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没人留下来的意思。」
隔天。放学后。
桌椅靠到旁边,让正中央做为工作区的空荡荡教室中,是光的肩膀和拳头静静颤抖。
「赤、赤赤赤赤……赤城!不不不不要生气……冷静点!」
美智留在旁边畏首畏尾,试图安抚他。
是光明明在放学前的班会通知同学们「今天要开始做怨灵之馆的布景,所以能留下来的人都留下」,一到放学时间,同学们却一个接着一个屏息离开教室,整理完桌子后,只剩下是光和美智留。
「——那些家伙有没有干劲啊!开什么玩笑!」
至于帆夏,她一边讲手机「啊——现在班会刚结束。嗯,我马上到。嗯嗯,安啦。完全没问题。」一边比谁都还要早离开教室。
帆夏经过是光身旁时,跟他目光交会了一瞬间,不过她立刻一脸严肃地别开视线,就这样走出教室。是光也抱着胳膊,绷着脸闷不吭声。
(可是那个小鸟信封却有放进来。搞不懂!她是傲娇喔!)
是光想起今天上完体育课后,不知何时出现在抽屉中的信封——以及小鸟图案旁的文字,表情越来越紧绷。
「只为伊人」。
这行文字映入眼帘的瞬间,是光觉得心脏像被紧紧抓住。
光卖弄知识时,曾经说过「话语中寄托着灵魂」。如果是这样,寄出这封信的人在这句短短的话语中,倾注了什么样的思念呢……
(式部在想什么……她现在对我是怎么想的……)
心脏感觉又被用力一拧,是光咬紧牙关,将信封上的字和帆夏抛在脑后。
(现在该处理的不是式部的问题。工作第一天就只有我跟花里两个人。光虽然也在,不过他连一台钉书机都拿不起来,称不上战力。)
光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环顾空荡荡的教室:
「伤脑筋,问题果然在于你在班会上通知大家时认真到眼球充血,脸颊和太阳穴都在不停抽搐吧。」
(——我生下来就长这样啦!)
「我我我我们加油吧,赤城!两个人的话,怨灵之馆的迷宫这种程度,一下就能做好。」
「做得好才怪!」
是光反射性大吼后,开始自我反省。
(我干么对花里生气?)
是光一垂下头和肩膀,蹲在地上,陷入轻微的自我厌恶,美智留就慌慌张张,坚强地说:
「不、不要紧的!我感觉像个打杂的,从小学部开始杂务就几乎都是我在做,所以木工跟裁缝我都很擅长,事务员叔叔腰痛时,我还能代替他换日光灯管呢。赤城觉得累的话,我一个人也——」
是光斜眼仰望美智留,她的表情跟快要哭出来的小狗一样。
——我也习惯一个人了……
昨天,美智留也说了这种话。说大家都很忙,当班长这种事很常有。
「不是吧。这是班上的摊位,由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一起准备才合理吧。」
是光抬起头,认真对美智留说。美智留吃了一惊。
「你也不要一直被当打杂的,不想做的事就说清楚你不想做。」
美智留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是光,眼神凄凉。
「哎……不过我觉得你做为班长接下其他人不想做的工作,这么努力,很了不起喔。」
是光一这么对她说,美智留双颊就有点泛红。他站起身,伸展一下身体。
「好了,在这边发牢骚也没用,今天就我们俩来工作吧。呃,把纸箱黏在一起,涂上颜料——」
「……赤城真温柔。」
美智留微微扬起嘴角,说了那种话,让是光吓了一跳,脸颊慢慢开始发热。
「好了啦。」
「嗯,是光很温柔呢,在电车上看到上了年纪的人一定会想让座。直接跟对方说会把人吓跑,所以你会刻意站起来,走到其他车厢。」
连光都开口了,让是光更加难为情。
「赤城,我今天带了夹蜂蜜的松饼,吃了它之后加油吧。」
是光背脊发凉。
(又要让我吃那个甜得要死的手作点心啊!)
要是之后工作时都只有他们两个,是光该不会每次都得将那仿佛会让牙齿融化的东西塞进嘴巴?
「可恶——就算要在他们脖子上绑绳子,我明天也要把打混的人全都拖过来。」
◇ ◇ ◇
隔天。是光带着死都要叫他们来的表情,一个个通知同学。
「喂!放学后要做布景喔。」
「咿——」
「不留下来的话,怨灵会去袭击你!」
「请、请您饶了我。」
「别啰啰嗦嗦的,放学后给我留下来!」
「呜啊啊啊啊——」
每到下课时间,惨叫声就从教室各个地方传出,同学们一个个都被恐惧侵袭。
「是光,这样会不会造成反效果啊?再温柔点邀请他们比较好。」
光表情有点抽搐。
「该死,那我就笑着跟他们说。」
没错。连关系那么不融洽的母亲,是光都能对她展露笑容,要对同学笑一定也是小事一桩。
是光提起嘴角和脸颊,露出好感度无人能及的笑容:
「死也要来啊。」
「——!」
「咦?这家伙僵在这边昏倒了……喂,振作点,喂!」
「啊——是光。你刚刚那与其说是笑容,感觉更像『武器』啊。而且还是『最终兵器』。」
光扶着额头。
「流氓好可怕~~~~」
「那就是传闻中『比怨灵更可怕』的死亡笑容吗!」
「听说那家伙对他笑的人,魂魄会被抽出来喔。」
「我、我去厕所!」
「我也是!」
同学们争先恐后逃出教室。
午休——只有是光、美智留和帆夏三个人留在教室,帆夏一脸不悦地玩着手机。
「……」
画有小鸟图案的信封,今天还没放进是光抽屉。
(跟式部说说看……叫她来帮忙好了。)
她之所以会留在教室,说不走是在等是光主动低头拜托她……
「式——」
是光犹豫着开口时——
「……」
帆夏迅速站起来,走出教室。
「式部同学也走掉了呢……」
光遗憾地低喃。
「——」
是光在桌上双手握拳,咬紧牙关。
(我才没期待式部帮忙。我一开始就没把她算进去。)
美智留在座位上微微垂下眉梢,看着逞强的是光。
是光做好今天也要被蜂蜜折磨的觉悟,迎来放学后。跟预料中一样,教室里只有是光跟美智留两个人。
(为什么没人来?我明明都超认真地一个个拜托他们了……果然是因为我很像流氓吗?)
是光感到一阵空虚,看着表情也阴沉下来的美智留,装成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说:
「明天我会再跟班上的人说说看。」
「明天……一定还是一样。」
美智留垂下视线,喃喃低语。
「这样的话,赤城又会……又会难过的……拼命拜托人,然后被无视、被拒绝,这样很哀伤……很可怜,我知道的……」
美智留眉梢垂得越来越低,表情越来越泫然欲泣。美智留从小学部开始每年都是班长,她所尝过的悲伤,一定比是光感受到的多上好几倍吧。
是光觉得笑着说「我要成为日本第一的班长」的美智留,是个了不起的人。
不过尽管转变心态,令人难过的事也不会完全消失吧。
「所、所以……我觉得一开始就不要去拜托人,自己一个人做……比较好……」
「你不就来拜托我了吗?拜托我当文化祭的执行委员。」
当时低头对是光说「拜托了!」的美智留,看起来很拼命。
美智留抬起头,轻轻一笑。凄凉笑容令是光心跳漏了一拍。
「因为我知道赤城不会拒绝。」
教室中似乎变得比刚才更加安静。光也不见人影,只剩下是光跟美智留面对面,怀着像是寂寞,又像是痛苦的心情站在原地。
「那、那个,我们来做文化祭的布景……」
这时,一名是光有印象的男学生提心吊胆地从后门探出头来。记得那不是坐在第三排正中央的人吗?在他后面的男生是光也有看过。虽然他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双方确实都是是光的同学。
接着又有几名男生和女生跟在两人身后,身体靠着身体走进教室。两旁有人支撑着他、颤抖不已的男生,不是是光「笑着」叫他拼死也要来、失去意识的人吗?
「嗯、嗯,我们正好准备开始工作……」
是光生硬地回答。
所有人都跟村落中被选为活人祭品的少年少女一样,紧张得一动也不动。
「是光,大家一定是因为你认真拜托他们才来的。太好了呢。喏,让大家帮忙吧。」
光轻轻降落在是光身旁,仿佛是光的事就是他的事般露出微笑。
美智留目瞪口呆,是光也半信半疑。
(他们该不会把我说的『不留下来的话怨灵会去袭击你』当真了吧?)
所有人脸色都异常地差。
「那就先整理一下桌椅吧。」
是光语气僵硬地这么说后,众人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事,看起来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进入教室开始挪动桌子。
美智留依然神情恍惚地看着这副景象。
隔天也是,再隔天也一样,放学后参加准备工作的同学每天都不少于十人,构成怨灵之馆的迷宫部分也稳定增加。
工作期间,所有人都极力避免跟是光对上视线,也没有交谈,只是默默将纸箱涂上颜料、缝怨灵的衣服,宛如在捕蟹船还是什么地方从事强制劳动的人群。
他们愿意留下来帮忙,是光是很高兴没错,工作进度也变快了,不过——
(果然……跟我想象中的「文化祭」不太一样……该说是太郁闷咧……还是大家都阴沉沉的……)
是光感觉很复杂。
(大家都是因为怕我,没办法才来的吗……算了,总比只来这边露个脸好。)
帆夏一次都没在放学后的准备工作出现过。
是光偶然听见她跟其他女生交谈,文化祭当天,帆夏似乎会帮忙参加排球社和手球社的交流比赛。除此之外,她要当日舞社的店员,还接受当摄影社的模特儿和帮将棋社拉客等等,似乎非常忙碌,应该没心力帮忙班上那个让人提不起劲的鬼屋吧。
(别再想式部的事了。)
尽管是光这么告诉自己,就算他不想,在隔壁座位噘着嘴巴、板着脸操作手机的身影仍然会映入眼帘。另外,画着小鸟图案的信封也还是继续放进是光抽屉,令他的烦闷心情久久不散。
是光直接跟帆夏碰面时,是在文化祭数日前——日本舞研究社的社团教室。
由于月夜子传简讯严格命令他「要试穿衣服,所以给我过来」,是光便暂时放下班上的工作,抱怨着「为什么连我都要去」,跟美智留一同前往社团教室,结果——
「啊!」
「——!」
葵和帆夏满脸通红,回头望向是光。
葵正在将白色荷叶边围裙穿在有着轻飘飘裙摆的长连身裙上。她盘起头发,戴着护士帽,穿着白色裤袜和凉鞋,清纯又可爱。
帆夏身上则是完美贴合身体曲线的迷你裙护士服,果然也戴着护士帽,修长双腿被这套衣服衬托出来,十分性感。
「赤、赤城同学……」
「……」
由于两人害羞地缩起身子,是光觉得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脖子和耳朵附近开始发热。
帆夏和葵。
双方都是是光现在极力想避开的人。
然而他现在却忽然撞见穿着护士服的两人,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光没察觉到是光的心情,在他头上兴奋不已。
「哇,葵小姐和式部同学都好适合喔!葵小姐好可爱,式部同学也让我小鹿乱撞。欸,是光也夸她们几句吧。」
(叫、叫我夸奖她们……!怎么可能啊!)
葵红着脸由下往上看着是光,帆夏嘴唇抿成一线,也斜眼看着他。
她们似乎很在意是光的反应。站在是光身旁的美智留也露出有点哀伤的表情,仰望是光。
(……唔,我该怎么办?)
打破这段胶着状态的,是月夜子。
「我在等你呢。衣服也有赤城和花里同学的,你们换上来看看吧。花里同学去那边的屏风后面换。」
月夜子声音愉悦,将衣服递给美智留。
她跟帆夏一样身穿迷你裙护士服,丰满胸部及纤细柳腰被强调出来,让她显得比平常更加艳丽,释放出能瞬间将在场空气染上其他颜色的存在感,是光的脸完全红了。
光也「太棒了,月夜子!真希望我在活着时让你穿成这样给我看,这样的话……」开始妄想,高兴得心荡神驰。
「赤城就在这边换。我来帮忙。」
葵和帆夏同时睁大眼睛。
是光也慌张地说:
「学姊要我也打扮成护士吗?在这里?」
月夜子「噗」一声笑出来,咯咯笑着。
「讨厌,我不小心去想象戴护士帽、穿迷你裙的赤城了。有、有够不适合。好奇怪。」
「对啊,不适合啦!是说就算适合也不会让人高兴!我绝对不会穿!」
「不行,因为赤城也是日舞社的一员。好了,把上衣脱掉。」
「呃,住手,学姊。在这么多人面前——」
月夜子熟练地脱下是光的西装制服,葵和帆夏看着这副情景,似乎在犹豫该不该阻止。
「乖,别跟个女孩一样吵吵闹闹的。」
「对啊,你就觉悟吧,是光。」
(光,你这家伙。)
是光瞪向在空中高兴欣赏这个画面的光。这段期间,月夜子迅速将一件白色长袍套在是光的衬衫上。
「——这不是白袍吗!」
「对呀。说到护士小姐的恋人,果然是医生吧。」
月夜子在是光的脖子挂上听诊器。
「嗯——你的发型让人觉得像没执照的野生医生,有种狂野感,也挺不错的,不过还是稍微设计一下比较好。」
「野生医生是什么?有这种医生吗?哇——」
月夜子开始将整发剂胡乱抹上是光的红发,用双手把他的浏海梳起来,旁边的头发也全都梳到后面,还帮是光戴上没有度数的眼镜。
「好,完成。」
「哇啊啊!我现在变成什么样子!」
「很帅喔!是光!」
光双眼闪闪发光地断言,葵和帆夏却「「!」」倒抽一口气后脸色发青,月夜子则是又喷笑出来,抱着肚子大笑。
「噗,跟乔装成医生的恐怖分子一样。感觉会用手术刀跟人战斗。」
是光冲到放在社团教室的全身镜前面,大声呐喊:
「这什么鬼啊!」
一名身穿白袍的男子驼着背、眼神凶恶,红发全被往后梳,眼角上吊的眼睛戴着眼镜,听诊器垂在脖子上。跟月夜子说的一样,与其说是医生,更像潜入医院的恐怖分子。
「很适合你,赤城。太棒了。我笑得肚子好痛。」
「骗人!不要一边笑一边说!」
「是真的。对不对?式部同学、葵小姐。」
帆夏移开目光,葵扭扭捏捏的。
「……没什么不好的。」
「我……我觉得,很棒。」
她们各自用细若蚊鸣的声音回答。
空气又微妙地停滞住。
这时,跟葵换上同样衣服的美智留回来了,她一看到是光就瞪大眼睛。
「哎呀,好可爱。让花里同学穿古典风果然是正确选择。」
月夜子愉快地说,葵也用有点拔尖的声音说「是的,很适合」。
「美智留,很可爱喔。」
帆夏生硬地夸奖她,美智留颤了一下,用同样僵硬的语气回以称赞:
「谢、谢谢……小帆穿这样也很好看……」
不过两人都别开视线,没有继续交谈。
月夜子蹲在榻榻米上,抚上美智留的裙摆,叫唤帆夏。
「长度再短一点比较好。式部同学,你可以就这样帮她把裙子缝短吗?」
「这、这样的话!我自己来就行了。」
美智留急忙说道。
「你穿着裙子会比较好调整吧。而且式部同学很擅长裁缝,马上就会缝好。」
帆夏虽然表情僵硬,仍然在美智留面前跪下来,开始缝裙摆。
「不要动喔,美智留。」
美智留垂下眉梢,绷着脸低头注视帆夏。缝着裙摆的帆夏表情也很紧绷。
(……式部跟花里还没和好啊。)
是光很在意她们两个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
(式部……在想什么?)
不只是美智留,帆夏为什么会变得对是光冷漠以待?
「式部同学很会用针呢。她之前在是光家做的沙拉也很好吃的样子,一定会是个好新娘。」
光温柔地说。
是光听到后,想起暑假一回到家,穿着印花围裙的帆夏就突然走到玄关迎接他的事。
——欢、欢迎回家。
帆夏满脸通红,看着是光。
准备伸手拿七味粉撒在天妇罗上时,是光和帆夏的手重叠在一起。
那个时候,是光知道了帆夏也跟他一样喜欢吃辣。
之后在是光房间,帆夏用怯弱眼神看着是光询问:
——我可以……继续喜欢你吗?
是光还没回答帆夏。
跟帆夏在一起时会感到放心,跟她交谈时总觉得很愉快,意外发现两人意气相投时会很高兴,被帆夏视而不见时会生气到不行、心情烦闷起来。
这种感情该怎么称呼?
是光被周遭的人害怕、避之唯恐不及,第一个来找他——之后也愿意跟他保持交流的式部帆夏这名女性,对是光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没有忘记。我没忘记你说过喜欢我。
(我现在也还记得。)
可是,他还没有得出答案。
是光注意到葵正不安地凝视看着帆夏的自己,吓了一跳。
他明明非常在意帆夏,但葵也会让他的心情产生动摇。
(这样我哪有资格说光是花花公子。)
这种难以呼吸、仿佛被关在看不见出口的迷宫的感觉,持续到美智留轻轻拉扯是光白袍的下摆,一脸泫然欲泣地说「赤城……差不多该回教室了……还有工作要做……」为止。
得到借口能离开帆夏跟葵在的地方,是光松了一口气。
「喔、喔。」
是光一边点头,一边觉得这样子的自己十分卑鄙,胸口一紧。
葵哀伤地目送是光跟美智留一起走出社团教室。帆夏噘起嘴,绷着脸别过头。
◇ ◇ ◇
是光怀着郁闷心情回到家,将文化祭入场券交给紫织子。
「哇,谢谢你,是光哥哥!」
紫织子高兴得跳起来。
「看,小琉璃,是文化祭的入场券唷,很棒吧?」
她还跟小琉璃炫耀入场券。
小琉璃酷酷地「喵」了一声,屈起柔软的身体舔毛。
没有人知道那声「喵」是「太好了」、「冷静点」,还是「哎呀,这样呀」。
文化祭那天,正风围棋教室的老师要比赛,他预定要去如油兼观战,小晴则是要参加朋友的结婚典礼,不能陪紫织子。
小晴主张「不能让紫织子一个小学生去高中的文化祭」,正风往奇怪的方向担心「如果她一个人去文化祭那种地方,被奇怪的男生搭讪怎么办」,果然也是持反对态度。
「我一个人也没问题啦。」
紫织子虽然这么抱怨,但她察觉到小晴跟正风的决定不会动摇,便提出妥协方案——
「那我让我们班优菜的爸爸带我去。优菜也从她的表姊那边拿到入场券,说她要去学园祭。」
「呣,哎,既然如此。」
「没办法呢。」
——让正风和小晴同意了。
「文化祭怎么不快点到呢——」
紫织子天真笑着的模样,让是光觉得心情轻松了点。尽管如此,他的表情似乎还是很阴沉,让紫织子担心了。
「是光哥哥,你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好像……有点没精神。」
「没事啦。」
是光摸摸紫织子的头,将她柔软的黑发揉得一团乱,令她鼓起脸说:「讨厌,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如果有什么伤脑筋的事,可以跟小紫商量唷。小紫会跟是光哥哥一起想办法,把你的敌人从社会上抹杀。」
「……你别这样啊。」
是光嘴巴歪成「ヘ」字形,心想:
(我要振作点,不能让小紫担心。文化祭也得再努力一点才行。)
「是光哥哥班上,文化祭要做什么?」
「怨灵之馆。」
「哥哥当怨灵?」
「不是啦。」
光带着成熟温柔的表情,注视跟是光撒娇的紫织子,以及不会摆架子、态度自然——像真正的兄妹一样跟她交谈的是光。
◇ ◇ ◇
文化祭两天前——在纸箱涂上颜料做成的迷宫部分也几乎已经完成,之后只要在前一天组合起来就行了。
放学后的工作也早早结束,同学们离开后,是光环视排在教室旁边晾干颜料的纸箱,感慨良多。
「都到这个地步了,希望……能让它成功啊。」
是光对在他身旁一起看着布景的美智留低语道。
「花里帮了很多忙。」
「不会呀……我什么都没做。」
美智留用无精打采的声音回答。
「帮助赤城的,是那个给你小鸟信封的人吧……」
是光望向美智留,看到她低着头,一脸忧郁。美智留垂着忧伤目光,略显犹豫地询问皱着眉头、心想「发生了什么事吗」的是光。
「赤城……你文化祭有什么计划吗?」
「啊?」
计划是指班上的鬼屋、日舞社的摊位,还有朝衣命令他加入的特别警备班吗?
美智留双手紧紧握拳。
「我……没有计划。国中部的时候也一样,小帆是个很受欢迎的人,所以很忙碌,不能只跟我在一起,所以我总是跑到图书馆看书……可是呀……我其实很憧憬跟喜欢的人牵手逛学校、一起吃棉花糖、钓水球、玩射击游戏拿奖品的娃娃、跳土风舞——这种情侣们的全套行程的感觉……我一直在想,交到男朋友后要试试看……」
对于美智留忽然开始述说对文化祭的憧憬的原因,是光有点困惑。不过飘在旁边的光露出像在表示「真糟糕啊……」的紧张眼神,让他知道自己正逐渐陷入不太妙的状况中。
而且,这种会让人背脊发凉、胃被勒紧、冷汗直冒的感觉,是光有印象。
第二学期刚开始时,美智留说有重要的话要说,是光便跟她一同前往顶楼。
那天是阴天,没有阳光,空气闷热——美智留低着头,小声问他。
——赤城……小帆和我,你比较喜欢谁?
是光真的搞不清楚。美智留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可是被她用泛着泪光的怯弱瞳眸仰望,让他不禁背脊发凉,喘不过气。
当时是光表示这不能比,他回答不出来。
他一这么回答,美智留目光就变得更加苦恼。
——那……你喜欢小帆吗?
回过神时,现在跟那个时候一样,是光周围的空气紧绷,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痛苦的鼻息。
美智留抬起头,对是光投以烦恼目光。
光也露出屏息以待的表情,默默看着是光跟美智留。
「赤城……我……」
柔弱细微的声音偷偷从是光耳朵钻入,令他脑袋发麻。就在他紧张得吞下一口唾液时,头上传来态度旁若无人的声音。
『赤城是光同学,马上到学生会室。』
朝衣的声音从广播器传出。
紧张气氛被强行打破。
『要是敢让我等,我可不会饶你。给我快一点。』
惯于命令他人的高傲声音又催促是光一次。
「抱歉。我得走了。」
美智留忧伤的目光令他感到仿佛胸口被抓了一下的罪恶感,是光的脚已经走向走廊。
◇ ◇ ◇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赤城。」
是光一打开学生会室的门,就被朝衣锐利的眼神瞪了。
「是文化祭的两天前唷。」
不等是光回答,朝衣便冷冷说道。
「不过你这个人却在我叫你来之前一次都没露过脸。你没有被分配到特别警备班的自觉吗?」
「嗯、嗯……抱歉。」
美智留泛着泪光的眼瞳还残留在眼底,是光心不在焉地回答。朝衣蹙起眉头,低喃道「真不寻常」。
「你竟然会乖乖向我道歉。」
「没什么不好的吧。就算是我,觉得自己不对的话,对方是谁我都会道歉。班上太忙,让我把特别警备班的事完全忘光也是事实。」
「……是吗?这并不值得称赞。」
朝衣冷冷低语,对是光说「哎,拥有反省的心态是件好事。只要你不犯下『重蹈覆辙』这个愚蠢行为」后,将文化祭的校内地图、印着「特别警备班」字样的臂章,以及整理好各个警备时段中、是光负责的区域的纸张交给他。
「地图在当天前记住。」
「国中部和小学部也要?剩下两天耶。」
「你主要负责高中部的校舍,不过为了应付紧急情况记起来,应该不会是浪费时间才对。给我记住。完美地。」
朝衣的语气仿佛在用刀刃斩断东西,斩钉截铁地断言。
「知、知道了啦。」
今天得熬夜了。不过是光也不想被朝衣视为派不上用场的人。
(我就记给你看,完美地。)
朝衣以事务性的语气,为是光讲述当天的工作内容及注意事项。
她不给是光记笔记的时间,是要他用脑袋记住吧。因为她不需要办不到这点事的无能之辈。
实际上,朝衣自己也没在看资料,流利地侃侃而谈。
因此是光也紧盯着她,竖起耳朵,将朝衣的话一字不漏记在脑海。
「是光跟小朝都很好胜呢。」
光带有笑意的自言自语传来。
朝衣就这样讲了三十分钟左右工作的事,然后冷淡地说:
「你有注意到吗?赤城。」
「注意到什么?」
「现在,这间学生会室里,只有我跟你两个人。」
不,光也在啊——是光想如此回应,不过说了这种话朝衣一定会生气吧。所以——
「是吗?」
他一这么嘀咕,朝衣就用细长双眸盯着是光。
「我一直很想有个跟你好好说话的机会。终于让我等到了。」
这句话令是光内心一颤。
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光的『最爱』。」
(果然是这件事吗?)
是光板起脸。光也表情紧绷。
(斋贺想跟我谈光的义母的事。)
藤乃现在怀有身孕。
光说她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
光从小就恋慕着藤乃,但藤乃在数年前跟光犯下那唯一一次的过错后,就彻底拒绝了光。因此,那不可能是光的孩子。
(不过,斋贺还是觉得那是光的小孩。)
偷情怀上的小孩,在光最爱的女人腹中逐渐成长,总有一天会诞生于这个世上,就算朝衣再怎么沉着,也无法保持冷静吧。
「孩子——不是光的。」
是光从朝衣身上移开目光,直截了当地告诉她。
「这是光自己断言的,所以不会有错。」
朝衣蹙起眉头。
「从状况上来看,我不认为你有时间跟光聊到这么复杂的事。」
「那我只能让你相信了。光把他跟义母之间发生了什么全都跟我说了。三月,他的义母回到故乡时,光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就跑去义母住的帝门家别墅见她。可是义母说她不爱光,说光会给她添麻烦,把光赶回去了。在那之后,光身心俱疲地跑到教会,又见到了空。光跟义母之间没发生任何事。如果他们在那个时候确认了彼此的心意,光也不会变得那么绝望、那么自暴自弃吧?所以孩子不是光的。」
这是光跟是光坦承后,是光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思考、整理出来的结果。
光爱着藤乃,藤乃拒绝了光。
这就是一切。
不过在那之后,五月黄金周于别墅发生的事,光的话语跟记忆都含糊不清,深夜把光叫到河边的,真的是藤乃吗?
抓住失足坠落河中的光的手,试图把他拉上来的,跟把他叫出来的又是同一个人吗?这个是光也不知道。
关于这点,是光觉得光还对重要的部分有所隐瞒。
光一脸忧郁,听着是光对朝衣如此诉说。浮现于瞳眸中的影子越来越深,表情逐渐从脸上消失。
朝衣用严肃眼神回望是光。
「从状况上来看不可能……但我相信光跟你坦承过她的事。不过,还不能断定肚子里的小孩父亲是谁。」
她的声音充满强烈否定。
「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的人,只有母亲而已。就算光不知道也不奇怪。」
「都说了,光跟义母之间什么都——」
朝衣打断是光的话:
「光被她拒绝,从别墅回去的那一晚,她也又离开了别墅,不在那里唷。佣人虽然被堵住嘴巴,不过当地人士表示有看到她离开别墅。说不定是去追光。」
「什么——」
是光倒抽一口气。
光大概也不知道这回事吧,他瞪大眼睛,肩膀一颤。
「然后,她跟光——」
「别说了,小朝。」
光面容扭曲,用悲痛欲绝的声音大叫。
「那晚跟我在一起的是空。那个人不爱我。她把我赶了回去,没有再背叛父亲。所以,不要破坏那个人的名誉。不要污蔑那个人。」
光双唇颤抖,眼中浮现强烈的苦恼,他拼命倾诉,仿佛随时都会凋谢。他的声音也用力刺上是光胸膛。
「别说了!斋贺!」
是光的呐喊宛如当头棒喝,让朝衣吓了一跳,中断话语。
「拜托……别说了。不要再猜测,玷污光的最爱。光会……难过的。」
是光也痛苦得声音嘶哑,看着朝衣的双眼像在承受痛楚般眯了起来。
朝衣一脸惊讶地回望是光,不久后用僵硬的语气说:
「……知道了。在找到明确证据前,我就先不提这件事吧。」
光低着头,嘴唇抿成一线,看起来还是很不好受。
是光也紧紧皱着眉头,对朝衣低头道歉:
「抱歉……」
「……你跟我道歉,感觉果然很奇怪。」
朝衣的声音听起来五味杂陈。
「是说,一朱也注意到光的最爱不是葵了。我之前在警戒他会不会对空做什么,不过空说没特别发生什么事,搞不好一朱是想对光的义母……」
是光对朝衣提出自己的顾虑,光也担心得脸上蒙上阴霾。
「一朱暂时不会有动作。」
朝衣如此断言。
「为什么?」
「我实行了以毒制毒。」
细长美丽双眸闪烁利刃般的光芒。
「我从旁教唆一朱的母亲,导致她跟一朱对立。本来应该很听话的儿子跑出自己的手掌心,开始恣意妄为,她也觉得很不愉快,所以没花我多少工夫。不过一朱对她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重要棋子,所以不能破坏他,双方都是我这边的敌人的事实还是没有改变。」
(这种事你怎么讲得那么平静啊。小朝,你果然是个可怕的女人。)
是光有点冒冷汗。
「一朱现在在英国。表面上是要去短期留学,实际情况则是因为母亲的攻击,不得不暂时避难。」
光总算放心的样子,他喃喃自语「太好了」,轻轻呼出一口气。
(哎,那个女装癖变态不在日本,是让人很爽快没错。)
是光心情也好了起来,试着夸奖朝衣:
「不愧是小朝,真可靠。」
朝衣眉头动了一下,低声说道「……那当然」,然后默默别过头。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段时间。
「……」
朝衣标致的侧脸朝着是光,冷冷说道:
「葵……她说要帮日舞社的忙呢。」
朝衣跟葵的关系在暑假期间产生裂痕,现在还没修复。尽管有修复的征兆,但她们似乎都在试图捉摸对方的想法,掌握新的距离感。
朝衣虽然故作冷静,不过她果然还是会担心葵这位青梅竹马兼好友吧。
然而,她突然提到葵的名字,令是光动摇到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不、不是我硬拖她来帮忙的喔。」
心跳瞬间加快,脸也一下子变热。
(糟糕,我脸有没有变红?)
只不过是听到葵的名字就有这种反应,症状非常严重。朝衣皱起眉头,望向是光。
「那是葵自己……呃,所以说,她也不是非日舞社不可,葵只是跟开始打工的时候一样,想要改变自己,所以,那个,葵她……」
是光越是想打圆场,脸就越来越热,讲话也语无伦次,光在旁边露出孤单表情也让他更加混乱。
(可恶,我反应太大了。)
是光紧紧闭上嘴巴,心想「我闭嘴好了」。
这时,朝衣像在盘问他般开口说:
「赤城,你喜欢葵吗?」
朝衣一问出口,是光就又激动起来,全身热得跟燃烧一样,是光无法阻止黑色结晶肆虐着想从喉咙窜出,大声吼道:
「只有葵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