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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握在手里,开始思索。话说回来,对于接触新科技商品有所畏惧的我为什么会带着手机,得先在这里借个篇幅向大家说明一下,很可惜我完全不是为了和朋友交际来往,而是担心投稿出去的小说也许会收到哪间出版社的评价,为了不错过出版社的联络才会申办手机的。为了这个显而易见的目的,就算是新科技我也能轻易接受,由此便可以看出我是个毫无节操的家伙。
这支不会打给朋友,也没有接到编辑部联络的手机现在是完全充饱电的状态。刚才我只有跟管理公司联络一下,应该还能讲上几个小时吧……尽管无法确定十年前的手机连续通话时间有多长,就算电池比现在的还不耐用,但至少不会比那种度数只剩下一,连要跟警察报案求救都讲不了几分钟的电话卡还差劲吧。
手机对大学生或高中生都成了理所当然的必需品了,但在那个年代并不是连小学生(还加装警报蜂鸣器)都人手一支,所以U应该没料想到我会把类似无线电话子机的东西带在身上吧。连她到底知不知道手机这东西的存在都是个问题了。
只要手里握有这台机器,几乎就可以确定我一定能成功逃出这个地方。就算不晓得这间屋子的确切地址,但我亲眼见过门牌上的姓氏,也知道这名少女绑匪的名字,所以只要跟警察取得联络,他们一定马上就能找到我了。至于我可能是趁着主人不在偷跑进来的窃贼这点疑虑,就在我被锁进只能从外侧开锁的置物间那一刻开始,答案已再明显不过。
小孩子的浅见……到头来还是这么回事吗?就连成熟的大人先设定计划再加以实行后,多半也都是以失败作收……基本上,被小学生绑票这种事根本不会发生。那种娱乐性质的小说,也就是现在所谓的轻小说剧情才不可能在现实生活中上演。
U绝对不是怪物,也不是什么怪兽。
只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孩子罢了。
脑子有问题的呵怜小孩,就像过去的我。
所以我才觉得害怕,要是不趁现在赶紧矫正她的思想,U将来肯定会犯下什么无法挽回的滔天大罪。她本人也是因为明白这一点,为了补救才会做出掳人绑架这种犯罪行为……却完全没想到会造成反效果。
可是这么一来,我也不由得踌躇起来……就算『随时都能向警察求助,不管何时都能从这里逃出』,我的生命安全绝对受到保护,但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把警察叫来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真的只能这么做了吗?
要是把警察找来,就算不会遭到刑法定罪,那孩子一定也得接受责罚吧,而且是相当严厉的谴责。无法当作笑话事过就境迁,所以才不得不这么做。但这么做到底能不能矫正她的思想,更重要的是,这么一来会不会让她的人格因此扭曲,我不得不去为这些事担心。像她这样的孩子会被世俗投以怎样的眼光看待,我再清楚不过了。对于那种事,我再清楚不过了。
原本不是怪物的少女,很可能会因此变成一只真正的怪物……事实上,那样的孩子将来也只能成为作家吧。就像这时候的我已经立志当个作家一样。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我在想,只要我稍微忍耐一下,也就是只要我哭着入睡的话,整件事也许就能平安无事地落幕也说不一定。当然U并不会被无罪赦免,她得对自己做错的事好好厦省才行。
所以我会向她的双亲报告整件事的经过,让她被父母斥责做为惩罚应该差不多吧。
被小刀划开皮肤这种事,是一般认真过日子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过上的残酷遭遇,但对立志成为作家的我来说。,却是个干载难逢的经验(而且我还把它写出来了)。先不论要是被带进深山里会怎么样,我毕竟只是被招待到对方的家里而已,只要勉强一点,真的是勉强到极限的状态,或许还是能把这一切当成小孩子的恶作剧看待。跟小孩子玩游戏时不小心受了点伤,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嘛。
嘴上这么说,其实这其中也包含了虚荣的成分。
这些看似关心对方的说辞背面总是隐含了利己自保的算计,我就是这样的人。
被小学生绑架——必须把这种丢脸至极的状况向警察报告,还因为被小学生绑架而向外请求救援,比起丢脸,我自己都觉得实在太可笑了。我没有能忍住不笑向警察传达这件事的自信……但要是边笑边说,肯定会被当成是恶作剧电话;光笑而说不出话来,同样也会被当成恶作剧电话吧。
不,如果只是被警察知道还不算什么,要是整件事被公诸于世,我这个被小学生绑架的大学生说不定会因此而被广为人知。犯人是小学生也许不会登上新闻版面,但一定无法避免被周围的人们知道吧。
往后会变得怎么样?我肯定没办法再抬头挺胸周我的大学生活了……虽然跟现状好像也没多大差别,也不会特别令我感到困扰,不对,我还是觉得很困扰。这辈子再也没有一句话比『丢人现眼』更让我避之唯恐不及了。
当然要是有个什么万一就不是讲这种话的时候了,但现在并没有发生那种万一状况。只要刀刃不会近距离威胁到我,紧急状况就算暂时解除了。
这么一来,我应该能选择比较适当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才对……对我而言,这就是我的优先顺位。我被关起来的置物间离玄关很近,要说的话,这就是小孩子的浅见,什么都没有多想就直接把我关进适合用来关人的置物间里,只要她的父母一回到家,从我的方位立刻就能知道。置物间里没有加装任何隔音设备,在他们脱鞋之前,我就已经先发出求救声了。她的父母亲一定觉得很奇怪吧,居然有个陌生人被关在自己家里,怎么想都很莫名其妙。又不是《小鬼当家》,应该不会认为是念小学的女儿在惩凶除恶大活跃之后,还把坏人关进了置物间里吧。
都考虑了这么多,我忍不住又开始猜测U会把我关在紧邻着玄关的置物间里的理由……我单纯地认为是因为置物间很适合用来监禁,所以她就把我关进这里了,但或许并非如此,她可能也曾被关进这里,所以才有样学样地把我关进这个地方。知识跟经验都完全不足的小苡子只能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做出能力所及的事。
若是如此,那还有希望。把小孩关进置物间里是很典型的惩罚方式。既然她曾有过那种经验,就表示这个家庭的父母是会责骂女儿的父母。要是那种只懂得溺爱怪异少女的双亲,接下来我所面临的处境可能会更加险恶,但状况若是如我所推测的,就表示我还有希望。
没错。
一心怀抱着那微小的希望,还气定神闲的我这时想都没有想过那仅差一步的可能性。把孩子关进置物间的确是典型的惩罚方式没错,但同时也是一种典型的虐待,很可惜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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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我没有打电话给警察或任何人,而是一直等着U的父母归来。这段时间里,我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黑暗,也能大略明白置物间里的状况。伸手稍微摸一摸,就能找到好几样足以帮助自己逃出这个置物间的工具,我确定这里真的只是置物间,一点都不适合用来当作囚禁的地方。在工具箱里还有一组木工用具,还有可以轻易破坏民宅门板的铁槌和锯子,该怎么说呢,我忽然涌出一股被当成猴子抓来进行能不能拿到香蕉的实验那种奇怪的心情。虽然我并不晓得被抓去进行实验的猴子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找来警察,大概也不会被当成绑架事件受理吧。被关进这种可以轻而易举脱逃的地方,还硬要坚持自己被绑架、被监禁了实在说不过去。
何况只要我身边有手机,就没理由去使用这间屋子里的物品……要是因为使用铁槌而被冠上窃盗的罪名可就吃不消了。认识的人家就算了,但我对这个家庭完全不熟,还是别做些多余的事比较好。正所谓『李下不整冠』嘛。
我只要安静地等待就好。只要安静平稳她等着她的父母回来就好。
若是换到现代,或许还能用手机看一些电子书什么的,不然也能靠智慧型手机的应用软体玩些游戏来打发时间,但这个年代的手机还没有这些功能,就算真的有,被绑架还玩游戏也未免太悠哉了。况且在这种情境下还浪费珍贵的手机电源是想怎么样啊?
再说我也不能错过她的父母走进家门的时机。可以的话,最好是抢在U跟她的父母说话之前,就先和她的双亲进行接触。该怎么解释事发经过与原委,或许也会左右他们对整件事的印象……唔,这应该是我想太多了,不过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于是我将身体靠在门板上,闭上眼睛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为了不错过任何一点声音,我将自己调整到待命状态。
在踏入社会之前,我一直没有配戴手表的习惯,所以右手腕跟左手腕都空空如也,还好我能靠手机确认目前的时间。在确认过现在是晚上七点半之后,我便关掉手机电源。我是可以进入待命状态,但手机就算只是处于待机状态都会消耗电力,再者虽然机率几乎等于零,说不定会有谁(出版社?)打电话给我也不一定。要是被U知道我身上带着手机,她很可能会把手机没收……不对,我只要在手机被抢走之前向外寻求协助就行了,但到时候就只能以最糟糕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
我想避免最糟糕的状况发生……站在U的『前辈』立场,我是这么想的。居然敢自称前辈,不要脸也该有个限度吧!关于这一点,我也在之后才知道自己究竟错得有多离谱。
都已经七点半了,居然还没有人回家……她父母的工作应该是得加班的那种吧。再怎么样都不会是公务员才对……她的父母两人都在工作吗?所以才住得起这种水准之上的房子?……就在我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时,时间也悄悄流逝了。
闭上眼睛好像不太好。
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坠入睡眠的深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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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声音让我醒了过来,对于自己的随意和欠缺紧张感,我也觉得实在很丢脸。就算看得见成功逃脱的希望,被绑架还睡着也未免太松懈了。相较之下,那些在电车中睡着的家伙反而还比较正常呢。
慌张之间,我赶紧往门板的缝隙窥去,担心自己是不是错过了U的父母回家的时机。但幽暗的走廊尽头所能见到的玄关方位只摆了一双应该是属于少女U的小小运动鞋。
换句话说,我所穿的那双破烂鞋子这时候已经被以某种方式处理掉了,但我完全没想那么多,我在意的只有玄关到底有没有U父母亲的鞋子而已。
没有。到处都没看到。
如果她的父母特别神经质,是会把脱掉的鞋子摆进一旁鞋柜里的那种人就另当别论,但玄关并没有他们的鞋子,我应该可以稍微支心一下吧……刚才似乎睡得很熟,不过也许我只是打了几分钟的盹而已。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也许会被嘲讽太缺乏紧张感,但从事发到现在,我一直都处存极其不安的紧张情绪中,一时半刻的大意也是人之常情吧……我这么想着,也就是一边为自己辩护,一边打开了手机电源。为了确认现在的正确时间。
在看到液晶萤幕亮起的瞬间,刚才那些为自己做的辩护马上烟消云散了。经过十年的现在,我已经忘了当时的确切时间,虽然说是深夜,但在时间点上还不算太糟糕。才不只是打了几分钟瞌睡,在应该是非常难以入睡的情况下,我居然会熟睡过去,说不定睡着的那段时间我还大声打呼了呢。
于是,我心里也涌出些微的紧张戚。虽说不晓得在我睡着时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但夜都已经深了,U的父母居然还没回家,我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还是说,她的父母单纯只是过于神经质,一回到家就会把脱下的鞋子摆进鞋柜里呢?我只能从几公分的门板缝隙去窥探置物间外的状况,这样的解释或许还算妥当,但本能告诉我事实并不是这么回事。
说本能好像有点骗人的嫌疑……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夜深了没错,可毕竟还不到半夜。就算U这个小学生理所当然已经上床了,离大人睡觉的时间还很早。整个家里居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未免太奇怪了。
光就我能看见的范围,走廊上一片漆黑也很有问题不是吗?要是已经回家了,应该会把电灯打开才对,可我为什么得藉助外头的月光在一片幽暗中确认玄关的状况?
她的父母不在家。这个家里只有少女U和我两个人。我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一点,但我几乎可以确定。
她的父母都工作到那么晚吗……接下来我应该要往这方面思考才对,但我的志向可是成为一名作家,有一颗喜好异于常人的脑子,当然得好好发挥与生俱来的想像力,任由那些不可思议的念头在脑海中成形。
该不会……这个家里原本就只有少女U一个人独居吧……?这样的想法浮掠过我的脑海。所以她才会选择这个地方来当监禁我的场所……会是这样吗?
真是脱离常轨的思考模式。这一点同样也没有证据,应该说,在在显示出的都是绝非如此的证据。例如停在车库里的汽车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U的确是个与常识完全沾不上边的怪异少女,但就算如此她也不可能拥有那辆车,以身高来说,她根本就没办法驾驶。
可是那些莫名其妙的想像就是无法抑止地下断冒出来。我满脑子都是一些使人厌恶的妄想。好不容易在这一连串事件中觅得解决之道,但U的父母都不在家这一点实在给我带来太大的冲击。
无法预见的情况令我害怕。就算有光线从门板缝隙间洒进来,但若是看不见未来,就跟置身于黑暗中无异。这时候的我多么想立刻放弃,直接打电话给警察。太麻烦了,心情在时喜时忧之间来来回回真的太累人了,我实在很想抛开一切什么都不管了。
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我成功在体内设置了就先忍耐一晚看看吧的『基准原则』。因为我很消极,浮上脑海的只有负面的想像,说不定也是会有父母亲都有事不在家的情形发生嘛?把那么稚幼的小孩子……而且还是把不太正常的小孩子独自一人留在家里,这点着实教人困惑,不过或许是真的发生了什么状况,让他们不得不放下照顾孩子的重责大任。做人不能以偏概全,但有哪个家庭会把孩子丢在一旁不闻不问呢?
一个晚上。总之就先忍耐一个晚上看看吧。
只是一个晚上,我应该撑得过去吧。要是因为放弃了稍微忍耐一下的想法,而让原本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事件掀起狂风大浪的话,那实在不是我的本意。我不想为了这种事而后悔一辈子。只要妥当地处理好这件事,再过一个星期我就能忘了它,这才是我真正希望的。鸿了让这个希望成真,我应该是可以熬过一个晚上的。
这本来就不是值得挂在嘴上嚷嚷的重要大事。直到刚才我都还靠在门板上,以有些勉强的姿势入睡,现在则是躺在地板上,换了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等再回过神时,天就会亮了。
既然做出了决定,就只需要遵守常规就行了。只要确认该怎么做,我就能有效率且迅速地行动。先把衬衫褪去(因为背上被划伤,这件衬衫已经不能再做为一件衣服使用了)铺在地板上,我人也跟着躺了上去。
置物间并不是很宽阔,只要不任性地想把双脚伸直,就算是体型稍微壮硕的大人也能躺下来休息。说是体型较为壮硕的大人,摆出来的姿势却如同母亲腹中的胎儿。
我喃喃说了声「晚安」,然后闭上双眼。当然没有任何人会回应我的那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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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明明想睡却迟迟无法入眠,辗转反覆间却愈来愈清醒,这也是日常规律被打乱的一种生理现象,不过还好这天夜里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没磨蹭太久我就入睡了。
没太大的问题就直接入睡说不定才是问题的所在。而且还是相当严重的问题。从十年后的世界俯瞰,粗心大意的睡着除了可能会错过U父母回家的时机,更要命的是如果少女U趁我熟睡时拿刀刺死我的话又该如何是好?至少也该提心戒备到这种程度才对吧。
不过也是啦,待在置物间里等着不知何时才会回来的U的父母,实在太耗费心神了……但脑海里一边想着这些事还能熟睡而不自知,实在是教人无法置信。与其说某部分的感情死绝了,其实就是个忠于本能的家伙罢了。
还好我没有把自己的处境留在梦中忘了带出来,因为一睁开眼我就立刻撑起上半身靠向门板。一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确认玄关有没有她父母的鞋子。
没有。
玄关脚踏垫的另一头依然只摆着U的鞋子,跟昨晚一模一样。从窗户洒落的光线意味着太阳已经升起,这是跟昨晚所见唯一的不同之处。
我那不祥的预感似乎成真了,结果她的父母好像整晚都没有回家……还好没有傻傻地枯等一整晚,这样的结果还算差强人意。其实根本一点帮助也没有。
反而该说状况因此更恶化了。
我决定先等一晚,而这一晚过去了,只要她的父母不回来,我就什么也做不了。只得处于束手无策的状态。看来还是只能打电话给警察了吧?不,那还不如昨天夜里就打去的好。
我已经忍耐了一整个晚上,结果却是得等到隔天晚上,我是这么对自己说的……何况昨晚我就决定今天一整天都要缩在这个置物间里度过了。可事到如今,我已经不这么想了。我是真的只打算忍一个晚上,但说这种话也无济于事。我也不认为在睡醒之后,整件事就能圆满解决然后落幕。
只要今天一天就好。我说真的。没有任何暧昧,也不隐含其他意思。真的就如同字面上的含义。今天她的父母要是还不回来,只能当作没这回事。到时候只得放弃这个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了。毕竟这是跟我的性命息息相关的大事……就算U只打算把我关着,但长时间被监禁在置物间这种地方,总有一天会精神崩溃的。事实早已明摆在眼前了。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叽嘎叽嘎的响声,那是谁的脚步声,应该是正走下楼梯的声响。
是U吧?现在是U起床的时间吗……我没有拿起手机确认时间,不过小学生大概都是在早上七点左右起床的吧?至少我就是这样……但也要考量到住家与学校之间的距离就是了。事发那一天跟昨天U都穿着便服,她读的应该不是得搭乘电车或公车才到得了的那种规定得穿制服上下学的私立学校才对……这么说来,她的学校就在附近吧。
是那里吗?或者是那一间?正当我思索着U究竟是上哪间小学时,门外忽然传来:
「早安。」
突如其来的问好声让我吓了一跳,差点没稳住自己的身体。我是知道她下楼来了,但没想到她居然会移步来到置物间前。楼梯跟置物间的位置确实是很近没错啦……
「早安。」
U重复了一遍。虽不至于沦为机械式的问好,但同样的招呼用语重复了两次后,总让人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早安。」
到了第三次,已经不是觉得有哪里怪怪的问题了。我忽然有些理解她的想法,便赶紧以同样的招呼用语朝门外应了一声。我猜U是在等我的回应吧。
「嗯。」
听声音我猜她应该是点了点头,然后U就直接从置物间前走开了。
她大概只是过来确认我有没有好好活着,总之早晨的招呼到此算是告一段落。
我也搞不懂明明自己是被监禁的人,为什么还得在意对方的心情想法……不对,在被监禁的那一刻起,我的地位就已经变得低下卑微,也许本来就应该在意的。
到底什么是对的而什么又是谬误,在被关在这种地方的前提下,根本无法以一般常识论断。比起该不该在意她的心情想法,在这种情况下还互道早安本来就是一件极其怪异的事。
但无论如何,U已经起床了,而且她似乎也有把我的事放在心上,而不是在将我关起来后,就把我这个人的存在丢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太好了,我心想。其实一点都不好。
我能不能趁现在找出一些情报呢,就算看不见,我还是竖起耳朵探寻着U在家里的动向。接着,我听见电视传来的声响。她没有把音量开得很大,我甚至连她在看什么节目都不知道……但说不定她不是在看电视,而是在听广播……总而言之,除了U之外,还能听见透过机械发出的声响。
U在某些奇怪的地方可以看得出教养很好,所以门外传来的声音着实令我感到意外。不管她是在看电视还是听广播,我没想过她居然会边吃早餐边做其他饨事。
但在父母看不见的地方,可能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如果有人问我:「难道你吃饭时从来不曾把电视打开来看过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东拉西扯了那么多,其实会让我完全集中注意力的,只有在写小说的时候。
我也明白不该自以为是地对别人家的教养问题多做评论……真是有够自以为是,我明明什么都不懂。
但这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吃饭?吃早饭?
这么说起来,因为一直处在紧张状态……应该说是紧急状态才对,所以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我昨天一整晚什么都没吃,也没有喝过东西。最后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来着?对了,是在大学里的学生餐厅吃午餐,那就是我的最后一顿了……隐约记得好像是吃义大利面之类的食物。至于饮料,则是牵着登山越野车回家的途中,在路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罐装咖啡来喝。在公园一边看书一边等锁匠来时并没有吃任何东西……所以那杯咖啡就是我昨天摄取的最后水分。换句话说,我已经十二个小时以上没喝过东西,也将近二十个小时没有进餐了。
直到这一刻之前我都没有特别在意,可一旦意识到了,马上就感到一阵难耐的饥饿感,喉咙似乎也异常干渴。不知道是意识到这一点而想太多了,还足因为『对未来感到不安』才有这样的生理反应。
因监禁被饿死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既然不用担心监禁导致窒息死亡,接下来该担心的就是饿死的问题了。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该想到的状况,我真是太大意了。
因为拿着手机,心想随时都可以向外求援,我才会如此漫不经心……现在是还无所谓,但我要这样一路撑到晚上吗?再绝食一整天?只是绝食可能还办得到,但水分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人类超过一天没喝水真的没问题吗……?又不是身在沙漠,应该还不至于丧命吧……但人类光是睡一觉都会流失好几杯份的汗水……脱水症状好像其实还满容易发生的。
不断涌现的不安几乎就快将我击倒,这时耳边又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电视或广播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我要出门了。」
脚步声停在门前,U开口说道。我要出门了?这是什么意思?我从门板缝隙向外窥探。站在那里的U背后背着书包。那模样看起来像是等会儿就要准备出门上学一样……加上她刚才那句「我要出门了」,就更像那么一回事了。
「我要出门了。」
U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等我的回应……不,她就是准备去上学吧,很明显地她就是正准备出门去上学啊。可是,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这样真的可以吗?的确我刚才是还想着U念的是哪间小学……她的学校应该就在附近步行可到的距离,所以才会推测现在差不多七点左右,那是因为人类有所谓的生理时钟,自然都会在平时起床的时间醒来,也就是生活习惯,但我想都没想过她会依照往常的习惯出门上学。
家里可是关着一个人耶?怎么还会想去学校啊?说什么「我要出门了」,完全不在状况内啊。别去,哪里都别去。为什么在这种情形下,你还能背起书包去上学?我完全无法理解……我都已经断定U只是个思想粗浅的小孩子,怎么这一刻看起来又像是一只无法理解的怪物了?
可能是因为我从缝隙中窥探,才会有这样的错觉也说不定……
当然从十年后的世界来看,我已经明白U的心态并不是『就算是这种状况也能去上学』,而是『就算是这种状况,也不能不去上学』才对,但我也没办法告诉十年前的自己这件事。
在我错愕不已的同时,U说了第三次「我要出门了」,我只能傻傻听着。但我也不可能一直保持沉默,从缝隙间瞥见U的表情已渐渐显露出慌乱,大概是得不到回应而察觉有异,应该说,得不到回应好像让她陷入某种恐慌之中……刚才明明还有回应,为什么这次却了无声息呢,她似乎也搞不清楚状况。
刻意回避眼前的麻烦是我与生俱来的天性。一定要想办法改变此刻的状况才行,要是她又像昨天一样哭出来的话我可受不了。要去学校就去吧,这并不会给我带来任伺困扰,我已经在刚才的脑力激荡间修正了自己的思考模式。
可是面对U的『我要出门了』,若是回以『路上小心』总觉得很不痛快,就当是抵抗,「我肚子饿了,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我尽量选择不会刺激到U的措词当作回应。
U眨了眨眼睛。好像没料到我会说出这种话,但总算是得到回应了,看她的表情似乎也稍微安心了些。
「…………」
然后她说了一句话。我没听清楚。在我想询问之前,U已旋踵转身,我只能看着她背着书包的背影往玄关那头远去。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U就穿好了运动鞋,打开双重门锁和锁链走出玄关,然后再把上下两道门锁锁上,她离开了,应该是去学校了吧。
留下绑架来的我,上学去了。
直到现在我才脱口说出「路上小心」这句话,真的是直到这一刻才说得出口。我的声音当然不可能传到已经离开的U耳中,只能在置物间里空虚地回荡。
因为奇怪的尊严作祟而没能好好回应U的自己真是个鼠肚鸡肠的家伙,用不着花太多时间,我已经在自我厌恶的波涛里灭顶了。
20
有篇叫「哭泣的红鬼」的童话故事。
从村子里绑架小孩的鬼被小孩子的任性和难以控制搞得近乎崩溃,到头来别说是勒索赎金了,鬼还主动写信说愿意奉上自己所有的金银财宝只求村里的人快把小孩接走,就是这样一篇童话故事……不对,故事名称好像不是叫哭泣的红鬼?总之就是这种内容的一篇童话。在童心的表现上实为一篇相当抓住人心的好作品,但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有那种结局的。被绑架的家伙若表现得任性又难以控制,确实是会让犯人很困扰没错,但若是『困扰』,只要祭出最后的手段就行了。被绑架的人也不可能平安无事。
虽然顺势表达了肚子很饿的要求(事实上我并不是真的很饿),但这又会给U带来怎么样的刺激,我应该先仔细设想过才对。她都对我说出「我要出门了」这样的话了,实在没必要那么愤怒……不,不是愤怒,只是困惑罢了。
从U的反应看来,她似乎『想都没想过这种事』……那孩子该不会不打算给我任何的食物饮品吧。不会这样的,应该不会,她说过要养我的呀。既然要养,再怎么样也有些非做不可的事吧。
……但同时我又不由得感到怀疑。说到小学四年级,应该是九岁、十岁左右的年纪吧?这个年龄的小孩子接受过关于生命价值观的教育了吗……全班一起养兔子之类的活勤是不是高年级的学生才会做呀?
如此一来,说不定她现在还处于认为『就算放着不管,生物也会自己好好活下去』的年龄。可能就是因为这样,U才会显得如此惊讶。也许她对我会饥饿这件事感到相当意外……
如果是这样,就不能再继续这么悠哉下去了……该怎么办?仍要坚持缠斗到最后一刻吗?还是趁仍游刃有余的现在赶紧放弃,对外呼救寻求协助?U出人意表地上学去了,这个家里除了我之外再没有其他人,选择后者的话,这的确是个最佳机会。
如果想让这起事件稳当的落幕,趁着U不在的时候把所有事情都解决也许也算稳当吧……不管之后会如何,总之是能避免留在现场可能遇上的麻烦。我可不想看到警察压制了胡乱挥舞着小刀的U那种场景。
……想了又想,最后我还是决定『忍耐到最后一刻为止』。离U回家至少还有半天的时间,这段时间内也许我会改变想法,既然如此也就用不着急着下决心,我或许就是抱持着这种有些狡猾的算计吧。我只会下意识地去规避眼前的麻烦,但对于不存在面前的麻烦,我的反应则显得太过迟钝。这是我直到现在都改不过来的坏习惯。
坏习惯归坏习惯,就算到了现在我仍然不清楚这个时候我所做出的判断到底正不正确。在某个层面来说,我看似有在思考,但其实早就放弃思索这竺问题了也说不一定。
是的,我开始疲于思考了。
同时我也开始接受长时间处于恍惚发呆状态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