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小姐,可以帮我去朝衣小姐那边,请她在这份申请书上盖章吗?」
帆夏一边整理文化祭要穿的衣服,一边看到葵听见月夜子这句话后身体轻轻颤了一下,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咦……可是……」
葵陷入沉思,点缀乌溜溜双眼的黑色睫毛低垂,樱色嘴唇紧抿。
「刚才赤城被朝衣小姐用校内广播叫去,你很在意对吧?」
月夜子嘴角扬起艳丽微笑。
帆夏觉得这句话好像也在对自己说,不禁吓了一跳。
(我、我又没在担心赤城……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连话都没说过,我也在避免跟他四目相交……)
然而,那头乱糟糟的红发、锐利的目光以及微微驼背的走路方式却浮现于脑海,令帆夏胸口隐隐作痛。
(赤城……大概觉得我在无视他吧……之前我一直缠着他、多管闲事,在赤城当上文化祭执行委员,忙得焦头烂额时却跷掉工作回家,他一定很生气……他已经不会觉得我是可靠的天芥菜了……)
——你人真好。
——有式部在真的太好了。
这不是会对喜欢的女孩说的话。他真的不懂女人心,不知道在开什么玩笑。
即使如此,想到是光觉得自己足以信赖,帆夏还是会高兴得脸颊发热,每次回想起来都会在房间的旋转椅上转来转去。
(我明明很高兴能跟赤城传简讯、去游泳池,就算只是身为他的同学。)
帆夏已经连一如往常地跟他说话,都做不到了。
——小帆这个骗子。你其实喜欢赤城吧?
放学后。美智留在所有人都回家了的教室里这么对她说时,帆夏觉得心脏宛如被紧紧掐住。
情急之下说出口的,是否定的话语。
——怎、怎么可能。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我只把赤城当同学看待。
美智留用寂寞又哀伤的眼神,看着拼命解释的帆夏。然后颤抖着对她说:
——那就不要在我面前跟赤城那么亲近。不要对赤城笑,不要在跟赤城说话时脸红,不要担心赤城。你不喜欢赤城的话……就、就不要再妨碍我了!
那个最担心害别人不高兴,无论受到什么样不合理的对待,都不会把自己的意见说出口,从没耍过任性的美智留,将目光从帆夏身上移开,清楚地如此表示。这件事深深重创帆夏,她僵硬地点点头。
——嗯……
美智留的脸皱了起来,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她转身背对帆夏,一个人先回家了。
帆夏留在教室,不得不对抗胸口如针刺般的痛楚,以及后悔和罪恶感。
美智留跟她明明是朋友,她却骗了美智留。
如今,她也在持续说着谎。
美智留明明老实将自己的感情告诉了帆夏。
(那个时候,假如我有告诉她『我其实也喜欢赤城』,会比较好吗?)
是光在美智留的推荐下当上文化祭执行委员,休息时间和放学后都跟美智留一起准备文化祭。帆夏偷偷看着他们一起工作,一边感到胸口疼痛欲裂时,无数次这么想过。
明明那之前都是帆夏的任务,现在却是美智留在竭尽全力帮助是光。即使是光出声叫她,她也只能绷着脸无视。
美智留注视是光的眼神直率又坚强。中午,她将自己做的点心递给是光,是光愁眉苦脸地接过,仿佛很珍惜它似的小口小口吃着,帆夏也都看见了。是光生硬地道谢后,美智留露出的喜悦微笑很可爱——连身为女性的帆夏都这么觉得,美智留在是光眼中一定也很可爱。是光也会开始注意到美智留的优点,之后两人会更加亲密吧。光是这样想象,帆夏就觉得自己快要憎恨起美智留。这样的自己,很令人讨厌。
(而且,赤城现在迷上的——不是美智留……)
不只是心脏,帆夏觉得全身都被紧紧勒住。
葵低着头,似乎还在犹豫。
被唤作「朝之宫」的朝衣跟葵现在的关系很微妙,帆夏也有听说这个传闻。守护清纯文静的葵之上的能干才女——朝之宫。平安学园学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情势,产生了变化。
暑假,月夜子在河岸举办了烟火大会,朝衣跟葵虽然也有参加,不过那个时候,她们感觉也在刻意远离对方。
「欸,葵小姐。赤城不知道还在不在学生会室?我明明有传简讯告诉他要决定接待客人的时段,叫他到社团教室来,他却还没出现。麻烦你请朝衣小姐在申请书上盖章,顺便把赤城带过来。」
月夜子应该也知道朝衣跟葵正在吵架才对。然而她却刻意叫葵去朝衣那边,想必是月夜子在以她的方式,试图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吧。月夜子虽然看起来反复无常又自由奔放,其实她是一名会为他人着想的温柔女性。
与帝门光有关的那些纠葛,让朝衣跟葵都不喜欢月夜子,不过月夜子似乎对两人感到很亲近,葵决定在文化祭帮日本舞研究社的忙后,月夜子也常常开朗地跟情绪紧绷的葵搭话,注意不要让葵觉得不自在。
所以她之所以会拜托葵去找朝衣,一定也是出于善意吧。
葵应该也有注意到。
即使如此,果然还是会尴尬吧。葵垂下目光、娇嫩双唇可爱地抿成一线、犹豫不决的模样看了让人觉得心疼,帆夏自己也跟美智留闹得很僵,没办法好好说话,让她将这份心情投射在葵身上。
「那个,我可以一起去吗?」
葵惊讶地望向帆夏。
月夜子笑着说:
「也是。要把赤城从朝衣小姐那边拖回来,两个人去似乎比较好。那就麻烦式部同学和葵小姐了。」
「好。走吧,葵之上。」
「嗯、嗯。」
葵小声回道,紧张地站起来。
「那我们走了,月夜子学姊。」
走到门边时,帆夏故意开朗地说。
「慢走,式部同学,葵小姐。」
月夜子也扬起柔嫩红唇,回以灿烂笑容。
帆夏就这样跟葵并肩走向走廊。
由于文化祭即将来临,放学时间变得比平常还要晚,人声和工作时发出的声音伴随热闹气氛传来。
葵垂着目光走在帆夏身旁,害羞地用微弱声音说:
「谢谢你陪我一起去,因为我一个人的话会很尴尬……得救了。」
乌黑直发从纤细肩膀垂落,轻盈摇曳。葵的娇小身躯缩得越来越小,脸颊微微泛起红潮,这副模样端庄又如梦似幻,怎么样都看不出是比帆夏年长的学姊,令帆夏胸口发疼。
(啊啊,葵之上真是个可爱的人……)
她将这份情绪藏在心中,一如往常地回答:
「不会,我也正好想转换一下心情。」
葵又露出害羞的柔弱表情,抿着嘴唇,提心吊胆地询问:
「赤城是在忙班上开店的准备工作吗?因为他不太常来日舞社……」
「咦?啊,对呀。」
从葵口中听见是光的名字,果然会觉得胸口刺痛。
会让帆夏想起是光跟葵牵手的时候。
帆夏从葵口中听说,是光在咖啡厅偶然和离家出走的母亲重逢,她非常担心,跑到是光家附近的那一晚。
一名陌生女子牵着小男孩的手,站在是光面前。葵在泪流满面的是光旁边握着他的手。
那个时候,帆夏觉得自己完全输了。
看到那个画面,帆夏已经没有希望了。
是光爱上的奏井夕雨为了跟家人一起生活,远赴欧洲的时候,帆夏也感觉到是光心中没有自己,十分难过,不过她能努力。因为她有自信,现在离是光最近的女孩不是夕雨,而是自己。
帆夏好几次委婉表达自己的心意。是光没有忘记夕雨,即使如此,他还是愿意面对帆夏,邀她晚上到游泳池、对她说「我没忘记你说过喜欢我」,甚至还跟她约好,一定会答复他对帆夏是什么样的感情。
每一次都令帆夏变得更加喜欢是光。
希望越来越大。
尽管现在他们只是关系亲密的同学,说不定总有一天,是光也会将帆夏视为一名女孩子,喜欢上她。
这种自以为是的愚蠢想法,在帆夏看见葵牵着是光的手陪在他身边的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帆夏之前觉得,葵这位千金小姐跟是光这个粗鲁的庶民并不配。
但那个时候的他们,却是让人无法介入其中的完美一对——
让人觉得他们明明完全相反,同样的心意却做为羁绊,将两人紧紧相连。
比不过人家。
帆夏痛苦地这么想。
(因为赤城本来就喜欢葵之上……)
帆夏之所以没告诉美智留她真正的想法,一定是因为明白了自己没有希望。
所以美智留叫帆夏不要妨碍她时,帆夏点头了。
(什么恋爱专家啊。什么因恋爱迷惘的女孩们可靠的忠告者啊。我超笨、超卑鄙的,一点用都没有。)
一边烦恼不已,一边踏上的路途,漫长到让人觉得会失去意识。
葵目光低垂,沉默不语。大概是因为要去找朝衣让她很紧张吧。
还是说……
(她在想赤城的事吗……)
两人终于抵达学生会室,就在葵轻轻点头,屏住呼吸,准备敲门时——
刺耳声音从门后传来。
「只有葵不可能!」
◇ ◇ ◇
「只有葵绝对不可能!」
是光以喉咙快要被撕裂的力道对朝衣大喊。头、眼睛、耳朵、喉咙都热得跟被扔进火中一样。
朝衣双手环在胸口下方,板起端正美丽的脸庞。
光在是光旁边对他投以忧伤眼神。
是光明白越是激动,就越会把自己逼到绝路,但他没办法忍住不这么大叫。
之前美智留在屋顶问他喜不喜欢帆夏时,是光立刻回答「喜欢」。
他觉得帆夏是个好人。
所以被问「喜欢吗」时,他毫不犹豫回答「喜欢」。
他能回答得跟呼吸一样自然。
然而面对朝衣的质问,他却不能肯定。
没错,绝对不能!就算被威胁、拷问!就算身体被撕得四分五裂——也不能说出这种话,不能去想这种事!
全身热得像在燃烧,喘不过气来,仿佛连眼底都染上一片红色,太阳穴剧烈跳动。
「葵是光重要的女人——所以只有葵,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
◇ ◇ ◇
「只有葵,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
是光悲恸的呐喊,传入门扉另一侧的帆夏和葵耳中。
这声呐喊宛如野兽的恸哭。鼓膜被震得发麻,连内心都逐渐被撕裂。
葵睁大眼睛,颤抖不已。白皙清秀的脸庞浮现冲击及绝望之色,黑眸渐渐涌出泪水。纤细喉咙咽下一口唾液,为了敲门而举起来的手,握拳停在半空中,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葵将拳头握得更紧,仿佛在拼命试图抓住救生索,然后没有敲门,转身飞奔而出。
帆夏急忙追上去。
「葵之上,请等一下!」
她气喘吁吁,拼命追向葵。
葵感觉随时都会摔倒,她在走廊上胡乱奔跑,穿越走廊,冲上楼梯。黑发在单薄背上虚无缥缈地摇曳。
「葵之上,等等!」
帆夏的声音或许传不到葵耳中。因为她听见是光说了那种话,受到太大的打击。
大概是精疲力竭了吧,葵在二楼楼梯的平台踉跄了一下,扶着墙壁蹲下来。
「葵之上……!」
帆夏急忙跑过去,也跟着跪到地上。她一抓住葵纤细的肩膀把她扶起来,泪水便从葵人偶般大而圆的双眸一滴滴滑落,濡湿光滑白皙的脸颊。
「赤、赤城同学会对我那么亲切,是因为……我是光的未婚妻。」
葵哽咽了好几次,用带哭腔的声音轻声呢喃。
她小小的手在嘴巴下方紧紧交握,紧绷的脸颊被泪水沾湿,颤抖着说:
「只有赤城同学……我也绝对、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
帆夏的身体仿佛也在随心脏一起跳动。
(不对。赤城他——赤城他会那样说——)
喉咙发热,胸口揪紧——是光激动的声音中蕴含的痛苦、迷惘、渴望似乎传达了过来,让她既痛苦——又悲伤。尽管知道这么做会对自己不利,帆夏还是不得不说出口。
因为,是光的话语明明充满他的心意!
「不是的……赤城他……!他对葵之上……!」
◇ ◇ ◇
「……葵……只有葵……」
是光的声音越来越飘忽不定。
在体内肆虐的热度逐渐散去,令人难以忍受的后悔在同一时间侵袭而来。
(我干么像个笨蛋一样大吼大叫?)
光看起来很担心。
朝衣也从生气地板着脸,转换成像在观察蠢男人的冷静表情。这让是光感到越来越难为情。
「……抱歉,我太激动了。」
是光低声道歉。
「你这是第几次道歉了?」
朝衣语气平淡。
「道歉道那么多次就没价值了。你比较适合目中无人到让人火大的态度。」
她眼神冰冷,不过这句话或许是在鼓励是光。
「刚才那些话我就当没听见。事实上,在我听来只是一只野狗在乱吠,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斋贺……」
「如果你打算道谢,还是算了吧。被你说『谢谢你』这种话,我会觉得恶心。」
尖酸刻薄的话语。此时此刻反而让是光感激得胸口揪紧。
多亏了朝衣,是光现在冷静许多。
朝衣又别过头。
「赤城,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加进特别警备班吗?」
她突然提出这种问题。是光立刻回答:
「因为你想找我碴?还是陷阱?」
讨厌是光的朝衣竟然交给他学生会的工作,是光只想得到这个原因。
朝衣嘴角垮了下来,似乎很不高兴。
答错了吗?
「我允许叫我小朝的人,家人外的男性只有你而已唷。」
「喔,你也没朋友嘛。」
「……不是那个意思。」
朝衣的嘴角似乎比刚刚往下方弯了一点,眼神也很不快。
她不知为何叹了口气,冷冷说道:
「我积了些不得不看的文件。当你的说话对象就到此为止。请你离开。」
一到走廊上,光就苦笑着说:
「是光,你对小朝的迟钝度是不是增加了七成?」
「啊?」
「没注意到也没关系,这样你跟小朝似乎都能和平共处。不过,小朝心里应该很焦躁。这种事对她来说也是第一次吧……可是俗话说『初恋不会开花结果』……」
「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第一次的时候谁都会迷惘、着急、惊慌失措,无法事事顺利呢。」
「……我更搞不清楚了。」
是光板起脸,同时也为光跟平常一样找他说话而松了一口气。
(我又不是小孩子……得想办法不再像刚刚那样大吼大叫……)
是光回到教室,里面一片静寂。
(花里去日舞社了吗?)
由于月夜子说要决定轮班时间,是光也得去那边一趟。
他弯腰准备拿挂在书桌旁边的书包时,吓了一跳。
有个人躺在地上。
是美智留!
美智留闭着眼睛,双手交叠于胸前,穿着制服仰躺在地。
「喂!花里!」
是光急忙跑过去。
「花里同学,你怎么了?」
光也惊慌地呼唤美智留。
「啊……赤城。」
美智留缓缓睁开双眼。
然后又阖上眼睛,一副想睡的样子。
「你回来了。」
她用轻柔无力的声音喃喃低语,不知道是不是睡迷糊了。
「什么『你回来了』啊!为什么要在地上睡午觉?我还以为是尸体,吓了一跳耶。是说地板又硬又冰吧?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睡,去日舞社睡啦,那边有榻榻米。」
美智留又睁开眼睛,仰躺在地上,盯着俯视自己、大声嚷嚷的是光。
她的眼神像小狗一样,很寂寞的样子。
另外,是光察觉到这个姿势像他的脸要覆上美智留的,突然惊慌失措起来。
「总、总之给我起来啦。」
是光别过脸,站起身,他一粗声说道,哀戚声音便传入耳中。
「花谢了……」
他回过头,看见美智留仍然仰躺在地,难过地看着天花板。不过那双眼睛仿佛不是在看天花板,而是其他东西。
「花?哪里有开花啊?」
光也露出诧异神色。
美智留的眼神悲伤地动摇。
「你没注意到呢……这也……没办法吧,因为花儿静静地一点点……一点点……逐渐凋谢……旁边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任何人看它,逐渐凋谢……然后呀,在地上积得越来越多……接着被埋进土里……」
美智留的声音,听起来已经不像睡迷糊了。
可是她仰望天花板的寂寞双眸泛着泪光。
「欸,掉到地上的花瓣,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会变成肥料不是吗?」
是光一回答,美智留就以无精打采的声音低喃:
「……这样呀。」
「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事。」
「那就起来吧。抱歉让你等,我没想到你在等我。」
「没关系,是我自己想等你。」
「来。」
是光抓住美智留的手,把她拉起来。
美智留坐起上半身,凝视是光抓着自己的手。
那双眼睛浮现哀伤的阴霾。
「赤城的手指……」
「喔——干、干么?」
美智留双手轻轻包住是光的手,将它举到眼前,一边用指尖一根一根抚过是光的手指,一边紧紧盯着,是光因此着急起来。
「你你你你在干么啊!」
她纤细的手指像在寻找什么东西般,每一次抚过是光手指的前端和手指与手指之间,都会让是光痒得打颤。
光在旁边瞪大眼睛。
「……好粗呢。」
「啊?」
「赤城的手指……很硬,摸起来很粗糙……很大……感觉很可靠。」
美智留眼眶又泛起泪水。哀伤、难过、寂寞地抚摸是光的食指,将他的指尖抵在唇上。
「——!」
是光大吃一惊,脖子到脸都热得跟沸腾一样。
光也下意识探出身子。
「花、花花花花里!」
但舌头打结,没办法好好说话。
是光硬是将自己的手从美智留手中抽出来,在空中甩来甩去。
「你、你怪怪的!怪怪的喔!」
如果是月夜子做这种事,是光或许会惊讶,不过他还能理解。
那位活泼、喜欢恶作剧的学姊,会这样闹人也不奇怪。
不过美智留不是这种个性的人。至少是光认识的那位认真班长——花里美智留不是。
「你果然睡昏头了吧!没错!一定是这样!对不对?你昨天没睡吧?」
「……我每天都会睡足八小时呀。」
「那样不够啦!要睡十小时才行!」
「嗯……嗯。」
「你今天就先回家睡觉吧。明天是文化祭前一天,会忙到不行喔。给我趁今天好好休息。」
美智留用小狗般的眼神,看着是光惊慌失措的模样,她摇摇头,微微卷起的发丝摇曳。
「没关系。赤城要去日舞社对吧?我也一起去。月夜子学姊也有叫我去。」
「对、对啊。噢——」
是光口袋里的手机在振动。
他确认讯息,是月夜子传了催促他们快点来的简讯。
「糟糕,快点走吧,花里。」
「嗯。」
美智留还是没有精神。
想到平常的美智留,就会觉得她刚才的行为实在很异常。从之前美智留开始讲情侣们的全套行程之类的东西时,她就已经不太对劲。
是光有种不好的预感,说不定会演变成麻烦的事态。
浮在空中的光也皱着眉头。
◇ ◇ ◇
「太慢了,赤城。」
月夜子用宛如鲜红花朵般美艳的笑容,迎接是光他们。
「难道你被朝衣小姐挽留了?虽然我有拜托葵小姐跟式部同学去接你,不过她们害怕得途中就回来了。我正在追问她们是不是在学生会室目击朝衣小姐跟你卿卿我我的画面呢。」
「月夜子学姊……!我、我们并、并没有看见那种画面!」
帆夏起身大叫,葵则是抿着唇,表情柔弱,别过脸不看是光。
是光想起自己因为葵的事在学生会室对朝衣大吼大叫,吓得冒出冷汗。
(好险。要是式部她们有来学生会室,说不定会听见那些。)
幸好她们中途回去了。
「哎呀,赤城,你在流汗呢。你该不会真的跟朝衣小姐——」
「怎么可能啊!我们只是在讲文化祭的事!」
月夜子咯咯笑着,对是光眨眨眼:
「就当做是这样吧。」
是光尽量不去看葵。他才刚跟朝衣讲过那些话,如果正视葵的脸,一定又会无法保持平静。
视界一角映着别过头、一脸严肃的帆夏。她嘴巴噘起,眼神锐利。
帆夏也还是一样……
(结果,我没问到她『寄小鸟信封的人是不是你』。)
是光胸口揪了一下。
美智留面色阴沉,待在是光旁边,只有月夜子一个人展露美丽笑容,用明亮声音讲三人份的话。若是没有月夜子,社团教室中的气氛想必会十分沉重。
是光注意到时,连光都带着忧伤眼神,看着某个方向。
位于虚无缥缈的视线前端的人,毫无疑问是葵。
(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带着那种表情——)
光对葵的爱情、对葵的哀痛、对葵的依恋传达过来,令是光心中郁闷得难受,也跟着拼命克制不去看葵。
(不能看。)
然而光的眼神却越来越哀伤,是光的意识也慢慢飘向葵。
然后他看到了。
葵低着头,小小的手放在膝上,紧紧压住另一只手,仿佛在忍住不要颤抖,这副模样看得令人心痛。
看到葵垂下视线的眼里噙着泪水,是光觉得心脏像被贯穿似的。这时,葵望向是光。
「——!」
两人四目相交的瞬间,葵一脸惊愕,一滴豆大泪珠自睁大的眼瞳中滑落。
葵像被那滴泪水扣下扳机般,眼泪扑簌簌流下,她急忙别过脸,站起身。
帆夏大惊失色,月夜子也吓了一跳。
「葵小姐?怎么了?你在哭……」
「对、对不起……灰尘跑进眼睛。」
葵挤出声音讲出这句话后,从社团教室飞奔而出。
「葵小姐!」
「葵!」
是光一准备追过去,帆夏就大声叫道:
「赤城不能去!」
她眉头竖起,眼神锐利,看起来非常愤怒,但也看得见比怒气更甚数倍的悲伤。
「……赤城这个笨蛋。」
帆夏用柔弱细微的声音轻声说道,跑着追向葵。
「为什么……我不能去啊?」
是光茫然低语,美智留用凄凉目光看着他。
控制场面的是月夜子。
「式部同学似乎知道葵小姐哭出来的原因。现在就交给式部同学吧。」
月夜子用符合她学姊身分的冷静语气说。
光一动也不动,凝视葵离去的方向,眼神澄澈悲痛。
宛如飞不起来的折翼天使,一动也不动……
◇ ◇ ◇
那一天,葵跟帆夏没有回到社团教室。
帆夏似乎有传简讯给月夜子,说葵家的司机会去拿书包,请月夜子将帆夏和葵的书包都交给司机。
她们俩今天要直接回家。
是光的手机没有任何反应,帆夏跟葵都没联络他。
晚上,回家路上。
空气有点凉,是光走在河堤上,牙关紧咬,握紧拳头沉吟着:
「葵为什么要哭?式部为什么要生气?她说我不能去——我做了什么吗?搞不懂啦!」
帆夏是他重要的同学,葵是光重要的女人。
明明双方是光都想好好珍惜,如果有人伤害她们,是光也无法允许。
葵哭着跑出社团教室,帆夏也哀伤地看着是光,叫他不要来,拒绝了他。
月夜子说,帆夏似乎知道葵哭泣的原因。
(是什么原因?)
胃在隐隐作痛。
牙关咬得太紧,让是光觉得头痛。
「你真的不知道吗?」
静静飘在旁边的光开口问道。
不是在责备是光,而是温柔地询问。
是光抬头望向身旁,光认真看着他。
「你虽然对小朝天然又迟钝,但应该不是对所有女孩都这样。你之前会不懂女生的心情,只是因为你很久没跟女生接触,经验值太低而已。」
光以成熟语气,对站在原地不动的是光轻声说道。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对吧?」
充满信赖的真挚瞳眸,映出皱着眉头、嘴巴抿成「ヘ」字形、专心聆听的是光身影。
「是光,你对人心的变化绝对不傲慢、不迟钝,也不是怕麻烦所以装作没注意到的卑鄙小人。你是会不畏伤害,诚实面对珍视之人的人。」
在照耀四周的皎洁银色月光下,光白皙的肌肤和柔软鬓丝,看起来跟透明一样。
凄凉却又温柔、高洁。
澄澈圆润声音,凄凉地渗透是光内心。
「所以,葵小姐为什么哭、式部同学为什么生气,你好好思考。这么一来,你应该会注意到她们的心情才对。而且是光,你似乎觉得不能再接近葵小姐,不过——」
光的表情突然正经起来,令是光心脏用力跳了一下。
「那样会造成反效果喔。」
光接着用严肃语气,吐出让是光觉得心脏被掐住的话语。
「越是觉得不行——越是觉得这样做不被允许——越是想忘记——就越会深深着迷于对方。内心会被束缚住,被对方吸引。」
光的眼神阴沉、痛苦。
是光知道他在指藤乃,不禁胸口一紧。
即使会陷入绝望,仍然无法不爱义母的光——为此连命都丢了。
「这是我以自身经验给你的忠告。」
光以认真到可以说是严厉的神色断言后,又露出担心是光的友人的表情,像在说服他般说道。
「如果是光觉得葵小姐很重要,就不要被禁忌拉去,不要让错误的爱情,演变成无法挽回的事态。让葵小姐看看你真正的心情。然后,如果你觉得自己把葵小姐当成一名女性喜欢,那对你和葵小姐来说都是种幸福。」
参杂在沉稳温柔眼神中的些许寂寞,光自己也无法将其完全消除。
那刺进了是光胸中。
「果然不行吧……!竟然对朋友小时候就抱有特别感情的女人……」
「是光,我已经死了喔。」
光看到是光如此大叫,困扰地蹙眉。
「可是你还在吧!还在我身边啰啰嗦嗦地卖弄花的知识吧!我却要在你面前跟葵……谁办得到啊!」
「……」
「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你会怎么做!如果我是幽灵,我拜托你代替我,让我最爱的恋人得到幸福。」
「当然是跟所有人交往,让她们得到幸福。」
明明现在正在谈论没有比这更严肃的话题,是光却觉得自己差点跌倒。
光仍然十分正经地回望是光,让是光知道光刚才那句话百分之百是认真的,更让他觉得头痛。
「不要立刻回答啦!你这后宫皇子!是说所有人是怎么回事?我才不会跟好几个人交往咧!我只会跟一个——」
就在是光大吼大叫之时——
「啊!」
后方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是光回过头,看到一个小东西趴在地上。
「那不是花里同学吗?」
「什么!」
他急忙跑过去,微鬈发丝黏到杂草的美智留抬起头,正准备爬起来。
「喂,不要紧吧?」
「赤、赤赤赤赤城,你走路好快……我跟你离得越来越远。刚才你停下来,我想说趁机追上去,结果跑得太专心,就、就就就跌倒了。」
「你家在反方向吧?」
美智留垂下眉梢,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单手抓住是光衣服的下摆。
「文、文化祭快到了……已经,没有时间了……你再不来的话,花就——」
「你在说什么啊?」
美智留的模样又有点奇怪,是光背脊发凉,准备把她拉起来。
然而,美智留却反过来抓住是光的衣服拉着它,用如同被遗弃的小狗的泛泪瞳眸仰望是光。
然后竭尽全力吐出话语:
「你忘记跟我之间的约定了?」
「约定?」
「如、如果你不帮我实现约定……花会凋谢的!它又会凋谢,没办法被任何人看到……!这样的话,我——」
透明的水在美智留眼眶越积越多。
尽管是光克服了对母亲的阴影,他还是很怕女人哭。他一直害葵哭,现在竟然连美智留都来了。
而且美智留似乎非常恐惧,她紧抓着是光的衣服,宛如在风中摇曳的柔弱花朵,颤抖不已。
「『约定』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从头开始好好跟我解释一下,花里。」
无论是光怎么出声叫唤,美智留都只是紧闭着眼睛,轻轻啜泣,一边不停摇头。
◇ ◇ ◇
是光好不容易才让美智留站起来。在送她回家的那段期间,美智留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好像很烦恼的样子。
美智留家是栋拥有壮观大门的古老雄伟建筑,沿着高大木墙走路时,金木樨的甜蜜芳香掠过鼻间。
「……谢、谢谢你送我回家。」
美智留眼眶含泪,怯生生地走进家门。
是光回到家,边洗澡边询问光:
「我跟花里做过什么约定吗?」
在氤氲水气之中,光也认真回答:
「我想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