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长期以来昼夜颠倒的生活习惯似乎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摆脱。克劳斯那张从官方供给的床上爬出来的脸正在不停地渗出疲劳感,显示了昨夜的睡眠质量有多么低劣。

他揉了揉眼睛,在窗边一边迎着清晨的阳光一边眺望着外面的景色。

而眼前正是里比脱利亚皇国北部那正在不断扩张的学园都市贝露哈根的街道。

在这个从沾满鲜血的历史里走过来的西方世界贝露哈根里,只要是拥有追求科学真实的忠诚心的人就是平等的。在这条街上,大家都超越了国家丶宗教和民族之间的矛盾,可以肩并肩一起全力以赴解决科学上的各种问题。与此同时,由于这里的民众有着尊重高级知识分子的里比脱利亚精神,所以异邦人不会受到歧视,科学家们一时兴起的各种奇怪行径也能得到宽容。可以说,贝露哈根是少数能称之为科学家乐园的地方。

不过,就算是在乐园里也有黑暗依附着。并非全部的研究机构和科学家都只进行纯粹的科学研究。为了人类进步和科学发展以外的目的而来的组织和科学家,虽然很遗憾但也确实存在。

比如说,贝露哈根郊外就有党卫队的技术试验场。这个试验场里每天都有各种各样为了提高杀戮和破坏的效率而进行的实验。

两天前由贝露哈根前来赴任,从这个试验场的独身干部宿舍借了房间之后克劳斯就换上了空军的便装,然后在只有党卫队员的食堂里一边顶着众人的目光一边利落地用完餐,最后返回房间整装完毕,便离开试验场向着新的工作岗位出发了。

话虽如此,不过也走不到几百米。克劳斯新的职场就在邻近试验场的地方。

这座新古典主义风格的石造宏大建筑物正是维尔海尔米娜纪念研究所。被冠以三代之前女王之名的研究所乃拉姆斯提家族所出资设立,并且还是贝露哈根军事相关研究设施里的龙头机构。

在守护者雕像的睥睨之下穿过拱形大门,克劳斯向着位于纪念研究所三楼的阿娜莉莎•冯•拉姆斯堤研究室前进了。

“早安。”

克劳斯一边打了个招呼一边推开了门。

出现在眼前的是远比所长室和来宾接待室都要奢华的阿娜莉莎研究所。这里不仅有能够进行简单实验的实验室和资料室,甚至还附带了专用的茶水室。当然,能够拥有如此完善设备的宽大研究所的人,就只有拉姆斯提家的阿娜丽莎而已。

“早安,雪弗莱大人。”

身穿深灰色商务套装的玛丽艾露用脸上浮现的温柔微笑回应了克劳斯的问候。虽说是女仆,但是这种样子怎么看都只可能是秘书吧。嗯,说不定研究室有硬性的着装规定。

“请不要叫我大人啊,马甸尼女士。你这样还不如不打招呼呢。”

克劳斯一边浮起苦笑一边把略帽和皮包放到房间角落的小桌子上。

“真是失礼了,雪弗莱先生。”

玛丽艾露也跟着稍微露出些苦笑地说道。

“这样的话,您也称呼我为玛丽艾露就行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玛丽艾露小姐。话说回来,博士不在这里吗?”

“大小姐的话,说是去了一课主任那里。我想她应该很快就回来。”

玛丽艾露回答道。

“这样啊……博士回来的话,今天也要被她质问呢……”

克劳斯忽然叹了口气,回想起昨天因为早早赶到而被质问攻讦的事。

其实说实话,向有实战经验的士兵打听战场的情况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尤其是期待着勇武英雄传说的孩子们常常会以闪闪发亮的眼神央求着听战地故事。不过这位拥有和女王陛下同一发色的天才少女则并非如此。她以像是在观察被投放了药试剂白老鼠一样的目光注视,以像是在听取着名科学家授课一样的神色聆听,而且还能经常冷静透彻地询问各种问题。

在没有对抗手段的情况下躲避对方雷达侦测的方法是?导弹的实际命中率有多少?机体发生故障的几率有多少?进行对地攻击时的中弹率有多少?人类能持续承受多少秒的高G力状况?夜间战斗里最重要的因素是什么?军队心理教育程序的有效性如何?

多亏在泽洛尔基地演习场就来过一次,没有因为好奇而打听对待杀人这件事的心理变化。不过取而代之的是那执拗追问战场现实的探究心,如果对她有一点疑问就会有被反击十倍的质问。就算是军队的内务调查官恐怕也不会有这般热情。

“请不要生气,雪弗莱先生。您是宝贵的拥有实战经验的人,再加上还是被称作‘狐狸’的战斗专家。遇到这样难得的机会,大小姐会沉浸于其中也是理所当然的。”

“哪里,我也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啦。”

克劳斯突然觉得有点不谐调的感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会知道我名号的事情呢?”

“虽然很失礼,不过我事先作过调查。因为但凡有接近大小姐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做相应的应对措施,这点还请多多包涵。不过请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做出滥用职权的事。”

微笑着回答的玛丽艾露的眼眸中,映现出像东方人一样展露古风式微笑的克劳斯的脸。毫无疑问,克劳斯在内心确信了——玛丽艾露是“看门犬”。

那温和的举止和轻柔的笑脸,一看见会觉得到处都是可爱的地方。但她际上却是凭借经验和才智追逼猎物的奸巨猾的猎犬,想要成为主人的匕首与实看门犬。

唉,真是的……克劳斯用小小的鼻息代替了叹息。很久都不曾认识过的除军人和娼妇之外女性,结果却是披着羊皮的狼吗?和自己是同类,这可没办法笑出来啊。

这样想着的时候克劳斯一边从皮包里把书拿出来,一边以像是在漆黑夜间接近敌人的眼神偷看着玛丽艾露小姐。

不过他不是盯着以强烈视线吸引力自豪的胸部,而是仔细观察全身情况。商务套装下的身体明显经过柔软性方面的训练,被长筒袜包裹的小腿肚肌肉结实,脚踝紧绷,并且重心也摆到了无论什么时候起来都能立刻作出反应的位置上。这样就意味着她接受过彻底的逮捕术和近战格斗技巧训练。

如此简单的事却花了三天才发现,这让克劳斯的肩膀稍稍耷下来。是在感慨生活节奏被打乱还是在赞叹玛丽艾露的伪装太巧妙呢?说不定两样皆有。

“请问有什么事吗?”

被玛丽艾露喊了一剧,克劳斯回过神来。

“啊,没,没事。”

这样说着别开视线的时候门打开了。

“那个人(指主任)每次说话都又长又臭,累死人了……啊,雪弗莱先生,早上好。”

把一个长方形扁平箱子夹在腋下的阿娜丽莎一边走进房间里一边对克劳斯敷衍地打了声招呼,还不等回应就坐到了沙发的客席上。

“玛丽艾露,上茶。”

“是,现在就来。”

玛丽艾露连脚步声都没发出来就消失在了茶水室里。啪的一声,阿娜丽莎把箱子放到了和皇室用具同一样式的桌子上

克劳斯被一点好奇心驱使着把目光转向箱子。仔细看的话上面画有些方格,里面还传出一些喀啦喀啦的轻小物体动作的声音。

“是将棋(ショーギ,)。东方世界版的类似国际象棋(チェス,chess)的东西。比国际象棋的旗子种类更多,规则也很特别。因为想实验下主任的游戏理论才借过来的。”

“啊啊……这个知道。我那个对东方文化很着迷的叔叔也有这个。”

经常搞出麻烦事的老好人叔叔的脸浮现在脑海里,于是克劳斯马上就明白了。如果要说的话,记得这个的格子数目比国际象棋要多。

“哦?规则也知道?”

“嗯,当然知道。”

克劳斯肯定回应道。阿娜丽莎颇有意思地点了点头,嘴角微微地扬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们来玩一局吧。”

“啊?但是,快要到执勤的时间了……”

“好啦好啦。为了以后业务的方便做些圆滑的事情来发展友谊也是很重的吧。”

一边露出像是想到什么不得了恶作剧一样的微笑,阿娜丽莎把木箱打了开来,从中拿出两个装有棋子的小箱子,把其中一个放到了桌子对面。

“来,快点。”

“知道了啦。”克劳斯漏出小小的叹息站了起来坐到阿娜丽莎对面的沙发上,开始在棋盘上开始摆棋。

“那就拜托你手下留情了。”

“啊,什么游戏都是不认真就不好玩的哟。”

嗯哼,阿娜丽莎偷偷地笑了一声,一副自信满满得眉毛和嘴角都往上钩起的样子。这是一种确实必定会获胜丶并且是压倒性胜利的笑容。当然,阿娜丽莎有凌驾于常人之上的智力和理性,也熟知将棋的套路和战术,最后还研究过游戏理论。她不仅有才能,还在科学和知识上掌握了将棋。

“那么现在就开始吧。我先手。”

阿娜丽莎用手给角将开了条路,发出啪一声的悦耳声音。

————虽然在演习场的时候被你打败了,但是这次可轮到我了哟,克劳斯•雪弗莱。一定会把你打得落花流水的。

怀着小小的恶作剧心理而开始的将棋对决进行了30分钟,盯着棋盘的阿娜丽莎的面容因为惊愕而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局面上阿娜丽莎的国王被克劳斯的棋子团团包围。这样的敌我差距,比起当年第二次西方大战时扎拉巴尼亚用7个军团包围里比脱利亚第六军团的情况更加不利。也就是说,除非大幅度地改变将棋的游戏规则,否则阿娜丽莎的败北就是无可避免的定局了。

“怎么会这样,这是不可能的……”

阿娜丽莎目瞪口呆,颤抖着嘴唇喃喃说道。

所有的桌面游戏在一定程度上都存在着决定性的推进方式。就拿东方的将棋丶围棋和西方的国际象棋之类的二人零和有限对策博弈来说,在漫长的历史里通过了几千几万次研究,是否知道这样的推进方式会在很大程度上左右胜负。

阿娜丽莎不只是知道这种行进定式,还知道结合了游戏理论的下棋方法,也准备好了几个战术。按照常识来考虑的话,阿娜丽莎是不应该会输的。但事实上却是克劳斯完胜。

“啊……原来你不是外行人!”

“外行人也好其它什么也好,如果是说将棋的话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对于克劳斯的报告,阿娜丽莎只是回应了一声小气的怒吼。

“热身结束了!这次我可要动真格了哦!”

然后开始气势汹汹地打乱并重新摆放棋子。

“不过博士啊,我的工作……唔。”

被瞪了一眼的克劳斯只好乖乖地把嘴闭上,缩起身子一起摆棋

“这次由你进攻!动作快点!”

在阿娜丽莎的自作主张下,第二局战斗开始了。玛丽艾露依旧笑脸盈盈地走进茶水室,为两人准备下一杯茶。

——又来了。和叔叔那时候一样。

为了不让内心的叹息漏了出去,克劳斯啪的一声走了一步棋。被教会自己将棋的叔叔打得稀里哗啦后,自己也是这样生气地不停发起挑战,结果一整天的时间就这样被浪费了。

——话虽如此,但是会来这套的人通常都是水准平平又容易看穿。

现在看着棋盘的阿娜丽莎的表情,比起科学家更像是一个职业棋手。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绝不放过每一只棋子的动向。真是了不起的集中力。恐怕她正在脑海里思考着成千上万步的棋路吧。全神贯注地注视这棋盘,为了胜利调动起全部的才智。

也正因如此,才让克劳斯有机可乘。

准确来说,克劳斯确实不知道将棋套路或者战术之类的东西。不过,克劳斯有着夜间战机部队王牌级别的眼力和才能。他关注的并非对方的棋子,而是对方本身。对方眼神的动作丶呼吸次数丶从开始到现在为止的棋路等等。用观察力捕捉这样的信息,只是为了理解和击溃对方的弱点和进攻点。实际上,如果阿娜丽莎能再她的扑克脸上再用心点的话,就算是这只奸诈狡猾的老狐狸也能一举拿下吧。真是可惜啊,年轻人,居然没发现克劳斯的目光注视的不是棋盘而是自己这件事。

回到战局,克劳斯的飞车攻入阿娜丽莎的左翼,变成了龙王。防守薄弱的左翼很快就要被龙王蹂躏了。

阿娜丽莎现在面红耳赤丶眼角泛红。她紧咬着下唇强忍着不漏出追悔莫及的呻吟,用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裙子。

啊,糟糕了,果然应该稍微让一让她才对。比起弄哭她,激怒她要好得多。

正当克劳斯想要放缓攻势的时候……

“手下留情是不行的哦,雪弗莱先生。”

由于右耳突然感受到一阵温暖的气息,身体反射性地吓了一跳。本来应该在阿娜丽莎身边的玛丽艾露不知何时来到了克劳斯正背面,弯下身子把嘴靠近了他的右耳。

克劳斯被吓到心脏都快要从胸口飞出来一样,但是耳边吹来的气息和少许香水的想起将他的身体压了下去。

“如果雪弗莱先生在这里手下留情的话,大小姐会觉得你把她当成笨蛋了哦。希望这样不会给今后的工作带来影响就好了。”

不过现在克劳斯可顾不上玛丽艾露的私下忠告。耳朵被令人发痒的甘甜气息俘虏,视线稍微挪一挪就能看到因为身体前而自然地被强调的丰满胸部。这种无意间展示出来的姿色对雄性具有最强烈的诱惑效果,要是玛丽艾露小姐对此有所自觉的话那可真是一个了不起的阴谋家。唉,本来女性就有天生的阴谋才能。

“但丶但是,这样真的好吗?她要哭出来了哟?”

是要安排从后手开始的进攻,还是相信会有良机出现而巩固守势呢?思考中的阿娜丽莎完全沉浸在棋局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克劳斯和玛丽艾露的密谈。

“没问题。流下悔恨泪水的大小姐最美丽了,安慰这样的大小姐也最棒了。”

“……哈?”

“算了,不谈这个。”玛丽艾露把克劳斯的问题压了回去“不能敷衍了事,一定要全力以赴才行。比赛就要认真对待,这可是基本礼仪。”

“是丶是,我知道了。”

克劳斯把注意力放回到棋局上,向阿娜丽莎投射出像是混在夜色中潜到敌机背面般的冷酷眼神。这样的攻击里,没有半点仁慈。

阿娜丽莎发挥了里比脱利亚人的顽强精神,和宣告午休的钟声一起被克劳斯的桂马将军了。

“……下午,下午还要再战!绝对不准你就这样赢了就跑!”

强忍着泪水的阿娜丽莎扔下这句台词之后就飞奔出房间了。

“雪弗莱先生下棋下得真好。大小姐可是从来都没有过这种一面倒失败的记忆呢。”

玛丽艾露压抑着惊讶称赞克劳斯。

“呵呵,还谈不上厉害。不过嘛也说得上有些擅长啦。”

受到了微薄称赞的克劳斯一边排好旗子一边稍稍地得意害羞起来。不存在被美女称赞了还高兴不起来的男人,即使是像看门犬一样的女性也是如此。

“不过这样真的没问题?我看她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没问题,大小姐的精神可是柔韧又坚强的。现在她可能是为了转换心情跑去屋顶了吧。”

“屋顶?怎么又是屋顶?”

“转换一下视野可以改变心情。像是论文收尾的时候,她都会动身去高的地方望一望。”

“哦,原来如此吗。”克劳斯暧昧地点了点头。

“不过呢,呵呵,今天能下这盘棋真是太好了”一丝苦笑浮了起来。

“老实说,我还在摸索要怎么样跟博士相处才好。总觉得想要找到能好好相处的办法才行。”

“确实如此,我想对于雪弗莱先生来说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哟。”

“嗯?”看剑克劳斯歪头疑惑的样子,玛丽艾露只好轻轻一笑地告诉他。

“现在大小姐已经不会再用看待实验鼠的目光来看雪弗莱先生了。”

说完便拿起啪啦作响的茶具走向了茶水室。

被留下来的克劳斯却完全笑不出来。

第二天,上午10点。

在所谓的早茶时间里,由党卫队过来的技术员们抵达了研究所。

技术组长是党卫队的上校,其它的也有少校和上尉之类的人,但是他们对克劳斯都没有指挥命令权。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他们所属的党卫队是一般党卫队(原文“一般亲卫队”注音“アルゲマイネss”,即Allgemeine-SS)。党卫队是一个有着复杂历史和结构的组织。作为帝国第四军团的同时,表面上也作为普通的政府机关。和身负军务的武装党卫队(武装亲卫队ヴアツフエンSS,即Waffen‐SS)不同,一般党卫队大致上和单纯的公务员一样,实际上军队和武装党卫队都觉得他们丝毫算不上是军人,不需要担当军职。技术员们的阶级也没有被赋予“我们从属于党卫队”以外的意义。

这群来到维尔海米娜纪念研究所的技术员们首先就被阿娜丽莎给吓到了。这也正常,毕竟就算听说过少女科学家的传闻,也从来没听说过她有着和对里比脱利亚人来说相当于神明一般的女皇陛下同样的头发。这种状况无论是谁都肯定会不安的。

接着他们看到克劳斯军服卷起来的右边衣袖上的袖章时又稍稍吃了一惊。早就听说要注意那个有实战经验的辅佐官,本以为是个参加过三十年前第三次西方大战的老兵,可是却没听说过居然是个隶属于阿多拉军团的精干现役飞行员。

不过,最让他们感到惊讶的,是到达之后直接去会议室路上听到的阿娜丽莎的“研发计划”。

“在座各位从今天开始,将会在我的构思之下进行‘电磁加速轨道炮(railgun)’的研发工作。”听到这项决定,跟阿娜丽莎的研究室一比看上去就像是小仓库一样结构简朴的会议室里顿时炸开了锅,连克劳斯都吓得目瞪口呆。

“很丶很抱歉,尊敬的拉姆斯堤博士,不介意的话我能发表一些看法吗?”

上校军阶的技术组组长提心吊胆地开口说道。这个看起来人不错的四十岁大叔,散发着因为抽到下签而被推出来当替死鬼的气息,是个会被凯那菲路多之类的大企业挖脚的优秀男人。这个技术组组长的极端低姿态丶和他的性格丶还有阿娜丽莎的背景丶以及这个连头发都瑟瑟发抖的模样,都是里比脱利亚科学界的常态了。

“说吧。”虽然阿娜丽莎的态度无礼到家,不过对作为“科学家”的阿娜丽莎和作为“技术员”的组长来说却是再正常不过的。当然,对里比脱利亚科学界的事一无所知的克劳斯也只是把阿娜丽莎的表现当成“贵族特有的妄自尊大”,稍稍邹下眉头而已。

“‘电磁加速轨道炮’在好几年前就已经放弃研发了。一般认为以现今的技术水平要实用化非常困难……”

虽然是迂回的说法,但是在场所有人都听不出“这种武器做不出来”之外的意思。组长的意见不仅是技术员们,克劳斯自己也相当同意。

阿娜丽莎口中的“电磁轨道炮”,是半个世纪之前的科幻小说中使用过的构思。这种不是用火药而是用电能来发射炮弹的武器,在各国的军方和民间都曾经公开地出于兴趣而进行过研究。但是由于种种重大问题无法解决,至今一次也未曾实用化,是只存在于传闻中的东西。

而里比脱利亚帝国自从在第三次西方大战时,国防军最高司令部(OKW) 一句“有空做这种垃圾还不如多造一门大炮出来!”的怒吼飞了出来之后,更是连研发本身都成了禁忌。

“博士,没有适当的理由,恐怕是没办法取得研发许可的。请问能不能告诉我们您要亲自研发电磁轨道炮的理由呢?”

面对克劳斯的追问……

“经常说解释万次不如实干一次。比起研发出全新的技术,完成一件公认不可能完成的东西不是更容易获得承认吗?这样的话军部的家伙们就会承认我的能力,接下来就可以研发自己想研发的东西了。换言之这就是所谓的前期投资。”

阿娜丽莎说出了一点都不可爱的动机。

技术员们像是听到可疑的赚钱方案一样面面相觑。技术组组长的脸上虽然稍稍浮现出一丝为难,但仍然以充满着身为技术员自信的目光来回应阿娜丽莎。

“……明白了。我们接受。如果说我们什么东西都能做出来的话,请问能不能让我们知道你的设想呢?”

听到组长的话和看到技术员们充满自信的表情,阿娜丽莎的嘴角满足地缓了下来。

“我呢,不久之前去了一次坦佩尔霍夫空军基地(テンペルホーフ空军基地,即Tempelhof,现实中的坦佩尔霍夫国际机场位于柏林),在那里看到了些有趣的东西。”

不知为何又开始讲起不同的话题。被气势压倒的技术员们纳闷地退到了一边,克劳斯的眉头也邹了起来。坦佩尔霍夫里有有趣的东西?会是什么呢,真的有这种东西吗?

就在克劳斯开始搜寻记忆的时候,阿娜丽莎继续说道:

“那可真是个值得钦佩的好主意哦,所以我就把它借过来用了。”

说完她就对着在房间一角里待命的玛丽艾露使了个眼色。玛丽艾露点了点头,往白板上贴了一张报纸大小的海报。在全部人都目不转睛盯着看的这种海报上,画着一架左侧腹上有几个枪口类似物的大型运输机。

军方人员称这种奇怪的机体为gunship。

通常而言gunship指的是武装直升机,但是在里比脱利亚帝国这里gunship则是指在运输机上搭载大量枪炮的重型攻击机。在机体侧面装备枪炮之后一边在目标上空盘旋一边用所运载的大量弹药没完没了地进行持续性进攻。因此,里比脱利亚空军还将这种怪物称为“碎肉制造机”或者“施肥者”——用压制性火力将敌人轰杀成渣,变成大地的肥料。

“请问,难道您是打算用gunship来搭载这个电磁轨道炮吗?”

克劳斯问道。

“嗯,没错。很有意思对吧?”

阿娜丽莎开心地笑了起来。

“太荒唐了!”“这样的东西可做不出来啊!”“无论怎么说都不可能的啦!”

年轻的技术员们就像被刺到蜂巢一样一阵骚动。

“哎呀哎呀,刚才还信誓旦旦的现在就要反悔了?”

阿娜丽莎一边冷笑一边观察着在场所有人的反应,

“把飞机作为载体的理由是什么?明明用陆上平台的话更容易拿出解决方案,而且海基方面的条件应该多少还要更成熟些才对。”

一脸不满的克劳斯质疑道。

“这样不就一定能用在沙比亚那边了吗?”

阿娜丽莎摆出一副只能说是“事到如今你还在想什么”的吃惊表情。

“一个月就要达到实战试验的地步。在座各位请作好本月无休的心理准备。”

“什么?一个月?”

阿娜丽莎继续对双目圆睁的克劳斯他们满不在乎地断言道。

“这次的项目没什么充分的事前准备,花太多时间就没意义了。”

阿娜丽莎在吐出这番可怕言辞的时候,既没有虚张声势也没有勉为其难更没有夸大妄想和言过其实,仅仅是谈论事实的语调。克劳斯和技术员们只得默不作声丶面面相觑。

与此同时,阿娜丽莎充满挑衅地告诉全部人……

“我到底是不是信口雌黄很快可以证明给你们看了。相应地,请你们也要拿出实力来才行。我这个人呢对没有用的东西可是一点都不温柔哟。”

好,现在起我们就以之前的资料为原本接着研发看看吧。

阿娜丽莎这个“电磁轨道炮”研发计划,是从说服这次的总负责人英格丽特•冯•域齐利班少校开始的。由于“电磁轨道炮”的传闻在军方里相当有名,英格丽特自然也不会那么简单地发放许可。

事后根据玛丽艾露•马甸尼的日记来看,好像是由克劳斯在“超”高级餐厅“接待”之后说服的。补充说明下,“接待”的经费是克劳斯掏的腰包。

这次“接待”第二天就看到了成效。经济装备部和研发部虽然没给这个计划好脸色看,但是在“铁娘子”( 『铁の意志を持つ女』)英格丽特的疏通下关节爽快利落地就打通了,顺利拿到提供器材资料和预算的签字。

计划绿灯一全开,阿娜丽莎就立即从最重要的部分——能源供给的问题上开始着手研究。

实际上“电磁轨道炮”这种东西如果连电源供给也确保妥当了的话,差不多就等于完成了大部分的研发进度。无论是容易劣化的炮身还是复杂的弹体结构,基础构造都已经差不多都确定好,远比确保电源供给要容易实现。

如何产生那么大的瞬间电流?然后这个电源怎么才能紧密收纳起来。前人们并没有解决这些科学技术上的问题。无论怎么强力的电源如果是一般发电厂的大小就派不上用场,即使小型化成功如果不能发挥出威力也没有意义。

不把这个电源问题解决掉电磁轨道炮的研究就无法摆脱废物的烙印。

阿娜丽莎决定对这个问题点采取化学上的解决方法。研发许可两天之后发放下来,然后这个就是起点。

“还以为是涂鸦”克劳斯只能分辨出这样的东西。感觉上就跟幼儿园小孩随便乱画的那种“绝对看不懂的迷宫”差不多的图一样,至少克劳斯看到的就是这样。

这也难怪。克劳斯每次上下班都能在研究所门口看见她专心致志地在走廊地板上挥动油性魔术笔涂画着各种化学式的样子,如果只是在旁边看的话当然是看不出胡乱涂鸦之外的东西了。在克劳斯那半路出家的相关知识里,那些是由结构式分子式组成式等等复杂地缠在一起的化学式,全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无论怎么看到都看不出门道来。

发挥出大声呼喊和询问都纹丝不动集中力的阿娜丽莎,偶尔把白金色的头发暴躁弄乱地连续写了30分钟各种化学式和本意不明的联立方程,在完成的同时露出满足的微笑来。

“完成了!”

她小声地嘟哝几句,命令呆在一边的克劳斯记下笔记之后就动身前往研究室了。

克劳斯完全不明所以。奇怪复杂的化学式也是这样。是什么产生了这个化学式,什么东西“完成”了,完完全全不知道。不过没有深入思考明白的时间了。往来的人群会把至今为止画出来的化学式给践踏殆尽,清洁大婶拿着拖把走过来的身影也渐渐显现了出来。

话说起来,克劳斯正在抄写的这堆化学式大杂烩好像就是“高能反应药剂”的配方图。因为是指定的最高军事机密所以至今都不知道细节,但是用从阿娜丽莎那记录下来的配方制作出的A试剂和B试剂一起反应的话,就能释放出巨大的能量。用这种能量转换成电力来发射弹体,就是所谓阿娜丽莎式电磁炮的核心要点。

可怕的是,做出这个A试剂B试剂配方所需要的时间,连同做实验也仅仅用了3天而已。化学式完全不存在错误,试剂发生了预定的反应,连混合比和放热量都和阿娜丽莎计算出来的一模一样。无论是从常识来考虑还是回顾过去的历史,这种事情都不可能发生。不仅是武器,全部事物的产生制作都是通过最基本的不停积累尝试和错误丶失败和挑战才得以前进发展。如果想做出好的东西,那么就算是为了明确问题的意义也应该失败。因为失败不是成功的母亲,是伟大成就的母亲。

然而,阿娜丽莎在地板上涂鸦的时候,就把这样的研发常识和完成成品之间的大量过程轻而易举就跳过了。克劳斯和技术组近乎战栗的表现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到底是什么用了什么魔法?”

这是克劳斯的疑问。

“所有问题都有答案。但是这个世上也有很多连线索的开端都看不到的难题。尽管历史上有许多天才都在挑战,但是为什么还是没办法解开这些谜团?”

侃侃而谈的阿娜丽莎的侧脸并非一个16岁少女,而是一名朝气蓬勃的新锐青年学者,一名年轻而又优雅的魔女。

阿娜丽莎等待着克劳斯的回答。

“那是因为看不到解决的方法。太靠近的话就看不见周围,太遥远的话就看不到细节。但如果是放在最合适的距离点上,那么就算放置不理也能看到答案。就像是黑暗中的突然间照进的一道光一样,就算讨厌但还是能看到,然后……”

答案就在这个天使面孔上浮现出的恶魔微笑里。

“只有一瞬间哦。”

现代的魔法师们不是依靠神或者恶魔这种空闲之辈的力量,而是使用名为科学的魔法来操纵世界的真理。他们是用数字和符号来解释世界真理及自然奥秘的魔魔法师。毫无疑问,阿娜莉莎•冯•拉姆斯堤正是这些魔法师之中位于最上位的魔女。这是瞬间就能得证的事实。

阿娜丽莎的研发计划开始一个月之后,党卫队泽洛尔基地宽广的演习场里雷动轰鸣。

清凉的秋风拭去了在初秋晴空上飘起的白烟,阳光下曝晒着破坏的痕迹。

为实验而建的4米厚混凝土掩体也因为被波及而被完全破坏,放在掩体内的的假人里的凝胶也散落一地,掩体旁边作为靶子的废旧坦克更是被破坏得连原型都看不出来。圆木一般突出的炮身就在40米之外扎根屹立着,假人的断肢残骸就像发芽的竹笋一样埋在战壕带里。

成功摧毁目标之后在上空盘旋的大型运输机,轻盈地摆动机翼驶向滑行道。细长的炮管就像箭矢一样插在机身左侧腹。

“成功摧毁全部指定目标!”

代表们在远离炮击目标的观测站里注视着一连串破坏,克劳斯一边拿下双筒望远镜一边报告。由国防军最高司令部前来视察的大人物也满足地松了口气。

“太棒了!”“了不起的威力!”“唔……万岁!”

面对众人的由衷赞叹,穿着制服的美少女科学家只是用保守的笑容回应着“都是有赖于大家的通力合作”这样的话。

带着有“研发主任助理”字样臂章的克劳斯就站在军队高官的旁边,被赋予这种暧昧职务的他稍稍叹着气松了松衣领。

——还真像是在古代一样。

也难怪克劳斯会碎碎念。高官们正坐在一流工匠准备的古典椅子上观赏新武器的威力展示,他们的背后就放着宽大的桌子,勤务兵们冲泡的依拉萨托莉亚产红茶和苏格兰产咖啡正在纯白的桌布上冒着白汽。与其说是这是个视察还不如说是观赏会,不对,更露骨地说就是个茶会。

顺带一提,在战争高度形式化到过头的古代,可以“午休”的将军们还能一边吃着一流厨师们发挥才能做出来的饭菜一边睥睨战场。

“看起来好像很累呢。”

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旁边的英格丽特小声耳语道。

“文件战争是有点疲劳……啊,没有技术组长辛苦。”

克劳斯一边回答,一边望向那个疲惫不堪面色苍白的四十岁男人。他就是被分配到阿娜丽莎属下的技术组组长。这一个月里以组长为首的十几名技术员们谁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一次。特别是他们为了这次的发表会而且彻夜奋斗不眠不休的英勇身姿还引起了不知道有没使用兴奋剂的传言。

“那个人应该也没怎么休息,年轻人的体力真是了不起啊。”

视线转向阿娜丽莎,克劳斯稍稍苦笑了一下。那边的阿娜丽莎正在和军队长官谈笑风生,她应该也跟克劳斯及技术组一样通宵奋战才对,但是脸上完全看不到批号和睡眠不足的神色。跟拼命灌营养液压制水墨的克劳斯他们天差地别。所以说青春就是伟大。

“姑且不提体力,那可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东西。这种传说中的武器仅仅用了一个月,别说是样机测试,单单在实验实用化可能性的阶段就已经值得瞠目结舌了。

英格丽特也一边将碧眼的视线投向阿娜丽莎一边追问克劳斯,

“那孩子是魔法师吗?”

“……确实,说不定就是魔法呢。”

克劳斯暗自低语,

“但是,和博士一样技术组也会魔法。”

于是他又回想起这一个月。

在阿娜丽莎那里确保了电源供给之后,计划的成败比起阿娜丽莎更多地取决于技术组,研发阿式电磁轨道炮的战斗在这里才真正开始。

虽然关键的特殊化学药剂阿娜丽莎已经独自制作完成,但是关于“电磁轨道炮”这个事物,设计完成之后的努力就要完全拜托技术组了。

这也正常。武器的研发既存在许多技术上的问题也存在许多任务学上的。而且,阿娜丽莎是科学家而不是技术员。虽然熟悉电磁流体力学,但是在关于大炮这种武器的基本技术问题上她却是个大外行。事实上,阿娜丽莎的设计里就有些太过平凡到不像是个天才科学家会犯的错误。

而技术组一声不吭地把阿娜丽莎这种平凡错误一一修正丶默默制作电磁轨道炮的样子自然也没逃过克劳斯的观察,他也不容分辩地理解了这种走在世界前列的里比脱利亚科学界的“实情”。

在上下关系严格的里比脱利亚科学界里,技术员和科学家都有着各自要遵守的立场。不指出科学家的错误而是默默修正,这才是优秀的里比脱利亚技术员应有的样子。在里比脱利亚,所谓的研发,最基本的一点就是由技术员来实现科学家的理念和构思,也就是这个意思。

克劳斯本来还觉得阿娜丽莎对技术组的态度和技术组对阿娜丽莎的低姿态是“贵族特有的妄自尊大”,现在看来是习俗的因素要更大一些。

不过虽然技术员不会跟科学家说什么,但还是会跟下面的职员抱怨。

比如说,从空军来到党卫队丶又从维尔海尔米娜纪念研究所来到拉姆斯堤研究室的,有着各种复杂经历的飞行员。

“啊,我也是费了相当一番功夫呢……”

克劳斯小声抱怨,英格丽特一听到就像十分了解一样苦笑起来。

“可以想象得到,就是在那个孩子的要求和现实技术的极限之间当成夹板受气是吧。”

“正如你所言。”

微微垂下肩膀的克劳斯慢慢地谈了口又细又长的气。

“军队里也类似的情况吗……军队更轻松吧,有可以帮忙的下级士官在。”

就算在军队里也有这种中层管理人员的悲哀,还有很多事务工作。但是军队里还有能坚持这种苦工丶处理好各种事务的下级士官们在。在二十一岁的秋天,克劳斯•雪弗莱在调职之处深切体会到他们有多么值得感激了。

“你的辛劳也已经报告到了。因为这次研发的目就是对那位小姐进行试验和做出评价,所以在这层义上这个计划也已经成功结束。请你看看吧。”

英格丽特歪曲了她那艳丽的嘴唇,把女神的微笑变成了女恶魔的嘲笑。

“看到那些大人物的表情就知道了吧,以后的工作可是会很轻松的哟。”

在桌子周围军队长官们把杯子当初一只手把阿娜丽莎包围了起来,往常那种难以接近的气氛就像是幻觉一样,从现在他们温柔举止和蔼表情就能看出来,就算平时多么讨厌阿娜丽莎也会给予她极高的评价。

看着眼前的光景,克劳斯只是独自在这边撇了撇嘴。

“原来如此,确实是解释万次不如实干一次啊。”

“哎呀,你不是很明白嘛。”

英格丽特很佩服地附议着。

“我也是现学现卖的。”

视线望向还在不停冒烟的坦克残骸的时候,克劳斯低声咒骂了几句。

视察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谈心会,而且还要继续下去。

因为就在克劳斯的视野边缘,技术组长贫血晕倒了。

泽洛尔基地的发表会结束之后,克劳斯他们很快就回到了贝露哈根。

回到在维尔海尔米娜纪念研究所中自己研究室的阿娜丽莎……

“真是累~~~死了。再近一点不就好了吗,光是回来就费那么多功夫。”

随随便便就躺倒来宾用沙发上的阿娜丽莎将心中的不满倾吐出来。

她朝窗外的望出去,一边眺望暮色笼罩下的贝露哈根天空一边发出充满疲惫感的抱怨。

“报告书,报告书好麻烦……”

“今天先回家怎么样?报告书的话我这边可以预先处理哦。”

在研究室角落的小茶几旁边就位的克劳斯这样说。

“如果雪弗莱先生能够写得出那种不会被经济装备局的家伙挑出毛病来的专业报告的话。”

用可怕的眼光把克劳斯的操心踢开,阿娜丽莎继续把脸埋在沙发里吧嗒吧嗒地晃着脚。

“啊~~好麻烦!好麻烦!好麻烦!好~~~~~~~~麻~~~~~~~~烦~~~~~~~~!”

然后一边嚎叫着一边解开头发然后挠得乱七八糟。

看到这个像小学生一样因为烦躁而扭来扭去样子,克劳斯为了忍住笑意而加强了腹部的力量。前几天才刚刚因为看到阿娜丽莎无聊的样子不小心笑了出来而被教训了整整一个小时。被小自己5岁的女孩子没完没了地教训这种经验只有一次就够了。

总而言之,就是像个因为不能买到想要的玩具而全力扭捏的小孩一样在闹腾。

“啊,我看到了。”

阿娜丽莎突然起身走到写字台。她连盖着脸的头发都没弄好就直接坐到椅子上去,盯着旁边的移动黑边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换种方法处理超负荷电流的话……迟滞曲线就……”

然后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话一边嗒嗒嗒地用粉笔写东西,再用沾有粉尘的手在头上挠来挠去,结果白金色的美丽秀发都被弄脏了。

显然她是在思考着什么。克劳斯当初看到这个样子的时候吓了一跳,但是一个月下来也就习惯了。现在他一边看着这位因为沉浸在思考里而随意把跟神一般尊贵的女王陛下一样颜色的头发弄脏,一边发出劳累的叹息声。茶杯就放在桌子上,芳香的气味弄得鼻子痒痒的。

“请慢用,雪弗莱先生。这一个月来辛苦了。”

玛丽艾露一边慰劳一边放下咖啡。虽然明白是一个不能露出破绽的对手,但是这种姿色的女性绽放出来的微笑有极佳的治愈效果,因此克劳斯的脸也大大舒缓了下来。

男人真是单纯的生物啊,把杯子送到嘴边时他这样自嘲地感慨着。

“真是谢谢你了玛丽艾露小姐。”

“雪弗莱先生,这次的计划可以看作已经大致完成了吗?”

“是的,大致上。

克劳斯放下杯子回答说。

“制作操作手册和资料之类的文件工作还有很多,技术组说不定会去教使用者。不过已经没有博士真正要做的事了吧。”

“原来如此。”

玛丽艾露的笑容看起来好温柔的样子。

“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这样的话就可以和大小姐一起‘出去’了。”

嘿嘿嘿,一提起把脸颊都染成害羞的玛丽艾露的可爱劲,想快点回去睡觉的克劳斯那动机不纯的朝气都被焕发起来了。

“玛丽艾露~,麻烦给我来杯茶~~。”

“是的,现在就来。”

听到阿娜丽莎呼唤的玛丽艾露乐呵呵地跑去倒茶了。

发型糟糕透顶的天才少女在咖啡里加足了牛奶和砂糖,比克劳斯抽烟的样子还要夸张地大吃着蛋糕。咖啡休息时间结束之后就随意把头往玛丽艾露的大腿当初枕头睡了上去。,

玛丽艾露用手作梳子在梳她的头发,心情舒畅到眯起眼睛的阿娜丽莎突然间想起来什么,“啊,对了”她这样问道。

“呐,雪弗莱叔叔,你知道齐齐利亚达姆吗?”

羡慕窥视着的克劳斯被这突然的提问吓了一跳。

“啊丶啊,我知道。是在沙比亚安卡拉河上游的大型企业集团……突然之间问这个做什么?”

“军方想用我制作的大炮攻击那里。”

“啊?”事态朝着未来急速发展,克劳斯大气都喘不上来“用丶用在那里……谁说的?”

“来视察的高层说的。好像因为本家的关系连我不想听的事情也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那个人大概以后都不能出人头地了,嘴巴那么不严实。

不知道克劳斯吃惊理由的阿娜丽莎悠闲畅快得眯起眼睛,她的样子就像被抚摸脖子的小猫一样快要打起滚来了。

与之鲜明对照的是克劳斯那张僵硬发青的脸。

“博士,军方的人真的是要用在齐齐利亚达姆吗?”

“嗯,是这样讲的哟。他们问这尊大炮的精度怎么样,听到我回到在60公里以内都能精确到1米左右的时候,就说这样的话或许可以用来攻打齐齐利亚达姆呢。”

克劳斯觉得头痛异常,就捂着额头大大地叹了口气。

“……真是太糟糕了。把一夜之间做出来的荒谬武器用在这种地方也太乱来了。”

克劳斯的这种反应,让阿娜丽莎不服气得鼓起腮帮来。

“什么嘛,你是想说我做的大炮打不下齐齐利亚达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博士的成果有多么优秀,承蒙您让我一起工作我已经非常明白了。但是现在不是武器的能力问题而是运用的问题。齐齐利亚达姆的防守体系非比寻常,连阿多拉军团都占不到一点便宜。现在就把还在试验阶段的武器投入进去的话怎么说都很不正常。怎么说好,我就是觉得很危险。”

克劳斯通过长期的军旅生活,学会了不是以什么东西正确与否而是以谁正确与否为着眼点的教科书式谈话方法。在这之前的3个星期里,被称为“狐”的克劳斯就看透了不仅圆滑而且还是最恰当的相处方法。这个任性的小姑娘和那些位高权重的大叔一样,总之就是要注意不能碰到逆鳞。

阿娜丽莎微微呻吟。

“唔……这种情况的话,确实是莫名其妙……”

点头称是,

“但是,关于这点我也没有置喙的余地啊。我的工作只是制作道具,做出来的锤子是用来敲钉子还是敲人头,要买的人才能决定。”

就像是在说别人的问题一样随意,她的而且注意力还转到自己头上突出的双峰上去了。

“抓住了!”

克劳斯一边听着玛丽艾露的小小悲鸣一边闭目凝神。

——不管是谁赶上这档子事都一定很会惹上麻烦的吧……

一想到那些连名字和样子都不知道的要跟新武器一起上战场的战友们,他就不禁抱以同情和怜悯。

就在里比脱利亚帝国“电磁轨道炮”研发进展顺利的时候,维斯托尼亚共和国的某处偏僻乡村也充满着活力。

“中士,挪开那个破烂儿!”“报告上尉,起重机现在没有空!”“这种事我不管。炸药也好什么锤子也好不管用什么都要挪开!一定要在今天之内保证变成实用地!”“是的长官,我明白了!二等兵,炸药拿来!”

——我也想去外面工作啊……

听着研究所接待室外面的喧嚣,艾玛•方克也只能一边抓住空军的制服的下摆在心里默念,一边看着迎宾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中年男子。

“看起来一切进展顺利啊。”

用深色高级西装裹着身体的中年秃头男说道。

“还真是一切顺利。如果坐在这里会让你的对手什么事都做不成的话,进展会更加顺利。”

穿着高质量旧西装的阿查科特回敬了一句质问。

“对千里迢迢到访这里的客人说那么苛刻的话也未免太草率了,路易。”

如果说秃头中年男是在勉强堆砌出笑容的话,

“真叫人心烦,我可记不得跟你们这些家伙有过什么友谊。”

阿查科特就是在不停增加厌恶愤恨的气息。

——……到底知不知道对手是谁的啊,这帮臭老头们。

接待室里充满了紧迫的气氛,艾玛的胃也跟着绞了起来。

和阿查科特对峙的这个50岁秃头男人,是叫做让•弗兰索瓦•拉•伊尔(ジャン・フランソワライール)的国防部部长助理。

在文官统治的维斯托尼亚共和国里,因为国防部的地位比军队最高司令部还要高,所以连带国防部里下级职员的地位也升格到了军方参谋总长之上。而眼前这个相当于国防部二把手的部长助理,对于在维斯托尼亚军阶制度底层的艾玛来说更加是云端之上的人了。

这种“超级”大人物回来到这所乡村研究所本身就已经是特例了,而军队属下的人还要对这个“超级”大人物出言不逊,表现出露出的嫌恶感就更加是极端异常。顺带一提,有大人物来拜访居然还看不到所长的影子出现这件事也是一个异常。

——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吧。

艾玛抱着跟八卦艺人开始八卦一样的围观心态站在一边,中年男人们的危险谈话持续进行中。

“然后?除了打招呼你还想来干啥?”

虽然阿查科特针锋相对,不过拉伊尔却嘴角往上一钩,

“自从三十年前的大战以来一直保持沉默的天才科学家,突然之间提交了新武器的研发提案,不管是谁都会想知道些什么的吧。”

翠绿色的锐利目光直盯着阿查科特。

“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边是暴露在远比地痞流氓更有魄力的目光下也不改其桀骜不驯而泰然处之的阿查科特。

“我的动机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没必要跟你们报告。你们应该关心的不是我的动机而是我的脑子有没生锈。”

像个笨蛋一样挑衅之后,阿查科特转头看向窗外的喧嚣。

“要确认这个的话,用外面那破玩意儿就行了吧。”

视线所及之处,是用了一个月就建起来像小学体育馆那么大的小房子,巨大的炮体就坐镇于其中。

对于阿查科特送上来的武器研发提案书,国防部则是下达了重新研发在军方仓库里那个因为铺满灰尘而送进废料场的“电磁轨道炮”的命令。尽管命令内容和提案书上的有差异,阿查科特还是直接遵从,并且半强制地动员了住在杰沃丹研究所(ジェヴォーダン研究所)的科学家和技术员以及作为劳动力的废料场士兵们。现在外面之所以那么吵吵闹闹,则是因为废料场士兵趁着确保必要程度试验场地的扩张大扫除的闲暇之余,为了放松而在嬉戏玩乐。

拉伊尔看透一切似地发出沙哑的笑声,

“看是看到了,但是有什么意义?我的眼睛倒是没有生锈。”

阿查科特不快地回答,

“就算是这样,你们还是要继续研究这玩意儿吗?”

“技术研究的一个重要环节,就是在开始之前得有个能拿到预算的名目。实际上这十年来谁都没碰过那个东西。”

“怪不得。托你的福总比从头开始要好。”

被如此嘲讽地揭短,拉伊尔也不怎么介意。

“什么时候可以完成?”

“本体已经大致完成了,问题是要看用在哪里。必须得根据场合地形来进行微调和制作操作模块。你们打算放到哪儿去?跟里比脱利亚接壤的边境上?”

“齐齐利亚达姆。那里虽然部署了很多对空部队,不过他们还是想要这个。”

“装到松鼠上?(チンチラ即松鼠,与齐齐利亚达姆谐音)”

艾玛使了个眼色,在稍有疑惑的阿查科特耳边小声告诉他,

“博士,是沙比亚的齐齐利亚达姆才对。沙比亚北部供应电力的重要据点。”

“呃,这个我也知道,只是在装糊涂而已。”

看着装腔作势的阿查科特,艾玛断定他一定是在撒谎,绝对没错。

兴趣盎然看着阿查科特和艾玛的拉伊尔插进话来,

“在那里的话能源供给确实有保证。不过……听说这个白色的东西你只用一个月就完成了,真不愧是路易啊。”

就算被称赞了,阿查科特依然毫无掩饰自己的不快感咋舌起身。

“你的赞辞我可不需要。是时候出发了,我不想拍凡人马屁。”

“啊,那么这个女人能不能让她留下来,我有话要跟她说。”

“哎?”被叫住的艾玛瞪大眼睛地想,为什么会是我?

“冯克研究员有什么用?”

“只是办一些简单的业务手续而已,还是说你要留在这里听呢?”

拉伊尔用文雅大方的微笑戏谑了下怀疑他的阿查科特。

“接下来就靠你了,冯克研究员。”

话音刚落阿查科特就赶紧离开了接待室。——真是个无情的男人……

被扔下的艾玛带着怨气转过身子,就当她想叹一口气的时候,拉伊尔敛眉正色地对她说:

“如果你乐意的话,能不能跟我出去吃个饭?我让你留下来是为了跟你谈些事情。”

“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前面说的,沉寂已久的科学家突然之间提出要研制武器,不管是谁都会想知道理由的。在怎么说我和路易也还是故友。呵,这倒是一看就明白的关系。”

仿佛是在说一个有趣笑话一样,拉伊尔发出呵呵呵的笑声。不过艾玛果然还是没不能就此释怀,只好挤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不管怎样,我调查过为什么路易开始会说这种事,然后这个理由空军里有个疯婆娘知道,第一次实验就是这样做出来的。”

“所以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艾玛严肃地强调着。

“虽然这种说法太过于谦虚,但事实就是事实,调动了路易的人就是你。”

拉伊尔会心地展眉微笑。

“冯克少尉,我调查了许多你被调来这里的原委。令兄的事情我也能理解,但也觉得那种做法太过粗暴了些。再好好想想吧,只会挥舞拳头的话愿望也不会实现。要达到目的就得像狐狸一样狡猾才行。”

正确过头的谏言让艾玛紧紧咬着下嘴唇,拉伊尔则是摸了摸光洁溜溜的秃头,轻咳一声重新拉开距离。

“我就实话实说吧。我们需要的不是制作出新的武器,而是路易•查尔斯•德阿查科特博士本人。只要能再次夺回他的发明才华,军队自不必说连政府都会鼎力协助,研发的成败与否已经无关紧要了。”

“这丶这种事……现在现在的计划……”

“当然,最好是能研发成功。不过除此之外能让路易的情况有所缓解的方法也非常重要。你知不知道路易现在的状况……精神病发作之前在做什么研究?”

“不,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艾玛老实回答了。实际上,她对阿查科特的详细情况一无所知。对艾玛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帮哥哥复仇,所以一点都没把那个乌贼老头放在眼里。

看穿这个事实的拉伊尔只好耸肩苦笑,然后回到那个严肃的表情。

“路易的专业是数学。他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发表了‘战略均衡’这个概念,并且被当成经济学的经典用在各国的战略方针里。现在我们国家使用的基础暗号密码,也是三十年前的战争中,以他为首的科研团队开发出来的。完全无法想象,如果不因为这个心病的话他能对国家,不,对全人类的科学作出多么伟大的贡献……”

“博士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

——他是怎么得的心病?在艾玛说出口之前,拉伊尔就打断了她的话。

“你愿意听听他儿子的事吗?”

“诶?嗯丶嗯,愿闻其详。”

艾玛点头接受这个唐突的提问。阿查科特每次一提到儿子的话题,虽然不到溺爱但也是非常疼爱的样子。好像是非常可爱,但是一说起来又不记得有看过照片。

“他没有儿子。”

被由美声男中音所告之的内容,让她一下子停止了思考。

“啊……?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把困惑的艾玛放到一边,拉伊尔继续这他的话题。

“他的妻子在空袭中流产了,但是路易知道半个月之后才知道这件事。因为他在开发新型密码这个高度机密计划里是非常重要的核心。”

真是太残忍了……但是,考虑到暗号的隐蔽性和对国家战略的重要性这样也无可厚非。战争时期里,西方国家动员了全部数学家来进行密码的研究和解读,并且威胁说如果胆敢泄露一丝一毫研究内容就会连家人也杀掉。

“当时的国防部和军队长官们都是无药可救的白痴。”

拉伊尔咒骂了一句。

“那些白痴害怕计划的进度会受到影响,一点都没把流产的消息告诉路易。结果知道了事实的他因为绝望而得了心病。白痴们为了保守秘密就把路易关进了精神病院。真是不可置信,竟然把代表我们国家丶不对丶是西方世界智慧的人扔进疯子制造厂里。真是的,这简直就是等于叛国。”

拉伊尔滔滔不绝地放出惊人言论。

“得知事态发展的我,为了偿还那群白痴的罪过,虽然有些不方便但还是把路易和他妻子一起送到了这个乡下。为了治愈他的心伤,安稳的环境比什么都重要。”

理解这番话的含义后,艾玛吓得睁大了眼睛。

“现在这座排不上用场的收容所本来是作为路易和他妻子的疗养院而建的。”

拉伊尔简简单单就说出来的内幕,让艾玛惊讶得瞠目结舌。

“比一般人稍微走快一点的天才多如繁星,而像是能作出G小调赋格曲此等伟业的天才却寥寥无几屈指可数。让这种境界的才华崩溃的人远比无能者更加可恶。必须得铲除这种害虫,但是我们也在竭力恢复那种才华,这才是作为忠于国家的人理应去做的事。你眼前的,正是这30年来不断努力的成果。”

冲击性的发言让艾玛一时哑然。回想起先前拉伊尔的谏言,身体不禁一阵颤栗。那既不是空泛的一般论也不是大人的说教,而是作为过来人的忠告。

拉伊尔不让动摇的艾玛有喘息的机会,用冷酷的双眸直视着她。

“冯克少校,如果路易•查尔斯•德•阿查科特博士的病能够好转的话,那么不管他能否研发出新式武器,他做出来的是大杀伤性武器也好一堆垃圾也好,结果沙比亚一样会有不知多少人死去。”

充满着大国官僚傲慢态度的真实自我终于暴露了出来。

“如果事情出现在转机的话,能让你所不满的政策里出现例外也好。”

在西方世界的军队里有明文规定,基于伦理问题女性士兵是不会上前线的。所谓这种问题是指女性被俘虏之后,受到罄竹难书可怕罪行的可能性很高;而自军女兵目击或者耳闻友军们无视命令做出这种事的话,很可能会进行疯狂的报复,这些都有统计学上的证据可以证明。少数例外情况只有在女性士兵比较活跃的里比脱利亚帝国和男女“平等”的扎拉巴尼亚联邦才会出现吧。

“就算你这样说……要怎么做才好呢?”

“考虑这个不是我而是你的工作,少尉。但是请你先记得,你的愿望会因为路易的康复而实现。”

留下满腔困惑的艾玛,习惯下命令的高级官僚拉伊尔单方面地起身告辞了。艾玛出声喊住走向大门的背影。

“请问,部长助理,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为什么你们对博士通融到这种程度?”

“这还要问吗?”拉伊尔用低沉的嗓音告诉诚惶诚恐的艾玛,脸上是冷冰冰的笑容“当然是为了国家的利益。”

时值深秋初冬交替之际,夜深人静。

沙比亚的森林即使临近冬季也未见落叶,而且一年四季都有因花粉引起被称之为“绿雾”的独特电波干扰现象。是一种让雷达情报官和机组成员都异口同声地抱怨着“这种森林干脆烧掉算了”的自然现象。

而在这浓浓绿雾的夜里,一场留名历史的战斗开始了。

战斗的舞台是位于流经沙比亚中部的安卡拉河上游的齐齐利亚达姆

里比脱利亚帝国官民在革命之前投注大量资金建造的这个联合企业集团,是维持大半沙比亚北部所消耗电力的重要据点。这一点由被里比脱利亚军锻炼出来的沙比亚共和国防空军部队像刺猬一样布置在周围的对空武器就能看出来。这个要塞除了物理上的防御力还有政治上的。如果破坏了这个贮水量达数亿加仑的大水库的话,就会波及在下游生活的数万个一般市民,引发最严重的政治问题。因此,就在里比脱利亚帝国因为害怕破坏掉这个消耗莫大物力和财力建成的巨大设施而没能贯彻攻击的决心。就在里比脱利亚拖拖拉拉的时候,维斯托尼亚就把他们的新防御武器投放到齐齐利亚达姆来了。

这正是阿查科特研发的“电磁轨道炮”。

但是,这个有“雷神之锤”威名的武器却被当地官兵无一例外地叫成“巨人鸡鸡”

理由很简单,炮口对着天空而屹立的“雷神之锤”的侧影就跟立起来的男性性器一模一样。研发者阿查科特听到这话之后却拍案称赞:“哈哈哈哈,这个名字太棒了!这样说的话射出去的炮弹不就是[马赛克]了吗?”,一旁的艾玛只能露出像看到害虫一样的表情。

虽然有着让人喷饭的绰号,但这尊巨炮的威力绝对不容小觑。

长达18米直径180毫米的炮身被安设在全方位旋转式基座上,射程可达平流层顶部,炮弹达到一定高度就能变成霰弹。而“雷神之锤”还配置着由非常坚固的指挥控制丶射击控制用雷达丶搜索雷达丶红外线监视器丶电子战部队和三座大型发电机组组成的总编制400座的强大炮台阵地。

包围在重重防空网中本体不明的新锐兵器,使得齐齐利亚达姆成为当今世上最坚固的要塞。

而为了对付这个无法撼动之物,里比脱利亚军方面投入了以4个涡轮螺旋桨发动机式大型运输机为基础的新型gunship。

被冠上古代神话中“赫卡同刻伊瑞斯(ヘカトンケイル,希腊神话中出现的百手五十头巨人)”之名的这种大型运输机并非里比脱利亚,而是由以不输里比脱利亚技术力为傲的阿纳托利亚制造。虽然短粗胖的体型一点都不潇洒,但是巨大的装载量丝毫不辱百手巨人的称号,壮实坚固的结构确实非常好用。这可是连对国产机有过剩自信的里比脱利亚空军都为其抛弃了国内厂商的杰作机型啊。嘿嘿,既然有那么好用的技能,还搭载了阿娜丽莎的电磁炮,那么应该能起个“扎箭刺猬”之类侮辱性绰号吧。

老实说,这个作战计划有够危险,不对,是有够鲁莽的。就算有4架He-21护航,但是动作迟缓的gunship一旦被战斗机或者对空火炮锁定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本来gunship要在完全制空的情况下才能使用是一个常识,除此之外的任何情况都派不上用场。究竟是哪个神一样的队友想出这个开到危险要塞门口前面这个主意就不得而知了。

阿多拉军团的作战参谋告诉不满的飞行员们这是一个“我来到我进攻我回去”那么简单的任务,飞行员们说了三本笔记本分量的牢骚和诅咒才去出发起飞。

晚上十一点过后,齐齐利亚达姆60公里外森林800米上空,gunship向右转向,机体左侧腹的电磁炮瞄着了目标。

目标为发电设施中枢。还没地方民房那么大的目标在高空看来就和一粒豆子差不多,在夜晚更是连影都看不到。不过对于装备了最尖端搜索追踪系统的gunship来说就跟用望远镜偷窥一样清楚。

机身内两个巨大容器里的两种化学剂流进反应炉,化学反应产生的巨大能量立刻被转化为电能,注入到像工业用冷藏库一样的电容器里,庞大电流被送往炮身。3.2千克的炮弹以8400米/秒的初速飞出,炮口处的等离子体如雪般纷飞,冷却产生的蒸汽喷薄而出。承载着足足超过50兆焦耳巨大能量的炮弹表面因高温而产生化学反应,如灯火般火光摇曳地穿越漆黑一片的地平线。

Gunship上的成员欢呼之后没多久,齐齐利亚达姆就开始了反击。

180毫米霰弹瞬间将一架He-21打得粉身碎骨,威力惊人。He-21被击破后发生爆炸,碎片四散。

护航机们惊慌之中赶忙下降高度,只留下gunship在原高度持续作战。

这就是名垂青史的残酷生死斗的开端。

Gunship和“雷神之锤”互相都对双方神秘攻击的惊人威力感到颤栗,一边陷入混乱状态一边像训练那样进行电子干扰,欺骗对方的雷达。于是他们开始用红外线追踪器进行目视炮战。

这个时代的武器诱导精度就是“把球扔进60米之外的杯子里”一样的水平,红外线搜索追踪器的精度十分有限。因为双方彼此都是最先进的,所以就像在黑暗中互相投石一样地战斗。这时候也只能笑笑了。

Gunship像职业拳手般敏捷回避,齐齐利亚达姆则是回以刺拳,一边忍耐一边作战。但是,同时以初速逾8000米/秒的大口径进行炮击对战就和重量级拳师不带任何护具互相对殴一样。要是能打中正面一击,胜负立刻就会有分晓。

然而战争女神的心眼却不怎么好,怎么也看不到尽头丶黑色幽默一般的战斗没完没了地持续着。

然而,虽说战斗是充满了黑色幽默,在那里作战的人却面临着严峻的现实。

“雷神之锤”的阵地是地狱。指挥控制室中弹丶三座发电机组里有两座被破坏丶那一带横卧着大量尸体和伤者,看着就跟地狱绘图无异。不过,“雷神之锤”本身至今依然平安,只是因为发电机组输出降低而无法发射巨大的霰弹,士兵们为了活命只好将计算弹道用的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APFSDS)发射出去以继续作战。

在gunship后撤的时候,阵地里的死亡和苦闷已经溢了出来,在尸山血河之中一起的“雷神之锤”也因为过度热膨胀破裂而无法修复。

另一方面,gunship自己也是稀碎破烂。

吃了霰弹子弹的右主翼引擎已经完全沉默丶外带收到三发穿甲弹(APFSDS),还好被贯通的主要是躯干部位,并没产生致命伤。不过机组成员却被极大动能产生的金属碎片流弹切碎,机内血流成河。

在此之上,gunship返航途中还遭到扎拉巴尼亚截击机的袭击。虽然在护航机的帮助下总算想办法逃回了基地,但是在机轮还没来得及放下而硬着陆的时候,机身的电磁炮脱落了下来。

不用说,gunship也是再也飞不起来了。

战斗的第二天。

两国武器研发部门的总负责人各自在已经准备好的文件上签下了字。

“即使是取得了漂亮的成果,但是鉴于现在的技术水平和使用成本,无法正式采用。”

两国报告书的内容完全一样,连总负责人们没有通览内容这件事也完全一样。

在喜剧性的惨剧第三天后

齐齐利亚达姆一役的战斗记录和报告书神奇地同一时间被送到了两位制作者手上。贝露哈根和扎乌顿之间有1000公里以上的距离,还有些许的时差。但是……

“到底是谁做出这个东西的?!”×2

连一个小数点的误差都没有,阿娜丽莎和阿查科特同时喊了起来。

然后,

“这个构思,说不定是和我并列的天才……!!维斯托尼亚居然也有这种水平?!”

这是阿娜丽莎读完了有关“雷神之锤”的报告书之后的感想。

“这份独创性……为什么在里比脱利亚还能发现像我一样的天才?!”

阿查科特在读了有关gunship的报告之后,也同时惊讶起来。

两个人对于自身的才能都有突破天际的自信,所以在看到居然存在(有可能)超越自己的构思时都震惊得颤抖起来。

与此同时,和克劳斯在阿娜丽莎附近一样,艾玛也在阿查科特身边。他们都同时在厌烦地处理着文件丶同时因为大声惊呼的科学家们而睁大眼睛丶同时乏味般询问“突然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什丶什么?怎么了?”丶同时索然来到科学家们的身边。

“雪弗莱!马上调查做出这个东西的家伙!!马上立刻!”

阿娜丽莎对克劳斯大喊。

“冯克研究员!电话!拿电话来!现在就去调查!”

阿查科特向艾玛咆哮咆哮。

和惊慌失措的科学家们形成对照,克劳斯和艾玛满腹疑窦地皱着眉头,拿起旁边的电话。

于是,两个人的希望很快就实现了。

里比脱利亚的情报总局和维斯托尼亚的对外治安总局双方收集情报的能力都极高。必要的话连普通的和非公开的作战都知道。这两个沉着冷静的情报机关绝对没有事先商定,但是谍报成果差不多同时在一星期之后来到要求者手上。

而且……

“阿查科特那个笨蛋?!那个疯老头居然能做得了这样的工作?!”

“拉姆斯堤?!没想到那个黄毛丫头居然能吓我一跳!不爽,太不爽了!”

阿娜丽莎和阿查科特在报告书上看到熟人名字之后的高声怒骂还有把报告书摔倒写字台上的样子,全都一模一样。

神一时兴起的小把戏常常都会给当事人添麻烦。

看到阿娜丽莎摔书,克劳斯摸了摸下巴问:

“那个是你亲戚吗?”

“不要说这种蠢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阿娜丽莎听了克劳斯的俏皮话后不禁抱着肩膀,用全身表达来嫌恶。

接着……

“那是我只有14岁,还非常可爱的时候……”

刚开始要说,突然间又想到什么似的停下来,一直盯着克劳斯看。

克劳斯在想阿娜丽莎为什么会突然沉默下来,静静等着话题的后续。不久阿娜丽莎终于不耐烦地叫骂出来。

“你就不能说一句‘现在的您更可爱哟’吗,雪弗莱!”

克劳斯不由得闭目冥神几秒,在心里抱怨最近都不带上称呼和自己年长5岁的事,然后慢慢放松眉头开了口。

“作为一个凡人,我很难作出如此洗练的回应。”

阿娜丽莎朝着不能敏锐领悟的克劳斯大大地咋了个舌,为了重新回到话题而轻咳清嗓子。

“那是在阿纳托利亚召开国际数学研讨会轮到我演讲那时候的事了……”

“现丶在丶更丶加丶可丶爱丶呢。”

克劳斯机器人式的插话僵硬之极。阿娜丽莎像听到枪声一样盯着他咋舌,嘴角下弯哼了一声。

“就在那时,一个脏兮兮的老头子出现了……”

同一时刻,阿查科特也怒气冲天地跟艾玛讲起国际数学研讨会时候的事情。

“十四岁吗……好厉害,真是个天才少女呢。”

高声感叹的艾玛让阿查科特很不满。

“我也在十四岁的时候发表过关于黎曼zeta函数的论文。”

执拗地说了一句之后,阿查科特又轻轻一咳切回话题“那个小姑娘,说过什么来着?”

嗯哼,他用鼻音笑了笑。

“是从关于流形嵌入的问题开始的。冯克研究员,你当然也知道流形嵌入问题吧。”

“听都没听过。”

艾玛的回答让阿查科特大失所望。

“算了。不管怎么样,流形嵌入问题都不是留着鼻涕的小鬼能谈论的东西。所以我出于好意就教她数学的奥秘。”

看这阿查科特傲慢到不像话的样子,艾玛不禁在心里同情地牵挂着那个可怜的孩子。

“那个老头突然就走到讲坛上来纠我的错,真是难以置信!”

阿娜丽莎倾吐的话一如艾玛所想。

国际数学研讨会有着悠久历史和极高名望,来自全世界的许多数学家聚首一堂只为相互讨论纯粹的数学理论。让14岁的小女孩上台发表研究结果的事固然罕见,但是发言者和听众互相痛骂的情况更加新奇。

两个天才科学家在公共场合高声怒吼着争论有关的“流形嵌入问题”,是事关几何学根基的深奥哲学命题,也是击退众多天才挑战的经典难题。

“这只是高维欧几里得空间的子流形而已,完全没必要用那么复杂的方法来求解。”

阿娜丽莎说话就兀自在黑板上写起各种算式和图形来。

话是这样说,但是克劳斯完全无法理解突然就转到高等数学的难题上的话题,只有困惑在不断增加。一边旁听的玛丽艾露笑脸盈盈地洗耳恭听,她看起来好像是理解了一样,但也不过是被阿娜丽莎活泼解说迷住了而已。这两个人都是没有教导价值的学生。

“这个就是我一直在思考的简单方法。”

“然后,那个小姑娘说什么不用导数的演绎方法才是好的。不用解析几何和图象而是用微分法,确实是崭新的想法。但是这实际上这种想法还是很蠢,没什么好讨论的。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冯克研究员。”

阿查科特气势汹汹指手画脚地寻求艾玛的同意。

“就说了,我一点都听不懂。”艾玛只能回以一个大大的叹息。

“最近的学校到底都教了些什么啊……”

哀叹完现代教育,阿查科特无视掉不满的艾玛继续刚才的话题。

“不管怎么样,那个小姑娘不过是想蒙混过去而已。被我指正之后还说我是老古董,还真亏她敢说。”

岁数差了两轮不止的两个科学家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喷。阿娜丽莎完全没有对年长者的敬意,阿查科特身上也找不到一点长辈的成熟,两个人简直就是在打低层次的口水仗。于是这场难看的对骂和之后更加激烈的论战成了国际数学研讨会上流传至今的头号奇事。

再者,阿娜丽莎发表的定理根据第三者的话直到最后都没有得到证明或者证伪。

过了一会儿,故事终于结束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阿娜丽莎寻求克劳斯的同意。

“——我就说她无礼之极没错吧!”

阿查科特希望得到艾玛的理解。

可是,

“虽然你说什么我完全不能理解,但最好是对长者尊敬点哦。”

克劳斯在对年轻的女孩忠告着后辈应有的礼仪。

“虽然一点都听不懂你说的话,但是请你不要对小孩子那么严厉。”

艾玛对长者的态度也提出谏言。

“为什么不赞同啊,雪弗莱!”

阿娜丽莎眉毛上扬一通乱骂。

“伤心,实在是太伤心了,冯克研究员!”

阿查科特倾诉着满腔愤懑。

与此同时,克劳斯和艾玛都不禁垂首叹息。

两位天才无视了助手们的反应,双手抱肩叹了口气。

“算了。”×2

完全一样的嘟哝。

“那个臭老头,看我把他送回老家!”“那个小丫头,我要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同样气势汹汹的宿敌间宣战。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2

连无畏的笑容都像是亲子一样。

从历史上看,沙比亚内战就像是个现代武器试验场。

除了里比脱利亚的小魔女和维斯托尼亚的疯狂学者两个稀世天才之外,还有许多优秀的科学家们不惜才华投入到武器的开发中去。不过这两人的影响力非常大。要说为什么,是因为遇到瓶颈的武器都因他们的“临门一脚”而一个接一个得以突破生产的缘故。

举一个战斗的例子。

在某个最激烈的战场上,桑索贝拉诺共和政府第二三一步兵团(士兵多为十几岁少年)利用反坦克地雷和反坦克火箭炮和反叛军展开了殊死战斗。

经此一役,反叛军的坦克装甲都追加了名为爆炸式反应装甲的新型装备。阿娜丽莎在空闲之余开发的这种爆炸式反应装甲,只是在类似大型饭盒的薄钢板中加入惰性炸药的简单结构,不过有着能将以扎拉巴尼亚制优秀武器便携式火箭助推榴弹发射器(RPG)为代表的这类聚能破甲弹无力化的惊人性能。

然而仅仅过了两个星期,为了对付这种爆炸式反应装甲阿查科特毫满不在乎地就将双重弹头投入到前线去,再次展开武器和装甲的对抗。

在这个时期,类似的矛盾之争非常多。

多联装火箭发射系统(MLRS)丶无线电遥控无人机丶红外线成像制导导弹……现在依然在开发中的大型武器和重型火器也在陆陆续续完成。除了武器之外,相控阵雷达丶光纤陀螺丶凝视式红外传感器丶脉冲压缩通讯丶三维复合材料……以及高效率医疗套件丶耐热巧克力丶附有预防性病药物的避孕套等等,和小魔女及疯狂学者有关的技术名单在不停增加。

当然,能够造就这种急剧进化也是得益于各国雄厚的技术实力和扎实的科学根基。就算是这样,科学家们——特别是阿娜莉莎•冯•拉姆斯堤和路易•查尔斯•德•阿查科特——所作出的贡献也是非常值得称赞的。

但是阿娜丽莎和阿查科特并不在乎这种功绩,反而是对自己的工作相当不满。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们都想做自己想做的东西。不过要让军方来说的话,比起莫名其妙的奇怪发现当然是更希望完成那些待开发的新武器。不管怎样所谓的军人都是乏味的现实主义者丶实事求是的实用主义者丶顽固的保守派,哎,也不是不能理解。

结果就是阿娜丽莎抵挡不住英格丽特和克劳斯的花言巧语,阿查科特也被各种各样的理由逼去从事其它的研发计划,两个人都是处处碰壁。

话说回来,自古以来人事工作者要两头受气也是家常便饭,所以克劳斯会被夹在英格丽特和阿娜丽莎之间奔波劳累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克劳斯自己受不受得了就另外说了。

“一定要给点颜色那个臭老头子瞧瞧!”兴奋起来的阿娜丽莎接二连三地弄出了几份计划书,但是这些构思左看右看都像是科幻小说里的点子,说难听点净是些荒唐无稽的东西。要是让那个冷冰冰的现实主义者兼实用主义者英格丽特拿到这种东西的话……

“否决

不出预料,她就这样冷冷地把计划书扔到了桌面上。接下来还免不了一顿争吵,就跟数学定理一样毫无疑问。

“克劳斯,我们委托的是武器开发,所以没打算去配合那个孩子的兴趣。说起来,那个大小姐到底在想什么?她是真的觉得这种计划能实现的吗?”

英格丽特一边用白净美丽的手指咯噔咯噔地在计划书上敲来敲去,一般发出混着叹息的疑问。克劳斯也只能回以麻烦的表情。

“博士确实是这样想的。”

“真是搞不明白。”英格丽特烦恼地挠着头发“可以实现是一回事,可以实用化是一回事,然后行之有效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那个大小姐连这种都不知道和想不通。不过……”

艳丽的嘴唇发出一丝为难的叹息,清楚地包含了咽回去的弦外之音。克劳斯的唉声附议。英格丽特和克劳斯驳回了阿娜丽莎的要求,让她去进行其它的计划;阿娜丽莎提交的构思太过缺乏现实性,但她本人就算被再三劝谏也丝毫不愿意改正,让英格丽特和克劳斯都感到有些厌烦了。

“报告书已经读过了,说是为了重新认识阿查科特博士而连续做出来的计划,不过事实上是怎么样?”

连假想敌国家的科学家也郑重其事地用尊称这点,还真有里比脱利亚作风。

“是的,少校。关于这件事……”

“不要叫我少校,要说姐姐。都说过多少次了。”

这一声呼喝让克劳斯马上把腰杆挺得笔直“实在是很抱歉,丽特姐姐。”

在旁人看来克劳斯已经可怜得缩成一团了。从小时候起就决定下来的上下关系一直延续到现在,克劳斯拿英格丽特完全没辙。

英格丽特微微苦笑,起身走近快要哭出来的克劳斯。然后用她那经过严格训练之后依然像钢琴家般美丽的手指开始抚摸克劳斯的脸颊。

“继续说给我听。”

“是的,丽特姐姐。博士小姐她的研发热情全来自于对阿查科特博士的竞争心态。”

看到克劳斯一副被恶魔戏弄的样子,英格丽特满意地放松嘴角,离开克劳斯坐到了写字台上。

“太不像话了。”

英格丽特夸张地大叹了一口气,嘟囔似地继续说着“用战争来吵架,真是有够大牌的。他们到底有没自觉到这个游戏会把人忽悠到死的啊?”

英格丽特的指责也是经常能听到的对于科学家伦理的疑问。研制武器本身就是在积极参与战争,只是不上战场罢了;而其所杀的人和造成的相关破坏更是要数万倍于在现场作战的士兵。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历史上许多科学家对于协助战争都完全没有罪恶感。至少几乎没找到有关后悔的记述。

“你心里也清楚吧。”

好像解放了什么东西,一脸放心的克劳斯也受到影响似地叹了口气,

“她是没有自觉吧,因为那孩子没有像我们一样的眼神。”

“哎呀,真是有趣。那么她的眼神是怎么样的?”

“我们的眼里有一种终于走到这一地步的决断神色,所以我们在扣动扳机杀死对方的时候既没有怨恨也没有憎恶。”

“随时充满杀意,不管教育队里说过多少次,但还是要有实战经验之后才有实感啊。”

接过克劳斯的话题,英格丽特用手指抵着纤细的下巴。

“如果那孩子处于和我们一样的境地……那就太可怕了。抱有觉悟的天才科学家能做出怎么样的武器来,完全没办法想象。”

“又或者会从中抽身而出。”

意识到自己罪恶的科学家也有不少,他们大多陷于悲观主义的深渊之中,抛弃了一直以来的研究。

但是英格丽特把克劳斯的顾虑一脚踢开地否定掉了。

“不可能。那孩子不会离开科学研究的,绝对不会。”

“嗯?这是什么意思?”

被当场否定的克劳斯惊讶得直眨眼,诧异地想追问下去。

“不要打探女人的事,克劳斯。”

这种迂回的拒绝让克劳斯面有愠色,看到他皱眉的样子英格丽特露出柔和的笑容道,

“话说回来,党卫队好像和送过来的技术人员起了些争执,能不能调停?”

克劳斯大吃一惊,僵硬得能听见喉咙在咕噜作响,没有笑意的湛蓝眼神就像看到雏鸡的毒蛇一样冰冷。

“你居然对我有所隐瞒。真是的,我坦率可爱的克劳斯到哪里去了呢。”

“隐瞒是因为……”

为了让不安的克劳斯放下心来,英格丽特打断他开口道,

“算了,无论如何你也不会辜负我的期待,没错吧克劳斯。”

“是,丽特姐姐。请你放心,此事我一定会尽快解决。”

虽然脸色苍白但还是用立定姿势敬了个礼,看着就这样匆匆走出房间的克劳斯的背影,英格丽特优雅地吊起她那艳丽的嘴唇来。简直就跟恶魔一样。

离开党卫队贝露哈根试验场的克劳斯回到邻近的威尔海米娜几年研究所面前,怄气似地走向贴着建议戒烟海报的吸烟区,然后吐出混有叹息的云雾。

——糟糕了,不快点做些什么的话……

阿娜丽莎和技术组围绕开发进展发生冲突是昨天的事了。

事情由技术组长因为过劳而贫血倒下开始。

阿娜丽莎现在进行的是生物武器的开发。话虽如此但并非毒气或者细菌武器,而是那种类似致盲粉的东西。这次照例是根据随便写在走廊八扇玻璃窗上的奇怪化学式和DNA构造图为基础来研发的,这部分已经完成了。但作为关键用来搭载生化药剂的新型弹头的扩散装置却还没完工。虽然技术组在不停付出努力,但还是没达成目标。

就在焦急等待的阿娜丽莎来催促技术组的时候,组长正好倒下了。以此为契机,天才少女科学家和技术组副组长意气用事地展开了壮烈非常的骂战。从旁人看来这就和小学生吵架没什么大区别,不知情的人看了甚至还会忍俊不禁。不过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无论怎么说在这个严格遵守上下关系的里比脱利亚里,要反抗备受肯定超一流科学家的方针和决策(习惯上)是不可能的。

所以一旦打破了这种里比脱利亚科学界弊病一般的绝对习惯,离职业生涯的尽头也不远了。就即使面临这样的危险,副班长弹劾阿娜丽莎的事也意义重大。要是真如副组长痛骂里所说阿娜丽莎是错误的话,这件事就不能当做笑话结束了。

此事虽然关系重大,但更严重的是英格丽特已经发现了这个骚动。作为开发总负责人的英格丽特不可能把这种会导致自己失职的问题置之不理。她的做法就是把问题标本齐治,阿娜丽莎也好技术组也好都会作出严肃处理吧。

克劳斯把烟蒂扔进代替烟灰缸的水桶里,浸水的香烟一动不动地发出微弱声音后就失去了热量。

——怎么办才好呢。

一边叼着第二根烟一边考虑。

能不能换掉技术组的人——不可能。

这些可是一个月就把“电磁轨道炮”做出来的人才。找不出他们之上的人了,人员替换也要花时间,会导致进度停滞。英格丽特不会批准这个做法的。

说服阿娜丽莎——太难了。

这么聪明的孩子恐怕已经明白到被技术组指出的错误是事实,只是感情上不能承认吧。那个大小姐的人性和才华成反比,非常不成熟。周围的人天才前天才后地在夸奖,她自己也为了能回应那种评价而反复钻研实干。因为她的自尊心非常高傲,所以理性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感情上却拒绝接受。

如果等她冷静下来的话,勉强承认也不是不行,但是现在没有悠闲等待的时间了。

——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没有那么多。不如……

一边点起香烟一边摸索“最好的策略”。就像在夜里奔跑着狩猎敌人一样,冷静透彻地用逻辑寻找合理的最优选择。

什么是最优先的?什么是要保护的?怎样做才能获得最大效果?

——只有这样了吗。

克劳斯挠了挠修剪整齐的后发际,重重地叹了口混着紫烟的气。

只吸了一半的香烟被扔进水桶里,烟蒂紫烟摇曳缓缓落下的样子就跟被击坠的战斗机没什么两样。

回到研究所的克劳斯用水平有限的迂回表达报告了和英格丽特的交易。

于是,

“这算什么啊!!!”

把玛丽艾露的大腿当枕头睡在沙发上的阿娜丽莎怒吼着跳起来,搅乱被里比脱利亚人圣神看待的女王色头发睥睨着克劳斯,

“为什么不行啊!明明是军人还不明白人造卫星的好处吗!!”

“有效性得到了承认,但据说运载火箭的开发就要3年,所以……”

宇宙火箭的研制进度无论在哪国都是停滞的。能打到世界另一头的武器虽然很有魅力,但是极难攻克的弹头问题就摆在眼前。单纯为了扔几顿炸药就要投入那么多资源和费用,性价比实在太低了。要是用了生物武器弹头,历史证明一定会受到一样的报复。除非有一击必杀的弹头,不然政府和军方不会承认必要以上巨大火箭的有用性。人造卫星的通讯和侦察用途也因为性价比太可疑被驳回了。也就是说宇宙火箭一直没有发展,现在只有民间因为“宇宙旅行”的梦想才有零零碎碎的研究。

“那么核裂变武器为什么也不行!这跟字面上说的一样是终极武器啊!”

“军队不负责实验验证。”

原子核裂变的链式反应能释放出巨大的能量——为了验证相对论全世界的物理学家都在进行研究,但还没有任何一个科学家能实现关键的裂变过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行。军队不肯出资给这种实验验证也是可以理解的。

阿娜丽莎一边乱挠头发一边怒吼着,

“真是愚蠢!没听说过早期投资这个词吗!我说的无论哪个都是革命性的新武器!雪弗莱先生你得好好说明这件事才行!!”

“这个当然有。但是军方要求的是能用在斯比亚内战上的武器,不是那种需要好几年才能研制出来的。这一点博士你也明白吧。”

“普通的武器可不能把那个疯老头吓破胆!”

“私人理由很重要但也请适可而止。博士做事太极端了。”

回应克劳斯就像老教师教导小孩子一样言辞的,只有态度恶劣的大声怒骂。

“这个也好那个也好全都瞧不起我!”

“谁也没有瞧不起小姐您。总之先完成这次的开发工作吧。”

虽然克劳斯强忍下叹息作出了建设性的意见,但这位促进了军事技术革命丶年仅16岁还不足B罩杯的小姑娘就这样径直扑倒旁边的女仆,把脸埋进饱满的胸口里一边吧嗒吧嗒地摇晃双腿一边叫唤,

“讨厌!我讨厌和你们这样的人一起工作了!讨——厌——!”

此等小孩撒娇的模样真是漂亮得连三岁小孩都学不来。

“不要说这种任性的话,再怎么说也是博士你的提案吧。”

克劳斯强忍着头痛在耐心劝诫。

“讨——厌——!”

充耳不闻中。

“小丶小姐,稍微有点发痒呢……”

听见丰满胸部里漏出的叫声和玛丽艾露的香艳困绕,克劳斯怀着羡慕妒忌恨的心情努力地从这羞耻场景中背过身去,在房间一角坐了下来,视野边缘还能隐约瞥见飞舞的蓝白条纹内裤。

“博士,太羞人了……”

“啰嗦!”

脑门充血了。阿娜丽莎的胡闹让克劳斯眉头紧锁地揉了揉眼睛,终于连那美妙的曲线美和深藏不露的别致内衣都看见了。

“提醒一下,玛丽艾露小姐的内衣都一目了然了。”

“停啊啊啊啊!!”

听到这声爆发一样的悲鸣,克劳斯总算安心了。

——这事姑且算办妥了吧。

确实是办妥。玛丽艾露哄好阿娜丽莎之后就没事了。只不过……

“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定要扇我的脸,完全不可理喻。”

抚摸着留下玛丽艾露奇迹般鲜明的巴掌印的半张脸,克劳斯不满地低声抱怨。

“真是恭喜了,不用花钱就能给玛丽艾露那样的大美人扇一耳光。”

阿娜丽莎的狂妄态度让克劳斯忍不住发起火来。

“明明就是个黄毛丫头”

“你说什么?”

美丽少女把恐怖的脸转了过来,但是克劳斯摆出一副什么都听不见的样子。

“还是工作优先吧,这个时候阿查科特博士的开发进度可是在顺利进展中哦。”

“所以就要照我说的去做啊!”

“如果可以的话我马上就去,但是像这种光基础研究就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年的东西不行。”

“吝啬鬼!”

面对阿娜丽莎理所当然的叫骂,克劳斯忽然意有所指地笑了起来

“是丶是,如你所言军方是吝啬鬼。所以呢,请你拿出些能在铁公鸡身上拔出毛的东西来。”

“为了更容易在铁公鸡身上拔毛而付出努力就是你的职责!给我好好工作,雪弗莱!”

敬称又被省略了。这种事看来已经非常习惯了呢,克劳斯在他人生的第二十一个冬天里心态达观地想到。

“说得没错,那么为了让我的工作更加轻松,我们首先整理下现在的工作吧。”

“这种事我——不——干!”

被随便应付的16岁鬼才阿娜莉莎•冯•拉姆斯堤的尖叫声在研究所里不停回荡。

用一轮咆哮强行排解压力的阿娜丽莎冷静了下来,和满脸疲惫的克劳斯一起在迎宾桌上摊开大堆资料,一起确认着研发进度和问题。为了让话题告一段落,克劳斯让手上的圆珠笔飞快舞动起来,然后开口说:

“——你有没考虑过副组长说的发散装置不完善的事?”

直截了当直切主题。

阿娜丽莎把嘴角弯曲成不愉快的角度。

“没有什么不完善的!”

“从头到尾在基础上支持我研究的工作人员都说做不到,这点总不能不考虑吧。到底有什么问题他们肯定都考察过了。”

阿娜丽莎玩弄起自己的白金秀发,把身体陷进沙发里,看着天花板,然后

“他们说不做的话,那中止计划不就行了。”

就像是在闹情绪一样说道。

克劳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定某种决心。

“也就是说你要逃避对吧。”

房间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连温度都稍稍下降了一点。

“……你说什么?”

阿娜丽莎扬起眉毛,冰蓝色的眼睛冻结一般凝视着克劳斯。

“我是说,博士您因为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所以逃跑了。”平静地接受扫射过来的视线,克劳斯又补了一刀。

“我才没有错!”

对挺起腰来大声吼叫阿娜丽莎,克劳斯只是机械一样直勾勾地注视,所有态度丶表情和语调都毫无变化,只是让人觉得冷漠非常地丶淡淡地问了一句:

“那么,您认为,连‘电磁加速轨道炮’都能在一个月里组装出来的技术员们,不仅说做不好还要公开非难博士,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那是因为……”

一直盯着哽住的阿娜丽莎,就这样回答了。

“我就直接说明吧,尊敬的拉姆斯堤博士。这次的事件您要负全部责任。由于您的过失,使得开发进度停滞不前。”

“这丶这种事”

“至今为止的成果,不是单靠博士的才能,也依赖于技术组的各位在背后修正博士的错误。这一点,您该不会说您不知道吧?”

“……那是”

阿娜丽莎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里比脱利亚的习俗。她懊悔得咬住了嘴唇。

“博士,科学家的才能承担了武器研发需要的大部分工作,这是因为制作武器需要解决很多科学方面的问题。那么在此之后,工学方面一样有很多问题要解决,这您也知道。博士在科学方面的才华无可置疑。但是,虽然十分失礼,但您确实不太了解工学方面的问题。”

克劳斯还真盯着阿娜丽莎,用机械式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

“所幸的是,我们有一群优秀的技术员。一群能实现博士绝妙构思的专家。您要向他们道歉,并寻求他们的意见。当然这不是简单的选择题。如果可以接受他们的教导,博士今后不仅能解决科学上的,连工学方面的问题也能解决了,这可是相当大的回报哦。”

阿娜丽莎像小孩子一样在撒娇。

当然,她那以完美平衡着称的理性早就全面认识到克劳斯所言是正确的。只不过,由那从小开始就回应周围的期待丶一直走在日新月异发展着的科学界最前沿的巨大压力下形成的人格,和伴随这种人格与日俱增的自尊,压过了理想的判断。另外,依照里比脱利亚的习惯,着名科学家如果向技术人员请教问题是会传为笑柄的。更重要的是,阿娜丽莎绝不会在自己抱负的工作上承认自己的弱点。她紧咬下唇,不理会微弱的理性之音。

对着眼泛泪光的阿娜丽莎,并不清楚她状况的克劳斯以像是对敌人进行最后一击一样的冷彻平静态度,用温柔的眼神,淡淡地劝道:

“博士,技术组有着能跟博士绝妙才华相媲美的技术和经验,把他们当做普通人智慧是博士的重大损失。请博士千万要深思熟虑啊。”

“……才不是这样!才没有这种事!我不要!”

虽然不是因为愤怒,阿娜丽莎还是面色通红,脱兔一般奋力跑出研究室了。

克劳斯一边看着被题材少女踢过的门一边念叨,

“要被开除了吗……”

克劳斯之所以要说出那么辛辣的谏言是因为依他的判断,既要防止英格丽特介入又要保护阿娜丽莎和技术组的话,让阿娜丽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是最好的办法。只不过作为一介年轻飞行员的克劳斯和技术员不同,他并不清楚科学界的习惯,就算引起拉姆斯提家的方案也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而且克劳斯也早有心理准备,发生这种事态的时候自己会受到最大影响。

——降职的话就大概会跟以前一样被送到前线或者乡下吧。开除的话还是当初退伍好了。问题是……大学的入学申请和就职之类的会有不利影响吗?那样的话只能继承父业了。

克劳斯忧心忡忡地思考中前途,像灵魂离体一样叹了口气。

“雪弗莱先生。”

玛丽艾露终于把咖啡端出来了,表情稍显生硬。克劳斯想这也难怪,主人哭泣的时候还能笑出来的女仆才有问题。

玛丽艾露在克劳斯旁边弯下腰,责备一样说:“您能不能再稍微斟酌下用词呢?”

语速有点快,玛丽艾露虽然平静但语气强烈地提出抗议:“诚然事实如雪弗莱先生所言。但小姐她虽然看起来强硬,其实却是个非常容易受伤的纤细的人。请您再多注意一点。”

“……难道,你现在非常生气?”克劳斯战战兢兢。

“是的,简直是怒火中烧。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因为让小姐名誉受损的罪过而切开您的喉咙呢。”

玛丽艾露笑脸盈盈,丝毫不在意克劳斯痉挛表情继续说着。

“同时我也认识到大小姐需要您的帮助。”

克劳斯惊讶得邹起眉头,

“大小姐现在处在非常困难的境地。所以,大小姐非常需要一个能把重要的事清楚指出并且能妥善处理问题的人。所以,我认为雪弗莱先生是非常重要的。刚才的事也是为了避免域齐利班少校介入丶并且同时解救大小姐和技术组双方才扮黑脸的,不是吗?真不愧是被称为狐狸的战斗专家,选择和判断都十分合理。”

对着瞪大眼睛的克劳斯,没拉链站起身摆出刻薄而美丽的笑容,礼貌地低下头来,

“我将会和大小姐一起前去慰问技术组的各位,所以先行告辞了,雪弗莱先生。”

“去丶去技术组哪里吗?但是……”克劳斯提心吊胆地发问。

“我的主人可不会在被说了那种话之后还逃跑的。”

理所当然地回答完,玛丽艾露就踏着咯噔咯噔的轻松脚步离开了房间。

留守的克劳斯安心地看着门口,松了口气,若有所思地把咖啡送到嘴边。

“……好苦。”

“——开什么玩笑!我们一直是独立承担开发的。怎么可能在这种的事情上继续纠缠不清!”

阿娜丽莎进度停滞的同时,维斯托尼亚的扎乌顿研究所也出现了类似的问题。这边继“电磁加速轨道炮”之后,一直在进行阿查科特的计划。然而因为担当计划核心的阿查科特一直被其它开发助手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困扰,所以现在计划的进展就跟龟爬一样。

“——什么?你说预算?没有钱就去威胁军需产业那帮秃鹫来筹钱!让那群家伙把战争里吃到的部分吐出来不就行了!”

“发生了什么事?赫哲博士。”

结束飞行训练回来的艾玛听到办公室里传来的怒吼,睁大眼睛问穿着便服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三十岁男人。

“哦,回来了吗,艾玛小姐。空中散步还愉快吗?”

赫哲抬起长出懒散胡渣的脸反问道。

研究所工作的艾玛为了保持驾驶战斗机的资格和技术水平,必需定期训练避免生疏。废料场虽然也有飞机的轰鸣声,但实际上能飞的只有飞盘而已,所以每次训练都要去别的基地进行。

飞行训练完一回来,阿查科特就在房间里大吼大叫。

“非常舒服哦。比起这个,里面到底在吵什么啊?”

艾玛回答之后再次发文,赫哲迭起报纸,把脸朝像阿查科特的执勤室说。

“对周围的助手发火而已。不知道对方是谁,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发火。夫人出去之后上将的心情一直不好,现在终于爆发了。”

“夫人不是出去而是暂时回家了吧。”

吕西安娜回首都的娘家去了,好像是因为母亲身体不好。结果阿查科特的心情变得极度糟糕,现在变成只有艾玛一个人能掌握阿查科特的情况。

“暂时回娘家事小,现在的问题是计划几乎没有任何进展。我们都想尽快做完上将的工作,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看着一边抚摸胡渣一边抱怨的赫哲,艾玛不禁在心里骂道:你们的工作不就是享乐吗!

扎乌顿研究所里除了阿查科特之外还有另外科学家。他们是一些在军队里没有用武之地又不肯去民间的科学家丶不对丶是工资小偷。他们住的第二大楼被士兵挪揄为“扎乌顿酒店”。

这个“扎乌顿酒店”里的居民挥霍着税金用来研制沾水就会变透明的泳装和最高性能的游戏机之类的东西,是一群没有任何优点的家伙。他们看到来交代制作飞盘任务的艾玛就按住胯下扭来扭曲,真是恶心。

“他们从来不关心国家存亡民族大义之类的伦理道德规范,却会拼死保护自己主观上重要的东西,算是极端的忠实本能。呵呵,也可以说精神不成熟的只爱自己的人。”这就是阿查科特给“扎乌顿酒店”食客的评价。

“——梦话就在做梦的时候说!总之我不奉陪了!”

隔壁房间传输一声巨大的怒吼,然后阿查科特一脸不耐烦地出现了。

“哦?冯克研究员回来了啦?”

“是的。刚才的声音真大呢,对方是谁?”

“他?除了拉伊尔还能有谁?”

阿查科特的回答让艾玛和赫哲都喷了出来。

“居丶居然对部长助理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上丶上将,你是开玩笑的吧?”

“谁在开玩笑了。现在的问题不用最严厉的言辞就没有任何意义。光是在电话里捏着鼻子像个低级打工仔一样低声下气的话什么都解决不了。真是一群浪费国家粮食的混账。做官的和牢房里的垃圾一样全是在吃干饭!”阿查科特的大段抱怨让两人脸色发青。

“呜哇,说得好过分啊。上将,您难道跟高层们的有仇吗?”

——仇恨,确实有。

听说过阿查科特过去的艾玛虽然心中有数,但是对于他的愤怒也不打算给予同情。不管怎么看现在他都是因为吕西安娜不在而迁怒罢了,不会有其它原因。

——尽管谣言满天飞,但他还是深爱着夫人的啊。

在艾玛微妙思考着的时候,阿查科特盯向赫哲:“话说回来,赫哲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不是派你去跟佩罗一起去弄好那个系统吗?”

“正是因为那件事需要艾玛小姐的帮忙,所以我才在等她回来。”

“诶?我?”

艾玛因为话题的突然变化而惊讶,赫哲点头表示确定。

“佩罗需要艾玛小姐的帮忙。”

“帮忙是要帮什么?”

艾玛的不信任感随着对佩罗回忆一起涌了上来。基本上艾玛丝毫都不想跟“扎乌顿酒店”的科学家们扯上任何关系,而在他们之中佩罗尤甚。理由不是因为佩罗是个UFO宅,也不是因为他胖到裤子内侧就像磨破了一样,更不是因为说话结巴还气喘吁吁而让人听不清楚他的话,而是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佩罗居然撑起了小帐篷。按照他的辩解,他当时是因为刚刚起床,而男人总有无法避免误会的时候。

“他说要身体数据。身高丶体重丶三围和手脚长度都要,胸围要包括上下围。”

“为什么!”

艾玛的惊叫声大得在办公室里都出现了回音。

被大声斥责的三十岁男人不禁发出悲鸣。

“不丶不知道啦。控制回路是佩罗负责的。”

阿查科特出来帮颤抖的赫哲打圆场。

“不是很好嘛,冯克研究员?你又不是处女,身材数据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

“你丶你们……告丶告你们性骚扰哦!可恶的臭老头!”

看到艾玛满脸通红的样子,阿查科特也哈哈大笑起来,心情似乎也好转了。

“那么诸位,玩笑话就到此为止了,快去工作吧。”

“这不是玩笑话!是十足的性骚扰!性•骚•扰•哦!”

看着阿查科特和艾玛,赫哲心里深受触动。

阿查科特和阿娜丽莎,两个天才科学家在迂回曲折进行开发的同时,时间也渐渐到了深冬,西方大陆大多被白雪笼罩起来。就算到了年末,迎来了新年,沙比亚的悲剧也仍未停止。

介入的各国军队提防着假想敌对国的新兵器,各国专注于计算能从这场内战中捞到多少好处时,共和政府也好,叛乱军也好,人民战线也好,保王派也好,所有的沙比亚人民也好,其国家成为诸大国的实验场,被众多他国侵吞至崩溃,这一切都在台面下进行着。

沙比亚人在战场的后方也绝不好过。

在战场上使用最新锐兵器的诸大国军队将沙比亚的正规兵与民兵们如同对待害虫一样的践踏。在压倒性的技术差距面前,勇气丶气势丶信念,那种东西即使在如同鼻屎一样战役中也好,也被证明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绝望支配着难民营。致命性的缺乏物资,渗透到骨头里的恶寒,防不胜防的疾病与饥饿。难民们像被磨灭一样死去。每日在哪都有抱着已然成为冰冷尸体的孩子的母亲,声嘶力竭地以恸哭表达自己心碎的悲痛。神的听力大概有问题吧,即使求救的声音不绝于耳却连个伪善的样子也不装。

各地的都市与基础设施被破坏,国土被地雷与未爆弹所填满的角落,都是资源地带和地缘政治学上的重要位置,各国的军队都争相守护着以令其没受任何损伤。那样腐臭的现实正是沙比亚战争的本质,战争不过是政治上一种控制经济的手段,只是本质的丑恶暴露于人前而已。

然而,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场赌上未来沾满鲜血的死斗,对诸大国来说不过是在抢一块小小的馅饼而已。自己的国家成为实验场,实际上还被看成是方便的消费市场,沙比亚人接不接受那已是另一次元的话题了。

在难民营和战场,同样是沙比亚人的一个紧接一个的死去,但为破坏沙比亚提供协助的却在温暖的屋子安稳地度过冬天。不论接不接受,这就是教人抑郁的现实,换言之这与战争丶经济丶政治完全无关。

「演习?一直的飞行练习不用了吗?」

「嗯。空军那边发出了命令。那丁点儿时间连抗辩都不允许,只能让我们先留守在这。」

工作时间已经完结,阿娜莉莎回来后克劳斯就宣布取得了数日的休假,只是她不知为何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呼。那样啊,我也好久没去皇都了,这里各式各样的事使我累透了,去转换一下心情吧」

她以锐利的目光看了克劳斯一眼。

「那想法不错」

克劳斯对此还以微笑。

阿娜莉莎的面貌活像被针刺一样紧绷起来。

「你不明白这很令人讨厌吗?」

「是那样吗?」

克劳斯平静的回话,阿娜莉莎突然鼓起脸颊转过头去。

「坏心眼」

像在闹着别扭的声音使克劳斯困惑地垂下眉毛。

之前发生争执后的关系一般来说会恶化,但是现在是更好了。

克劳斯找不到发生这状况的原因。

被称为”狐”拥有高超洞察力的他,半哭的表现是交深的证据,这事态与想定的偏差了540度吧。(p:即180度也就是背道而驰)

--一直想被她讨厌……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顺道买点东西回来,买甚么比较好?」

克劳斯装作担心地说道,阿娜莉莎.冯.拉姆斯堤那十六岁的耳朵像孩子一样对说话很敏感,于是脸又向奇怪的角度紧揪起来了。

「买奇怪的东西回来,努力使我的计划通过,只是」

虽然里比脱利亚军投入了大量的新式兵器,新机械材料的开发也带来重大的贡献,只是自己的开发计画没能得到采纳让她的不满迅速累积,阿娜莉莎露骨地表示不快。

「那个计划的内容是?」

克劳斯装样子轻快地带过。

阿娜莉莎用力地咬牙切齿。

「坏心眼!」

「雪莱佛先生老是在戏弄人,就不能稍微温柔一点吗!」

日子流逝,阿娜莉莎却依旧一副怒容。她一边嘟嚷着一边向着皇都拉贝迪亚的贝亚托利丝前进,中途还在时装小店等遛达。

阿娜莉莎依然是穿着校服,外面披着一件订做的红色大衣,长发随着步伐摇动。那美貌加上与皇室标志一样的白金色头发,身边的人都忍不住驻足看着她,只是本人对这种事完全没有兴趣就是了。

另一边厢,在旁边一起走着的玛莉艾露则穿着一套正式的西服配黑色大衣,给人的感觉还是像OL一样的打扮。与阿娜莉莎排在一起,那样子就像在学校偷懒的女学生与逮到对方的女教师。

那两人正踏在里比脱利亚皇国的首都--皇都拉贝迪亚的华丽街道。(p:这里翻得不好,意思是皇都很富裕,连街道都很华丽)

这街的名字是以为里比脱利亚带来黄金时代的『魔女王』华拉堤娜所溺爱的妹妹皇女拉贝迪娜为原型来命名的,是为了展示出那溺爱对像的壮丽。作为历史上极少数完全没有被敌人的军靴所沾污的高洁存在,里比脱利亚人以此为傲。

因为追求着新古典主义中美的标准,混凝土建筑与砖瓦公寓都在时间的洗刷下蜕变成洋溢着使人感动的美感的建筑。街道上树与街灯按照数学的计算作出精确的配置,每天早上石路一定会以水洗刷得像化妆石一样闪闪发亮。

作为商业区域的贝亚托莉丝,从高级商店到量贩店,从老铺到特许连锁店都并排在一起。在严寒的良好天气下,阿娜莉莎像候鸟一样于店铺间穿梭。而且她总是试东试西,活像是一个换装人偶一样。「状态过佳的大小姐」与玛莉艾露陶醉于购物中,为了解除郁愤和那个买东西的目的而不停购物。在各处都以「我会自己找我想要的东西了」轰走来推销的店员,阿娜莉莎买了一大堆衣服后又会到下一间继续买,并把东西全邮送回贝露哈根的屋子。

「说话这样不正经,怎么他跟个阿飞一个样子啊!」

在第四间店出来的阿娜莉莎继续吐着牢骚与不满,玛莉艾露寂寞的张开薄唇,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小姐好像相当喜欢雪莱佛先生呢」

意外地被指摘的阿娜莉莎吃惊地瞪大双眼。

「啊!?为甚么会得出那种结论?」

「因为啊,你刚刚不是一直说着雪莱佛先生的事吗?」

「那丶那个是!那是我对他的不满一直在累积的证据!」

「如果真的讨厌那人,是不会对那个人说出他应改善的地方啊。正因为是对那个人有着好意,才会直接说出来,希望对方改善啊」

阿娜莉莎马上动摇了。

「那丶那种想法虽然合理,可丶可是不对!我不是这样的!」

阿娜莉莎断然否定,并重复深呼吸,令自己取回平日的冷静后才再反驳。

「有好感的并不会那样说。因为那人从一开始就把我看成是孩子,我可是独立自主的科学家!这不是对我极为失礼吗?」

「不过啊,雪莱佛先生自从开始这工作后,小姐你头发变得乱蓬蓬的次数减少了。小姐你知道吗,每次你的工作或研究顺利的前进时头发才不会乱掉」

玛莉艾露用视线表达她话中有话,阿娜莉莎禁不住退缩了。

「那丶那种事!」

科学家特有的客观思考与锐利的洞察能力令她能理解玛莉艾露的感情。

「你……在吃醋吗?」

「当然了,整理大小姐乱成一团的头发,可是我非常重要的乐趣啊!」

被指摘的玛莉艾露鼓起脸颊,阿娜莉莎露出今天以来第一个笑脸。

「那样的话,为了令吃醋的玛莉艾露高兴起来,我送你一份礼物吧。你就选一份你想要的吧。」

这回换玛莉艾露退缩了。

「足丶足够了,大小姐。那样为我担心已经令我受不起了。」

「好了好了,钱是从凯那菲路多的谢礼中出的。用这笔令人不爽的钱正是回馈社会啊」

阿娜莉莎恶作剧地勾起嘴角,玛莉艾露便屈服了。让玛莉艾露甘心献上生命的这位少女,不喜欢必要程度以上的谦虚。

「非常感谢,大小姐。」

同意的回答令阿娜莉莎像花儿一样笑逐颜开。

「买甚么比较好?衣服?饰物?是吗,利榭露的手表如何?这个有新的款式吗?」

玛莉艾露的脸一下子变青了。利榭露这名字,正是西方首屈一指的高级品牌。最便宜的商品也比刚入职的文员薪金高,那就是这样的品牌。

「我不能接受那种高级的东西!」

对着发出悲鸣的玛莉艾露,阿娜莉莎越发心情好的向前走着。

「决定了,就利榭露的手表吧。好吧,出发吧。大概前面一点有专卖店了。」

「大丶大小姐!」

阿娜莉莎回头笑看着追着她的玛莉艾露,视野的边缘却令违和感在她心头涌现。

庄严的石筑街道丶华丽的招牌画廊丶往来的行人群,在那光景中有一处不咬合的地方。有点脏的房车停在禁止泊车的路牌正下方,正在执行禁止泊车这规条的女警们透过车窗看向里面。

「那一辆车……怎么说呢……不奇怪吗?」

「啊?」

追上阿娜莉莎的玛莉艾露沿她指着的方向一看,然后慢慢回过头来。只是让阿娜莉莎产生了微妙的违和感,但是作为阿娜莉莎的女仆,被教育为盾牌的玛莉艾露被强烈的直觉刺激。

其中一位女警不动声色的碰车窗的瞬间。

「小姐!」

「嗯?」

玛莉艾露压倒了阿娜莉莎,然后那件事情就发生了。

闪光。

房车像气球一样膨涨,解放出内藏的杀伤力。

以女警们为首,在房车旁的人被车的碎片切断身体,爆压将骨头与筋肉粉碎,火焰令皮肉燃烧,冲击波传到半天高。

可能是车内积存的螺丝钉丶瓦砾与牺牲者的骨碎片形成的风暴将大街的人逐渐吞噬。像子弹一样贯穿,像钩爪一样挖取,像镰刀一样切割。破裂开来的车所发出的冲击波蹂躏大街之际,面向大街的窗化为玻璃之雨将运气不好的人切碎。

作为强力爆风的标志,旁边的建筑物被粉碎了。四层高的建筑物的墙壁被完全地破坏丶粉碎丶吹飞。建筑物内部大多数的人都束手无策的被突然来临的瓦砾风暴蹂躏。

爆发的火球消失之时,被卷上半天高的瓦砾和肉片开始被引力拉下来。肉体撞上路面然后滑稽的破碎,瓦砾将倒在地上的人击溃,肉被切断骨被粉碎。石路被血红完全浸染,血和肉片流向路旁的沟道。

倒在马路上的阿娜莉莎见证着这一切。

商店前的店员丶可爱的老妇丶大口地吃烤物的亲子,被吹飞丶被粉碎丶四服被扯碎丶内脏被挖出来丶完全离开身体的血将世界染红丶那么多人被无理的不讲理的送到自己人生的终焉,这些阿娜莉莎全部都看在眼内。没有慈悲丶没有宽容丶没有赦免,这暴力化身为敌意的铁片风暴丶恶意的火光丶杀意的冲击波,一瞬间看到了所有。

阿娜莉莎因为冲击而意识混乱,并继续见证着惨况。

这里是,哪里?这里……?

看到整件事,却无法明白发法理解发生了甚么事。只是,呼吸无法得到满足,身体痲痹了,视野像鱼眼镜一样歪斜着,耳朵甚么都听不到,但头颅的深处却像有钟像响着。火药和血,还有内脏的臭味令人生厌。还有,温暖的触感。

--温暖……

阿娜莉莎慢慢的转着眼睛,看着被覆盖着的玛莉艾露侧脸。

头部流出来的血把可爱的脸庞染红。看到如同家人一样让她无条件信赖的人的侧脸,本来如坠雾中的意识突然清醒过来。静止的脉搏马上再次急速跳动起来。

聪明且清晰的理智以爆发性的速度恢复过来,阿娜莉莎慌忙起来。全身上下吱嘎作响,自肺部吐出悲鸣。被粉尘包围而猛烈地咳嗽,每次都让身体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不过即使如此,阿娜莉莎还是站直身子向玛莉艾露呼叫。

「玛莉艾露!?玛莉艾露!玛莉艾露!」

混乱的意识以外,阿娜莉莎那剩下的科学家的冷静掌控了她的反应。

无意识地确认右手的脉搏和身体的外伤,以科学家的角度观察着玛莉艾露。外伤不多。除了头部流血外无法确认。头部为轻度的第II级爆炸创伤。没有第III丶第IV级爆炸创伤。第I级呢?调查玛莉艾露的胸部确认骨折的情况,没有骨折。不过,不能粗率断定。只是看上去没问题而已。冲击的压缩波与反射波把内脏破坏并不是甚么奇怪的事。用了多少公斤炸药?距离爆炸中心多少米?爆炸时压力达到了多少千帕斯卡(kPa)?只要明白这些,就能对自己和玛莉艾露的情况确定『安心』了。

只是,不知道。甚么都不知道。甚么都不能去想,思考起不了作用。

被剥下了科学家的面具,那只是一名十六岁的少女。她把玛莉艾露的头枕在大腿上,一边让大颗的眼泪在被尘土沾污的脸庞划过,一边用力叫喊。

「谁丶有谁丶救命啊!」

在粉尘中谁也没有回应,也无法伸出援助之手。代替回应的是一阵建筑物间流窜的风穿过大街,将被粉尘覆盖的地狱向阿娜莉莎表露。

在濒临崩塌的建筑物里,变得焦黑的车丶瓦砾丶玻璃丶还有各种破烂东西在那零落的散布着,同时失去原型的尸体也混杂其中。周围正在传出微弱呻吟声的伤者大都失去了四肢的一部份,内脏和血都流出来了。

名为生命的神秘不能那么简单地给予死亡的安息。无法满足科学定义的死亡的人,即使身负惨不忍睹的伤势,也不被容许死去,只能痛苦的扭动身体挣扎呼喊,为求助而啜泣。

悲鸣与绝叫的管弦乐挟带着巨大的不安与恐惧,绝望感不住地涌出。阿娜莉莎的心像朽木一样折断了。

「有谁丶救命啊丶有谁在啊丶」

脸庞被平整地削去的女性像梦游似地摇晃前进,在阿娜莉莎的旁边走过丶倒下。建筑物的四楼有一个失去双手的男性自空洞中掉下来,发出像水袋破裂般的可怕声音。在到处弥漫着呻吟声与像狼一样的叫声中,她的背后传来孩子持续呼喊母亲的声音。

幼儿悲痛的叫声将她心底紧闭的记忆之扉打开。冒烟的车丶不再动弹的父母丶碎裂的后视镜所映照着那因为不说话的父母而哭闹着,那十岁的自己。

阿娜莉莎像是要抱着玛莉艾露似的弯下身躯,一边捂住耳朵一边哭泣。

「不要啊,我不想这样啊」

大颗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将玛莉艾露的脸庞沾湿,只是玛莉艾露还没有恢复意识。尽管如此,在她大腿上昏睡着的玛莉艾露的温暖如同黑暗中的小火把一样。阿娜莉莎一边将玛莉艾露紧紧抱着,一边向脑里突然闪现的人求救。

「救命啊丶救命啊雪莱佛!」

在这片混沌的中心,只有阿娜莉莎在一边颤动一边哭着。

被撕裂成为碎片的女警残骸,在被折曲的路牌上倒吊着成为吊饰,只是谁都没打算拿下来。当然的,死者甚么话都不会说。

维斯托尼亚共和国扎乌顿研究所的食堂里,所有人都停下手看向CRT大型电视。〔注:CRT,cathode ray tube,显象管〕

不论打开哪个频道,播放的都是冒烟的街道与发出悲鸣的市民的景象。直播中被冲击的舞台,就是他们的祖国维斯托尼亚的中枢--首都拉诺耶。

「第四次大战要开打了吗」

不知是谁泄出的呻吟,但没有人给出反应。所有人都死盯着CRT所照出来的映像。

『--爆炸事件是人为的可能性极高。此外,依拉萨托莉亚丶里比脱利亚丶普鲁士丶扎拉巴尼亚等各国的首都确认了发生了相同的爆炸,各国政府方面对世界上同时发生的多宗爆炸传出了恐怖袭击的猜测。』

艾玛听到主持人尖锐而高亢的假音时不禁呆了一下,年轻的士兵却已经满脸惊恐的跑进食堂。

「方克少尉!方克少尉在吗!?」

「怎么了?」

艾玛发出声音时,士兵那僵硬的脸只松开了一瞬间,露出了『哎,她人在这就好了』那种在地狱看到天使一样的安心表情。

「少尉,请跟过来!拜托了!」

那些士兵以马上再度变得僵硬的表情大喊。

艾玛很在意自CRT电视流出的讯息,不过士兵的样子诉说着他们着急的不是同一回事。她紧随着年轻的士兵前进。

在走廊上急步前进,年轻的士兵们都站在玄关前面。

「博士丶冷静下来!」「放开我!快放开我!」「大将丶冷静!」

即使时已至深冬,男人们还是流着大汗的骚动着。旁观的士兵与科学家看着阿查科特与数人在折腾着。

「怎丶怎么回事!」

在神色大变的艾玛面前,士兵与科学家马上放心下来。

「艾玛少尉,请想办法!」「请想办法解决,少尉!」

所有人都只能求助于她。

「放开丶放开我!」

怒吼着的阿查科特以阴气逼人的眼神扫视所有人,这使艾玛不禁屏住气息。

他身体散发着焦躁与不安,头发披散,沾满汗水的阿查科特想摆脱束缚的样子,与一头受伤的野兽别无二致,即使平日不高兴也会和颜悦色的父亲形象已经荡然无存。

「发丶发生了甚么事丶博士!」

「放开我!放开---------------------------!」

向阿查科特说的话没有传达到,数位壮士也只能为难地继续这场骚动。

「发生甚么事了!?」

艾玛向作为『饭店.扎乌顿』的住客的奥殊怒吼着追问原因。

「我不知道!大将在会议室看电视时有电话找他,之后就变成这样了!我们也完全无法理解!」

奥殊提高声量怒号着。

艾玛的思绪已经混乱到极点了。世界也好丶这里也好丶都被某种正体不明的趋势所压倒丶吞噬。

艾玛捂着额头深呼吸,拼命的使自己冷静下来。无论怎样也要冷静地掌握四周--这是驾驶战斗机的哥哥所能实践的丶前辈们遗留下来为数不多的教导之一。用双手啪啪啪的用力拍打脸颊,然后以这气势走近阿查科特并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老头子给我冷静!」

一把距离这废墟约一码的角落还能听得到的巨大声响突然爆发出来。尤如音响兵器的一声大喝令阿查科特与压制住他的男人都像故障了一样停下了动作。艾玛配合着突然的寂静抑制声量向阿查科特发问。

「博士,请你说明发生了甚么。」

艾玛认真的眼神如同利矢一样射向阿查科特的碧目。

阿查科特像渴求氧气似的大口喘气,吐出了浓密的白雾。

「要到首都丶拉诺耶去丶马上」

「为甚么呢?为甚么非去拉诺耶不可呢?请告诉我」

艾玛的说话使阿查科特如同受了不堪忍受的剧痛侵占身体似地,巨大的不安压在他的心房使他不禁扭曲脸容吐血,然后他才说了。

「露西安娜啊丶我的露西安娜啊」

说完话的阿查科特失去力量,彷佛之前的骚动都只是谎言。他露出了将要哭泣的表情,在场的人这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各国的首都都受到炸弹的恐怖活动所影响,露西安娜前往的正是位处首都的娘家,还有陷入混乱的阿查科特。

全部的点轻松地连接起来了。

「那种事……不会吧。」

艾玛最后甚么都说不出来。知道仇人回国而悲叹之时,紧抱住自己,接受自己的呜咽的那圣母一样的笑容浮现于脑海。那一刻巨大的不安忽然袭来,心活像被压坏了。力量自身体流失,紧抓住阿查科特衣领的双手无力地垂下。

谁也说不出话来。聪明的科学家也好,不拘小节的士兵也好,在如同面对无底深渊的阿查科特面前没有人能找到能说的话。绝望感侵蚀着周遭的寒气,那气氛绝不容许说出安慰的话语。

打破那紧迫众人的沉默的是一个像气球充气到极限再加上四肢的科学家贝罗,在他背后紧接而来的的是听到艾玛的大喝而不知何事的职员。贝罗以快要滚动起来的身体拉命跑着,对着阿查科特大喊。

「教丶教丶教授丶教授!国丶国防省丶那边连络我们!要迎丶迎丶迎接他们!马丶马上要来了,要尽快丶准备好!」

阿查科特只是大口喘着白雾,取而代之的是艾玛马上下达指示。

「博士你们快准备吧,我要到太太那边去。」

面对茫然若失的阿查科特,艾玛扬起眉头。

「老头!你现在要到首都那里!?那里已经无法通行了!!」

被叱责的阿查科特干眨巴眼,那双碧目闪耀了一下,然后他对着艾玛大叫。

「你在说甚么啊,方克研究员!无论如何都非去不可!我对露西安娜的爱深邃得如同宇宙一样啊!」

阿查科特转头看向贝罗和奥殊。

「贝罗丶奥殊,你们对全部人传令下去:我要到我最爱的露西安娜那里去,你们继续开发,国防省和军队都给我彻底无视。明白了吗?」

「明丶明白了,教授。」「大将,知道了。」

两个人给出肯定的反应,令阿查科特像发冷似的大叫。

「我马上来了露西安--娜--!」

艾玛面对着那如同喜剧一样的光景,在理解到那咆哮是为了表演其不安的情况下,只以僵硬的表情目送他离去。

穿越那清洁得过份的白天花,有着温和而适当的照明,令人愉快的温暖。

醒来的阿娜莉莎呆滞地凝视着天花,想着自己是不是死了然后被放在太平间。

「醒来了呢」

熟悉的声音传进耳中。

阿娜莉莎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全身上下穿着深绿色的飞行服与黑色的飞行装备的克劳斯窥视着这边,明显安心下来了。

「太好了,平安大吉。」

克劳斯松一口气并坐在床边的椅子旁。

「玛莉艾露也没大问题,今晚为保险起见医生也入院了。她现在被注射了镇静剂在隔壁的房间躺着。」

克劳斯谈及了玛莉艾露安危,脸上稍为蒙上了阴影。

「到刚刚亲属之类的还在……只是现在又因为忙而离开了。」

阿娜莉莎空洞的表情因克劳斯的话而改变,脑袋再度运转起来并马上认识到事态。她被无法抑制的冲动所驱使,以快要绊倒的姿势用身体紧紧抱住克劳斯,把脸庞埋在他的胸口,开始压抑着声音哭泣着。

克劳斯被接近能勒至无法呼吸的力度紧抱着,不过他不可能让压抑着自己呜咽的少女放开这双手。克劳斯并没有回抱对方,只是轻抚阿娜莉莎的头,另一只手则轻拍她的背。

「虽然很可怕,可是没问题丶没问题了」

阿娜莉莎没有对克劳斯的话产生反应,只是继续颤抖着无声呜咽。这时候,另一边传来敲门声,门后现出英格丽特的脸。

「克劳斯,能借一下时间吗?空军来了」

「不能再等一下吗?」

「那点时间倒不是没有,但最好马上走。请交托给我吧。」

对着缩起那小小肩膀说话的英格丽特,克劳斯夸张的叹了一口气。「明白了」这样回答着,想办法推开紧紧抱住自己的阿娜莉莎。飞行装备上沾满了阿娜莉莎的涕泪,只是克劳斯并不介意。露出像失去依赖对象的小犬的表情的阿娜莉莎微笑着。

「没问题的,我马上就回来。」

克劳斯离开了这房间,代替他坐在椅子上的是英格丽特。她自怀中拿出手帕轻擦阿娜莉莎的眼与鼻。

「没出意外是最好的,真的是最好的……不论任何情况下都是最正直的话啊,阿娜--」

「玛莉丶艾露真的丶没问题丶吗?」

阿娜莉莎一边问着一边流着一颗颗的眼泪。

「没问题哦,能和你一起出院吧。」

「雪莱丶佛先生丶为什么丶穿成那样?」

「在演习升空的时候传来了恐怖袭击的消息,结果他就这样飞来了这边。自演习中溜走坐着战斗机就这样飞到皇都,那是国防军(Wehrmacht)自创军以来第一次发生呢。」

{注:德语中的Wehrmacht字面上的意义是「防御力量」,原先是使用在比较一般性的意义上:这个词汇可以用来指称德国或其它任何国家的武装部队。例如,1919年的魏玛宪法的第47条宣称,联邦大总统是所有部队的最高统帅。

德国的武装部队的正式名称在1935年之前都是Reichswehr。到了1935年,他们才被称为Wehrmacht。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德国战败之后,盟军占领德国,随后在1955年将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军事力量重整。西德新设武装部队被称为联邦国防军(Bundeswehr)。

现在在德语与英语中Wehrmacht这个词汇习惯上都特指德国在第三帝国和二次大战时代的武装部队。}

英格丽特一边把手帕交给阿娜莉莎一边笑着。

袭击皇都的恐怖活动背后,有前所未闻的事发生了。演习中的最新锐战斗机自演习空域飞来,就这样在皇都近郊的陆军基地紧急着陆,甩开所有不知所措的陆军相关人员,抢走了野战用摩托车冲到恐怖袭击现场。这毫无疑问是大问题,只是在国防军总司令部作战部长域齐利班大将的斡旋下,事件表面上变成了空军那公式的『来自高空的侦察监视任务』。

「现在,他在外边被大骂特骂吧。」

世上当然没有白吃白喝这么天真的好事。一个月的停飞与半年的大幅减薪绝对少不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神在庇佑他,考勤表上一点处罚记录都不会留下。

「是因为我?」

阿娜莉莎的泪为双眼濡染了不安。

「克劳斯自己想做那种事的,那个人啊,无论何时丶不论怎样都会马上过来的。在还小的时候,我在感到为难时也是这样。是好男人吧?」

英格丽特露出骄傲却搀杂了恶作剧的微笑。对着可靠得能把不安和忧心都消除的慈爱笑容,阿娜莉莎一边擦眼睛一边点头。

「恩」

「现在请慢慢休息。没问题了,已经不会再发生可怕的事了」

被英格丽特催促,阿娜莉莎慢慢的躺下,在被温柔的抚摸着头发时,她安静的阖上了眼。

在阿娜莉莎开始做梦的时候,域斯托尼亚共和国的首都拉诺耶那里的某间国立医院,艾玛一个人坐在紧急手术室前的长椅。甩开医生的阻碍,阿查科特进入了手术室。这时候,他一定是握着露西安娜的手向神祈祷吧。

在把纸杯中完全冷了的咖啡送到口边时,艾玛回想之前看到的光景。

--那凄惨的光景,能看到的只是一片虚无。

首都混入一片混乱。道路堵塞,街道上空媒体与政府的直升机不停来回,武装化的警察守住了所有十字路口。首都内主要的医院都变成了战地医院,这间国立医院的大堂也被负伤者占满,全部的医生和护士都忙个不停。

对不熟悉战场的艾玛来说,这种混乱凄怆的状况是前所未见的。心中思索着露西安娜的安危,同时感受着对凶手的巨大愤怒与仇恨。

在她喝着泥水味咖啡的时候,坚实的皮鞋声接近着,于是艾玛抬头一看。

是拉.艾鲁与年轻的男人,两人看来都很顽强。那不认识的大概是补佐官和护卫吧。

「病情如何?」

先开口的是拉.艾鲁。精悍的面容浮现出浓厚的倦意,疲劳的原因不用说就是这场恐怖袭击吧。

「头部受重伤……博士在里面陪着她」

「……那样吗?」

拉.艾鲁眉头紧绉起来,还用力地咬紧牙齿。痛苦,这是目前最适合形容那表情的词语了,艾玛看穿了那冷静的高级长官面具下的真实面貌。

「次官补,到底发生了甚么事?那是啥事……」

「我知道你想打听的事像山一样高,只是我们知道的事也不是那么多。这次的事件完全是奇袭。只是我们受害也算了,但是依拉萨托莉亚和里比脱利亚丶普鲁士丶扎拉巴尼亚丶安纳托利亚都受到了攻击,这明显牵涉到大规模组织。只是有关方面的情报完全空白,至少在我能收到的范围内。」

拉.艾鲁喋喋不休地说着。他在艾玛旁边坐下来,交叉双手大口吐息。

「能确定的事只有一件,大概要发生第四次世界大战了,就这样。」

「怎会……」

艾玛想说第二句时,拉.艾鲁就接着说下去了。

「第一次大战是由一发子弹开始的{注:借引了引发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萨拉热窝事件}。背景不同也好,第二次也好,第三次也好,引爆的那件事都是很微不足道的。那种事必会变成熊熊大火,甚么都没发生之类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双头狮,拉贝迪亚受害而保持沉默的理由根本完全没有。」

安全专家所吐露的心声无比严重,只是规模太大了,艾玛的想象与思考都追不上这段话。

「次官补,时间有点……」

年轻的补佐官相当客气,而且以相当适合的声量提出劝告。拉.艾鲁烦厌地挥了挥手。

「明白了,只是看不到路易实在遗憾。」

拉.艾鲁抬起脸的同时,手街室那『使用中』的灯也变暗了,自门中出现的是医生和阿查科特。

艾玛和拉.艾鲁马上站起来。

「博士,夫人她……」

艾玛心怀不安打听,阿查科特以憔悴的面容正对着艾玛,然后到拉.艾鲁,脸像是沸腾了一样染满愤怒的神色,向着拉.艾鲁飞扑过去。他抓住了对方的后颈并将其摔到墙上,重物撞向墙壁的响声无法散去。

「次官补!」「博士!」「Monsieur 阿查科特!」{注:法语的先生}

补佐官丶艾玛与医生三人惊声疾呼,两个护卫打算压制阿查科特,但拉.艾鲁无声地举手制止。

阿查科特毫不在意地暴露着充斥杀意的激动。

「你是知道些甚么?」

「例如呢,路易」

「少装傻了!」

怒吼在走廊徘徊。

「你们这群混蛋,三十年前把我看护儿子的最后机会都剥夺了,也剥夺了支撑我伤心的妻子的机会。这次也要从我这里抢走我妻子吗!」

「那完全是误解,路易。这次的事对我们来说也是晴天霹雳。」

「那种门面话可信性是零,我没那么天真。」

阿查科特带着不惜打破法规的眼神紧勒拉.艾鲁。

「博士请停手!」「Monsieur,冷静一点」

艾玛与医生分别抓住阿查科特的肩膀,打算把阿查科特拉开,但像扎根在地上的阿查科特纹风不动。

被过去的遗恨所缠绕的男人被无言地敌视着,然后手术室的门再度打开。那是被护士用担架抬出来的露西安娜,没有半丝头发的头被绷带裹得密不透风,那张脸就像只是入睡了那样平静。

「她将会被转移到重症监护病房,Monsieur也请一起来。」

「医生你先走吧,我与这男人还有必需要谈的事情。」

那是铅块般沉重的声音,医师只是大口叹气。

「请别做粗暴的行为,受伤的人已经够多了。」

躺在担架上的露西安娜被抬往重症监护病房了,医生也跟着一起去。阿查科特以冰寒彻骨的声音质问拉.艾鲁。

「是哪家伙?哪件垃圾伤害了我的妻子?」

「如果知道了我们就不用那么辛苦了。里比脱利亚是有抓到的犯人是沙比亚人这样的传言,只是还不能肯定。」

「沙比亚人?就是内战中那群不成器的人做出这种事?」

「说来也只有这种情报,那只是单纯的现行犯。从规模上考虑毫无疑问有着不知哪里的国家部门与所属的组织在背后参与,但是比起寻找犯人,真正的问题是在今后大概很快要发生第四次大战了。嘛,这次战争真要爆发,一定是里比脱里亚人以沙比亚为舞台掀起帷幕吧。」

拉.艾鲁沉重的声音缓缓在空气中飘散丶沉淀,像水银一样沉淀的空气产生了使人屏息的沉默。沉寂得叫人耳痛,绷紧到极限的紧张感艾玛和补佐官们连都没能唾液都没能咽下。

这份彷佛延续到永远的静谧,被阿查科特缓缓地切开了。

「从今以后,我要求的人员与物资都集中到扎乌顿吧」

「甚么?」

看到惊讶的拉.艾鲁,阿查科特冷笑起来。

「爆发第四次大战正好,我的珍藏正好能制作出来了,那马上就能完成。在那之后里比脱里亚丶普鲁士丶扎拉巴尼亚等随便喜欢就灭掉吧,只是现在我要以报复优先,犯下伤害露西安娜这罪名的沙比亚人要以血偿还。」

认定那是纯粹愚昧的恶魔笑容,这使得卑鄙不堪的政府高级官僚也不禁退缩。

「你在说甚么啊路易!你现在该做的是陪在她身边而不是开发吧?手术成功了吗?伴在她身边才是你的义务吧?」

拉.艾鲁认真的建议只换来阿查科特嚏之以鼻。

「你现在的惊恐源自寻常的伦理观,但是你忘了一个重点」

薄笑的嘴唇展开到耳边成为狂笑。

「我已经疯了哦,是你们弄疯的哦。」

嘲笑着所有人。他以充满寂寥的目光看向天花。

「她啊,脑部受到重创。醒来这回事,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半年后,还是到死都醒不了,即使是天才如我都不知道。如果是三十年前的我不会有任何踌躇,必然会决定要在她旁边待着。我要完成的事除此别无所有,就是在她的床边待着渡过每一天。」

在表达忏悔后,阿查科特的视线慢慢地转回拉.艾鲁身上。

「只是,现在的我不同。我要做的事没有别的,首先要把犯下伤害露西安娜这罪的沙比亚人杀清。同样的目色,同样的肤色,生自同样的土地,喝同样的水,吃同样的食物,在同样的文化下浸染,说着同样的语言,男也好女也好小孩也好老人也好,现在活着的人也好将来出现的人也好,只要是与沙比亚人类近的全都要承受露西安娜正忍受一京倍的恐怖与痛苦。」

那双碧绿色眼睛中只有理性,没有任何情感。

非情的理性被锐利的愤怒与憎恶磨亮,散发出疯狂而狰狞的光辉,让艾玛一行人不禁战栗。以为兄长报仇为动力的艾玛没有抱持那种程度的憎恶的自觉。艾玛现在在真正的憎恶面前,只能不停颤抖。天才所抱持的疯狂与憎恶,远超凡人所能理解与体验到的程度。

谁都丢失了言词的时候,拉.艾鲁因为忍受疼痛而容颜扭曲。说穿了,把阿查科特变成恶魔的正是自己。三十年前的那天,为了击破威胁祖国的外敌,他把阿查科特牵涉到战争中,至今他也不会为此后悔。

「国防省会全力支持开发与治疗露西安娜的相关事项,只是对于你要向沙比亚人报复的这件事,我们不能应允。你即使多么想向沙比亚人报复,对我们来说也不及对应第四次大战来得重要。」

拉.艾鲁痛苦地挤出话语。

「随你们喜欢,只是我想怎做就会怎做。」

阿查科特放开拉.艾鲁,然后讪笑起来,那笑容活像是恶魔在愚弄老实人那样邪恶。

阿查科特向着重症监护病房前进,拉.艾鲁一边凝视他的背影一边按摩颈部。

「马上回去吧,与次官联络传令下去要召开紧急会议,说是最高等级的事件!」

斜视惊慌失措的拉.艾鲁,艾玛转过视线凝视着阿查科特越变越小的背影。

被憎恶灸烧身体的疯狂智者作出凄惨选择的场所,有一位年轻的战斗机机师正好在场,他只能紧盯着那个背影。

在梦中不安与安心交替着。

凄惨的光景与温暖的光景顺序放映着,被强逼交互品尝恐怖与安心。

死者空无一物的视线丶伤者厌烦的哀嚎丶沾满血的声音,烧焦的手打算把阿娜莉莎拖到黑暗深处。

死者的嗟怨令阿娜莉莎哭着逃窜,她渴求着玛莉艾露温柔的微笑与克劳斯温柔的淡然苦笑,为了自不安与恐怖中逃出来。她抓不住安心,所以脚快要坏掉了仍然继续走着。

梦中也好。

现实也好。

阿娜莉莎像在渴求隆冬那冷到极限的寒气,她正激烈地喘息。

维鲁希鲁米娜纪念研究所附近有一座亲卫队试验场,那有一个为驻守的士兵而设的运动场,只是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只有阿娜莉莎与玛莉艾露在。

头上包着绷带的阿娜莉莎注视着前方,穿着运动套装的她只顾得上在跑道上往复。就像一旦不动就会窒息的回游鱼那样,肺与脚都在呼叫着到达极限,但是她用坚强的意志把筋肉与内脏都强行支撑起来,继续跑着。脑分泌的麻醉物质已经塞满脑浆了,扎起的白金色头发伴随跑步的节奏大幅晃动着。[注:「跑步者的愉悦感」(runner's high)是指当运动量超过某一阶段时,体内便会分泌脑内啡。长时间丶连续性的丶中量至重量级的运动丶深呼吸也是分泌脑内啡的条件。长时间运动把肌肉内的糖原用尽,只剩下氧气,脑内啡便会分泌。这些运动包括跑步,游泳,越野滑雪,长距离划船,骑单车,举重,有氧运动舞或球类运动(例如篮球,足球或美式足球)。

凄惨的世界同时多发恐怖袭击后的第三日。

国内外都闹都不可开交,但拒绝了所有情报的阿娜莉莎继续跑着。赶走亲卫队推荐过来的顾问,把科学协会的疗养劝喻一脚踢回去,无视拉姆斯堤家的联络,阿娜莉莎继续跑着,为了逃跑。

按照科学家冷静客观的分析,阿娜莉莎自知患上了PTSD。博览强记的她应对精神创伤的根本方法,就是花时间找出令自己接受现实的方法,这是药物无法帮得上忙的事。

哪里都退回申请,唯独与拉姆斯堤家相关的还没有。

面对问题打算独力解决。

背负天才少女身份的阿娜莉莎.冯.拉姆斯堤被困于陷阱。

一直在好奇的目光与评价下生活的阿娜莉莎不容许自己受人恩惠。即使一次也好,因为年轻的关系,以后会被怀疑成果是帮忙的人的功劳。

所以,阿娜莉莎任何时候都是孤高的。

即使像家人一样的玛莉艾露容许她撒娇,她也不会依赖对方。

指出阿娜莉莎陷阱的谬误并使她启蒙的,是恐怖袭击的时候如同字面一样飞过来的克劳斯。阿娜莉莎对他的信赖堪比玛莉艾露,只是同样没有依赖。

不过,如何聪明也好,十六岁的少女有其界限。即使跑得多远,她都不能自心底寄宿的黑暗中逃出来。在心底刻下的恐怖无法埋葬粉碎。

在跑步者的愉悦感来临前身体已经到达极限,她不得不把速度降低。开始减低的速度在转眼间变成零,最后整个人坐在运动场上。

脚步停止的瞬间,无法忍受的疲劳感袭向阿娜莉莎。吸收了全身冒出的汗的上衣像铅一样重,她重复深呼吸来调整气息。大幅缩涨的肺部刺激到胃部,胃液自空空如也的胃向上流,非常干燥而渴的口中被苦涩的胃液塞满。阿娜莉莎吐出胃液,然后喘息着重复干呕。

在旁的玛莉艾露慌忙到阿娜莉莎旁边,为她扫背。

「大小姐,你没问题吗?」

「没丶问题」

阿娜莉莎以袖口擦嘴角应答着。强烈的疲劳感诱惑着她就这样躺下来,不过她还是没有那样做。

「你的身体还没康复啊,太勉强了。」

玛莉艾露衷心地劝说,不过阿娜莉莎摇头了。

「我丶没问题丶玛莉艾露才是丶还应该休息」

在主人的担心面前,玛莉艾露露出认真的目光。

「我让大小姐暴露于危险下就已经是失职了,那样失态的事不会再有第二次,我会以身代--」

「住口!」

阿娜莉莎发出尖叫紧抱玛莉艾露。

「不要做丶那样的事。如果连玛莉艾露也不在的话,我就真的丶只剩下自己一个了。」

「……对不起大小姐,是我没有三思就说出那种话,我一定会伴在你旁边的。」

主人的拥抱与说话使玛莉艾露得抑制住使身体颤抖的感动,她一边轻扫阿娜莉莎的背部一边说。

「等一下就回去吧,不然会着凉的。」

「……恩」

阿娜莉莎在亲卫队的沐浴室换好了衣服,然后和玛莉艾露一起回到维鲁希鲁米娜纪念研究所的研究室。

喀嚓一下开了门。

「如果是那样做,会更……啊,你们回来了啊」

克劳斯拿着马克杯站在沙发旁。

「欢迎回来。你们身体还好吧?」

悠然地坐在沙发的英格丽特也迎接她们。

「你来做甚么?」

皱眉的阿娜莉莎走向自己的书桌。

「真教人遗憾呢,我是来看你们的情况的。完全没有电话打过来,我就在想情况该不会是很差吧?」

英格丽特对着那个背影微微苦笑,那笑容慢慢渗出恶意。

「……口气真差呢。和你在一起令我心情很不快,域齐利班少佐。」

阿娜莉莎盯着英格丽特时,房间里突然响起了汽车扬声器的巨向,阿娜莉莎的身体夸张地震动。

阿娜莉莎的样子令英格丽特在一瞬间露出怜悯之意,只是马上又被冷笑的面具遮住了。

「情形的确不太好呢。过度神经过敏与不安,典型的PTSD症状。」

「域齐利班小姐,请恕我的无礼。今日请你先拿回去吧,大小姐的身体状况并不那么好。」

刚才开始英格丽特的说话与声音,还有在旁的克劳斯那困扰的表情都被玛莉艾露视为不吉之物,打算视为威胁加以排除。

「哎呀,真对不起。那样丶嘛丶我马上办完事就逃好了」

英格丽特从容不逼的点头,然后收起微笑开始发言。

「如果不打算再开发,请马上说出来。如果打算继续的,马上交上计画书,最好马上交有可能实体化的。距离冥府打开大门的时间不远了。」

「甚丶么……?甚么意思?」

英格丽特讪笑着困惑的阿娜莉莎。

「连新闻都不看吗?这场恐怖袭击后,西方的敌人都无法理解的战争正在沸腾。各国的鹰派都为压制背上恐怖袭击全部责任的沙比亚而投入大量的正规军。不管是哪国的国民,绝大多数都要求对恐怖袭击的行为给予惩罚,恐怕鹰派的主张通过后,数以万计的年轻人会投入战争,为的是令失败国的劣等人种血流成河。不过也才那么一点牺牲而已。」

冷酷军人的面貌露出了差别对待的意识,那仅存的敬意也自话中消失。不过对阿娜莉莎来说,最重要的是最后的一句。

『才一点牺牲』这句使她愤怒了。

「你有想过会死多少人吗!给我去看一次现场!」

带着馀音的怒吼也无法破坏英格丽特的冷笑。

「那场惨剧是由沙比亚所带起的。拉贝迪亚既然成为了恐怖活动的目标,我军将会把沙比亚彻底击溃。为了警示世人,都市会一个一个的彻底抹杀。男女老幼都会一个不留的与建筑物一同消灭。到最后平整土地使整个国家自地图上消失。我不是在夸大,过去也已经发生过这样的事了。」

事实上,里比脱利亚皇国的过度报复方针是『魔女王』华拉堤娜时代留下来的传统,第二次西方大战占领地总督被暗杀的时候,有村子单纯是被传言说包藏暗杀者就被彻底地灭村,从人到家畜如家猫都一个不留,房屋到一个碟子也化为尘土,把暗杀者的所有痕迹彻底抹杀。那地方即使是三十年后的现在,也犹如空地一样。

「疯了」

阿娜莉莎不以为然,英格丽特倒是冷笑得更厉害了。

「的确啊,我是反对的。那完全是愚蠢的行为,但是如何能阻止?世界大半数的人都在渴望着复仇,哪国的首都都成为靶子而呈现激动得不能自已。你也没寻求报复吗?没想过血债血偿吗?」

「……我为甚么非得那样做?」

脸颊扭曲的阿娜莉莎反问英格丽特。

「你挺坚强嘛」

英格丽特简洁地回答,言词已经足够了。

「怎样都好,激动失控的各人在冬天完结后也差不多了」

阿娜莉莎不禁怒目相向。

「你说冬天完结,那不是还有两个月吗?那太不合理了!」

「少佐,无论怎么说也不止两个月,光是试验阶段就要到一月了。」

克劳斯弯下身对英格丽特耳语,那姿势让阿娜莉莎感到不是味儿。

英格丽特换脚跷二郎腿了。

「没时间了」

克劳斯的建议被驳回了。

「到步调齐整之前,要怒不可遏的笨蛋们变得冷静需要冲击性的武器。任何必要的东西都随便你用,前提是你接受我的请求并努力做出成果。无论如何我们要作出决定性的一击,这是为了回避悲剧而必需的紧急事项。」

「兵器这种杀人道具不能让人轻易回避悲剧」

「需要回避的只有面临我国的危机,沙比亚人丶维斯托尼亚人丶扎拉巴尼亚人等都不是我们关注的目标,倒不如说趁这机会击溃盟友也好。那样的话,国民的胃痛也能减轻吧,问题也能一次扫清。」

英格丽特嘲笑着,她紧盯着忽地吐了口气的阿娜莉莎发问。

「那要怎样做?做?不做?现在请你在这说清楚」

「……做,做就行了吧。我做吧,所以丶现在马上丶从这里丶滚出去!」

赤裸裸暴露敌意的阿娜莉莎用手指着出口。

「好的。那计画书这周内交出来吧,在那以后我不会等的。可以吗?」

英格丽特慢慢地站起来,走近阿娜莉莎的书桌。

「啊丶那个丶这是慰问礼。」

她从腰间拔出手枪,迅速地回转起来把枪把递给阿娜莉莎。伸到对方眼前的枪是普鲁士的枪械制造商.古罗社的新型自动手枪。强代聚合物的框架给人玩具枪的感觉,但那是货真价实的杀人兵器。

「那丶那丶那是丶甚么」

看到凝视着被伸出来的手枪而动摇的阿娜莉莎,英格丽特露出事不关己的表情。

「古罗公司的新型号。装填数是十七发,子弹口径九毫米。轻巧易藏,容易使用。只要拉动--」

「拿回去!那种东西我不会拿的!」

「啊,拿着武器不就会安心了吗?」

「不需要!」

「……是吗。那,如果想要甚么尽管说吧」

面对可怜地害怕着并彻底拒绝的阿娜莉莎,英格丽特稍微吐气,再次回转手枪并流畅地放回腰间的枪套。

「我不太舒服,我先回去了」

脸色变得苍白的阿娜莉莎像要吐那样发晕,然后如脱兔一样跑出房间。「大小姐!」玛莉艾露盯了一下英格丽特,便离开房间追着阿娜莉莎。

留下来的克劳斯不禁叹息,英格丽特马上转头看着他。

「是太过份了吧。不论如何似乎是太急进了。刚刚才体验了恐怖袭击,稍微体恤下她吧。」

「那份体恤由你付出就行了」

英格丽特知道怎么应对。

「可怕的人呢」克劳斯吃惊了。

英格丽特看穿了与她长期往来的克劳斯的事,并作出冷静的计算来执行计画。只是这次怎说都太过份了,但想来确实是无法阻止,狐狸不知何时也先看出了这是合理的,某程度上也是冷酷无情的判断。

「即使那样说……姐姐过去虽然不算是鸽派,但绝对不是鹰派。」

克劳斯为了改变气氛而转变话题,英格丽特因此噗哧一笑。

「在特殊任务战斗团(ZBV)中时算是鹰派吧,只是现在是鸽派。」

「怎么一回事?」

「演变成战争的话,我们现在的部署是不可能成功的。不在我作好成功准备时就爆发的战争不是没有意义吗?而且,能够阻止这场战争的人就会成为救国功臣。那孩子说不定会升官进爵,还会在狮子十字章上追加柏叶。」

那就是英格丽特的想法。

「……正因为是那种处事方式才被说成是『拥有钢铁意志的女人』啊」

「真失礼的外号啊。起码我也想别人喊我少女。」

克劳斯咽下了做样子的刻薄说话,英格丽特眨眨贬一边的眼睛。

「以后请你好好处理了」

勉强算轻快的脚步声从房间离开了。

独自一人的克劳斯说着「好好处理丶吗」并感到晕眩,手里拿着的马克杯送往嘴边。同样的咖啡豆同样的道具同样充满营养,玛莉艾露那如海一样的咖啡总是更美味。

时间是平等的,不论是富人还是穷人时针都会平等前进,烦恼困惑的人无法阻止时间的步伐。世界所有事物的流动都是随时推移的。

里比脱利亚皇国单方面断定恐怖袭击是由沙比亚共和政府策划,并正式宣布『灭绝恐怖份子』。虽然政治上来说那不算是宣战布告,但是各国也将其与宣战布告挂勾了。事实上,沙比亚政府正陷入恐慌状态。

只是说穿了,里比脱利亚也不能马上出动。大规模的军事活动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开始:增产弹药,增加医疗用品的储备,确保燃料与材料,召集预备役……等确保军队运转顺畅的元素必须在计画内预备好。军队的预算也是有限的,「是明白了马上出发吧」之类的是说不通的,「因为不够钱了请赤字售卖国债吧」这类别有用心的说法也是无理的,只会以财务省感到为难而划上句点。

还有,同样烦恼的还有行军。

前大战后,重组的里比脱利亚国防军对海外展开的军队以航空战力和特殊部队为中心。差不多一个军团的陆军战力与数万吨的物资会失去短时间飞地能力,即使分割运送,时间也要四星期至六星期,这还是不算上重装备的数值,实际估计会花两倍以上的时间才能完成。政府与政治家要求在三个月内压制沙比亚全国领土的计画在纸上的阶段已经达成了不可能的结论。

国民与政治家马上要求的是对沙比亚给与猛烈的惩罚,然而议会上如何下裁决背地里也要进行准备,现实的问题是时间是必要的。

不过,作为有实战经验而理所当然被最优先再派遗的克劳斯.雪莱佛的派送沙比亚指令一直在拖延,不知道是甚么东西从中作梗。

只是,时间对谁来说都是平等的。

里比脱利亚还处于混乱的时候,各国、各方面也都开始稳步进行自己必须做的事。特别是维斯托尼亚共和国南部的偏僻乡村、热沃当的一处废铁处理厂里,由于不断地有优秀的科学家和技术人员进入,以及大量的最新型器材和资料被搬入,天赋的才能由于憎恶变得更加洗练的路易.查尔斯.德.阿查科特的兵器开发得到了爆发性的进展。

而恐怖行动的一个月后。那个,诞生了。

就算是隆冬,沙比亚依然几乎无法见到雪,与之相对的是持续着的淫雨。唤进像是要渗入入肌肤之中的寒气,拂晓前能让人觉得疼痛一般的冷气覆盖住了大地。

就算是这种连骨髓都能被冻住的天气中,人们依然无法停止战争。

接受了紧急指令的阿德拉军团第八十八夜间战斗飞行队第二中队属下『獐鹿』队的HeA,像是笨蛋一样将强力引擎全开,急速回转朝战场飞去。

“又得帮沙比亚的那帮发动恐怖行动的混蛋们处理后事吗。”

“是共和国政府那边的家伙干的。不要废话,专注点工作。”

『獐鹿』的飞行员们只是有些粗鲁。

表面上,里比脱利亚所支持的反政府军被认为和恐怖袭击没有关系。当然,这种证据是没有的。这是不得不事先去做的所谓『政治事件』的东西。

另外,大规模派兵的话预算、移送所耽搁的结果是,直到初春才可能运送过来。明白了这个的空军总司令部只是做出了直到陆军到来之后再宣布决定的作战计划。由于军队内部的势力斗争,阿德拉军团的人员连续数日从早到晚忙个不停。

另一方面,属于里比脱利亚支持的反政府军的沙比亚人,像是要表明自己知道那些事一样,正在严格训练阿德拉军团。压榨着自己国家的一群人连自己人也利用,这样的理论实在是真理。但是,像飞行员们这样处于末端的战场工具,却不会认为这是玩笑话。现在对于里比脱利亚人而言,所有的沙比亚人都等同于敌人。所以,认为『如果大家统一的话就好了』的人有很多。

只是,这一天和平时比起来有些小小的不同。

不仅仅是『绿之雾』,由于战场上本体不明的强力电子干扰,He 21的雷达总是在闪烁。这样的话值得信赖的只有红外线搜索追尾装置了。今天云很少,IRST也可以使用到最大搜索距离,如此一来里比脱利亚夜间战斗机队所擅长的,利用云来进行奇袭的游击也变难了。

这一天,诸多要素里都渗出了不稳定的因素。

被里比脱利亚人称为『希望之光』的曙光正照射着平线。『獐鹿』队降落到在临近战场的FN地区之时,IRST的观测器上浮现出了光点。

编队长考虑到,虽然沙比亚没有云,却有着更为浓厚的有名的『绿之雾』。如果通过低空接近来形成电子妨害的话,大概就不会被捕捉到了吧。敌人的战斗机一直是同样的超级暴风雨,它比起用中距离导弹攻击更偏向于将对手带入格斗战,由于机体性能并不差因此很安全。

就这样,『獐鹿』们凭着着乘坐战斗机时特有的勇敢,并不为变成显目的目标而恐慌,从引擎喷射口喷出美丽的排气火焰,朝着敌人全速接近。

雷达依然没有起作用,IRST持续捕捉着敌人。与僚机合作,利用三角测量判明了敌机详细位置的情报。

――数量是16机。是这边的一倍啊。要取得上空就不能不做了。

编队长就算面对多了一倍的敌人也没有行动。而同伴们也是如此。不仅是阿德拉军团,里比脱利亚军都从历史经验出发,进行以同拥有数量优势的敌军战斗为前提的训练。二对一程度的战力差距不值得去考虑。

“将没有神和女王陛下保佑的敌人打倒吧!”在编队长的命令下战斗开始了。

He 21的那群人降下主翼,发出了两发中距离导弹。重量达二百五十公斤的大个导弹们一瞬间,顺从物理法则采取了自由落体运动,马上展开了安定翼,打开锁定模式,瞄准彼方肉眼所无法看见的猎物飞奔而去。

与从八台HE 21上发出的十六发导弹留下的航迹消失的同时,『獐鹿』们的驾驶舱里回响起了警告音。

不论哪个国家,中距离导弹的射程都是差不多的。这边捕捉到射程和进入敌方射程并没有什么区别。『獐鹿』们像是被弹开了一样采取回避行动。从像尾巴般伸出的机尾处盛大地飘散开热源干扰弹(flare)和欺骗用金属涂膜片(chaff),拂晓的天空中热源干扰弹冒着白眼如流星般落下,欺骗用金属涂膜片闪烁着如雪般降下。雷达诱导式中距离导弹群朝这里袭来。和『绿之雾』的电子妨害效果相成,全部的导弹朝着大地就那样突进而去。

正当『獐鹿』们为没有被导弹吹飞而抚摸胸口时,编队长迅速站直了身体,看向自己发射的导弹所行进的地方。同样,那边的天空中热源干扰弹和欺骗用金属涂膜片宛若雪般飞舞,无法确认到命中时的爆炸。

为相对发达的对抗手段,导弹却有着低下的命中率而叹息,编队长和同伴一起朝敌人那边一口气起飞,由于上升的负担而皱了皱眉头,瞪向那边浮现出的黑色斑点。对方也向这里突进过来。

总共二十三架战斗机在未明的空中交错,拉开了格斗战的帷幕。

立即反转装置着机械的猛禽们,如很久前的内燃机们所做过的一样 狙击着对手的后尾、背后和腹部开始采取复杂的机动。赌上生命的舞会开始了。

“三角翼机,暴风雨III吗?”

看到接近了的敌机的飞行员大叫道。从侧面飞过,火箭上贴着等边三角形的小型战斗机和维斯托尼亚的古老战斗机很相似。

“不对,比暴风雨III要快!这些是新型的,不是暴风雨III!”

其它的飞行员否定道。就是如此。虽然和一世代的暴风雨III很像,但空气流入口的侧面有着小小的安定翼。主翼前缘部分追加了前鸭翼。引擎出力比什么都要高出非常多,低速领域的机动性非常好。那些高性能很明显不是旧世代机所拥有的,也就是说应该是维斯托尼亚传统的三角翼机的最新锐型号。

“那玩意也是新型机!”

那边还没有看清楚的战斗机飞了过来。

从如回旋镖一般弯曲的主翼和扁平的身体的正中央开始伸出了一条尾巴,那个模样让人联想到蝙蝠。拥有那种被称为全翼机的形状的战斗机,没有在历史上在实战中被发现的例子。

新型机和未知的敌人,就算这样『獐鹿』们也没有除了战斗以外的选择。

曙光正在抹去黑夜,猛禽们的舞会继续着。虽然敌人和同伴混战在一起但统制绝不会崩溃。优雅地、华丽地、凶恶地、像是咬住般、像是袭击般,怀抱着杀意和恐怖和斗志和怯懦没完没了地跳着。现代航空战中已经很少看到的同样是编队的正面格斗战。从旁边来看的话,是那样非凡的美丽。从翼端拖曳出的飞机云描绘出几何图形,放射出的热源干扰弹和欺骗用金属涂膜片的闪耀,导弹流星和曳光弹之雨。值得珍藏的是火焰像流血一样喷出,冒出黑烟的同时坠落的猛禽们的身姿。在高雅的美貌上留下伤痕后死去,那种悲壮美就算是在有名的艺术家笔下也无法再现。

只有死神和女武神被允许观看的舞蹈正进入佳境之时――

突然从地平线上传来的阳光阴沉了下来,『獐鹿』还存活着的人们抬起了头。

“那是什么?”

发出了被吓到的感叹。

从很久以前重爆击机就被称为飞行的空中要塞,那是一个全长不到二十三米的大型战斗机,有着相比之下He 21看上去像只小鸟的这样巨大的身体。确实只能被评为要塞。

异常巨大的身体,以及那个,

“高度有三〇〇〇〇了,那个身体是怎么上去的啊。”

在就连最新锐战斗机也很难到达的超高度安然飞行。

常识规格以外的存在在眼前出现,正在『獐鹿』的飞行员们动摇的时候,护卫机部队掉头飞向高空。

奇妙的行动。指挥着集体的综合性能差He 21,格斗战的优劣并不只取决于集体的性能差,飞行员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关于这一点,维斯托尼亚的飞行员们拥有着不逊色于习惯了战斗的阿德拉军团飞行员的本领,实际上,是势均力敌的战斗。完全不知道他们来到这里的原因。

『獐鹿』们正抱着怀疑,为是否该追击而犹豫时,在头上遥远的地方飞着的巨人机的腹部啪的一声带开了,投下了一个什么很大的物块。

“什么掉下来了!”“不好!注意高度回避!快点!”

嗅到了直观危险的『獐鹿』们慌忙急速上升。那个判断的正确与否无法马上得知。

巨人机投下的是一个全长约8米,直径约1.5米,重量约过10吨,出乎意料巨大的炸弹,朝居住着大概4000名居民的沙比亚反乱军的步兵大队阵地所驻扎着的乡下镇子落去。

写着“上天堂去吧”的炸弹,一边制御着通过胴体和尾部上附着的诱导翼向镇子的姿势,一边自由落体,在街道的中心上空20米处被电子信号起爆导火线,然后,数百万分之一秒后,历史上不曾有过的力量被放出来了。

紫色的闪光将曙光顶了回去,吹散了黑夜的残渣。

头上正进行的吵闹战斗,住民们连警戒都没有就在迷惑中承受住了,驻扎着的士兵们像是旁人一样眺望着在未明的天空中进行的战斗。那些住民和士兵们被巨大的力量整个吞下。人类也好建筑也好,毫无区别地在爆风压力和爆炸热量下被破坏,被烧,被横扫,像是撒饲料一样被细小地粉碎后撒向大地。

和紫色闪光一起发生的强烈冲击波和上升气流,别说退避到8000米高度的『獐鹿』们和护卫机部队,就连在3000米高度的超大型机也被其激烈地摇晃着。

在暴乱的机体已安定下来的战斗机上乘坐着的人们向下看去,吃惊得止住了呼吸。

被由于爆炸产生的上升气流席卷而上的爆炸烟和粉尘像是蘑菇一样升腾起来。

“神啊……”

面对清凉的黎明时过于不详的光景,作为习惯于看到死和破坏的战斗机乘员也不得不向神祈祷。来到战场,连眼见过许多的惨剧、悲剧、冲击性景象的身经百战的战斗机乘员们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光景,忘记了敌人就在附近,谁都忘记了言语只是看着。

看着过于冲击性的景象,所有的飞行员们都陷入了恍惚。

“……好漂亮。”

只有一个人,一个满足地睥睨着蘑菇云变得欣喜的人。

同乘在浮于高空中的大型机上的一个科学家为自己的成功而欢喜、兴奋、喝彩着。

“呼、呼呼、呼哈哈、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果然是天才啊!”

自吹自擂着的路易.查尔斯.德.阿查科特的脸上一点后悔和恐惧都没有。在那里的只有对于成功的纯粹喜悦。他被狂气侵蚀了的心不可能忏悔了。

不可能听到阿查科特的大笑声的飞行员们缓缓地从恍惚状态中将意识恢复到了战场中。两方想到了敌人的存在,虽然想再次开始战斗,但都没有率先对敌人展开攻击,双方都只是保持窥伺这对手的态度。

这并非不合理。被以笔舌也无法道尽的破坏压倒,两军一致完全失去了战意。由于这个原因,只是相互牵制着在蘑菇云的上方回旋着,随着和巨人机一起的维斯托尼亚军机群离去,就这样战斗也结束了。

被破坏殆尽的街道上不幸存活下来的人们的苦闷,谁也听不到。

“还没有找到吗?”

从电话那边传来英格丽特的声音非常不痛快。

所以不是说了做过头了啊。克劳斯内心想着,沉默着什么都没说的自己也不可能去说,如果现在指出了那件事,就很有可能被杀掉。

“哈,又和玛丽艾露问的地方大致相符了吗。”

『小姑娘对多余的事发挥才能了啊。』

听到了响亮的咂舌声。似乎相当急躁的样子。

“将亲卫队动员起来应该马上就能找到了。”

就算提出了解决方案,

『克劳斯,是不是想给我压上连保护小鬼都做不了的无能者的烙印?』

“还是我一个人马上去找吧。”

机械语音那边收回了还能感受到温情的声音。

『不管怎样在今天内找到,后天之前交出计划书。』

哐!电话像是被摔下来一样气短了,克劳斯吐出了叹息。

“唉唉,不是说过了嘛。”

“啊啊啊,大小姐到底去哪里了。”

背地里,拿来了绷带的玛丽艾露抱住了头。当然,并不是伤口的后遗症。阿娜莉莎.冯.拉姆斯堤是在三天前失踪的。

“冷静下来,玛丽艾露。”

“还是报告警察吧!大小姐如果发生了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玛丽艾露并没有听取克劳斯所说的,而是烦闷恼怒着。那份担心现在就有让头发有了因压力而变白的势头。

克劳斯放弃让玛丽艾露平静下来,开始推测其天才少女的目的地。

“她并没有出现在我们的势力范围内,从统计学上来讲如果有看到就好了。离家出走的孩子去的地方,一般认为是繁华街或者家的库房。前者不可能,博士太显目了。后者已经确认完毕。而且,对象的现金很少,缺乏独立生活能力。就是如此。”

克劳斯摸着邋遢胡子开始生长的下巴说道,归纳起想法。

“或许是诱拐!”

玛丽艾露做出了精彩的回答。像是是初次碰到孩子离家出走的母亲般非常不安的样子,克劳斯无视了她,勉强套用着经验法则和儿童心理法则,发着牢骚自言自语道。

“烦恼的天才少女想要去的场所。PTSD。切换观点……切换观点,吗。”

靠近窗边,目光飘向外面。

黄昏的帷幔正在落下,贝露哈根的街道上电气灯亮了。从空中看的话就像是星星一样闪耀的美丽的科学的灯火。

如同猫头鹰一样眺望黑夜的克劳斯的瞳孔,宛若舔舐着贝露哈根的街道般观察着,然后,从周围捕捉到了有一个头露出来的建筑物。

学园都市贝露哈根最高的教育机关贝露哈根理工大学的时钟塔。

“玛丽艾露,稍微去散下步吧。”

“诶?”

“……好冷。”

安娜丽莎抽了抽鼻子。

说起来,几乎什么都没带就逃出来后,不得不忍受身上稍微有些贫困。三天里一直穿着同一件衣服也好,运动部用的淋浴室里温吞的开水也好,从大学研究室借用的毛巾发霉发臭也好,用那个霉臭的毛巾在硬床上挤在一起睡觉也好,不得不去忍耐。

想要吃玛丽艾露的手工料理。想要在干净的床单上横躺着。想要在东方式的浴缸里浸没到肩膀一直数到一百。

想要回去。想要回家。

但是,回去的话……

安娜丽莎抽了抽鼻子。

英格丽特摆出最后通牒是三天前的事了。

恐怖行动后的一个月,阿金库尔的新型炸弹将沙比亚的乡下镇子同紫色闪光一起吹飞的那一天。炸弹的冲击波使全世界都被震撼了。虽然一部分媒体和反战运动家针对以维斯托尼亚为首,把市民卷入的与沙比亚内战相关联的国家,进行谴责和示威游行,但去听那些闲人蠢话的政府关系者一个人都没有。

为了阻止沙比亚内战的扩大和抑制第四次西方大战的目的而投下的新型炸弹正如希望的那样,作为『镇静剂』取得了相当大的效果。实际上,正对正规军进行大规模投入的里比脱利亚皇国,为大军一下子就变成尸山的可能性而犹豫着。当然,里比脱利亚也一度说过要派遣军队,不派遣的话同国家的脸面相连的招牌就会轻易地跌下来。只是,派遣就得大规模派遣,暗中修正阿德拉军团的强化。

这强烈的『镇定剂』效果不仅停留在里比脱利亚皇国。

和里比脱利亚一样检讨着大规模派兵的国家催促着重新考虑,慎重论占据优势的国家也力求大幅度地增加情报收集活动。其它地方,沙比亚也涌起了巨大的反响。面对轰炸,从反乱军向共和政府、人民解放战线叛变的市民急速增加,当地的外国军开始为怠工和恐怖行动而烦恼。

然后,炸弹的冲击波传到了安娜丽莎。

直到因果律被猛然转变的那天,安娜丽莎不管怎么讲都没在好好地进行研究开发,不,表面上是这样。克劳斯带来的别处的研究开发,无法才用到直接的战斗,只能偶尔协助极端次要的研究开发,像英格丽特要求的那样『强力的家伙』是在没法作出来。

不可能想不到办法的。反过来讲,恐怖行动之后安娜丽莎的脑浆像是被漆黑的感情驱使一样,喃喃着向安娜丽莎说出了数种兵器方案。复合装甲甚至是腐蚀性气体,满满一汤勺就能将一条街整个污染的天然痘病毒。不论隐藏在什么地方都能无须顾虑地烧死的扩散型燃料汽化弹头。能够贯穿等级IV的防弹衣后在体内复杂地变换轨道的步枪弹。

从大量破坏到单人杀伤的所有杀戮和破坏的想法一起,安娜丽莎的才能持续喃喃细语着。一想到拉贝提亚,就想让做了那些的家伙们尝尝血的报应。

吐了。

随着意识的远去而吐了。每次浮现起暴力的想法,安娜丽莎就会因为良心而使胃像被踢了一样,胃中空空的依然不断吐着的安娜丽莎被痛骂所埋没。你所尝到的恐怖和痛苦是和你所做过的事情相对的因果报应。肮脏的杀人犯还没有杀够吗。

安娜丽莎知道,不止是玛丽艾露和克劳斯,连曾经对立的技术班也在保护自己。他们报告说,是因为自己力量的不足而停滞了开发计划。对拉姆斯提博士无需指责,处分应该由我们来承担,这样说道。

哭了。

为对于他们温柔的感谢和自己的矮小,安娜丽莎哭了。

但是,他们的盾牌保护了安娜丽莎,直到阿金库尔的炸弹爆发的瞬间。直到端庄秀丽的人偶一般面无表情的英格丽特对研究室做了什么。

甚至是克劳斯也无法反驳。甚至是玛丽艾露也无法插嘴。那天的狮子十字章现役最年少佩戴者,像是拿到那个勋章的『卡哈瓦卢卡的惨剧』降临的时候,只有令人毛骨悚然得平静地、安稳地、没有全部烧尽的凶暴充斥着。

“这是最后了。这周里提出新兵器开发计划吧。不行的话,去协助鲁道夫博士的研究。不喜欢的话就逃进修道院为了世界和平向神祈祷吧。”

安娜丽莎逃跑了。

吸回再次垂下来的鼻涕,安娜丽莎只能看向天空。

从贝露哈根理工大学的时钟塔向上看去的夜空中铺满了星星,月亮通明地发光着。眼下是生活的灯光闪耀着。漫天的星空和美丽的夜景。抒情的景色勾起感伤的气氛。

不过,安娜丽莎一看到星空就为了解开宇宙的真理而开始思索。

宇宙之谜,世界的真理,为了解明这些而倾注所有的才能,大方地向拥有同样志向的同伴分享那个成果。与战争和国家结合之前的科学像是婴儿一样纯粹无垢,那样的崇高。但是,科学自己放弃了那个理想的时代,再也不可能恢复第二次了。

这是就算安娜丽莎个人也说得出来的事情,注意到那个,一个格外大的鼻涕垂了下来。

不知多少次抽着鼻子的时候。

“晚上好,博士。”

“!?”突然被打招呼的安娜丽莎鼻水喷了出来。心脏也似乎要从口中跳了出来般惊讶着回过头去。

克劳斯正站着。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别说是足音,连一点迹象都没有。就那样唐突地登场的方式让人想到的不是狐狸而是幽灵。

深灰色的制服和同种颜色的外套上穿着外褂,戴着船形军帽的克劳斯环顾四周。

“不错的地方呢。夜景很漂亮啊。”

“为、为、为、为什么会在这里?”

瞥了眼过于吃惊到都站不起来了的安娜丽莎,克劳斯像是父亲一样叹了口气。

“啊啊,适婚年龄的女孩却那么脏,有好好地洗过澡吗?”

“有、有借用过大学的淋浴室……回答我的问题啊!”

“年龄的功劳哦,博士。”

克劳斯敷衍的样子回答着,站到了安娜丽莎的身旁。

“……为了把我带回去而来吗?”

“嗯,嘛,作为工作也好,作为大人也好,作为熟人也好,必须得把博士带回去呢。”

面对安娜丽莎僵硬的警戒心十足的脸,克劳斯有点隐晦地回答,从怀中取出香烟开始抽了起来。安娜丽莎紧紧盯住克劳斯的侧脸,视线马上从没有开口的克劳斯移向外面,凝视着夜景。

两人沉默着在夜晚的贝露哈根眺望星空。

寂静中只有安娜丽莎偶尔的抽吸声泛起些许波动。

克劳斯将已经一半以上变成灰的香烟丢到混凝土地板上,踩熄灭了火,缓缓张开了嘴。

“博士,换了一个视点后你可以看到什么?”

“………………………………………………………………看不到。”

隔了好久之后,安娜丽莎漏出了如蚊子振翅声般轻轻的低语。

“那么,到更高的地方去看吧?”

“…………………………………………………………………哈?”

安娜丽莎抬起头看着克劳斯的侧脸,像是要探求他的真意。

“你说什么?”

克劳斯像是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笑了,“那么,走吧。”说着,拉住安娜丽莎的手指引她站起来,就这样拉着手向楼梯走去。

“等、等下。”

被平常的克劳斯无法想象的言行强引着,安娜丽莎正困惑着就被拽走了。拒绝是很容易的。但是,从被握住的手传来的克劳斯的温度有着一种让她难以离开的引力。选择了孤独之后有些渴望和人接触的安娜丽莎,真的挥不开克劳斯的手。

然后,并不是在那个时候而清楚明白的是,有个就算对方是克劳斯,被男性握住手,在夜晚的道路上漫步这样有着约会感觉的行为也会慌乱的自己的存在。

科学家特有的强烈客观性和理性强迫自己意识到那些事实,安娜丽莎由于害羞或是可怜,任由脸颊染成一片淡红。

从工科大学的通道走出,克劳斯走进公共电话向谁联络着。

从他的语调中安娜丽莎察觉到了是在与英格丽特联络。不知道克劳斯本人有没有发现,他和英格丽特接触时的声音有些温柔。

总觉得没有意思。

关于波动函数能够流畅说明的安娜丽莎,对于为什么觉得无趣无法做出有理论依据的说明。

克劳斯放回听筒,安娜丽莎用有些严厉的声音问他。

“要去哪里?”

克劳斯指着天空露出了恶作剧的微笑。

“可以看到更美的星星的地方。”

克劳斯所说『可以看到更美的星星的地方』,是在高度五百米的上空。

拜托了英格丽特之后拿到了准备好的小鸟状的亲卫队初等练习机,从贝露哈根试验场起飞,在街道的上空缓缓盘旋。

眼下是街上闪耀着的灯光,头上浮着的星光都是一样闪烁着。像是天地之间被星星包覆住一般幻想的景色就在眼前,安娜丽莎发出了感叹。

“……好漂亮。”

正坐在被战斗机乘员说成是『没有一个是好的』的并列双座位的右侧上,眺望着景色的安娜丽莎已经穿上防寒服戴上耳罩,虽然那个侧脸上还残留着生硬的表情,但已经像是初次到动物园玩的小孩子一样亮了起来。

克劳斯斜眼看了看安娜丽莎的样子。

“你能够喜欢真是荣幸。”

“一直这样追求女人的吗?”

对老成的回答绷紧了脸。

“一直这样做的话不管有几个脑袋都不够哦。”

“说起来正处在飞行停止处分中呢。没问题吧?”

“少佐又会抬不起头吧……嘛,只是在这附近慢慢飞的话没有问题,也不在民间航路上哦。”

安娜丽莎“哼”的一声点了点头,扭扭捏捏地摆弄着手问,“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事?”

“空军正为了增强阿德拉军团而召集人员。作为实战经验者的我一定会被召集的吧。我想最后还是做个礼节性的问候吧。”

虽然克劳斯没有其它意思,但那句话在安娜丽莎耳中就和催促她去兵器开发是一个意思。不做出什么可以颠覆现状的东西的话,自己就得回到战场――是这个意思。

安娜丽莎像是被背叛了一样脸都僵硬了。

“这样啰嗦就是为了让我去做工作呢。”

用饱含压抑住激情的声音说着,朝克劳斯眨着眼睛。就在不久前还在为夜景而闪烁的眼睛,现在已经由于强烈的愤怒而黯淡。安娜丽莎正激怒着。想象连一点都没有猜对,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但在那方面果然还是女性,有着男人无法理解的情感呢。克劳斯从自己这边做出了解释,呼地叹了口气。

“少佐心里正火着,玛丽艾露快要晕倒了。所以……老实说,我不论怎样都行。”

放弃地说道。

“不论怎样都是是什么?”

对着不开心地皱起眉头的安娜丽莎。

“博士如果想要从这次事情之后就不干的话就不要停下来。这样就好了。帮助战争也没有工资拿,还是改邪归正吧,回归到纯粹的科学研究也不是坏事吧。当然也能隐忍,如果是博士的才能和拉姆斯提家的力量,一定可以东山重新开始的。”

用朴实的口吻说着,然后,询问道。

“当然,如果说想回到开发的话,我不会吝啬于帮助的。……怎么了?”

安娜丽莎嘟起嘴唇从克劳斯那里移开了视线。

“……雪莱佛他们这么做的吧。那么这样说也好。不需要委婉表示忧虑,去做的话不好吗,被拽拉着去研究所也不好吗。”

听到闹别扭一样的回答克劳斯缓缓地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挠了挠剃短了的发鬓。

“好好听着,小姑娘。”

听到那几乎让人哆嗦的冷酷声音,安娜丽莎想也没想反射性地抬头看着克劳斯。他露出了第一次见到的表情。没有看惯了的微微苦笑也没有困惑,和在『化学剂』的开发中指出过失时压制住感情的表情也不同。

“你们有免罪符那样做也没关系,但我们在你们做的东西里寄托了生命啊。不管是怎样的破东西啊,一点用都没有啊,还得相信你们的东西而赌上性命。仅仅是配合你们一个心血来潮就会丢掉性命,或是变成残废的人生活下去啊。用不负责任的心情的话就不要干了!”

被平静地痛骂着的安娜丽莎缩起了身体,开始有些小小的震动。

看着低下头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的安娜丽莎,克劳斯像是为刚才自己所做的事情羞耻一样用左手擦了擦脸,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用如往常一般沉着的声音说道。

“拉姆斯提女士,我说出了我的真心话,也请您说出您的真心话。”

一阵沉默。只有涡轮螺旋桨发动机的轰鸣声在驾驶舱中回响。

克劳斯一边眺望着闪耀着数万光年前光芒的星星,一边等着安娜丽莎的话语。

“……好可怕。”

长长的沉默之后。安娜丽莎开了口。

“由于我做出的东西,很多很多人都死了,好可怕。”

开始吐露出的话。

“像是个笨蛋吧?我现在才明白。自己所做出的不管哪样都是非常可怕的。自己濒死时才总算明白。我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吧。”

后悔。

“对不起。”

谢罪。

“总算是明白了。我从你那里听到非常残酷的事情。”

安娜丽莎回想起克劳斯在泽罗基地的演习场所说的话,大滴泪水与滑雪服上乏味的迷彩斑点叠在了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连续的谢罪。

阿娜莉莎.冯.拉姆斯堤面临人生最大的挫折。甚至双亲死去的时候,都没有让她的心像现在这样在滴血。心由于双亲的死去而像是从根部开始被折断了一样的时候,支持着安娜丽莎的是学问。为了忘记双亲的死亡,为了忘记失去了双亲后的寂寞而把知识和教养,如同文字所说的那样,一直学习到呕吐。

但是。现在。知道了由于支撑着自己的认同感的庞大知识而产生的『罪』的现在。连将教科书拿在手中也觉得害怕。然后,安娜丽莎在绝望的同时,品尝到了对于自己的失望。意识到成为自己想要成为并憧憬着的东方黑魔女那样这件事是个完美无缺的失败。领会到自己无法成为东方魔女那样的事实。生产了无数的杀戮兵器,引起了数百万的死亡,将那个行为以『琐碎的事情』向公众宣称,超越了伦理和道德的黑魔女,出生于名门、就算被藐视为一族的黑羊也到达了他人所无法达到的境地的东方魔女,自己的精神、心胆、觉悟过于轻率且狭隘,被这样的现实围攻,被悲惨的思想击沉。

被失意和悲观笼罩的阿娜莉莎.冯.拉姆斯堤能做的事,也只是流着眼泪,不停地道歉。

“……这样就好了。只要能够明白那件事,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

克劳斯像是在逗弄一直道歉的安娜丽莎一样说道。

“想要退出的话退出就好了。不论是谁想要说什么,我也会把你解救出来。”

“不要,我不能退出。”

安娜丽莎用激动的语气说道,大大地摇着头。

“?”克劳斯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十岁的时候双亲因为事故死去,而我被本家收养。我的家,奥斯特.拉姆斯提家的财产还处于监护人的家主管理之下,直到我成人。所以,我不能违抗那些人的意向。”

安娜丽莎用袖口拭去眼泪,她的眼中代替后悔、悔恨、反省露出的,是郁闷和阴沉的热情。

“拉姆斯提家虽然是名家但并不富有。之前的本家家主只是个好女色的废渣。仅仅知道的同父异母的孩子就有十人。还不知道的孩子有多少连本家都不能把握。简直是瓦伦蒂娜那个以前皇室呢。”

权力者喜好女色。里比脱利亚皇室代代都是有艳福的男人,近亲结婚也很多,白金色的头发和暗红色的瞳孔据说就是由于那个弊病而生出的。顺带一提『魔女王』瓦伦蒂娜从父王哪里篡夺了王座之后说着『狮子的血统里不需要狗的血』,除了亲妹妹拉班蒂娜,将从异母兄弟到亲族基本上都肃清了。

“现在的家主基极虽然很关照我,但那是因为这个头发。”

安娜丽莎捏起头发,愤愤地说道。

“头发?”

“和皇室是一个颜色。虽然和皇室联姻的大贵族并不是只有拉姆斯提家,但无一例外都没有表现出皇室的特征。虽然优生学上来说表现出来也并不奇怪,可这是除了皇室以外便不会出现的特征。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是自己属于皇室血统的决定性证据,最高的勋章。那些人对用钱也买不到的光荣比什么都要渴望。”

连克劳斯也明白那个道理。

作为冯.维茨勒本家家臣的克劳斯还记得相对于旧贵族名誉的贪欲和高洁。比如英格丽特。为了能得到荣耀连战争都可以利用。另一方面,对于部下和倾注了宠爱的人也绝对会去守护。克劳斯有这样漂亮的军历,也是由于维茨勒本家的设法守护。

“很巧合的是,我有才能,给那些人招来财富和名声的才能。对于那些人而言,我作为科学家比谁都要优秀,或是沙比亚内战什么的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名为我的勋章是为国家贡献与活跃着的这个事实。为了在毫无意义的聚会上成为自傲于其它贪婪而且顽固人们的材料,本家是不会放过我的。”

安娜丽莎愤恨地咬着牙齿说道。

“然后,对我自己来说战争也是必要的。这是获得从本家独立出来生活下去的力量的最好机会。如果在这里得出结果,或许就能经由亲卫队和皇室接触。本家不论怎样都影响不到皇室。至少是不可能影响了。”

遮住额头露出了总觉得有些疲惫的表情,漏出了满是懊恼的叹息。

“但是,太天真了。我并不明白,自己所做事情的可怕。现在我害怕,害怕很多人死去了,害怕很多人悲伤。但是……从开发中退出已经是不行的了。”

最后,用双手覆住颜面,用宛若临终之前的老婆婆那样嘶哑的声音低语道。

“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虽然细微而又弱小,但那是安娜丽莎的从心底喷出的叫唤,从灵魂漏出的悲鸣,是小小的魔女假面下那个十六岁,随处可见的少女吐露出的悲叹。

听着那静静的恸哭,克劳斯醒悟到自己只看到了这个少女的一面,不由羞愧了起来。

特别是安娜丽莎.冯.拉姆斯堤作为人类还不成熟,或许还没有尝试过战争的机会,或许觉得是从自己枯竭的环境里逃脱绝好的机会到了。只是,通往那里的道路,绝不会轻松。然后,现在,怀抱着良心的苛责沉没到悲观的深渊中。安娜丽莎作为已经越过了界限,不论将如何崇高的目的和高尚的大义作为理由,都无法再次回归到『纯粹』的科学家了。

――要怎么做才好?要怎么做才能把这个小女孩从虚无的沼泽中救出?

数秒的沉思之后,被称为狐的战斗高手找到了答案。如同数学般简明到了残酷的极致的回答,就是自己是不可能将这个少女从虚无的沼泽中救出这样的现实。刚一想到那个,克莱斯合理的感性和理论的判断就起了作用,毫不犹豫地决定了行动方针。

如果救不出来,至少不让她淹死。将自己沉在她的身下,她不会被淹到就行了。直接用这只手去杀人也不会有情感波动的自己,自觉到间接杀人悔恨苦恼的少女,就算是笨蛋也知道作为人哪一边应该被拯救。

现在这个少女没有溺水就好了。不久之后,或许会有谁会救她。或许自己可以逃出。直到那个时候之前自己就做立足之处好了。

坐享其成,做出了某种意义上卑鄙决定的克劳斯缓缓地张开了嘴。

“……这样也好。博士。杀了人之后什么感觉都没有的只有电影中的英雄和猎奇杀人者。”

慢慢编织语言。

“我从空中看到了很多东西,比如人类只是拥有智能的野兽的证据,比如人类这种生物是多么机械地习惯的事实,以及……名为人类的种类具有高贵而了不起的品质这件事。”

“高贵而了不起的品质?”

安娜丽莎的视线从正面看着他。

“人杀不了人,这个事实。”

克劳斯断言道。

“给予适当的条件和适当的环境,不论怎样的人类都有可能杀人。实际上,我和维茨勒本少佐正在施加条件。就算是这样做了,人类还是做不到杀害人类。纵使自己和同伴就要杀了,也不会去杀害他人。这并不是观念的问题。这是从统计学上已经证明了的客观事实。”

克劳斯所说的都是真实的。

战场上有着老练的战斗状态的全部士兵中,实际上开火的仅仅有十分之一。没过多久,庞大战死者就由于机关枪和炮击这样的不特定多向攻击而产生了。

在招来宛若噩梦般惨剧的第二次西方大战中察觉到了这个事实以来,各国的军队相比战争更『热心』地对士兵们倾注金钱和时间和劳力的结果,第三次大战中已习惯于战争的西方领域诸国在『在自己的庭院里进行战争的话还是算了』这样认真的思考之后,达成了绝好的成果。

只是,客观的说,连心都被改造、成为了『战争机械』的士兵们中也有不少拒绝『杀』的人,因为自己所做的事而不断后悔直到死去的人也有很多。

看到了这些可悲人们的心理学家门狂喜地说,只有这个才是人们具有『高贵的品质』的证据。

“或许因为说些漂亮话而获得赏赐,但我实际上没有看到过『高贵的品质』。

遇到安娜丽莎之前,地上前线航空管制官由于全员食物中毒倒了下来,克劳斯代替他们和降下猎兵团们一起前往前线的村庄。有一个降下猎兵对为地上的前线任务感到不安的克劳斯笑着说道,“没事的,只不过是郊游哦,少尉大人。”

郊游的前方,是与革命的热情无缘的,以『由于从很久以前开始了』为理由支持王制的朴实人们居住的和平村落。原来如此,确实是郊游呢。

如果到访的时候,村庄还没有变成屠杀场的话。

广场上男人和女人和老人和孩子的尸体被随意地堆积着烧了到一半,像是还没烤熟的鱼一样。房子里面,被强奸后杀掉的姑娘们倒在血泊之中,其中连十岁都没有到的孩子也有许多。就算是地狱也不如这里无法无天。

年轻的降下猎兵们和克劳斯,眼泪扑簌簌地溢了出来。并不是因为抱有对农民们的怜悯,而是义愤和社会正义让交感神经变短,让他们暴怒。

那个时候,从村落附近的森林传来了枪声。

然后,注意到的时候,降下佣兵和克劳斯将到村外的森林里施暴的残渣们制服了。虽然民兵们似乎也没有过多抵抗就投降了,但他们的投降并没有被接受。降下佣兵开始将哭喊着乞求原谅的民兵们一个接一个的处刑。

克劳斯并没有参加处刑,但也没有阻止他们说『去吃屎吧』。

只是同时,也同情那些笨拙地哭叫着饶命的民兵们,扣动扳机比什么都要可怕。就算能够用导弹和机关炮弹将空中的兄弟击落、用炸弹和火箭弹连同街上无辜的民众一起焚烧,击中近在咫尺的人们这种可怕的事实在做不到。

克劳斯像是逃跑一样离开了处刑的现场,靠近了被民兵击中的男子身边。

想着似乎是民兵们同伴的男子,为什么会被不可思议地枪击,肝脏周围被打中了的奄奄一息的男子,为什么要被打?克劳斯用只言片语的沙比亚语问他。

男子断断续续地说,因为没有服从命令而被击中。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