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
午前,是光在微凉的路上走向五之宫宅邸,一边沉思着昨天的事。
「你是不是正在想本来有机会和式部同学拉近距离的?」
「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你这只色鬼!」
听到光的揶揄,是光依然板着脸回答。
(才不是这样……我只是看到式部露出那种表情,问我那种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可以继续喜欢你吗?
被女生楚楚可怜地这么问,哪个男人拒绝得了啊?话虽如此,他也没办法轻松地说出「好啊」。是光问了帆夏「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但他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我想和帆夏成为怎样的关系啊……)
一直维持同班同学的关系?还是想要更进一步?
(是说我有把式部当成女人喜欢过吗?)
因夕雨而感到的悲伤,因帆夏而感到的困惑,两者有点像又不太像,不过仔细想想还是有点像,越想就越觉得头痛,胸口紧缩得像是绞抹布那样。
(混帐,这比暑假作业更难啦!)
是光正在搔头时……
「呃……啊,赤城!」
有个紧张的声音传来。
「嗯?」
回头一看,有个满脸通红的少女从后面跑过来,身材娇小,末端卷曲的头发在肩上跳跃。
「花里。」
「早、早安,赤城。真真真真巧啊。」
美智留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害羞地说道。
今天她也没绑辫子、没戴眼镜,但穿的是制服。
「我正要去学校办一些事,能碰到你真是太幸运了。」
美智留抬头看着是光,笑得很开心。
「班长的工作很辛苦吧。」
「不会,我是因为喜欢才做这些事的。」
「这样啊,你的目标是全日本第一的班长吧。」
「嗯。」
该找美智留商量帆夏的事吗?她毕竟是帆夏的朋友,而且她是女生,或许会知道是光这个男生所不知道的事。
「那个,花里……」
「其实不是巧合。」
是光正要说话,美智留却低着头害羞地说。
「啊?」
「我是专程来等你的。」
「啊?」
(等我?在哪里等啊?)
在我家门前吗?
还是在去五之宫宅邸的路上?
(从我家到这里还满远的耶,如果是在我家门前等,也就是说她一直跟在我后面?她该不会听到我和光说话了吧?如果是在这附近等我,那也太有耐心了。)
难道她有很重要的事吗?
如同昨天一回家就看到穿着印花围裙的帆夏一样,是光满心疑惑。
(女人还真是奇怪,打电话或寄简讯不就好了?)
是光在很短的时间内思考着这些事。
「这样啊。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直截了当地问,美智留也和昨天的帆夏一样游移着视线。
「呃,这个……」
她欲言又止,迟迟不回答。
「是光,我觉得不要继续追问对你自己比较好喔。还有,不要用那充满男子气概的眼神看着人家。」
光愁眉苦脸地给了神秘的建议。
「难道是为了式部的事?」
「咦?」
美智留吃惊地看着是光。
要说美智留和他的连结点,除了同班以外,就只有帆夏了。
别的同学躲他还来不及,美智留竟然专程来等他,想必是有很重要的理由吧。
再说,帆夏开始变得那么奇怪,也是从美智留邀他三个人一起在图书馆写暑假作业之后的事。
或许美智留是因为担心帆夏,才来找他商量。
是光想到这里,觉得一切都很合情合理。
「我也很在意式部最近的情况,她昨天还突然跑来我家。」
「……小帆去了你家?」
美智留睁大眼睛,凝视着是光,看起来非常震惊。光在一旁按着额头,喃喃自语「啊啊!竟然讲出来了」。
(怎么了?我不该说式部来我家的事吗?)
「原来……是这样啊……小帆去了你家啊……」
美智留的表情越来越黯淡,然后难过地低下头去。
「喂,怎么了?」
「小帆果然……」
「嗯?」
美智留的头越来越低,光的表情越来越愁苦,让是光觉得很不舒服。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杀气。
如利刃般冰冷的视线射向是光的脸。
(哇!斋贺!)
朝衣大概也正要去五之宫宅邸。
干么在这种时候出现啊!是光不由得皱起脸孔。
而且朝衣今天早上的视线比平时更锐利,对是光的杀气和寒气仿佛也比平时强了十倍。
「小朝,你的表情很可怕耶。」
就连向来包庇表姐的光,都被她那凶恶的模样吓得发抖。
朝衣以那副要吃人的模样看着是光和美智留。
美智留一看到朝衣,就屏住呼吸、全身僵硬,简直就像撞上草原杀手胡狼的可怜小老鼠。
朝衣浑身散发着寒冷的气息,发出「喀……喀……」的冷冷脚步声,朝着是光他们走近。
(呃……喂,这魄力是怎么回事?这是在拍恐怖片吗?)
是光也和美智留一样吃惊屏息。
朝衣瞪着美智留,而非是光,用冰冷的声音问道:
「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几年几班?学号几号?你和这只野狗是什么关系?兄妹?亲戚?青梅竹马?女朋友?」
她似乎没发现美智留是绑辫子的班长,随即抛出一连串的质问。
美智留怕得说不出话。
「喂,斋贺,别这样。」
「如果是女朋友,我要向你致哀。」
「才不是啦!」
「也对,人类和狗畜生当然不可能交往。那你是这只野狗的饲主吗?是的话就把他绑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都是因为你放任这只惹人厌的野兽到处跑,害我成了这只狗的未……」
朝衣讲到一半,眼神如冰霜冻结,愤恨地咬住嘴唇,一缕乌黑亮丽的头发被风吹得盖在脸上,看起来完全就像恐怖片。
脸色发青的美智留浑身发抖地开口:
「那、那个,我只是刚好碰到赤城,我、我还有要事!」
她大叫「我先告辞!」,头也不回地逃走了。她还是一样逃得那么快,才一下子就看不到那卷卷的头发和娇小的背影了。
留下来的是一脸凶恶的朝衣,以及同样长得一副凶狠样的是光。
经过一段凝重的沉默,是光才不悦地开口:
「……喂,你把善良的学生吓跑了喔,你平时的脸就已经够可怕了。」
朝衣散发着冰冷的空气,以极低的声音说:
「你没资格说我。都是因为你,害我受到了这辈子最大的屈辱。」
「什么意思?」
是光一问,朝衣身上的气氛变得更冷,眼中的杀意也更浓烈。
「和你无关。」
「你刚才明明说是我害的。」
「是啊,全世界的灾难都是你害的,你光是活着就是公害、障碍、灾难、大凶。顺便一提,我和你一样,天生就是这种脸。与其受人轻视,还不如让人害怕,所以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
是光被朝衣的魄力震慑的同时,发现了一件事。
光以充满罪恶感的痛苦眼神,看着目光冰冷、满口恶毒话语的朝衣。
——如果我……哭得出来……就好了……
(喂,别这样,别摆出那种脸。我不会让你摆出那种脸,小朝!)
朝衣每骂一句,光的眉头就皱得更紧,眼神也变得更黯淡。是光都快看不下去了,他脑袋发烫,大声叫道:
「不是这样吧!」
朝衣仍带着锐利眼神停止动作,光也睁大了眼睛。
「你小时候明明是个在暑假计划表上写着要去找土龙的可爱小鬼啊!」
朝衣右边眉毛猛然一挑,像是更觉得屈辱似的,嘴唇轻轻颤抖,以低沉的声音说:
「你到底要说几次才高兴?你这么想要羞辱我吗?」
瞪着是光的那双眼睛释放出更强烈的寒气,如同反弹一般,是光的火气也冒出来了。
「我又没有那样想过,我只是希望你想起和光最初的约定,光可是一直把你们的约定放在心上,他还说你如果照那样成长,一定会是一个亲切又爱笑的可爱女生。」
站在是光和朝衣之间的光听到这番话,顿时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但那清澈的眼睛却没有流下泪水,只是用包含着千言万语的目光看着朝衣。由这目光可以看出他显然非常担心朝衣。
朝衣听到光的名字,眼神隐约摇曳了一下,细细的眉毛哀伤地皱起,但她立刻恢复了强硬的表情,用硬挤出来的声音说:
「……如果我是可爱的女生,就保护不了光了。」
胸口怦然一动。
是光注意到,这或许是朝衣第一次说出真心话。
此外也有一种异样感。
「光已经死了啊。」
朝衣那句话,简直像是在说光如今还活着。
朝衣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是光。
「对你来说或许是这样,但是对我不同。就是因为光已经不在了,我才更要保护他,否则他……」
「他怎样……」
朝衣确实怪怪的。
光的葬礼她应该也出席了,为什么在她的眼中光还没有死呢?她到底要保护光的什么?
光看着朝衣的眼神越来越哀伤,浅褐色的秀发在风中脆弱地摇摆,纤细的身体好像快要溶化在空气中。
(光,你知道斋贺「想要保护的东西」吗……?)
三人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冻结的空气渐渐恢复了夏天的炎热。
朝衣的表情也恢复了冷静,露出一丝后悔的神情。
「……」
她低声沉吟,转头不看是光,以坚决果断的步伐走向五之宫宅邸。
「等一下!」
是光也追向那匆匆离去的坚挺背影。
「别跟来。」
「我拒绝。」
「给我消失。」
「我拒绝。」
「去死吧。」
「我拒绝!」
他就像一只气喘吁吁的狗,紧跟着始终不回头的朝衣。
「你真是讲不通。光每天晚上都在我枕头旁边,哭着说找不到土龙就没办法升天耶。」
朝衣在五之宫的门前停下脚步,神情肃穆地转过头来。
「光不会哭的!你如果再跟着我,我真的会杀了你!」
光哀伤地垂下睫毛。
此时,门后传来一个温润甜美的声音。
「说什么杀不杀的太吓人了吧,朝衣。」
听到这个神似光的柔和嗓音,朝衣顿时表情僵硬,是光的眼神也变得尖锐。
帝门一朱以温柔的笑脸来应对大多数人看了都会畏缩的凶狠视线,说:
「难得我能在早晨的宁静庭院悠闲地观赏朝颜,如果你发出那么冰冷的声音,朝颜恐怕会以为冬天来了,把花瓣收起来呢。」
◇◇◇
面向缘廊,能看见整片朝颜的房间里,是光和朝衣一直瞪着光的哥哥,一朱。
(这家伙是来做什么的?是说他那些变态举止已经曝光了,他竟然还好意思在我们面前笑嘻嘻地喝茶。)
在暑假开始之前。
一朱曾经戴了假发、穿着学生制服在校内徘徊,摧残光照料过的花,而且他戴的是黑色长发,制服则是从月夜子那里硬抢来的女生夏季制服。
看来他的女装癖好已经根深柢固,以前也曾经抢了月夜子的洋装和帽子穿戴在身上,把老鼠尸体放在葵房间的窗台,还把葵和光一起从球根开始种下的郁金香摘得乱七八糟。
光死了以后,他这偏执的性格越来越严重,甚至绑架了葵,想要代替光和她订婚。在那飘着罂粟种子味道白烟的房间里,他显露出蜘蛛后裔的本性,说道:
『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说话的。』
是光忍不住动手揍了他。
一朱流出鼻血,疯狂地叫着「我、我的脸!我的脸!」
只有那一次,朝衣没有批评是光的举动。
『我本来想揍他的。』
她冷淡地这么说,表示她和是光有着同样的心情。
虽然她后来又不以为意地自己坐车离开,把是光丢在荒郊野外。
不管怎么说,无论是看在是光或朝衣的眼中,一朱都是个不可原谅的人物、难以理解的变态。
(这家伙该不会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事吧?平常人如果被发现有女装癖,一定会觉得没脸见人,哪里还喝得下茶,这家伙的神经有这么粗吗?)
一朱眯细了镜片底下的眼睛,嘴角浮现温和的微笑。
插图
丝毫看不出他在别墅里的疯狂模样。
光也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这个哥哥。
一朱对光有着异常的执念,甚至偷走葵为光画的肖像画,也对葵说过『因为小葵是光最爱的人』,还有『我想得到光最爱的东西』。
那究竟是对异母弟弟的偏爱,还是憎恨?
而光和大老婆的儿子一朱很少说话,所以只把他当成另一个世界的人,因此从某个角度来看还挺可悲的。当然,是光一点都不同情一朱。
织女看到是光和朝衣充满戒备的神情,必定察觉到他们和一朱的关系不好,或许是因这个年龄已看遍世事,依然处之泰然。
此外,看到是光他们待太久就会走过来说「奶奶,吃药的时间到了」,表现出明显的赶人态度的孙媳妇,对一朱却异常殷勤,还主动送茶点过来,讨好地说:
「这是专门为一朱先生去买的,请慢慢享用。」
一朱也像个家教良好的大少爷,客气地回答:
「真教人开心。我最喜欢这间店的水羊羹,里子小姐真是太周到了。」
把孙媳妇哄得开心地叫着「哎呀,哪里哪里」。
(这个双重人格的家伙!)
如果视线可以把人烧穿,一朱的脸在是光和朝衣双方的炮火攻击之下一定早就满目疮痍了,但是无论他们怎么瞪,一朱还是若无其事。
何止如此,他甚至面带笑容丢出震撼发言:
「朝衣和赤城怎么一直板着脸孔不说话?就算你们小俩口一大早就在拌嘴,在长辈的家里表现出这种态度也太没礼貌了。也罢,你们两人还在读高中,都还是小孩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光的肩膀和朝衣的眉毛同时抽动。
(什么小俩口拌嘴啊!)
「我听说朝衣和赤城在交往,没想到是真的呢。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也没办法相信。」
(你说谁跟谁在交往啊啊啊啊啊!)
是光的脖子冒起鸡皮疙瘩,在心中吼叫着。想必朝衣也在心中吼着一样的话,只见她目光冷冽、腰杆挺直,放在腿上的双手微微地颤抖着。
是光很想怒吼「开什么玩笑!」,但在织女面前实在不敢造次,只能压低声音回答:
「都是胡说八道。」
朝衣也用冰冷的语气断言说:
「是的,那是毫无来由的闲话。」
一朱却轻松地哈哈笑着,肆无忌惮地说:
「这又不是什么害羞的事,如果你们两人没在交往,怎么会那样打情骂俏呢?我在旁边听了都觉得不好意思呢。」
(我们什么时候打情骂俏了!她还说要杀了我耶!)
「朝衣还说如果赤城出轨,就要杀了赤城再自杀呢,一定是真的很喜欢赤城。」
听到这么夸张的言词,朝衣顿时倒吸一口气,是光也惊讶得说不出话。
飘在半空的光也吃惊后仰,「哇……」了一声。
一朱以温柔亲戚大哥哥的态度柔和地微笑着。
「太好了,朝衣,身为表哥,我还一直担心像你这么独立聪明的女孩子会把男生吓跑,一直嫁不出去呢。如果是在这方面超乎常识的赤城,刚好和你很相配,这样你就可以快点决定将来,专心学着当个好新娘了,帝门家和小葵就交给我吧。」
朝衣满脸通红,摆在双腿上的手颤动不已,嘴唇也在发抖。
是光正要握紧拳头站起来,光急忙在他后面制止:
「忍耐啊,是光!」
(唔~~~~那个变态大哥讲得也太过分了!)
你这个爱穿女装的大变态!是光真想这样大吼,把他踢得飞向缘廊。
「小朝是女生都能忍了,你也努力忍住吧。」
(唔~~~~混帐!)
朝衣像是连感情都冻结似的,用冰冷的语气说:
「……这些话离事实太远,我实在无从谈起。还有,葵至今还没忘记光,所以轮不到你出场的。」
「唔,是吗?但是我真的很想娶小葵呢。对了,织女夫人,能不能给我一幅您的墨宝呢?这样小葵和左乙女家的长辈就会接受我了吧?因为帝门家当家的妻子都是左乙女家或是右楯家的女儿嘛。」
(什么!)
是光也知道,朝衣一直想要织女的书法。
为此朝衣天天拜访五之宫宅邸。
光也说过,织女写的书法是特别的。
因为帝门家的现任当家和前任当家都收过织女的书法。
如果织女送了书法给朝衣,帝门家的势力就会倾向朝衣支持的藤花派……
一朱来这里是为了阻止这件事,取得织女的书法吗?
光睁大了眼睛,朝衣也一脸严肃地倾出身体。
「是我先请织女夫人赠送墨宝的……」
一朱用柔和又坚定的语气打断朝衣的话。
「朝衣,你要织女夫人的墨宝做什么?只有继承帝门家的男子才能得到朝颜姬的祝福和墨宝,那不就是指我吗?还是说,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拥有帝门家继承人的资格?」
是光身边的光猛然一晃,视线移开,表情僵硬,脸色苍白,看起来很不安又很痛苦。
朝衣也和光一样,像是心中充满纠葛似的,露出紧绷的表情。
「说嘛说嘛,怎样啊?朝衣?」
一朱的语气越来越黏稠,眼神也像在戏弄朝衣一样,浮现阴险的神色。
是光听都没听过光有一朱以外的兄弟,如今光既然死了,帝门家当家的儿子应该只有一朱一个人。
但是……
(难道真的「还有别人」?)
朝衣的表情像是在忍着不理一朱的追问,又像是在脑中拼命策划着什么,光的表情则像是很担心朝衣会把「那件事」说出来,害怕地观望着。
是光看到这两人的神情:心中不禁冒出疑问,随即转变为确信。
说不定真的有个能和一朱抗衡的继承人候补,而朝衣悄悄地藏匿着这个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朝衣和光都紧绷着脸?应该说,是光对这一点还比较在意。
此时朝衣紧抿的嘴巴轻轻张开。
「帝门家的继承人候补……」
光扭曲了脸孔。
「除了你以外……」
朝衣的眼中浮现挑衅般的锐利光芒,下巴也跟着扬起。
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织女温和地开口了:
「一朱先生说得太夸张了,我的书法哪有那种价值呢。」
紧绷的气氛解除了,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织女身上。
织女一脸和气地继续说:
「我只是写自己想写的东西,送给关照我的人和我重视的人做为小礼物罢了,可没有那么深的意涵。如果想要这种没什么意义、只是一介老太婆写的书法,谁写得出让我欣赏的书法,我就送一幅书法给谁。」
◇◇◇
(织女夫人帮了我。)
离开五之宫宅邸,走在热得几乎要黏住鞋底的柏油路上,朝衣为自己的不成熟感到羞耻,轻轻地咬住嘴唇。
如果织女没有打岔,她一定会当场把重要的事告诉一朱。织女敏锐地察觉到朝衣需要帮助,所以提议朝衣和一朱比赛,声明赢家可以获得她的书法,借此制止了朝衣的冲动和一朱的逼迫。
一朱应该隐约猜到了朝衣握有怎样的王牌。
即使如此,也不该在那种场合因愤怒的驱使而说出来。
(那时应该冷静点才对……虽说是被一朱煽动,但我竟然这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都是因为一朱喋喋不休地胡扯她跟是光有暧昧,还不知悔改地说想要和葵结婚。
(不,我不能给自己找借口。)
听到一朱几句话就发火的自己太缺乏忍耐力和冷静。今后还得继续对抗那个爱搬弄是非的一朱,所以她必须加紧训练自己控制感情才行。
后悔也后悔完了,反省也反省过了,仔细想想织女的提议确实是个好机会。
——四天后,也就是周日,要请你们在我面前写下任选的字。
——如果谁写的字让我很欣赏,我就奉上自己的书法做为谢礼。
还有……
——为了维护评判的公平性,我会请其他人来负责评审。
听到织女这么说,朝衣和一朱都没有意见。
一朱温和地笑着说:
——真是风雅啊,令人想起平安时代的竞歌,也就是在众人面前即席咏出和歌,评定孰优孰劣。我们的情况应该称为「竞书」吧,真是个好提议,请务必让我参加。你说对吧,朝衣。
他自信满满地看着朝衣。
——是啊,我也接受。
朝衣挺直身体回答。
如果赢了这场竞书,就能得到织女的书法。不只如此,因为现场有评审做见证,织女支持的是朝衣还是一朱,很快就会传进帝门家相关人士的耳朵了。
势力分布图必定会立刻大搬风。
但是,如果织女把书法给了一朱……
这就等于一朱的继任当家身分已经确认,若是事情演变成那样,就很难再翻盘了,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无论要使出什么手段,我都非赢不可。)
由于强烈的阳光照得脑袋发烫,朝衣努力地支撑随时会摇晃倒下的身体,一步步前进,并僵硬地转头望向旁边。
她最讨厌的那只红毛狗正驼着背、板着脸走在她身边。
就像配合着朝衣的速度,他以相同的幅度、相同的节奏,摇摇摆摆地跟着,但是却又紧抿嘴巴,板着一张臭脸,不看朝衣,也不跟她说话。
离开五之宫宅邸之后,朝衣和是光一句话都没交谈过。是光一声都不吭,也不望向朝衣,但是始终跟在她旁边。
朝衣犹豫着要不要拜托是光代替自己去比赛,犹豫到忍不住想对自己发脾气。
织女很欣赏是光写的字,如果让是光出赛,就有更高的机率能战胜一朱、得到织女的书法。
如果有是光在,单枪匹马对抗蔷薇派的朝衣就能拉拢织女,得到优势。
(但是我怎么能够拜托这只狗?)
光是想像,她就觉得全身发冷,脸部冻结,怒火中烧。
这真是彻彻底底的屈辱,她实在不想向这个谎称光朋友的男人求助。
与其说出这句话,还不如咬舌自尽。
(但是……为了保护光,这是有必要的。)
这几个月以来,她在半梦半醒之间见过光多少次了。幼年的光,国中的光,高中的光……
每个光都是愁眉苦脸,用飘忽的声音说着「我哭不出来」。
为了不让光再露出那种表情,为了不让他再说出「如果我没有出生就好了」。
为此她要舍弃自己的心,最好是全部冰封起来,再也不要有任何感觉。
没错,这不是「拜托」,只是「利用」。
(如果是为了光,要我对一只狗低头也无所谓。)
是光铁定不会拒绝。
虽然他没有主动提出,但他一直紧抿着嘴走在旁边,显然是在等朝衣开口求助。
没错。
这不是求他帮助。
只是煽动一只笨狗,利用完就把他甩开。
朝衣屏住呼吸,想像自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既然是尸体,就不会感觉屈辱或憎恨了。但是胃中的纠结并没有因此平息,反而越来越强烈,令她不禁握紧双拳。
她在这折腾至极的状态下,努力挤出声音。
「关于竞书的事……」
是光的耳朵微微一抖。
「你能不能……代替我……」
好不舒服。
这几天所吃的东西明明只有最低限度的营养剂,此时却觉得喉中翻腾,恶心欲呕。为了光一定得忍耐,为了这一天,她已经做过很多训练了。
她感觉是光在一旁竖耳倾听。
此时,是光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朝衣也停了下来。
是光看着道路前方。
出现在那里的是葵。
葵一身棉质的朴素白洋装,脚上穿着凉鞋,像是她平时常穿的家居服,但她随时绑得整整齐齐、扎着缎带的头发,如今却紊乱的披散着。她的表情很难看,眼眶湿润,眉梢软弱地下垂,嘴唇反而强硬地抿起,整个人看起来不只是憔悴,还有一丝疯狂的味道。
「葵。」
朝衣担心地走近。
葵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一朱大哥说的都是真的……你和赤城亲密得很。」
朝衣大惊失色。
「你见到一朱了?什么时候?」
她甚至派人去监视葵打工的情况,竟然没人向她报告葵和一朱见面了!她还以为已经掌握了葵的一切行动,以及和葵接触的人。
「一朱对你说了什么?」
朝衣太过震惊,所以抓住葵纤细的肩膀,用严厉的语气责问。
是光也跟着跑过去说「喂,斋贺」,想要劝止她。
不过,是光还没把朝衣从葵的面前拉开,葵就先挥开了朝衣的手。
啪的一声,右手肘下方传来细微、尖锐的痛楚,朝衣不敢置信地看着葵。
葵竟然挥开了我的手……?
葵扬起眉梢,眨了眨眼睛,放下的双手用力握紧,激动地大叫:
「请不要假装关心我!」
葵从来不曾像这样对朝衣发怒。
当朝衣说是光的坏话时,葵虽然骂过「太过分了!我再也不跟小朝说话了!」但那只是小孩对大人的埋怨,像是耍脾气般的可爱举动。
现在的葵却以平时没有的严峻表情瞪着朝衣,接着喊出更令朝衣惊愕的话。
「你一直监视我,假装是在保护我,却又一直看不起我对吧!」
监视的事情被她发现了?
不只如此。
(看不起……难道是……!)
朝衣想起了月夜子在暑假中来到学生会办公室的事,全身血液顿时冰凉。
月夜子指责了她派人监视葵的事。
生为和左乙女家相对的右楯家长女,却取消了和一朱的婚约,到处引发绯闻,活得热情奔放的月夜子,令朝衣非常不齿。
——你又知道什么了?
朝衣冷冷地问道,月夜子则以明艳的眼睛凝视着朝衣,回答她:
——我知道,我们是一样的。
月夜子用隐含着揶揄的语气和眼神这么说,然后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朝衣小姐,你就像这样一直假装在保护葵小姐,又一直看不起葵小姐吧?
「……你听到我和月夜子小姐说的话了吗?葵?」
这简直是能冻结世界的冲击。
葵咬着嘴唇,垂下眉梢。
这就是「回答」。
眼前一片昏黑,所有光芒消失。
葵的叫声重重地敲击着朝衣的耳膜。
「不要再插手我的事了!既然你讨厌我,就不要再管我了!」
葵含泪跑走。
「等一下,葵!」
是光想要叫住葵,她还是不加理会地跑开。
「斋贺,怎么回事?和学姐说的话是指什么?喂,斋贺?斋贺!」
朝衣面无表情地矗立原地,虽然是光在旁边大叫,但她无法去追葵,也无法把这只吵闹的狗赶走。
她觉得自己现在真的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葵……都知道了。)
葵知道了她的「真心话」。
还有她「从小到大一直是怀着轻蔑的心情待在葵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