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门票仍然躺在是光口袋里的钱包之中。
「真是的,要怎么办啦?」
午休时间,是光驼背走在中庭的走廊上。
头条叫他约葵出去,可是葵的身边总是有朝衣防守,根本无法接近,而且从花园宴会之后她就没有回过他简讯,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看简讯,依照她那种洁癖又顽固的个性,说不定还没看就直接删除了。
(而且我现在还得盯着学姊……)
为什么六条会出现?他也还没查出理由。
帆夏和美智留一起提着午餐袋去日舞研究社。
她以开朗明快的语气说:
『虽然月夜子学姊说要停止社团活动,但若有人陪在她身边说说笑笑,应该能让她稍微排遣忧愁吧。你别误会喔!我可不是为了你才这样做,我只是很担心月夜子学姊,自己想要这样做的!因为我很崇拜月夜子学姊嘛,一定要在发表会之前让她打起精神。』
(式部真是个好家伙。)
发表会是后天,周六晚上。
是光同样祈求着月夜子能在那之前恢复原样,光也一样。
「喂,这门票要怎么办?」
是光问道,光一脸忧虑地说:
「我当然很担心葵小姐……但是现在不该离开月夜子的身边。」
「就是啊……」
是光正在思考要不要把门票还给头条……
「啊,是你。」
前方传来一个圆润甜美的嗓音。
(嗯?光……呃,他在我旁边啊?)
那声音和光太像了,让是光顿时陷入混乱。
化抬起头来,发现前面站着一个戴眼镜的瘦弱青年。
(光的哥哥……)
是帝门一朱!
光也惊讶地睁大眼睛。
一朱踌躇不安地打量着是光,鼓起勇气说:
「那个……你是上次和月夜子一起去鹿谷家花园宴会的人吧……而且……你还和月夜子接吻……」
他的声音和光很像,但语气非常怯懦,态度也极为谦逊,感觉家教很好,不过就像头条说的一样,他确实有点呆,长得也很平凡,除了眼镜以外很难让人留下什么印象……
是光并不打算瞪人,但他眯起眼睛盯着一朱,一朱立刻缩着身体道歉。
「啊,突然叫住你真是对不起,或许你不记得我,当时我和小葵都在那里。那个,我是这里的校友,今天是来找小葵的……那个,我正好看到你在中庭,就忍不住开口叫你。你、你生气了吗……?」
「没有……」
「是、是吗……?那、那就好……啊,我叫帝门一朱,现在是大学生,你是……?」
「……赤城是光,高一。」
是光看不出光的哥哥找他说话的理由,只是冷冷地回答。一朱怯生生地继续说:
「你……和月夜子正在交往吗?啊,对不起,突然问你这么冒昧的问题……其实我以前和月夜子……」
一朱动着嘴巴,却半天都说不出话,是光帮他接了下去:
「你们订过婚吧。」
「是月夜子告诉你的吗?」
他眼镜底下的眼睛睁得浑圆。
「唔……差不多。」
当然不可能是月夜子说的,但他没有正面回答。
一朱不知为何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还有,我只是她的学弟。」
「是吗……?你们不是接吻了吗?」
「呃……」
是光无言以对,一朱见状又慌了起来。
「啊,我是不是太多嘴了?月夜子……那个……很热情奔放,我和她订婚的时候也过得满辛苦的……啊!月夜子完全不把我看在眼里,所以你不用担心啦!我也觉得像月夜子这么花俏、这么外向的人当我这种平凡人的妻子,感觉好像很不真实。我总觉得月夜子……那个……和我的母亲很像,所以我很不会应付她,比起来我更欣赏小葵……」
一朱说着说着就脸红了,让是光很惊讶。
(难道这家伙真的爱上葵了?)
光也很烦恼地皱起眉头。
一朱似乎不太懂得察言观色,仍像少女一样扭扭捏捏地说:
「我比较喜欢像小葵这样娇小文静的女孩,小葵本来就有可能成为我的未婚妻,而月夜子和我是亲戚,血缘关系似乎太近了,我母亲本来也想向小葵提亲,不过小葵先和我弟弟订婚,我后来也和月夜子有了婚约,不过现在小葵和我都是自由之身……小葵的黑发真的好美,女孩子还是黑发比较好呢,感觉就像清纯的传统美人。」
一朱陶醉地眯着眼睛说。
(你的话太多了,眼镜男!)
是光板着脸心想一朱只有这方面和光像兄弟,不过看到他这么迷恋地赞美葵的头发,让是光惊觉到一件事。
——我以前常常抱怨自己为什么不是黑发。
月夜子对自己的发色感到自卑。
她说过很嫉妒被未婚夫所爱、又被身边所有人关怀宠爱的幸福女孩。
经常出现在葵附近的黑色长发女学生。
在中庭拔红色夹竹桃的黑发女生……
——可是……为什么是『现在』呢……
——光之君都已经死了啊……就算她再嫉妒葵之上也没用吧。
帆夏提出这些疑问。
这些问题盘旋在是光的脑海,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等一下,学姊和光在交往对吧?她和光的哥哥只是因为家里的要求才订婚吧……)
不过,「这样假设」就说得通了。
这样就能解释月夜子为什么要欺负葵,为什么要在葵面前亲吻是光。
当时一朱就在葵的身边……
(说不定她不是要做给葵看,而是要做给这家伙看……)
是光感觉纠结不清的问题即将得到解答,脉搏不禁加速。
为什么故意做给他看?
(因为学姊对这眼镜男……)
是光一直沉默不语,一朱又开始惊慌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自顾自地说了这么多话。那个,就像我刚刚说的一样,我和月夜子虽然有过婚约,但我太缺乏存在感,月夜子早就忘记我了,现在我们也没有联络,所以你大可放心地和月夜子在一起。我对小葵也会……那个……尽量努力看看,如果我能勇敢地告诉母亲就好了……呜……母亲一向让人难以捉摸,或许会给小葵带来麻烦……」
他越讲越畏缩,口中念念有词地走掉了,而且走到一半还差点跌倒,他连忙扶好滑落的眼镜。
光好像很在意哥哥的举止,一直盯着他的背影。
「我知道了,光。」
是光喘着气说。
「啊?」
光讶异地转头看着是光。
「学姊的确很嫉妒葵,不过她嫉妒的不是葵和你的关系,而是葵和那个眼铙男——你的哥哥一朱。」
「你是说……月夜子……喜欢一朱大哥?」
光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嗯,就是这样。为什么六条会在『现在』出现?因为你死了以后葵就恢复自由之身,而一朱早就很欣赏葵了,学姊很担心他会开始追求葵。照头条所说,一朱确实正在积极地接近葵,学姊看到这个情况一定更压抑不了嫉妒。六条是黑发的理由也看得出来了,因为一朱喜欢黑发的葵,所以学姊希望自己也有像葵那样的黑发。」
是光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论可信,但光还是满心疑惑。
「等、等一下,是光!如果月夜子喜欢一朱大哥,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
「这就是复杂的女人心嘛。因为她想要引起一朱的注意,才会故意在他面前和其他男人打得火热,她在葵面前亲我也是为了这个理由。」
「女人心……你竟然会说这种话?」
「大概是因为我和你一天二十四小时泡在一起,所以对女人的认知也加深了吧。」
「是光,你是不是乱吃了什么东西?譬如自己种的蕈类或是鲜红罂粟花之类的?你竟然会大言不惭地谈论女人,这一点都不像你啊!」
是光露出同情的眼神。
「光……你和其他女生在一起,学姊从来没嫉妒过吧?」
「呃,是啊。」
「也就是说她对你不是认真的,只是玩玩的吧。」
「咦!」
「如果真的喜欢,一定会吃醋的。」
「可、可是……」
「你号称后宫皇子,自认全世界的女人都爱自己,却被人当成棋子利用,我可以理解你不想接受事实的心情啦。」
「是、是这样吗……」
光似乎还想反驳。
「你当花花公子将近十六年,会遭到这种报应也不奇怪啦。」
「我又不是从幼儿时期就开始当后宫皇子!」
光大声抗议,是光却不当一回事。
是光觉得自己今天特别灵光,先前为种种难题头痛不已的情况好像不曾存在过,如今他感到思路异常清晰。
「学姊真正喜欢的人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一朱,因为她嫉妒葵,六条才会出现。所以现在只要把葵从一朱身边拉开,就全都解决了。」
是光的手上握有头条给的美术展门票!喜欢画图的葵一定会想去。
「好!光!我们去约葵吧!」
「喂,是光!」
光愕然喊道。
他仍然念念有词地说着「这个结论未免下得太快了」、「我不相信月夜子真正喜欢的是一朱大哥」之类的抱怨,是光却不加以理会。
午休时间即将结束,是光从穿廊回到校舍,粗鲁地跑向葵的班级,其他学生看见了都吓得让路给他过。
快到葵的教室时,是光看见葵走在前方。大概是第五堂课要去其他教室上课,只见葵抱着课本,低着头走路。
是光急忙躲到转角后,因为朝衣一脸严肃地走在葵的身边。
(混帐,好不容易想出这么好的解决办法,却忘了还有那个扑克脸。)
只要朝衣看守着葵,他就没办法接近。
最近葵碰上那么多欺负事件,朝衣的戒备一定比平时更严密。
就在此时。
有个短发巨乳的娇小少女从是光身边快步经过。
「请在五分钟以内解决。」
她像个调皮少年似地低声说道,便往朝衣她们走去。
(近江……!)
是光惊讶地看着雏,她却「啊!」地大叫一声,冲向朝衣。
「朝之宫!大事不好了!其他学校的流氓跑进我们学校,说要打倒赤城先生抢夺流氓老大的宝座!」
(你在胡说什么啊!)
是光在转角后方紧抓墙壁,以免忍不住冲出去抗议。
「那人挥舞着双截棍大吼『赤城在哪里!』,太危险了!」
朝衣表情冷漠地皱起眉头,但还是说:
「……葵,你先走吧。」
接着她就跟雏一起走了。
「快一点!朝之宫!往这边!」
雏和朝衣渐渐远去。
葵很担心地凝视着朝衣离去的方向,她抱着课本,纤细的脚几次抬起,却迟迟踏不出去,还是低头停留在原地。
「葵。」
「——!」
葵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惊讶地转头望去,顿时睁大眼睛,然后慌得不知所措。
「葵,你和一朱在交往吗?你喜欢一朱吗?这是很重要的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是光瞪着葵,开门见山地问道。朝衣不知道何时会回来,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我们没有在交往啦,我对他也没有那种感情。」
葵在是光的气势之下惊恐地回答。
是光放松肩膀,呼了一口气。
「还好。」
葵听了立刻面红耳赤,抱着课本的手指都羞得发红,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是光。
「给我一次机会吧,葵,惹你不高兴我真的很难过,这次完全是我的错!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吧!」
是光拿出头条送的门票。
他努力伸长了手,递出握得皱巴巴的门票。
「有一场文艺复兴画展从周六开始,一起去看吧!」
葵满脸通红地望着门票。是光为了帮葵庆生而交给她游乐园门票的场景彷佛再次上演……
葵多半也想起了当时的事,她盯着门票,眼神开始闪烁。
是光呻吟似地说:
「抱歉,我没时间了,在斋贺回来之前快点答应我吧。」
葵吃惊地慢慢开口。
「周六我有事……」
当是光以为「没希望了」的时候……
变成浅桃红色的小巧手指握住了门票。
「不,我会去的。」
葵匆匆地回答,很珍惜地将门票拿在课本前,垂下眼帘,害羞地微笑了。
「我很喜欢文艺复兴。」
「真的吗?我就知道!」
其实那是头条挑的,不过只要葵高兴就好了。
葵既开心又腼腆地微笑着。
是光迅速谈好相约的时间地点,在朝衣即将回来时溜走了。
「葵!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叫你先走吗?你的脸好红,是不是发烧了?」
「这个……大概吧。」
「我们去保健室看看吧。」
是光听着她们的对话。
(呼……真是惊险。)
他贴在转角后安心地喘气,一直在上方观望的光却忧虑地叹着气说:
「是光,我一直觉得你很有资质,你自己却完全没意识到,真糟糕。希望你的『才能』别再继续增强了。」
是光搞不懂光到底在忧心什么,便迳自走向日舞社的活动室。
帆夏和美智留大概回教室了,里面只有月夜子一个人。她穿着制服跪坐在榻榻米中央,一脸哀伤地望着半空,动着啃唇。
(嗯?她在说什么?)
是光听见「冉冉降凡尘」这句像咒语般的话。
「梁尘秘抄……」
(啊?)
是光听见光的低语,转头望去,发现他眼神哀凄地看着月夜子。
「那是平安时代晚期的歌谣集……」
(原来她在唱歌啊?真有闲情逸致。)
「学姊!」
是光开口叫道,月夜子肩膀猛然一摇,转头望向是光。
他大步走到月夜子面前,毫无顾忌地贴近她说:
「我和葵和好了。」
「咦?」
月夜子微微地张开嘴巴。
「这么一来,花园宴会那天和葵在一起的一朱绝对会和葵分开的!如果你很在意那件事,可以叫一朱去看你的发表会啊,这样你就有机会和他说话了。」
月夜子听得哑口无言,她保持端正的跪坐之姿,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是光。
是光心想她一定是因为被看穿心底的秘密而呆住。
「学姊,你要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情啊!如果心里有什么事,就全部说出来吧!学姊不好意思自己去邀他的话,我也可以帮忙啊!」
是光将双手双膝靠在榻榻米以配合月夜子视线的高度,果断地说。
光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像是悲观地认为是光说这些话根本没有帮助。
月夜子仍张着嘴,出神地盯着是光。
「学姊?你还醒着吗?」
是光担心地问道,她突然以双手环住是光的脖子。
「哇!」
「……讨厌啦……为什么要这样说……」
正在愕然的是光听见了湿润的、沙哑的声音。
那副具有实体重量、温热柔软的躯体轻轻颤抖着。
(她、她哭了吗?)
是光的心脏顿时收缩,脑袋发凉。
他最怕女人哭了,只要女人一哭,他就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学、学姊……!」
「你这个人……真是太单纯了……我明明要你别再叫我学姊的……」
是光又听见了那沙哑的声音,潮湿的呼吸拂在他的胸口,一股酸甜的味道钻进鼻腔。
「为什么……你不听我的话呢……要是你这样做,我……」
(她、她她她她真的哭了?)
是光像投降似地高举着双手,不知道手该放到哪里。该抱紧她吗?还是该继续举着不动?还是该秉持着绅士风度,轻轻推开那紧贴着自己的身体?
(光,快救我啊!)
后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是光勉强回头,发现光以难过至极的眼神望着月夜子,他垂着双手,站得笔挺,眼神既空虚又哀伤,而且充满忧郁。
「……」
这表情让是光看得都心痛了。
月夜子放开是光。
「不妙,我喜欢上你了。」
「喜……」
是光吓得说不出话,月夜子以带泪的笑容说:
「真希望能以其他方式认识你。」
(其他方式……什么意思?)
眼中含泪的月夜子淡淡地微笑着。
「是啊……我或许该接受你的忠告,邀一朱来参观发表会,虽然我可能会因此被一朱的母亲诅咒。」
她平静地说完,便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我害你和式部同学增加了不少负担吧。」
是光不知道月夜子的心境有了怎样的变化。
他不知道自己的举止造成什么影响,也不知道何谓「以其他方式认识」。
月夜子认真地说:「我已经没事了。」
◇ ◇ ◇
这天放学以后,月夜子在是光他们面前优美地跳舞,一次都没把扇子弄掉。
「太棒了!月夜子学姊!这是发表会要跳的舞吗?」
帆夏忘我地鼓掌。
「是啊。」
月夜子露出灿烂迷人的微笑。
「这是我们流派独创的,大纲是在原业平和樱花精相恋的故事。」
「在原业平是《伊势物语》的主角对吧?他是平安时代的贵族,好像是个风流的男人呢。」
「是啊,不过他也是个才华洋溢的歌人,又是个富有情趣的风雅贵公子,所以每个女人都会受到他吸引。」
绑辫子的班长也陶醉地说:
「啊,我知道~业平的和歌既感伤又煽情!充满了情感,而且故事性很丰富。」
「月夜子学姊要扮演樱花精吗?樱花精也爱着业平吗?」
帆夏兴奋地问道。
「想知道就请看表演吧,有很精采的桥段喔。」
「哇!好期待喔!」
「我、我也是!」
月夜子的脸上已经完全看不见先前的焦躁,她神情开朗地和帆夏她们说话,让是光看得好安心。
「问清楚一朱和葵的关系果然是正确的。」
是光小声地说。
「是吗……」
光回以怀疑的语气。
「我知道你一定很不舒服,因为月夜子喜欢的竟然是那个戴眼镜的瘦弱大哥嘛。」
「你真烦耶,是光。」
光老大不高兴地皱着脸说。
「不过,月夜子能恢复原样真是太好了。」
他随即露出温和的眼神。
「……希望发表会也能顺利结束。」
「如果学姊能发挥平时的水准,一定没问题的。」
「……嗯。」
光似乎还是有点担心。
◇ ◇ ◇
隔天放学后,依然是同样的情况。
月夜子的舞跳得非常优雅迷人,帆夏和美智留都赞不绝口。
「啊,真是的,我等不及要看明天的表演了。赤城,你也会去看吧?」
屈膝而坐的帆夏向盘腿坐在教室角落的是光问道。
「会啊。」
「开演是在傍晚,我们要不要先约在哪里喝杯茶呢?」
帆夏用若无其事的语气提出邀请,她的眼中充满期待,但嘴唇透露出一丝不安。
「不好意思,我中午有事。」
帆夏听了明显露出失望的表情,令是光心跳加速,腋下冒汗。
「有什么事?」
「这又不重要。」
「的、的确不重要,不过你的语气让人很不舒服。」
「我的语气明明很正常。」
「无所谓啦,反正你有什么事都跟我无关。」
帆夏说着便噘起嘴来。
该告诉帆夏他要在月夜子发表会前和葵去美术馆吗?
(我也不是非得向她报告不呵,不过她要是知道了,嘴巴一定会翘得更高吧?)
是光转头瞄了光一眼,想问问他的意见。
飘在半空的光用双手比了个叉,大概是叫他不要多说。
「该不会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吧?」
「才不是咧。」
(可恶,竟然还在追问。)
是光正觉得心焦,月夜子突然对他说:
「赤城,今天一起回家吧。」
「咦?」
发出惊呼的人并非是光,而是帆夏。
月夜子面对帆夏,貌似愧疚地合起双手说:
「不好意思,式部同学,今天要跟你借一下赤城了。」
「这、这这这这又不需要问我!我和赤城只是同学而已,月夜子学姊请随意,要叫他去提东西或当保镳都无所谓。」
帆夏面红耳赤地回答。
月夜子噗哧一笑。
「谢谢罗。」
(为什么不问我本人的意见啊?)
是光本来很不高兴,但他发现月夜子的神情好像有点寂寥,所以没再多说。
月夜子要换衣服,请他们去走廊等,所以是光到走廊上立正站好,帆夏走到他面前,噘着嘴巴瞄着他好一阵子,小声地说:
「……不、不可以跟月夜子学姊接吻喔。」
说完她就啪哒啪哒地跑走了。
「什、什么啦!我才不会!」
是光红着脸大吼。
他把背靠在墙上,脸颊发烫地等着月夜子。窗外是一片深红色的夕照。
(我怎么可能再让那种事发生……式部真爱瞎操心。)
光神情愉快地说:
「是光,你的脸这么红,会让人觉得你对月夜子有遐想喔。」
「这、这是夕阳的光芒啦!」
「你的声音拔尖了耶。」
「你想太多了!」
是光把脸转开,小声地如此坚称。光忍不住笑了,然后他露出缅怀的甜美眼神。
「月夜子要上台表演的前一天晚上,经常会把我找出去……为了让表演顺利而施法。」
「施法……?」
什么意思?
月夜子出来了。
「久等了,赤城。」
「不会。」
月夜子在练舞时扎起的头发已经放下了,光泽亮丽地披在肩上的头发尾端卷曲,随着她的动作优美地摇摇摆摆。
她眯起有着长睫毛的眼睛,极宫女性柔和气质的丰满嘴唇扬起两端,露出微笑。
因为帆夏说了那种话,害他忍不住越想越多。
今天的月夜子感觉比平时更美、更成熟,是光看得心脏猛跳。
——不可以跟月夜子学姊接吻喔。
帆夏在他的脑海里噘着嘴巴强调。
(我才不会!)
「怎么了?」
「……没什么。」
「那我们走吧。」
「喔。」
是光和月夜子一起走出夜幕掩盖的校舍。
月夜子不像夕雨那样给他恋爱的感觉,也不像葵那么能激发他的保护欲。
话虽如此,她那头红发摇摆的模样、纤细笔直的颈子、微笑时眼中的光辉都令是光紧张得心脏狂跳、手心冒汗,这一定是因为月夜子太有魅力了。
在认识光之前,是光完全不明白什么是女人的魅力,就像看到花朵只觉得「喔,就是花嘛」一样,丝毫不放在心上。
不过,认识光以后,或许是因为每天听他大谈花草经,而且越来越常接触女性,令是光逐渐培养出更丰富的感性。
这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赤城,刚才式部同学问你『明天要去哪』的时候,你好像很头痛呢。」
「呃……我只是……」
「你那天要和葵小姐约会对吧?」
听到那轻柔的声音爽快地指出事实,是光不禁愕然。
月夜子以优雅的步伐走下楼梯,一边嘻嘻地笑着。
「我猜对了吗?」
「……」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式部同学的。」
「唔~~~」
「你要和葵小姐去哪?」
「美、美术馆。」
「这样啊,因为葵小姐喜欢画画吧。」
是光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声音也尖起来了,月夜子或许觉得很有趣,一直面带微笑谈着约会的事。
譬如说……你们约在哪里?车站人太多了,还是约在装潢可爱的咖啡厅或书店的绘本区比较符合葵小姐的喜好,下次找个机会试试看吧。既然约在那种时间,之后的行程该怎么办呢?午餐决定去哪间店了吗?
是光缩着脖子,满头大汗地回答月夜子的问题。
(学姊难道是专程为了取笑我才邀我一起回家吗……)
他忍不住这样猜测。
月夜子歪着头观察他的表情。
「我会不会太多事?你好像已经很习惯跟女生约会了。」
「啊?」
「去热带植物园的时候,你也很懂得怎么带路,让我好惊讶。」
「那、那是因为……」
是光正觉得惊慌时,月夜子轻轻地低声说:
「简直就像和光在一起似的……」
是光隐约有种心痛的厌觉,一边尴尬地说:
「因为光那家伙很罗唆,跟我聊过不少。」
「是吗……」
月夜子的眼中浮现了温馨又感伤的神色。
光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月夜子。
「光真是一个好老师。」
月夜子开朗地说道,是光总算松了口气。
「大概吧。」
在走惯的泥土路上,朝着和平时相反的方向走着。空气的颜色渐渐变成入夜的深蓝。
路开始弯曲,连接住宅区的小巷。
(这条路……是通往夕雨公寓的方向。)
那栋破破烂烂的老旧建筑。
披着毛毯,像纯白夕颜一般悄悄度日的梦幻少女。
夕雨已经不在那间公寓里了。
冰糖的甜味随着椎心之痛涌士胸口,是光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
(不知道夕雨在那里过得好不好……)
他没有打电话或传简讯给夕雨,夕雨也没有联络他。
这证明了是光和夕雨都在自己的环境努力地过活。
——下次见面,我一定会变成一个爱笑的女孩。
连约定都称不上的简单心愿。
如梦幻般的承诺。
那句话要到何时才能成真呢?
走着走着,来到了熟悉的公园。
是光上次来的时候,雨中绽放着绣球花和花菖蒲,放眼望去是一片蓝紫色,如今开了可爱的橘红色观音兰、挂在藤蔓上的淡橘色凌霄花、红色的美人蕉,充满夏日风情的鲜艳花朵被路灯和月光笼罩在其中。
「可以陪我多聊一下吗?」
是光依照月夜子的要求坐在长椅上。
他一想起和夕雨也是在这长椅上道别,就觉得胸口郁闷。
月夜子大概也想起了和光一起来公园的回忆。
她如同找寻光的身影,湿润的眼睛望向攀着凌霄花的花棚、长着芦苇和千屈菜的水池、种了嫩黄色的旋覆花和红色橘色马齿苋的花圃。
光也一样……
他以忧郁的孤独眼神慢慢地扫视着绽放在月下的花朵,以及还没开放的花苞。
每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沉默持续蔓延。
「……」
「……」
「……」
住宅区内的公园非常安静,连车声都听不见,也没有风,闷热的空气包围着他们三人。
第一个开口的是月夜子。
「赤城……光死了以后你寂寞吗?」
微弱的声音在是光的耳中荡漾。
「我……」
他是在光死了以后才和光成为朋友的。
所以当他听到班上同学谈论光意外过世的事情时,并不会特别难过。
在葬礼上,处在一大群抽抽噎噎的女人之中,他也只觉得尴尬。
「我不太清楚……只是觉得很突然……有黠吓到。」
是光没办法用谎话敷衍过去,只好如实说出当时的心情。
「这样啊……」
月夜子垂下长长的睫毛,低声回答。
「我倒是不意外,只觉得……喔,『果然』是这样……」
她淡淡的语气中带有无法形容的沉痛。
月夜子大概到现在还觉得光是自杀的吧。
「我的脑袋……内心……都变得空荡荡的……感觉好寂寞……」
在光的脸上,悲伤逐渐扩散,痛苦及哀伤也是。
吸收了月光的淡金色头发,在那苍白的脸颊旁无力地摇晃。
月夜子握紧放在腿上的双手,低着头说:
「光不在了以后,我好寂寞……好寂寞……几乎承受不住。」
只要光还活着就好了。
只要光还留在我的世界里就好了。
月夜子这样说过。
光现在仍在地球上,就在月夜子身旁,用悲伤、清澈的眼神注视着月夜子。
可是,月夜子却看不到他。
光无法为月夜子消除寂寞。
是光看得心痛如绞。
「我还是好害怕……明天上台表演,我真的能跳舞吗?我会不会又弄掉扇子,呆呆地站在舞台中央?」
月夜子的肩膀轻轻颤抖着。
或许她只有在社团活动室才能跳得那么好,不安依然存在于她的心中。
月夜子喜欢的是一朱,光只是出轨对象,不过光仍然支撑了月夜子的心。
(混帐,我到底要怎么帮光实现约定?)
光已经死了,就算他在观众席看表演,月夜子若不知道就没意义了。假使是光告诉她「光就在这里!」、「他很担心你,他一直看着你!」也只会被视为安慰的话语。
(我现在到底能做什么?)
「上台之前,光……都会为我施法。他会轻轻抓起我的手,在我的掌心画圈,小声地对我说『月亮会一直在你的上方照耀』,还有『你就像月光下的红垂枝樱一样吸引观众』……」
月夜子紧紧握住放在腿上的手,用力到指甲都嵌进肉里了。
是光抓起她的手,把手指一根根地拉直。
月夜子吃惊地拾起头.细细看着是光的动作。
是光皱着眉头,用粗糙僵硬的手,小心翼翼地拉开有着漂亮的樱花色指甲、又细又长、充满女人味的手指。
拉直五根手指之后,光滑的掌心随之露出,是光便用食指在上面画圈圈。
光用寂寞而沉静的眼神看着他们,是光画完圈圈后,他百感交集地眯细了眼睛。
「你一定会跳得很好。」
是光抓着月夜子的手,板起发烫的脸颊,竖起眉梢,眼睛瞪得目皆欲裂,全心全意地说。
「明天最令观众感动的一定是学姊,我会代替光在观众席睁大眼睛看着!」
希望月夜子能一直跳下去。
光是这么期望的。
所以,拜托一定要实现。
月夜子好像快要哭出来了,她用湿润的眼睛看着是光,颤抖的嘴唇说道:
「……你真的……常常会做些出人意料的事……」
然后她露出淡淡的微笑。
「谢谢。」
她轻轻握起被是光画了一轮满月的手,贴在自己丰满的胸前。
「光一定很庆幸有你这个朋友,你的存在对他来说绝对是个有力的支撑。虽然时间不长,光能交到你这个朋友真是太好了……」
那轻柔的声音充满暖意,光听了也露出如梦似幻的淡淡微笑。
月夜子和光,这对在世间得不到认同的情侣,此时两人脸上的微笑就像素描一样相似。
「突然饿起来了。公园那边的入口有个摊贩在卖墨西哥辣酱热狗堡,我和光一起去吃过……辣酱稍微甜了点,但还是很好吃。赤城,你可以帮我去买吗?」
月夜子大概想要一个人静静地哭吧。
是光看到她努力睁大湿润的眼睛,不禁这么想。
「……好,你要指定口味吗?」
「你帮我挑就好了。」
月夜子的嘴角还残留着虚幻的微笑。
是光转身跑走了。
是光提着装了墨西哥辣酱热狗堡、茄汁猪肉四季豆和可乐的纸袋回来之后,发现月夜子眼眶红红的,脸上还有泪痕。
他假装没看见,坐在长椅上吃起热狗堡。
是光点的是最辣的口味,满嘴都火辣辣的,呛得他几乎也掉下眼泪。
「……很好吃。」
小口啃着热狗堡的月夜子想要装出开朗的态度,但还是很落寞。
「赤城……你明天真的会来吗?」
「一定会去,我答应你。」
「那么……我也得用心跳舞了……」
月夜子以温暖的音调说着,站在长椅旁的光露出感伤的眼神。
此时,光突然大叫:
「月夜子!我会去看的!我会在观众席专心看你跳舞的!」
月夜子听不到的声音。
无法传达的话语。
但光仍卖力地大叫,像是身不由己。
月夜子又望向远方。
看着遥不可及的月亮。
是光痛心地听着光的声音在夏季空气之中渐渐消散。
光闭上嘴巴,哀伤地呆立不动。
被云遮去一半的月亮静静地照着夜晚的公园,或许这三个人都感到了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