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片漆黑,下起一阵倾盆大雨。大量雨滴像要把窗户打破似的,用力敲在上面,狂风呼啸,在窗外肆虐着。
光去世的那一晚也有暴风雨。
听说他转眼间就被水量大增的河川吞没,被河水冲走。
简直像上天准备了跟那个时候一样的舞台。
(还没找到花里和小紫吗?)
朝衣联络他后,是光就一直过着只能等待的痛苦时间。「为什么是美智留?」的心情和「紫织子没事吧?」的思绪轮流涌上心头,他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指甲锐利的手掐着不放一样。
每当窗户被狂风吹得喀喀作响,是光就不太坐得住。
美琴不在,大概是去跟负责搜索紫织子的人联络吧。房内只有是光和藤乃,以及光这个幽灵。
藤乃坐在沙发上,哀伤地低着头。昏暗灯光和暖炉中的火光,照在藤乃晶莹白皙的肌肤上,使苍白面容微微闪耀光芒。
淡茶色柔软发丝垂在披着瘦弱肩膀的披巾上,从肩膀倾泻而下,尽管现在是这种状况,此情此景还是美到让人屏息。她静静垂着雪白颈项,长睫在泛着悲戚泪光的眸子上落下阴影。
光也再度低下头。
他在是光身旁垂下美丽的眼帘,嘴唇紧抿成一线,神情痛苦不堪,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这家伙现在八成在想些什么……)
是在担心紫织子的安危?还是最爱的女性不幸的模样,令他觉得胸口疼痛欲裂呢?
假如面前有位伤心难过的女性,若是平常的光,就算知道自己碰不到对方,他也会送上拥抱,挨在对方身上诉说甜蜜话语,全力安慰她吧。
换作藤乃,他却看都没办法看她一眼。
尽管如此,两人的表情还是跟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十分相似。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外甥与姨母,本来就长得很像,但不只是这样。光跟藤乃看起来之所以会这么像,是因为他们的表情跟氛围重叠了。
皱眉的动作、抿唇的动作、垂下视线的动作。
连缓缓抬头的动作都如出一辙。
光活着时就是这样吗?
光曾经痛苦地说过,生前他无数次追求藤乃,藤乃则每次都予以拒绝……
——我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一直很喜欢她。光是看到那个人的身影,胸口就会觉得又甜蜜又温暖;只要那人一个微笑,就会觉得身在天国。
——找也曾经想过,这个世界上只要有我跟她存在就行了。我真的喜欢她的一切。
——不,『喜欢』这个词还不足以形容,我恋慕她深爱她到无法自拔。
——不过……她和别人结婚了。
——她成为父亲的后妻,是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跟她在一起十分难受,所以我在国中时离开了家。
光跟是光坦承长期藏在心中的思念的那一天,也是难受地垂着眼帘。
那个时候,是光还不知道藤乃是跟光有血缘关系的姨母。
就算这样,他还是知道光没办法忘记那个成为父亲妻子的人,为此痛苦不堪,让是光胸口也跟着揪紧。
——分别后变得更加喜欢她。我……犯下仅有一次的过错。
如今那句告白的重量,比那个时候更加强烈地压在是光心上,害他喘不过气。
光不断诉说他跟藤乃只发生过那么一次关系。
在什么情况下则没有提及。
但只有一次而已,从此以后,他们就再也没犯过错。
——只有一次……真的只有那么一次。在那之后,那个人就开始躲我,在大家面前也只会对我打最低限度的招呼,再也没对我说过让我怀抱希望的温柔话语。彷佛想将那时的事忘掉——不,是当做没发生过。
藤乃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跟外甥犯下那唯一一次过错的?是因为无法抗拒光的热情吗?还是说,藤乃自己也希望如此?
她垂着眼帘、默默低着头的模样宛如一名修女,令人无法想像光说过的那种生气盎然与热情。
藤乃的心思比光还要难以理解,猜不透她真正的意图。光去世的那一晚,藤乃真的没有写信约他出来吗?
藤乃并没有因是光的话语动摇。
可是。
关于那一晚,是光试着重新回想一次光的陈述。如此便发现,光说的话也有点暧昧不明。
——掉进河川的那一天——我被那个人写信叫出来。她明明一直不愿意跟我对上目光,却突然要见我……我非常不安,不知道那个人在想什么……可是,那个人希望跟我见面,我不可能不去……
光说他的视线被滂沱大雨和暴风遮蔽,身体一晃,脚一滑,就坠入水位高涨的河中。
——在掉进河川的前一刻……有人抓住我的手,试图把我拉住。我至今仍清楚记得那双手的触感。
——『有人』……不就是你义母吗?
——……因为是晚上,雨又下得很大……我……看不太清楚。不过,那双手摸起来像女人的,所以一定是……
那双纤细的手抓不住光的身体,光最后被河川冲走,结束他未满十六年的性命。
——……我是自己坠河的……这点绝对没错。那个人不用负责……可是……要是抓住我的是那个人……我就会又让她多背负一份痛苦……明明我已经因为深爱着那个人,害她受尽伤害……
——我好怕,是光。我——害怕那个人的心……那个人现在这个瞬间在想些什么?她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后她又会怎么看待我——我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害怕得无法忍受……
光瑟瑟发抖着。
写信给他的是藤乃吗?还是另有其人?倘若是藤乃,她有什么原因非得在暴风雨来袭的夜晚那么做?为什么她要隐瞒那件事?
火焰在暖炉里劈啪作响。敲在窗户上的雨声越来越激烈。屋内只有风声、雨声以及火焰燃烧的声音。
放在窗边的刀子,刀鞘在灯光下闪烁寒光。
光仍旧低着头,垂下来的双手紧紧握拳。藤乃也还是垂着视线,一动也不动。
屋内充满让胸口阵阵刺痛的哀伤。
(话说回来……藤乃为什么想见我?)
藤乃在光生前一直躲他,光去世后,她也声称完全不知道跟光有关的事。
但她却透过美琴,特地跟光的朋友——是光接触,这样不是很奇怪吗?假证她怀有光的父亲的小孩,应该会更想忘记跟光犯下的过错才对。
是光想起抵达这栋别墅时,出来迎接他的藤乃那双似乎有所期待的眼眸,以及『我等你很久了……赤城』像在盼望什么的急切语气。
这时,藤乃抿成一线的嘴唇微微张开。
「……赤城。」
是光心脏用力跳了一下。
光也耸起肩膀,望向藤乃。
藤乃用满是忧愁的美丽眸子看着是光。表情也跟光提到哀伤的事时一样。明明试图压抑情感、冷静游说,双眼、双唇却会渗出静静忧伤的虚幻平淡表情——
微弱声音自藤乃苍白的唇间溢出。
「你跟光……是什么时候成为朋友的?」
藤乃吐出的话语,跟母亲、姊姊会问儿子、弟弟朋友的问题并无两样,令身体绷紧的是光感到意外。
光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些。
那名如传说中的仙女般婀娜多姿的美丽女性,正在用透明眼神看着他,导致是光突然紧张起来,生硬地回答:
「……我进到光学校的高中部后,他在黄金周前一天跟我借课本。」
「课本?」
「古文课本——他说他忘记带了。不过我那天没有古文课,所以没带在身上。」
是光想起他也跟月夜子讲过这件事。藤乃说不定也跟月夜子一样,只是想听听光生前的事。
说不定只是想悼念活着时没办法为他灌注爱情的义子之死。
听到是光没有带光要借的课本,月夜子开朗地笑着说『光调查得不够清楚呢』,藤乃却显得很纳闷。
「黄金周……今年的?」
她轻声问道。
「啊!我跟光虽然只讲过一天的话,我们还是约定要当好朋友——那一天就跟过了十年一样啦!」
是光急忙解释。
他担心藤乃会不会怀疑,光会在半夜传私人简讯给只深交过一天的对象吗?
然而,藤乃用悲痛目光看了一下远方后,用寂寞清澈的声音平静呢喃。
「这种事……也是有的呢。只凭那短短一瞬间,一切就被决定好了……」
藤乃眼中泛着哀伤泪光。是光为那哀伤的美屏住气息。
光跟藤乃的邂逅,也是像这个样子吗?当时光五岁,藤乃在大学毕业那年结婚的话,那时应该是十五岁左右……
光也跟藤乃一样,望向远方。
——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她看成我的阿姨。
是光想起光痛苦地喃喃自语,胸口紧紧揪起。
就算只有五岁,人也会坠入爱河吗?
会遇见命中注定的对象吗?
(这种事,我不是很清楚。是说五岁还只是个脸上会挂鼻涕的小鬼耶……)
他深刻记得的,只有自己渴望总是在哭泣的母亲的爱情,渴望到胸口发疼。
所以他能理解,小孩子也明白追求人的痛苦与辛酸,那时候存在于心中的强烈感情,就算长大成人,也是无法忘却的特别事物。
藤乃再度轻声询问是光:
「你似乎说自己是光的代理人。」
「因为我跟光约定好了。」
「约定……」
美丽双眸微微动摇。
彷佛被「约定」一词掐住了内心。
「他拜托我帮忙不要让花枯掉。因为那家伙是个会一脸认真地说『女孩子全都是花,必须好好照顾才行』的人。」
藤乃眼中逐渐浮现忧愁,却又清澈、哀戚。
「在你看来……光是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藤乃看起来如此痛苦?为什么光明明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她却带着没有一瞬间能忘记悲伤的眼神……
「光看起来很活泼,其实是个寂寞的家伙。看起来很轻浮,却意外是个正经的人。」
对是光来说,光就是这么一个复杂的少年。拥有很多秘密,不会说出真心话。无论在何处,都会陪在思念之人身边,为对方奉献一切。
「你觉得光是怎样的人?」
藤乃又低下了头。
她垂下长睫,陷入沉默,看起来很孤单,但不久后,她轻声说道:
「光——是个可怜的孩子。」
藤乃语气十分悲痛。
侧耳倾听藤乃话语的光,眼中也浮现深沉哀伤。
「光应该从孩童时期开始,就遭遇过很多难受的事……但他总是笑着。」
藤乃惆怅的声音、光痛苦的眼神——让是光心头也用力一揪。
「是啊。他似乎……跟妈妈做了约定。难过的时候,也要面带笑容。」
——无论碰到什么事情都要笑。这样大家才会喜欢你。
这是身体虚弱、早逝的母亲,教给被留下的孩子的保身之术。
就算有人欺负你,也要拿出一片真心露出笑容。
想必光一直努力遵守这句话。
即使那个欺负他的对象是「命运」本身……
藤乃眼泛泪光,难过地低喃。
「如果他愿意哭出来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光一瞬间露出感到椎心之痛般的表情。
然而他却像要驱散这份心情似的,马上扬起本来紧抿的嘴唇,弯起眼角,露出柔和微笑——美丽的微笑。
那是光在难过到无法自拔时,会露出的淡淡笑容。
光哭不出来。
所以他只能笑。
看到这样子的光,是光也咬住下唇。
——流泪是怎样的感觉呢?
曾经听过的、满是憧憬的声音,在耳中哀伤地回荡。
「——光他……」
为了那名明明比一般人感性好几倍,却哭不出来的友人,他有没有什么可以为他说的?
是光忍不住开口时。
门外突然一阵骚动。
外面传来女性的怒吼,似乎在争执什么。接着是走向这间房间的脚步声。
藤乃轻轻蹙起眉头,光则是不安地盯着门扉,这时,一名身穿黑色毛皮大衣和鲜艳红也连身裙的高挑女性,连门都没敲就走了进来。
膝乃站起身。
「弘华小姐……!」
光紧张地叫出来。
(我记得弘华是——)
想到引起骚动的客人的身分,是光也吓了一跳。
一朱的母亲、光父亲的前妻——头条板着脸说过「我怎么能让葵嫁到有这种恐怖婆婆的家庭」的右楯弘华,眉头高高竖起,瞪向藤乃的目光激动得彷佛会迸出火花,大声吼道。
「自己的丈夫都快死了,还在跟高中生幽会?你这女人真让人受不了!」
弘华用尖锐声音单方面地责备藤乃,是光看着她,哑口无言。
这就是一朱传闻中的母亲——弘华吗?
眼影和粉底涂得很厚的容貌虽然美丽,却看不出年龄。既然是一朱的母亲,应该已经超过四十岁才封,但她看起来搞不好只有二十几岁。身高高、胸部丰满、腰围纤细,身材好得跟国外女星一样,尽管化妆应该也有影响,她神情严肃的面容轮廓却十分分明。染成红色的头发发尾华丽卷起,就这样披散下来。
不愧是亲戚,跟月夜子很像。但相对于月夜子妩媚开朗的气息,弘华拥有同等的妩媚,率先给人的印象却是难以接近。
如果月夜子是高贵绽放、温柔诱惑他人的红垂枝樱,弘华就是带刺的鲜红蔷薇。
(这个阿姨是来抱怨我跟藤乃勾搭上了吗?开什么玩笑!)
是光从沙发上站起来时,追上弘华的美琴自然站到能挡住是光表情的位置,冷静地说:
「弘华小姐,赤城先生是我带过来的藤乃小姐的客人。弘华小姐方才所言并非事实。藤乃小姐会在这栋别墅静养,也是总帅体贴即将生产的藤乃小姐。请您理解。」
「而那个总帅昨晚病危的消息,你应该也早就知道了吧,藤乃小姐。」
光像受到冲击般瞪大眼睛。是光也放下紧握的拳头。
(光的爸爸病危!)
是光之前就听说过光的父亲病情不太乐观。
所以才会分成支持前妻弘华和现在的妻子藤乃的两个派系,为了争夺接班人的位置,在台面下进行激烈的攻防战。
在那场竞争中,弘华的独生子一朱出了无法推托的糗,藤乃派因此被推测较有胜算。然而弘华之所以会跑进这里,看起来并不是因为有所不服而要来复仇。
「为什么不回到那个人身边!那个人的妻子并不是我。是你,藤乃小姐。反正我和你对那个人来说,都不是生下那个死小鬼的桐世小姐,只不过是其他女人。如今桐世小姐留下的那孩子也死了,那个人的所爱之人已经一个都不剩,应该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了吧。以前也好,现在也罢,那个人爱的都只有桐世小姐!不过,你至少还能当桐世小姐的替身吧!」
弘华的呐喊有如燃烧熊熊火焰的箭矢,划破满是哀伤的空气。
是光被震慑住了。
藤乃和光仍然没有开口,痛苦地听着弘华的话语。跟充满生命力的弘华比起来,藤乃越来越像个死人。
「你跟那个可恨的女人一模一样!藤乃小姐!那个人迎娶你当继室时,我觉得很恐怖,你跟她像到我怀疑那个人是不是用帝门家的研究设施制造出了桐世小姐的复制人。你对那个人来说,只是桐世小姐的替代品。但这种事,你应该在接受那个人的要求嫁入帝门家时就知道了吧!即使如此,你还是成为了帝门总帅的妻子!所以直到最后你都要尽到你的职责!你只要装成桐世小姐,在那个人枕边跟他说话就行!只要桐世小姐叫他活下去,那个人就算身在地狱也会回来吧!还是说他会觉得是桐世小姐来接他了,一下子就断气呢?那样对你来说应该也是件好事。」
弘华将她的心情发泄在藤乃身上,丝毫不给人喘息时间。藤乃默默垂着眼帘。是光也知道这个行为会令弘华更加愤怒。
「……我不会回去。」
藤乃低声呢喃。
弘华用力皱紧眉头,脸颊抽搐,大叫:
「为什么!因为你有理由不能跟那个人见面?因为你肚子里的小孩不是那个人的,而是那个恶魔的?」
显然「恶魔」就是在指光。
光嘶吼道:
「那不是我的孩子!」
是光也站到藤乃面前。
「喂!我是光的朋友,她怀的肯定是光爸爸的孩子!因为光的义母都不愿意跟他说话。」
她大概是看到中伤简讯,失去冷静,没有好好确认就在那边大吼大叫吧。
然而,弘华却用看野狗般的眼神望向是光,说:
「我收到一封简讯,说藤乃小姐怀的小孩是那个恶魔的。虽然以为是无聊的诽谤,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让人调查了。」
她接着将视线移到藤乃身上。
「藤乃小姐。你三月住在这栋别墅时,那孩子有来见你对吧?」
藤乃一动也不动。她只是站在原地,垂着眼帘,神情忧郁。
「我的确有来找她,但那是因为我没办法压抑住自己的心情,是我自己跑来的,她连房间都没有让我进去。」
光拚命解释。
「光是有来这栋别墅没错,不过他说藤乃小姐没有让他进去!所以藤乃小姐肚子里的小孩跟光没有关系!」
弘华看都不看是光一眼,接着说:
「没错。你把他赶回去了,藤乃小姐。但你在那之后追上那孩子,偏偏在教堂跟他度过了一个晚上!孩子就是在那时怀上的!」
(什么!)
是光震撼得脑袋像被石头用力敲了一下。
光也愕然失色,表情僵在那里。
被藤乃拒绝的那一晚。光说他去了跟抚慰他受伤心灵的女性邂逅的教堂。他在那间教堂与那名女性——空重逢,在连月光都被云层遮住的黑暗中被她紧紧搂住,直到早上都跟她在一起。
「我……那一晚……应该是……跟空在一起才对……」
颤抖的唇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呢喃。光应该是在回想那时候的状况吧。
不会吧——
尽管他这么想,却无法完全否定。疑惑、恐惧、绝望,现在在光心中纠缠。
是光也无法反驳。
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没错,这事不能发生。
伴随大脑像被掐住般的痛楚,以及绷紧的喉咙,是光缓缓将视线移向藤乃的腹部。
那里被披巾遮着,所以看不太清楚。但现在也在其中成长的生命,或许是光的——
「……这不是光的孩子。」
藤乃依然低着头,低声说道。
「光跟我之间……从来没发生过那种关系。」
藤乃惨白的脸上布满苦恼之色,双唇微微颤抖。她说她跟光从来没发生过那种关系,是骗人的。藤乃跟国中二年级的光曾经结合过那么一次。
所以藤乃的否定,并不构成事实上的否定。
她说孩子不是光的,说不定也是谎言!
弘华眼中迸出愤怒光芒。她挺起肩膀、竖起眉头,气得涨红了脸,从手上的包包中拿出一个纵长型信封扔向藤乃。
信封直接打在藤乃脸上。
美琴吃了一惊,光也探出身子,藤乃在被信封打到的瞬间却只是闭起眼睛,然后低下头。尽管雪白脸颊被信封边缘割破,流下一道鲜血,藤乃依然垂着眼帘,一语不发。
「只要孩子出生后调查一下,立刻就能见真章。即使如此,你还是要坚持那是那个人的小孩的话,就给我坚持到最后。如果你敢在孩子出生后说那果然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外甥的小孩,我绝不原谅!我不会让他出生,就算你把他生下来,我也会掐死他。因为,我已经够后悔没在桐世小姐生下那个恶魔时这么做了。」
弘华走出门外,红发在空中飞扬。
美琴鞠躬目送她。
接着,弘华的脚步声一远去,美琴就走向藤乃,捡起掉在她脚边的信封,担心地将手覆上她的背——
「请让我为您处理伤口。」
然后把抛带到房外。
那段期间,藤乃垂着眉梢,低下视线,紧抿双唇,神情空洞地低着头。
房内剩下是光跟光两人。
被弘华的声音盖过的风雨声再度开始喧闹,主张自己的存在,湿掉的窗户被风吹得喀喀作响。
暖炉里明明点着火,却让人觉得房内气温突然降了好几度。
光跪倒在地。
「喂——」
对幽灵说「撑住啊」好像怪怪的,但光脸色铁青,肌肤似乎随时都会变透明。他的四肢和双唇颤抖不已。
「为什么……我没发现呢……」
光那微弱、断断续续的声音,阴沉、病态得令人毛骨悚然。
「那一晚……空紧紧将我拥入怀中……空的怀抱很温暖……很舒服……我在途中……睡着了……之后……我在一片黑暗中醒来……空低头看着我……我伸手呼唤她『空』……把她拉近身旁后,空也回抱了我……接着……我们俩就这样……到了早上……我醒过来后,空不见人影……我身上……披着一条纯白披巾……那条披巾……材质非常好……是很昂贵的东西……明明节俭的空不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光低着头,柔软发丝垂到脸上,遮住他痛苦的表情。
然而,他却毫不掩饰声音中的痛苦与绝望。
「那一晚……安慰我的人……是空。可是,跟我结合的……并不是空……」
与最爱的人密会。这本来应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应该是件该被祝福的事。
但是,倘若结果是让不被期望的生命寄宿于对方体内。
让血脉相连的姨母与外甥的孩子——
「那个人……肚子里的……是我的……孩子吗?那样子的小孩……可以被生下来吗?」
光的苦恼,让是光也跟着郁闷起来。
跟空坦承她怀孕时不一样。
假如藤乃的小孩父亲真的是光,他就会是个私生子,是近亲相奸生下来的禁忌之子。
藤乃和孩子都会一辈子背负那个十字架。
一直被人说「要是你没出生就好了」的光,会留下一个不能出生的孩子在这世上。
藤乃应该也知道那是犯罪才对。
(为什么她都把跑来别墅的光赶回去了,还要追上去?为什么要假装成空,跟光互相拥拖?)
不能做那种事。
那会招致不幸。
她明明知道,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光抬起头抓住是光。他的手和手臂都陷进是光体内。即使如此,他还是抬头看着是光,带着一张面容扭曲的脸大叫:
「怎么办,是光!那个人打算把孩子生下来!无论是谁反对,她都一定会生下来!我该怎么办!我都已经死了——」
是光也因为事态的严重,无法回答。
光的手陷入其中的身体颤抖着。
朝衣担心的事成了现实。
(该怎么做才好?孩子出生的话,这家伙和藤乃都无法得救。)
光会不会发疯?
他会不会就这样永远旁徨于这个世上?
藤乃是不是也会跟活着的尸体一样,不会笑,也不会呐喊,低着头度过一生?
这个想像令是光觉得胸口都快要被碾碎了。
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是光用单手抽出手机,确认讯息。
是封匿名简讯!
他打开简讯,里面附了张紫织子的照片,紫织子手脚被封箱胶带和绳子捆住,不知道倒在哪里的地上。
『给光
今晚,在跟那一晚同样的时间,到你背叛我的那个地方来。』
内容就只有这句话。
最后的署名是——「藤乃」。
是光和坠落到绝望深渊的光相靠着,咬紧牙关,瞪着那行字——以及那张紫织子被绑起来的照片。
(花里,你也是。你到底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 ◇ ◇
她确信光之君活在赤城是光心中时,是是光说美智留跟橘子花一样的那时候。
——花里。
他低声呼唤美智留的名字,一脸认真地说。
——你就像橘子花一样,虽然不起眼,却有淡淡的香味,让人觉得很怀念。我觉得这种个性满不错的。
那跟小学时期,光说他喜欢橘子花时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触动美智留的心弦。
可是,不对劲。
是光明明是个粗鲁又野蛮、感觉连花的名字都讲不出几个的人。
——小帆,赤城他喜欢花呀?
——咦!怎么可能。他应该只对能吃的花有兴趣吧。啊,不过……
——不过?
——他知道天、天芥菜这种……不是很常听见的花名……说是朋友告诉他的。
就美智留所见,赤城是光没有朋友。听说他在进到平安学园高中部之前也一样,周遭的人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是光似乎对葵和朝衣说自己是帝门光的朋友。
明明光跟是光之间没有任何接触点,两人认识的机会,只有黄金周前,是光上学的那一天。
看到是光来参加光的告别式时,她是很惊讶没错,但那时是光也是板着脸一语不发,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不像是在悼念好友的死。
那他又是什么时候变成光的朋友的?
而且起初不断无视是光的葵,变得会高兴地跟是光打招呼—光生前屡次造访奏井夕雨的公寓,是光也开始往那边跑—光伸手援助的紫织子被是光家收养—光最华丽的爱人月夜子也对是光产生信任感。在观察这些情况的期间,她猜想「该不会——」,心中萌生疑惑。
然后,在是光对美智留说出那句话时,她明白了。
光的灵魂附身在是光身上,他活在是光体内,拥有自己的意志。
是光会知道只有光知道的事,以及她偶尔会将两人重叠在一起,原因肯定都在于此。
光没有死!
他还活着!
这个确信,救赎了美智留内心深处那个伤痕累累、对所爱之人不断诉说怨言的另一个美智留。
那个美智留也很喜欢光。不,是用更深刻的心情爱着他。
十四岁那年的春天,她来到信州的别墅时,听说光也在附近的别墅跟家族一起静养。
她跑到帝门家的别墅:心想「能不能看到他呢?就算只有一眼也好」,紧张地在附近徘个,接着光出现了。
美智留非常高兴,从那天起,在别墅的期间,她每天都会跟在光身后。
某一天,她目睹了那美丽、凄凉的情景。
淡紫色美丽花朵,自野生的藤花花棚垂下。
光站在其下。
雪白肌肤和淡茶色发丝在耀眼光芒下闪闪发光,淡紫色藤花花瓣如瀑布般飘落他身旁,光向它们伸出纤细双臂。
然后爱怜地抱紧那些持续散落的花瓣。
薄如蝉翼的花瓣接连落在地上,没有在光怀中停留。
即使如此,光还是伸手拥抱花儿,侧脸浮现哀伤神情。
光离开后,换成一位跟光长得一模一样的美丽女性,像在避人耳目般悄悄出现,蹲在堆积起来的藤花花瓣上,用白皙双手捧起光碰过的那些淡紫色花瓣,送上充满怜惜之情的、悲伤的——吻。
一滴珍珠般的泪水自雪白脸颊滑落。
不久后,她在花瓣中坐下来缩起身子,彷佛要沉到藤花潭底似的,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动作。
淡紫色花瓣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在她瘦弱的手臂、胸部、喉咙、双脚上积聚。
秘密的恋情——
心跳加快,脸颊、耳朵、头部都热得像在燃烧。
美智留看得连眨眼都忘了,这一切被她收在心中,当成特别的宝物。
那两人彼此相爱。
但就算避开他人耳目,他们仍然连见面或交谈都办不到。
即使如此,美智留还是明白了。
那朵藤花才是光的最爱——
美智留有自觉自己是个不起眼又无趣的小丫头,无法停留在光眼中。
只要保有一颗纯洁的心,总有一天光之君也会找到我。就跟他说她喜欢那朵橘子花时一样。
「表面」的美智留是这么祈愿的。
然而另一面的美智留却觉得那是在痴人说梦,早已死心。
正因如此,她才会强烈憧憬藤乃和光不被允许的关系。
与美丽的光相称的,只有同样美丽的藤乃。
但他们俩却无法在这个世上相爱。
这是多么悲戚啊。
这是多么甜蜜啊。
她想看看两人思念彼此的模样,她想接触两人的世界——那怕只有一点也好,所以她偷偷跟踪光和藤乃,一直注视他们。
聚集帝门家关系人士的派对,她一定会出席,观察两人。
光和藤乃都绝对不会在众人面前交谈。不过,等到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时——
她看到光拿起藤乃碰过的香槟杯,哀伤地献上一吻——看到藤乃轻轻抚上光坐过的椅子,低下头,美丽双眸泛着泪光.
她看到光悲痛地凝视藤乃看过的画,也看到藤乃伸手抚摸光将脸凑近闻香的蔷薇,被茎上的刺刺伤手指,带着充满罪恶感的表情含住指尖,垂下头——
每当目击这些场景,美智留都会越来越向往。
然后,她变得会去想像自己总有一天将成为藤乃,和光谈一段禁忌之恋。
美智留知道这是不健全的妄想,所以她觉得会这么想的自己很丢脸,将这个想法深深藏在心底。
但另一个美智留却做为「藤乃」,酝酿着她对光那不被允许的思念。
光之所以不能当众跟美智留说话,和他会在花丛间穿梭、跟女孩子们传出绯闻,都是因为他们在谈的是地下恋情。
他真正爱的人只有藤乃。
讽刺的是,这个想法也拯救了表面的美智留。光是因为要隐藏对藤乃的恋慕之情,才会对美智留不理不睬。
思及此,不被光放在眼里的悲惨和哀伤也消失了,连光跟其他女孩呢喃爱的话语,都会化为甜蜜痛楚。
表面的美智留和另一面的美智留,就这样共存、往来于彼此之间。
美智留知道另一个美智留是她的幻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名为「六条」的女性会开始在她耳边送上甜蜜呢喃。
——欸,你记得我吗?
小时候,她在右楯家的嗣堂前遇见的红衣女性。
她已经记不太清楚那名女性的五官和身影,只有那件红色连身裙,以及在祠堂前轻盈摇曳的红色花朵,烙印在美智留心中。
可怕又高贵、拥有力量的女性——
蜘蛛的化身——
——我一直在你心中唷。把花摘了,让我出去吧。
——这样我就给予你蜘蛛的力量。将所爱之人纳入掌中、杀掉他,让他永远是自己的东西的力量。
恶毒红花摇啊摇的。
而美智留摘下了它。
于是,另一面的美智留从此就变得能听见「六条」的声音、使用她的力量。
——想要所爱之人也用爱回应自己,只要吞噬掉那个人最爱的东西,取而代之就行了。有时要连你爱的人本身都吃进去。
——你要吃掉藤乃,成为真正的藤乃。
花里美智留逐渐消失。
就算这样也无所谓。本来就没人需要美智留。谁都不会用名字叫她。连家人都几乎不会叫她的名字。
管教严格、一做不好就会立刻打美智留乎心的母亲,会拿优秀的姊姊跟美智留比较,哀叹「为什么姊姊可以,你却做不到?」母亲对父亲跟别的女人生下来的弟弟也充满敌意,她叮咛美智留「就算人家生了个男孩,情妇的小孩就是情妇的小孩,你们是父亲的嫡出,必须比情妇的小孩更聪明、更优雅」,尽管她请了好几个家教,美智留却没有展现出出众才能,仍然是个不起眼又鲁钝的小孩,母亲似乎为此感到厌烦,有一天,她叹着气说「已经够了」,从此以后就连骂都不骂美智留了。
她对美智留不抱任何期待!
唯一会叫她「美智留」的帆夏也一样,帆夏从名校平安学园的幼稚园时期到现在,都一直觉得脑袋不灵光的美智留很可怜,她跟美智留在一起,只是因为想把美智留当成自己的陪衬。
所以每当帆夏叫她「美智留」时,美智留胸口都会阵阵发疼,感到说不出的烦闷。
看到帆夏在意是光,因他而脸红、手足无措时,美智留也会觉得不太愉快。
是光在文化祭时完成美智留跟光的约定、实现她的愿望后,她以为这样她就再也不会觉得自己不如帆夏。
然而,她错了。
对帆夏的那些不知道是不安、焦躁还是憎恨的刺痛心头的感情,并没有消失。
为什么?我应该已经满足了呀!
我应该很高兴才对!
我应该很幸福才对!
那时,六条又轻声说道。
——不。就算美智留满足了,藤乃却还没满足。藤乃跟光的约定没有被实现。在约定实现前,你都会一直这么凄惨,做为比式部帆夏还要劣等的人类,一直被怜悯。
「我已经……不会再让任何人瞧不起我。」
美智留冷淡看着散发冰冷光泽的黑色金库,喃喃自语。
直到刚才,金库内侧还传来些微踢门声,现在却听不见了。
窗外一阵狂风暴雨。
跟那一晚一样。光背叛的那一晚。藤乃背叛的那一晚。
重新来过吧。
然后,完成那段式部帆夏和任何人都得不到手、跟世上最耀眼的少年之间的纯粹的爱。
美智留关掉电灯,只拿着一个手电筒,打开木屋的门。
风势大得像要把门扯下来一样。
美智留的脸也被雨水打湿,柔软发丝在空中飞扬。快要被风吹得跌倒的美智留仍然身穿制服,往一片黑暗的暴风雨中踏出一步。
「光……我要你完成你的约定。」
◇ ◇ ◇
接近深夜时,朝衣等人得知有位疑似花里美智留的女高中生,带着一名小学女孩搭上计程车,便跟那位司机问出了美智留的目的地。
暂且不提美智留,司机对紫织子这个亮眼的美少女印象深刻。美智留似乎是跟司机说「我们之后要去亲戚家,可是妹妹累得睡着了」。
朝衣传简讯通知是光他们现在就去救紫织子,跟头条等人一同用车追向美智留。
(花里美智留并不正常。得在发生无法挽回的事前阻止她。)
而且,只要紫织子身上多出任何一个小伤,她都会没脸见是光。
倾盆大雨导致车子行驶得很不顺畅,在朝衣因此越来越烦躁时,手机打来一通电话。
雏通知朝衣,美智留两天前在大型电器店买了个金库。送达地点是美智留的亲戚在信州的木屋,那名亲戚现在住在国外,很少回日本。这也符合计程车司机所说的目的地,看来美智留的潜伏处就在那里没错。
然而在放心之前,美智留买了金库一事却让朝衣心寒。
听到那个金库大小能装进一名小学女生时,朝衣背脊窜上一股寒意。
在车内一起听见那通电话的头条和葵,应该也想起那起事件了吧。他们神情僵硬。
这件事没有公诸于世。
但对朝衣等人来说,这是在身边发生的、小学少女不小心被金库关起来,在里面窒息而亡的凄惨事件——
受害者年龄也跟他们相近,所以葵好一段时间在经过家里的金库前,都会紧紧抓住朝衣的手臂。
那名少女是美智留家——花里家的亲戚。既然如此,美智留应该也会对这起事件有印象。
「难道……花里同学她要把小紫——」
头条像要让她鼓起勇气般,搂住葵瑟瑟发抖的肩膀,朝衣也语气凝重地说:
「得快点才行。」
◇ ◇ ◇
(好闷。)
紫织子意识到越是胡闹,金库里的空气就会越来越少,于是她保持身体屈起来的不自在姿势,静静待着。
但空气正一步步逼近极限。撑不了多久。
(救我,是光哥哥!)
◇ ◇ ◇
(那一晚,你就是在这么大的雨势中走到河边吗?光。)
尽管风势有缓和一点,大雨还是跟要刺穿大地一样持续下着,脚边泥泞黏答答的,雨伞简直完全起不到作用。
是光跟美琴和藤乃一起冒雨前往光丧命的河边。
美琴和藤乃穿着附帽子的雨衣。帽子边缘也无止尽地滴下豆大雨滴。藤乃将帽子戴得低低的,低着头前进。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被手电筒照亮的脸颊和嘴唇是苍白的。
外出前,藤乃忧郁地低头看着放在窗边的刀子,将其收入怀中。
是光发现光看到这一幕时肩膀用力一颤,像在害怕什么般面容扭曲。
——你要带那把刀过去吗?不要吧,很危险耶。
他一这么对藤乃说,面无生气的藤乃就回答:
——这是……护身符。
她的语气也很平淡,是光觉得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美琴只是用带有清凉感的双眸看着藤乃,没有阻止她带刀。也没有阻止藤乃这个快要生产的孕妇,在暴风雨来袭的夜晚外出—
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河川,流水的怒号声就越来越大。彷佛河川正在大发雷霆。
(这种情况光是外出就已经很危险了,特地跑到河边根本是自杀行为。)
光丧命的那一天,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前往那个地方的呢?
倘若把光叫出来的是藤乃,她心中又怀着什么样的思绪?
知道藤乃怀的说不定是光的孩子后,是光就越来越摸不透她的心思。
她行动时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她躲着光,却又做出会怀上光的小孩的行为?
藤乃低着头,用帽子遮住脸。
光看起来也很痛苦,两人都像即将要被处刑的人一样。
(该死!看不清前面的路。花里想在这么大的雨中做什么?)
一开始那封跟紫织子的照片一起传来的简讯,里面写着叫光来完成约定。
看内容就知道,那不是传给是光,而是传给「光」的简讯。
不过,光已经死了。
(还是说,花里也看得到光?)
就算是这样,光在离开别墅前就说过了,假如寄件人是「藤乃」,美智留希望的是「光」跟「藤乃」做的约定能够实现,那是不可能的。
讲出这句话时的光,绝望得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表情和声音都极度疲惫——只眼被苦恼填满。
——因为,我跟那个人小时候做过的约定只有一个,就是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光说「这件事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不可能实现,现在我已经死了,更是绝对不会成真」。
确实如此,除非让光复活,否则想实现这个约定是不可能的。
不,还有一个方法。
但这个方法实在太过轻率,是光立刻决定不去想它。
(总之,得先见花里一面再说。)
这时,他在沿岸的草丛看到一个摇摇晃晃、如同鬼火的光点。
是光拿手电筒去照,斜斜下着的雨滴便在橘色光芒中显现,他看到美智留身穿学校制服,头发被风吹乱,站在那里。
美智留伞也没撑,被雨淋得浑身湿透。不知道是因为贴在脸上的头发,还是因为她嘴角浮现的淡淡笑意——
美智留散发出判若两人的妖艳气息。
没错,跟戴假发、穿女装时的一朱一样——
她用跟一朱十分相似的甜腻语气开口说道。
「你好准时唷——光。」
(美智留,为什么不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