片刻以后,小声问道:
「那个……你今天也会陪我一起睡吗?」
「喔,可以啊。」
是光这次回答得不像昨天那么犹豫了。
「喔?你长大了嘛。如果女生对你撒娇说『我不想回家』时,你也可以这样回答人家。」
光调侃着他说。
小瑠璃也在是光的脚边抛去讽刺的目光。
(少罗唆!)
是光又板起了脸。
反正当一天抱枕和当两天抱枕都是一样的,没必要再尴尬一次了。
紫织子不好意思地转开视线,抱着水豚布偶钻进棉被。
「电灯还是要开着吗?」
「不……没关系,关掉吧。」
是光关了灯,只留一个小灯,然后背对着紫织子躺下。
她却语气不悦地说:
「不是那边……转向我这边。」
「你昨天不是这样说的啊?」
「昨、昨天是昨天嘛!」
「真是的。」
他依言照做之后,两人在极近的距离望着彼此,令紫织子紧张得缩起身子。
是光也不知道眼睛该看哪里才好。
因为能够整个埋进他怀中的小小身躯就近在眼前。
而且,紧抱着水豚布偶的紫织子还以不太自然的姿势把头靠在是光的脖子旁。
(这、这比昨天更难应付啊!)
散发着嫩草芳香的柔软秀发触及是光的喉咙和锁骨,他死命忍住痒到想要跳起来的冲动。
紫织子小声地说:
「……光在睡前……都会摸我的头发,还会亲我的额头。」
(喂!)
是光隔着紫织子的脑袋怒视着光。
光本来靠在墙边抚摸(?)小瑠璃的背,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们,此时见状就急忙摇手,拚命解释:
「我只是轻轻地吻她的额头,就像母亲哄孩子那样啦!我真的没有其他用意喔!」
紫织子又寂寞地说:
「而且……他还会说故事给我听,直到我睡着。」
「等一下!小紫!那个故事……」
光更慌张地想要阻止紫织子说下去。
但紫织子听不见光的声音。老是被光揶揄的是光总算抓到机会报仇了。
「喔?那家伙说了怎样的梦幻故事啊?」
「王子的故事。」
「是喔?」
就像是光预料的,听起来像是童话故事,小女孩应该会很喜欢。
「某个国家有个英俊的王子,王子非常喜欢花……他爱着世界上所有的花。」
(主角竟然是自己。真不要脸。)
光不再说话,说不定已经在黑暗中抱着头,羞得面红耳赤。是光想到这点就觉得愉快。
「可是……王子特别爱着某一朵花,那朵花却消失了,所以王子一直在找可以让他更深爱的特别花朵,不过一直找不到……」
紫织子的声音变得很悲伤,或许是因为寂寞吧。
那柔弱的声音,还有语气中隐含的哀愁,唤醒了是光心中那个已经远去的初恋对象的声音……
是光听着听着,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是为什么?
紫织子的声音和语调明明都和夕雨不同。
没错。
夕雨也曾垂着眼帘,用细细柔柔的声音说话。
——光说过……只有一个人例外……虽然他们深深相爱,却无法互相拥抱……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看起来好痛苦……
失去的花朵。
他在找寻可以让他更深爱的特别花朵。
(夕雨和小紫都说过类似的话……这是巧合吗?)
在一盏小灯的微弱光芒中,是光看不清楚光的表情。
光抱着头,垂着脖子。
因为看不见,更让是光焦躁不安。
(我知道的光是个后宫皇子,满脑子都是女人,又很花心,可是他真的是打从心底关怀着每个女人……)
紫织子稚嫩的声音轻轻地颤抖。
「世界上的所有花朵都有自己的美、都有可爱之处……可是,王子还是找不到哪朵花能胜过失去的那朵……他很寂寞……很可怜……」
声音越来越小。
「光……好可怜。」
紫织子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她觉得光就像那个找寻花朵的王子吗?
按在是光胸口的那只小手紧紧握起。
「光找不到那个独一无二的人……」
湿润的呼吸吹在他的喉咙上。
「因为光很寂寞,很可怜……我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我希望我长大以后充满魅力……成为一个好女人,让光觉得只要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她说得断断续绩,纤细的肩膀颤抖着。
「我本来打算以后要当光的新娘……」
她哀伤地说。
「我想要变得更好,让光不用再和别的女生厮混,可是……」
小小的脸埋在是光的颈边。
「光……已经不在了。」
贴在他脖子上的鼻子有点湿润。
在光的葬礼上……
是光突然想起当时有个泪流不止的小女孩,她的眼睛哭得像兔子一样红。
小女孩紧握双手,咬着嘴唇,用生气般的表情哭泣。
那就是紫织子。
可以随随便便买下一栋房子的国中生,以及到处诈骗大叔的小学生。
天差地远的两人,不可思议的相遇。一般来说,这两人绝对不会扯上关系,但是这两人凑在一起之后必定产生了一些化学变化。
就像是光和光渐渐成为朋友那样。
是光粗鲁的手代替了光,一再抚摸那纤细柔软的头发。
「不……我想说不定光就在你的身边。」
光是用怎样的心情听紫织子说话的?
他听到紫织子想当他的新娘,会有什么感觉?
(或许他会很后悔自己傻傻地死了……)
或许他也很懊恼自己无法在紫织子哭泣时再摸她的头发。
紫织子靠在是光的颈边抽鼻子。
「……说下去。」
「啊?」
「王子的故事……」
「要我来说?」
是光从来没给人说过床边故事,不由得惊慌起来。
「如果……故事在王子还没找到花的时候结束,王子就太可怜了……」
「也、也是啦……这个嘛……」
是光正在烦恼时,黑暗中静静地传出声音。
「王子为了找寻那朵砣,不停地旅行下去,有一天,他在一片原野上遇到了一株小小的紫草。」
如同轻柔包覆着心灵的温暖声音。
「王子对白色的紫草说话,她就用鸟鸣般的可爱声音骄傲地回答:『别看我的外表好像只是一朵可爱的白花,我可是能把全世界染成高贵紫色的稀奇花朵,如果你想要得到我,就得对我灌注十足的爱情、心血和金钱。』」
是光不甘愿地照着说了。
「不停旅行的王子在一片原野上碰到一株小紫草,那株紫草虽然还是僩小鬼,却臭屁得很,吱吱喳喳地说自己是能把全世界染成紫色的稀奇花朵,所以叫他要拿出够多的爱情和金钱来照顾她。」
「什么跟什么啊?」
紫织子仍靠在是光的脖子旁,有点生气地说。
「故事就是这样啦,你给我安静地听下去。」
「王子开始照顾紫草,这株紫草既早熟又莽撞,还会自己摇晃身体和花瓣招来坏虫子,照顾起来非常辛苦。」
「而且那家伙动不动就闹事,经常摇晃身体和花瓣吸引害虫,把王子搞得一个头两个大。」
紫织子用指甲抓了是光的脖子。
「我才没有动不动就闹事!还有,你不能说得浪漫一点吗?」
「我又没有说闹事的是谁。」
紫织子不时踢是光一脚,或是抓他的鼻子,但光仍继续对她说故事。
紫草一天天地成长,一天天地改变,王子在一旁看了不知道有多欢喜。
每天都能看到她不同的样貌,令王子非常开心。
他非常快乐。
天天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光满怀柔情、语气愉快地说着。
是光照样转达。
紫织子也慢慢地安静下来,抱着布偶靠在是光身上,仔细地倾听。
没多久,就传出了细微的鼾声。
是光的眼皮也变得越来越重。
光的声音好像渐渐远去。
「王子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改变……所以只要看着紫草的改变,他就觉得好开心,好幸福。」
声音开始变得飘怱,像是反映出光的孤独,让是光有些心惊……
但他彷佛沉入那温柔的声音一般,不知不觉地陷入沉眠。
(……对了,这家伙在我睡着的时候都在干么?鬼也会睡觉吗……)
在失去意识之前,是光想到的是这件事。
◇ ◇ ◇
是光的耳边突然有人大叫。
「是光!起床啊!快起床啦!是光!」
有个小小的、软绵绵的东西轻触着他的脸颊。
「是光,拜托你,快醒来啊!」
他睁开眼睛,就发现光焦躁地望着他。
小瑠璃也正在轻敲着他的脸颊。
房间里仍是一片漆黑。
「唔……干么?」
他迷迷糊糊地问道,听见了一个焦急的声音回答:
「小紫跑出去了!」
(你说什么!)
是光急忙爬起来。
原本睡在旁边的紫织子不见了。
他开了灯,看看房间四处。
行李袋还在原位。
但是紫织子一直抱着的水豚布偶不见了!
此外,榻榻米上还放着一本笔记簿,应该是紫织子的。
『谢谢你们的照顾。我要去亲戚家,请不用担心我。』
看到上面的绿色字迹,是光不禁愕然。
(你去哪了啊?小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