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星期六。
是光在玄关绑鞋带时,紫织子一脸落寞地抱着小瑠璃走过来。
「是光哥哥,你又要出去了吗?我还以为今天你会一直陪我呢。」
最近是光为了月夜子和葵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在家的时候也没心情陪紫织子。一想到自己让她这么孤单,是光就觉得好舍不得。
「我明天再陪你玩。」
是光马上回了这句话,紫织子把脸藏在小瑠璃的白毛后面,胆怯地问道:
「可是……今天不能陪我吗?能不能让我跟去……?我会乖乖听话的。」
「不、不行啦,明天我会一直陪你,所以你今天就和小瑠璃玩吧,也可以去找爷爷下五子棋啊。」
「……嗯。」
紫织子垂低视线,消沉地回答,让是光看得更难受,他满心牵挂地打开门。
「是光,你回头看看。」
光忍着笑在是光耳边小声地说。
他一回头,就看到刚才柔弱垂着眼帘的紫织子像个调皮孩子皱起脸孔,龇牙咧嘴地扮鬼脸。
她铁定没料到是光会回头。
两人目光交会,她立刻红了脸,大叫一声「笨蛋!」,便啪哒啪哒地跑进去了。
是光完全摸不着头脑。
光充满怜爱地笑了。
「无论是年纪多小的女孩,都会想尽办法留住男性呢。小紫这种天真的手段真是可爱。」
「那个消沉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吗……女人实在是……」
是光背脊发凉,为她的将来感到担心。
「我想小紫真的因为被你冷落而感到寂寞吧,哥哥。」
「你不准叫我哥哥!……好啦,我明天会陪她啦。」
是光掩饰着书羞,板起脸孔漠然地说。
是光和葵约好十一点在离美术馆最近的车站出口见面。
因为光说「葵小姐会早到十分钟」,所以他提早十五分钟到达。
可是到了约定的时间还是没看见葵。
「真奇怪,是光,你打葵小姐的手机看看。」
「时间刚到就打电话,会不会太神经质啦?你不是也很骄傲地说你等过六小时吗?」
「那是其他女生啊,葵小姐的个性很严谨,她绝对不会迟到的。为了安全起见,拜托你打个电话吧。」
「你对葵真的保护过头了。」
是光虽然嘴上抱怨,也不禁有些担心,便打了她的手机。
电子语音说对方或许是关机中或收不到讯号,目前无法接听。
「难道正在搭地铁……?」
「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
光的表情越来越焦虑。
过了十五分钟,葵仍然没来。
接着二十分钟过去,三十分钟过去。
在这段时间,是光打了七次电话,听到的全是电子语音。
是光的表情也僵了。
(葵该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该怎么办?要去葵家里看看吗?可是这和游乐园那次不一样,如果葵正在途中,两人就会互相错过了。
「可恶,至少跟我联络一下嘛。」
他又要拨打葵的号码时,握在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葵吗?)
是保密号码打来的,是光仍然立刻接听。
他一接起手机,就听到冷得像冰柱般的声音。
『你现在在哪里?。
那人没有自报姓名,劈头就这么问。
是光也很不悦地回答: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手机号码?斋贺。」
是光一问,斋贺朝衣就以加倍愤怒的语气说:
『我不认为有必要告诉你。你在哪间水族馆?葵和你在一起吗?』
「啊?水族馆?你在说什么?」
『葵对家里的帮佣说要去水族馆。我知道你昨天晚上传简讯给葵,说美术馆休馆维修,要换地点。』
「简讯?」
是光立刻挂断电话,检查寄件备份。
光也一脸严肃地凑过来看。
两人近得脸颊几乎相贴,一起盯着小小的萤幕。
是光没有几个互传简讯的对象,所以他立刻发现一封自己没传过的简讯。
标题是「变更地点」。
收讯人是葵!
(怎么回事?)
是光屏息读起内容。
有来电显示,大概是朝衣生气地重新打来,不过是光现在没空接听。
『美术馆好像要休馆维修,改去水族馆好吗?』
后面还写了新的约定地点。
(我不记得我传过这种简讯啊!)
他也找了收件匣,但里面没有葵的回应。
「是光,葵小姐一定去了这个地点。」
「混帐!从这里搭电车过去要将近一个小时耶。」
是光急忙跑进收票口,冲上一辆正要离站的电车。
他准备去简讯上写的约定地点。
电车行进时,他紧张到几乎快要得胃溃疡了,其他乘客看到这个牙齿咬得价响、额上青筋暴露的凶恶少年都吓得躲开,所以是光身边空了一圈。
他再次确认手机的资料夹。
因为睁大而发乾刺痛的眼睛,看到传送简讯的时间是昨晚七点。
我当时在做什么?
我和谁在一起?
是光想起这些事,差点把手机握到断裂。
「……!」
好不容易到了约定地点的车站收票口。
在这人来人往的车站想要不撞到人都很难,是光和光各自找寻葵的踪影,但是一直没找到。
是光又打了葵的号码。
快接听啊!
他祈祷般地想着,但是听见的只有电子语音。
在这段时间依然来电不断,多半都是朝衣打来的。
手机又震动起来了。
是光接起电话说:
「葵不见了!学姊一定知道些什么。我现在立刻去学姊那边,你也快点过来!」
◇ ◇ ◇
月夜子很早就到发表会场地的休息室做准备。
是光走进来时,月夜子很性感地只穿着白色孺袢,用朦胧不明的眼神望着他。
「学姊……你是不是用我的手机传简讯给葵?你趁着我去买热狗堡的时候偷偷用了我书包里的手机吧?」
是光咬紧牙关问道。
跟在旁边的光也难过地紧绷着脸孔。
是光真的很希望月夜子否认。
不过从那封简讯的寄送时间来判断,有机会做这种事的人只有当时和是光一起在公园的月夜子。
月夜子淡淡地回答:
「是啊……葵小姐立刻回覆简讯,不过被我删掉了。」
裹住月夜子身体的薄薄襦袢简亘像是丧服,她以毫无生气的眼神注视着是光。
是光握紧拳头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光死了以后我好寂寞,只好拿葵小姐来出气。因为光最后选择的是葵小姐,而不是我。」
强悍耀眼的月夜子在是光眼前渐渐淡化消失。
构成月夜子这个女孩的轮廓开始模糊,变成了暧昧不清的线条。
(学姊真的喜欢光,不是一朱?她不能原谅光为了葵而跟她分手吗?)
月夜子是因为嫉妒葵、憎恨葵,才会做出这种事?
是光有种头脑开了好几个洞的感觉。一幕幕场景、对话、声音混在一起,回荡在脑海中。
可是……
「不是的。」
在这混乱的场面中,是光听到一个清晰的声音。
「不是这样的,月夜子。」
望向月夜子的率直眼眸。
光的眼眸凝视着月夜子。
看到他的眼神,听到他的语气,是光也发现了。
发现月夜子的谎言,还有月夜子的真心。
是光跟着大叫:
「不是这样的!如果你是因为嫉妒葵,为什么要留着用我的名义送出的简讯备份?你说说看啊!」
月夜子神情朦胧的脸上在这瞬间迸出了感情的火花,那是恐惧。
是光的心头都揪起来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学姊。)
「其实你根本期待着被人发现吧?」
光难过地问道。
「学姊是希望我会发现吧?」
是光也带着椎心刺骨的痛楚大叫。
「不然为什么要做这么不合理的事?」
她大可在送出简讯之后立刻删除纪录,只要一根指头就能做到。
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而是把纪录留了下来。
是光若是发现,第一个就会怀疑月夜子。
光用担心的眼神看着月夜子,他的声音传到是光的耳中,把是光导向真实。
「我误会了,我还以为你害怕的是自己体内流着六条的血液,而你也没否认这一点,但这不是事实!你害怕的不是自己体内的蜘蛛化身——六条!那不是你!」
「学姊一直害怕着六条,还说自己会像六条一样因嫉妒而伤害别人,会去摧残光珍惜的花朵。不过,学姊不会做那种事!」
月夜子的眼中出现了各种感情,有沉痛、凄楚、悲伤……
她无力地瘫坐在榻榻米上,缩着身子,畏缩地仰望着是光。
「拔过花之后,你的手还是很干净,没有沾上半点汁液,也没有受伤。」
花园宴会当晚。
月夜子站在破碎的花朵残骸之中,但她捧住是光脸颊的双手还是那么洁白优美,没有半点脏污,脸颊上的触感既冰冷又光滑。
她在中庭说出六条这个名字的时候也一样,虽然衣服头发紊乱,双眼无神,但是只见她的脚边落了一地红花,她的手还是一样白皙干净!
是光拉起月夜子的手。
月夜子全身猛然一颤。
「学姊的手始终这么干净!拔了花却没沾上任何东西!」
「你害怕的黑发的六条另有其人。六条掌控着你!你只是被六条囚禁、操纵的猎物!月夜子,你不是六条!」
「学姊才不是六条!」
月夜子脸色发青,如胧月一般黯淡不明的眼神和轮廓渐渐恢复了存在感。
相对地,她藉由封闭内心而赶开的恐惧必定又重新袭来。
她抱着自己的身体不断发抖。
光蹲在月夜子前方。
他像是拯救公主的骑士,诚恳地看着月夜子,一脸认真地说:
「仔细想想,你一直在发送求救讯号。你在『六条』的掌握之下依然死命反抗,努力地暗示我们。」
月夜子对是光说过「能不能盯着我,别让我摧残光珍惜的花」。
她故意装出嫉妒葵的模样,也是为了让是光他们把注意力放到葵的身上——为了保护葵。
她挑衅地说「你阻止得了六条吗?」,哭诉「已经阻止不了六条了」,叫是光以后别再接近她,都是她尽力抵抗的表现。
「对不起,我这么晚才发现!但我已经注意到了!我会帮助你的!」
光白皙纤细的手,按在月夜子被是光握住的手上。
他没办法握月夜子的手。
所以,是光代替他用力握紧。
为了让她知道「继承光遗愿的人就在这里」。
「学姊,你不是一直努力地暗示我们吗?说吧!六条究竟是谁?葵现在在哪里?」
月夜子低着头浑身颤抖,她好像想说什么,但是随即用力摇头,又闭上了正要张开的嘴。
姬因为太怕六条而说不出来。
「月夜子,你应该是个坚强的人,是个高傲勇敢的人,你回忆一下被英国的学校退学的事吧,那时你告诉老师们我是你的情夫,真是太帅气了!」
「学姊是光非常欣赏的人!是花园里最美丽最高贵的红垂枝樱!绝对不是胆小鬼!光说过你是很勇敢的女人!还说你被英国的学校退学时是最帅气的!」
月夜子从喉咙挤出声音说:
「可是,光已经不在了……所以……」
「我是光的代理人,我代替他和你约定!我会斩断六条的怨念!我一定会斩给你看!」
是光紧握住月夜子的手,郑重到全身发热地喊出承诺,光也用祈祷般的诚挚眼神凝视着月夜子。
「我会保护学姊!」
月夜子的肩膀又是一颤。
她用充满苦恼的表情看着是光。
是光也专注地盯着她的双眼。
「相信我!」
月夜子垂下目光,又动了几次嘴唇。她颤抖着睫毛,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说出了六条的真实身分,以及葵的所在。
光的表情蒙上了阴影。
「我知道了!」
是光把月夜子的手轻轻放回她的腿上。
然后他大喊「我会在学姊上台前回来的,交给我吧!」说完就跑出休息室。
光脸色严峻地跟着是光。
是光跑到门边,差点和朝衣撞上。
朝衣的脸色铁青,大概是听见他们的对话了。是光不给她发问的机会,高声喊道:
「斋贺朝衣!跟我来!」
◇ ◇ ◇
「赤城在哪里呢?」
葵警戒地问道。
房间里摆着色彩明亮的桌子和沙发,还有充满异国风情的画作和花瓶,能掩盖住脚踝的长毛地毯平整光亮,一点小纸屑都看不到。
完全不像有伤患被送来的样子。
——赤城发生意外了,现在正在急救。
葵在约定地点等是光时,突然听到这件事,她吓到想都没想就立刻上了车。
但是经过一段不短的时间,车子并没有开到医院,而是来到郊外的别墅。
——好了,进来吧。基于某些理由不能送他去医院,但我还是请了医生,你放心吧。
听那圆润的声音轻轻地说,葵不安地走进门内。
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房子里面太安静了,感觉不到有别人在,那股像是焚烧什么东西而发出的甜香也让人很不舒服。
「请立刻让我见赤城。」
葵的语气比先前严肃了一些。
「别着急,小葵。赤城才刚治疗结束,还在麻醉状态中,让他安静地休息吧。我来泡茶,你先放松一下吧。」
对方一脸温和地应对,然后把葵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葵连沙发都不想坐,心中满是担忧和怀疑,紧张得皮肤刺痛。
(赤城真的在这里吗?)
不能去医院实在太奇怪了。
(还有,为什么他知道我和赤城约在什么地方?)
他说是受赤城所托来转告她,但是冷静一想就觉得很不自然。
葵想打电话给是光,而包包里怎么找都找不到手机。
(我出门的时候明明带了啊……)
她突然觉得全身发毛。
(难道有人拿走了?他在车站叫住我,帮我把包包拿到车上的时候……)
当时葵回答说,包包没有重到需要人家帮忙提,立刻拿了回来,但是……
葵的心脏顿时狂跳到几乎破裂,几乎无法正常思考,一股浓郁的味道钻进鼻腔,令她喉咙发渴,感官变得敏锐,意识却渐渐模糊。
(这是什么味道……)
味道是从一扇门后传来的。
她蹑手蹑脚地走近那边,把门拉开一条缝,随即有一股白烟像小河般从门缝中流出。
就像庙里烧炉作法时会有的味道。
里面大概放了罂粟的果实,但是为什么会有这种味道?
葵握住门把,继续将门拉开,浓郁的白烟一股脑儿涌出,呛得她咳个不停。
她眼中冒出泪水,脑袋发昏。
但是葵一看到那个房间挂着一幅装裱豪华的画,顿时像被泼了一桶冷水似地全身发凉。
(那幅画……!)
画中是洒满耀眼阳光的学校阶梯,光站在上面,微笑着转头望来。
葵平时画的都是风景,虽然她决定要画光,因为几乎没有画肖像的经验,所以画得很不好。
光的鼻子不是长这个样子的。
光的眼睛应该更随和、更清澈。
他的微笑还要更甜美、更柔和。
就这样,葵伤透脑筋地一点一滴慢慢修改,总算完成了「这样应该可以拿给赤城看吧」的一张画作。
(那幅画不是不见了吗?)
虽然朝衣说是因为某些理由而拿走了,但葵总觉得那不是实话,她心想一定是最近常常偷走她的体育服和课本、在她的鞋柜放枯萎花朵的人偷走的。
葵摇摇晃晃地走进那个房间。
四周弥漫着白烟,那扑面而来的味道让她头昏眼花,她连忙用手遮住口鼻。
右边有一面大镜子,旁边的柜子上放着一个透明的笼子,里面有一只浑身绿鳞的变色龙,长长的舌头一吐一缩。
地上放着朱红色的陶瓷香炉,白烟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床上铺着像罂粟花一样艳红的丝质床单,一旁的墙上挂着裱上金框的画。
葵不想爬到床上或是摸到床,所以从床边往上望。
(果然……是我的画。)
还不只是这样。
垃圾桶里放着眼熟的调色盘、画笔、体育服、课本,让葵看得浑身发寒。
(对我恶作剧的人不是月夜子小姐吗?她从小就很讨厌我,还把我和光一起种的郁金香拔光,又在我的窗边放死老鼠……)
葵甚至认为,月夜子之所以和光发生那些绯闻,也是因为光是葵的未婚夫。
因为月夜子就是那么讨厌葵。
右楯和左乙女两个家族,本来就是夹着帝门家互相竞争的对手。他们以亲戚身分协助帝门家的同时,也从未停止台面下的暗斗,关系非常复杂。
因此,葵觉得月夜子对她没有好感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光在世的时候,除了月夜子之外有不少连名字都没听周的女生会欺负葵。
面对这些人,就算生气或伤心也没有意义。
她只会鄙视这些人。
因为生长在富裕环境而引人嫉妒的葵,不得不学会这样的处世之道。
(原来欺负我的不是月夜子小姐……)
偷走画像的人是……
「这幅画,画得真不错……」
「——!」
听到那个圆润甜美的声音,葵立刻全身僵硬。
她回头一看,有个用托盘端着红茶,身材纤瘦、戴着眼镜的青年,他就是一朱——光的哥哥。
他薄薄的唇上浮现温和的微笑。
被人评为平庸的长相,在这牛奶色的袅袅烟雾仿佛变成了另一种生物。
「小葵真的很喜欢光呢,把他观察得这么仔细。」
那个生物渐渐逼近。
在四方形的笼子中,变色龙吐着长长的舌头。
「这幅画还没画完吧,如果你能继续画,我会很开心的。」
很像光的温柔声音,从一点都不像光、如蛇般光滑的脸上传出。
(他是谁啊?)
这个人绝对不是她认识的那位个性温吞、经常撞到东西或绊倒、善良而平庸的帝门一朱。
「小葵,你为什么在发抖呢?你的脸好苍白喔。」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葵瑟缩着身体,瞪着对方。
「请不要靠近我。那幅画是你偷走的吧,一朱大哥。不只是画,还有其他的东西……你说赤城受了伤被送来这里,也是骗人的吧?你把我骗到这里来,到底想做什么?请你立刻把我的手机还给我!我要叫车来接我!」
在白烟的后方,一朱仍然面带微笑。
细长的眼睛露出了鄙视的神色。
一朱捧着托盘弯下腰,对着正在笼子里吐舌的变色龙轻声细语地说:
「咦,三之宫,小葵生气了呢,真奇怪。为什么小葵要对我发脾气呢?」
「不要开玩笑了!请回想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好好地反省吧!」
烟雾吸进喉咙,令葵脑袋发昏,双脚无力,要不是因为生气,大概已经站不住了。
(不可以继续闻这个味道!)
葵感到危险,想要走出房间,一朱却放下托盘,敏捷地挡在门前。
「你果然没搞清楚,小葵。」
他用失去笑容的脸庞轻轻说道。
那双往下望的眼睛同样冰冷。
「你对我做了更过分的事唷,明明和我有约,却临时取消,和赤城跑去看画展。」
「那、那是因为……」
一朱冷眼注视着葵,继续逼近。
葵不禁后退。
在迷蒙烟雾中,令人全身起鸡皮疙瘩的不舒适和恐惧感向葵冲来。
她的确先和一朱约好去看古典乐表演,不过是光邀她去美术馆之后她就反悔了,对一朱说「学校突然有事所以不能去了……对不起」。
虽然葵深受罪恶感的苛责,但她真的很期待和是光和好。
当时一朱只是温和地笑着说「既然学校有事就没办法了」。
可是,现在在葵面前的一朱却冷得像冰,脸上挂着邪恶的笑容逐渐逼近。
「欸,三之宫,小葵长得一副很自爱、很纯情的可爱模样,却能这么轻易地伤害别人,真可怕,很讨厌吧?」
葵继续慢慢地退后。
碰到墙壁时,她的心都凉了。
身边就是铺着鲜红床单的床铺,一旁墙上的金色画框中,光温柔地微笑着。
一朱把双手按在墙上,以防葵从旁边逃走,那张光滑的脸庞就在她的上方。
甜甜的香味侵入葵的口鼻和皮肤,一朱呼出来的温热鼻息拂在她的脸上。
这种令人不悦的刺激和恐惧让她纤细的身体不停颤抖。
「不是只有这次喔,小葵,你『那次』也拒绝我了。」
一朱的视线越来越冰冷,葵简直可以看到寒冷的空气从他的身上冒出。
「我的第一号新娘人选可是小葵呢,你却选择了光,你那个宠女儿的爸爸就说你和光已经订婚,拒绝了我妈的提亲。」
——葵,一朱的妈妈说希望你当他们家的媳妇,你觉得呢?
那是在葵刚升上小学的时候。
父亲把她抱在腿上这么问道。
——光的爸爸也说过希望你当光的太太,你比较想当一朱的太太还是光的太太呢?
葵这时还很小,不明白帝门家拥有多大的权力,也不知道自己的家族和帝门家有多少渊源,以及今后会有什么影响。
不过她还是从父亲的语气察觉到,自己的回答将会左右光今后的立埸。
光是情妇的孩子。
葵好几次听到大人们交头接耳地说光是「不该出生的孩子」,原本应该进都进不了帝门家的大门。
但是只要葵和光订了婚,光就有了左乙女家族这个后盾。
光的父亲多半也是因为怀着这种期望,才会偷偷向葵的家人提起婚约的事。
右楯家的女孩和左乙女家的女孩一向是帝门一族的妻子人选。
只要光和葵订了婚,旁人就会承认他是帝门家的儿子,可以守住帝门这个姓。
葵不可能知道这么多。
但她知道,只要光和她订了婚,就不会再被人说是「不该出生的孩子」了。
她这么想。
我要保护光。
所以她害羞得满脸通红,像生气似地瘪起嘴,鼓起勇气用细微的声音回答:
——如果当光的太太,就可以永远和光还有小朝一起玩了……我要选光。
婚约是长辈擅自决定的。
葵总是对身边的人这样说。
她既然生为左乙女本家的长女,就免不了要在光和一朱之中选择一个人结婚。
不过,是葵自己从这两人之中选择了光。
事情过了十年以上,一朱却拿那件事来指责葵,让她觉得很错愕。
一朱在她的面前一直是个不太可靠的温柔大哥哥,而且他从来没提过那件事。
没想到他对葵拒绝和他订婚的事一直怀恨在心。
整整记恨了十年!
在那张笑脸之下!
一朱用隐含着轻蔑和厌恶的冰冷眼神看着葵,露出妖媚的微笑。
那圆润甜美的声音轻轻说道:
「小葵,从那时以来,我在世上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了。」
这瞬间,葵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朱呼出的空气冻住,背脊冒起寒颤,手脚僵硬,口中干渴,呼吸停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毒爪捏紧,令她几乎发出惨叫。
葵至今仍然常常受人嫉妒。
不过,那些全都比不上葵在此刻见到的恶意和憎恨这么浓烈而扭曲,她忍不住发抖。
「可是,光最珍惜的女孩是你,所以我也会好好珍惜你的。」
一朱的手温柔地抚摸着葵的脸颊。
他的手带有如鱼鳍般湿润光滑的触感,葵被他摸得直冒鸡皮疙瘩。
(讨厌,别碰我,真恶心!)
葵满心厌恶,却发不出声音。
「我知道喔,小葵,你还是完壁之鼻,和月夜子那个只能被光拿来泄欲的肮脏非处女不一样。光真正爱的只有你一个,他对你爱惜到连亲都不敢亲你。这还真是有趣,光已经死了,永远都碰不到这么洁白干净的小葵了。」
(你在说什么啊!呀!讨厌!别再碰我了!)
那湿滑的手抚摸着葵的下巴和耳朵,又抓起她笔直飘逸的乌黑秀发轻轻洒开。
「啊啊……女孩果然还是黑发比较好。你的头发又直又细,像绸缎一样柔软,和月夜子那铁锈色的头发完全不一样。被迫收下『不合格』的月夜子真是讨厌,不过若是能娶到光最爱的小葵,我就原谅月夜子吧。」
「我、我才不会嫁给你呢!」
葵终于可以发出声音。
一朱听了却只是咯咯地笑着。
「难道你以为那只毛茸茸的红色恶犬会跟过来吗?小葵,你和那只狗的身分相差太多了,是因为那只狗说自己和光是朋友,你才会对他爱屋及乌吧?真愚蠢哪,小葵,那只家世低贱的狗畜生绝对不可能和你这个公主扯上关系的。啊哈哈,真好笑,三之宫,小葵和那只脏狗怎么可能在一起嘛。」
赤城才不是脏狗!
虽然葵怕得双脚发抖,但是听到一朱说是光的坏话还是气得脑袋发烫。
她伸出双手,用力推开一朱。
「赤城……比你好太多了!我不准你看不起他!」
家世一点都不重要。
阶级根本无所谓。
葵很清楚,赤城是光是个正直、诚实又温柔的人。
一朱似乎有点惊愕,但他随即抓住葵的肩膀,把她按在墙上。
墙上发出「咚!」的声响,一朱的指头陷入葵的肩膀。
她的后脑撞到墙壁,一时之间有些晕眩。
「为什么帮他说话?嗯?为什么要帮那种人说话?嗯?你了解自己的立场吗?嗯?你说啊!说啊!说啊!小葵!」
一朱睁大眼睛把脸凑近,以高亢的声音执着地问道,葵的肩膀和脑袋都隐隐作痛,心里怕得要命。
笼中的变色龙发出单调的叫声。
「让我来告诉你,谁才是真正适合你的对象吧。虽然我这么讨厌你,几乎想抓着那漂亮头发把你拖着走,但我还是会原谅你的,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每天用黄杨木梳帮你梳头发,用香薰你的头发和衣服,把你当洋娃娃一样地细心照顾。光看到他最爱的小葵和我在一起,也一定祝福我们的。」
光那双理性的眼睛在那俗气的金色画框中注视着葵。一朱陶醉地眯起眼睛时,有个粗鲁的声音传来。
「他才不会祝福你们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