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冻僵了,仅有吐出的气息略带热度。 只要有你在身边,只要你露出微笑,就是幸福
望着彼此即将停止的心脏鼓动。 明明情绪不稳,却可以感到安心。
只要有你在身边,即使只是并肩走路,我也感到高兴。
然后,极为珍惜的记忆 明明不在一起,却又在一起。
随即就会消失而化为眷恋。
只是短暂的时光。
在雨天。 由于树缝之间的光线似乎很暖和,于是停下了脚下的步伐。
如白雾般来临的放学时间。 你笑着对我说,总有一天,我们站在同样的地方。
在黄昏。 ……我心里一直朗盼,某人能这么对我说。
教堂景色犹如烈火燃烧的色彩。
在下雪时。
第一次相会时,雪白的夜与漆黑的伞。
——那的确是,
犹如梦境,日复一日的眷恋。
/空之境界
/序
一九九九年,二月一日。
这个时间接近二〇〇〇年,众人纷纷开始留意著名预言家的预言。
我——黑桐干也,和式并肩走在寒冷至极的冬季街道上。
现在是严冬时分,大约傍晚五点太阳就已经西下,夜幕已经开始低垂。
我口里吐着白色烟雾走在回家路上,身上衣着的穿搭依然缺少变化。
我穿着毛衣搭配简单的黑色生仔裤,再披上一件深绿色大衣。
式在蓝色和服外面,搭上一件大红皮衣,脚上穿着伦敦靴样式的长筒靴。
虽然式身上的穿着,会让人想问她会不会冷,伹她从四年前就是一直是这身打扮。
式的特色之一,就是很能忍受酷热或寒冷。
我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走在回家的路途上,式前来陪伴我……老实说,我觉得她必定在打什么主意。
「那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么难得,特地跑到事务所来,如果你有事,在房间等不就成了?」
「没怎样啊……只是因为最近治安不太平稳,所以想送你一程而已。」
她一脸不悦,脸看着旁边这么说。我觉得她似乎刻意在闪避我,两人一时之间无法继续交谈。
这个身上总是穿着和服的怪人,她的全名叫两仪式。她是我从高中时期就认识的好友,在发生很多事件之后,我和她的关系发展到现在这样。
式的身高正好一百六十公分整,浑身散发中性韵味。得体的五官,更加强了她中性的气质。再加上她说话总是用男性的口吻,更让人觉得性别难辨。犹如陶瓷般的白皙肌嗜、深邃而乌黑的眼眸,搭配一头及肩的散乱黑发,让她变成不知该说是带有日本风格或者是西洋风格的女人。
式挺直着背脊,犹如在观察暗下来的景色般随意漫步。她那种模样,与其说是威风凛凛,更让人觉得像是紧绷了神经的肉食性动物。
「……式,感觉你最近有点怪怪的。」
「是吗?我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让你可以取笑的事。」
她满不在乎地如此回答,实在让我很难接话。
我拿她没办法,只能默默和她并肩行走。
我们两人走在住宅区的路上,朝着热闹的火车站方向前进。衔灯一如往常地明亮,但街道犹如深夜般寂静。原因很简单,因为只有我跟式两人在这条道路附近行走。是的,从十天前开始。这个城镇就没有人在夜里独自外出了。
——其实我知道,式之所以特地来事务所接我的理由。
因为现在这个城镇面临与三年前同样的情况。
在我就读高中一年级的时候,这个城镇的人们因为杀人案件而惶惶不安。
杀人犯人会在深夜现身,没有缘由地杀害路人,当时的受害者高达六人。这个案件在警方奋力搜查却毫无所获的情况下落幕。
杀人案件约莫在三年前的夏季前后发生,到了三年前的冬季过之后,又悄然平息。这个事件发生在我和式即将升高二的寒冷二月天。
在那之后,式因为交通事故失去意识,昏睡了很长的一段期间。后来我虽然从高中毕业,考进大学,但还不到一个月时间,我就自行退学。其后我到橙子的事务所开始工作,一直呈昏睡状态的式,则是在去年夏天清醒过来。
……没错,对我而言,那些杀人案件已经是过去式,不过对式来说,却相当于半年前发生的事。
从电视媒体大幅度播报杀人案件再现的新闻之后,式的精神状态一天天紧绷起来。
她那个模样,让我感觉像是她在三年前事故前夕的心绪不稳……神似常时拥那个名为「织」的人格、以及宣称自己是杀人犯的两仪式。
我们两人来到了火车站前而,街道一如往常地热闹。
如此喧闹而且交通繁忙的地方,和人烟稀少的住宅逝不一样,杀人犯不至于在这里出现。
人们宛如在相互保护般众存一起,让街道变得更加热闹。
夜才刚刚开始,人潮却如永无止尽地一波接着一波涌现。
路上,放在店里的电视正在播报新闻,果然主题仍是杀人案件,式停下了脚步,盯着萤幕看到出神。
「干也,是杀人魔耶。」
式轻笑了一声如此说道。
我瞥了一眼,发现新闻标题的「杀人犯」被划了个叉,改用「杀人魔」这个新词汇。
「……嗯,因为被害者人数总计超过十人。的确和一般杀人犯给人的印象不太一样。不过,用杀人魔的字眼未免也太过头了,写明杀人嫌犯不就得了吗?干么这样拚命渲染呢?」
这是我在认真思索之后发表的感言,不过式却不表认同地瞥了我一眼之后,毫不客气地指出这很像我会说出口的一般论。
「这种用法非常精确喔,杀人和杀戮毕竟不同,如果这些案件确实有犯人存在,那么这家伙必定是个杀人魔,这家伙一定会因为这个称号而非常高兴。杀人魔杀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只会因为被害者往左或往右转之类的原因动手,因此这家伙不是杀人。」
式剐着萤幕低声说道。
萤幕浅浅地映照出山式的面孔,看上去像是她正在瞪视自己。
「你是说,杀人犯没有杀人?」
面对一脸疑问的我,式点了点头。
「杀人跟杀戮不同,干也,你记得吗?人一辈子只能杀一个人。」
式的视线从萤幕上移开,面对面与我对望。
她脸上的表情与平时无异,双眼依然流露着漠不关心的眼神,眺望着遥远的远方。
……但是我却感觉到,那对漆黑的瞳孔中有一股哀伤。
「只能杀一个人?」
这句话是什么意忠呢?依稀记得她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语,可是我却回想不起来。
后来我非常懊悔。
要是在这个时候、这个瞬间我回想起那件事,或许我们后来就变成那样的结果了——
「先不管了,这不过是一件无聊的事。我们还是快点回家吧,我刚起床不久,不填肚子就平静不下来。」
「才刚起床?式,学校方面发生什么事了吗?今天才星期一,不是可以睡一整天的日子吧?」
「放心啦,我早上都乖乖待在教室里。从十一月起,我就是个缺席天数只有个位数的好学生哦。你吓到了吧?」
……说真的,确实让我吓了一跳。
在我点了点头之后,式一脸满足露出笑容,抓住我大衣的衣角。
「很好,那你就给我一点奖励吧!听说你带鲜花去过赤阪的餐厅吧?我正好一直想去那间餐厅吃看看。那什事害我第一次对鲜花萌生杀意。」
式开朗地说究这些吓人的话后,抓住了我的手,开始硬是拖着我走。
目的地虽然还不确定,不过必然是吃上一餐就得花上我一半薪水的餐厅,可是,我却阻挡不了兴头上的式。
……真拿她没办法,我暗自埋怨起说出新年当天秘密的鲜花,放弃之后开始满怀期待。
不过,老实说。
现在的式,感觉有点像以前的她,含有名为「织」的少年人格,总带着危险气息却又爽朗的她。
这件事让我毫无缘由地愉悦起来,也未去质疑这种不协调感,因为和今天的式交谈所带给我的快乐,已经超过我内心的种种不安。
就这样,在二月开始的第一天,我和式一同走在夜里的归途上。
那是毫无异常,如同日常生活的光景。
……然而,后来回头去想,
对黑桐干也来说,这是确实是他凝视两仪式的最后一日。
杀人考察/1
■
一九九五年四月。
我和她相遇了。
■
在杀人犯被封为杀人魔后经过一个星期,
前来公寓叨扰的刑警秋巳大辅,在凌晨五点先吵醒我这个外甥吵醒替他准备早餐,然后一边啃吐司,一边看着今天的早报。
报纸的日期是一九九九年二月八日。
被新闻报导称为杀人魔的犯人,从翌日起每天杀害一人,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星期的时间。
「……真是,看来他还挺喜欢杀人魔这个称呼嘛,我真没想到工作量突然会变这么大。」警视厅搜查一课的不良刑警大辅,彷佛事不关己地露出笑容。
话说在前,这个人跟这个事件可是有血亲般的紧密关系,因为不管是三年前的杀人案件或是这次的杀人魔事件。他都为了逮捕犯人而四处奔走。
「大辅哥,你在这里偷懒没问题吗?那份报纸上不是又刊登了昨晚的受害人?」
我开始享用早餐,与大辅哥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
应该很忙碌的大辅哥,则是藏在报纸后面「哦!」了一声,他回答的声音感觉很开朗。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这个星期事情变化很大,说不定得要请自卫队出动了。」
大辅哥一边从报纸后方伸手拿咖啡杯,一边说道。
……这个人会跑来我这边大部分都是为了要发牢骚。
但因为平日受他不少照顾,我也不能不听他抱怨发。
「出动自卫队……上面打算发动战争吗?」
「只是有这么一个方案而已,听清楚了,我接下来所说的话不能外传,这可是机密,连亲人也不能说喔!」
我回答「嗯」一声后,报纸那侧就传来一句「好」的回答。
看来他一定没听过「国王的驴耳朵」这个故事。
「听清楚了干也,三年前的事件虽然和这次一样,伹这次的事件仍旧没有可说是证据的证据,也没有能说是动机的动机,那时的证据只有你们高中的校徽而已,之后虽然也拿犯人的皮肤去鉴定,但现在却没有符合的对象。在此之前将时间不断塑造成毫无关联件、有如意外事件般的犯人,这一周突然变了个样,竟然开始每天杀害一个人,这是至今所没有的例子。」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的确是这样没错。
三年前发生的杀人案件,时间虽然从夏天一直持续到冬天,但这段期间的牺牲者只有六个人。
而且,根据大辅哥的说法,这个星期的杀人速度实在太异常了,从去年秋天开始,这次的杀人魔就一直在犯案。虽然警方封锁消息,当成单纯的失踪事件处理,不过,到了今年,有失踪者家属向媒体透露消息,因此连续杀人案再次发生的新闻就浮上了台面。
「干也,你知道这个变化的意义吗?」
「……也就是说,他留太人多证据?」
大辅哥很无趣地说:「算是吧。」
「你相信吗?听清楚哦,这家伙先前犯案整整四年都没有出现目击者,这一周居然连续失误,简直像是另一个人。让人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他人模仿先前的手法在犯案。」
「但是杀人现场的状况都一样的不是?之前被害者的死法警方都特别保密,所以他人是不可能模仿手法来犯案的。」
「是这样没错,不过,事实真是如此吗?真要说的话,四年前的案件还比较像是因为兴趣而把尸体当作道具,轻易就能得知这是精神异常者干的。不过这次的案件不太一样,尸身的绝大部分都消失了,只留下被切断的手脚。从这个若异来看,或许这个案件的凶乎和四年前案件的凶手不是同一人。再怎么说,在都市里进行的犯罪,根本不太可能藏匿得了尸体,当你花了好大一番功夫藏匿好尸体,却在现场留下了蛛丝马迹,这不是很矛盾吗?但根据担任监识工作的老伯的说法,这样其实刚好。你可别笑啊!
据说这次的犯罪,应该是大型肉食性动物干的。干也,你听说过有人养的鳄鱼逃走的消息吗?」
「……这个嘛,我没听说过。」
我说完之后拿起了咖啡壶。
姑且不提鳄鱼的事,这种谈话内容实在让人很不快。
大辅哥说这次的事件与四年前的事件可能是不同人所为……这样一来,事情会怎样发展呢?
四年前——式说自己杀了人。
不过也一定是骗人的,她绝对不会杀人。就算想杀也下不了手,我至今以来一直这样相信着。可是……为什么到现在我的心情会这么不安呢……?
「大辅哥,你刚刚提到有目击者?」
为了甩开心中的不安,我提出了这个问题。
大辅哥「嗯」一声回答我。
「一周前开始的事件都一定在闹区发生,因为是在巷子里犯案,所以杀人现场附近都有人群来往……虽然这还算不上是确切的证据,但这里还有两件有趣的事。第一,在杀害时间前后,有人看到附近出现穿着和服的人。」
……要镇定。
我冷静地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虽然还不清楚他的性别,但这点实在很可疑,因为我们已经将其列为重要关系人并开始追查,所以这点应该会很快解决吧!虽然我认为有三成机率是白忙一场,但上头却认定那就是杀人魔。而另一点则是关于被害者了……小弟啊,关于这件事其实还得要你帮帮忙才行。」
「真稀奇.你竟然会指名要找我协助啊?」
……那个身上穿着和服,在杀人现场被目击到的人物。
除了式以外,我想不出还有谁以那副装扮在夜里四处走动。
我感觉手指一阵僵硬,彷佛手上的咖啡杯随时都会掉落,但我还是尽力维持冷静。
「干也!你别这么说嘛!药物你很熟吧,例如药物的种类跟药头的势力范围之类的。」
「我只是比常人多了解一些而已,警方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种事吧,你们那边不是有专家在吗?」
「你这么说也没错,但是我想听听看不一样的意见,因为那些想法顽固的老伯们,实在搞不清楚年轻人之间流行什么,包括我自己在内。」
大辅哥随即拿出一张照片和报告用纸放在桌上。
照片上有两个玻璃瓶,其中一个内放着像邮票的物体,另一个是则放着像药草的物体。
报告上有着THC、mescaline等字眼,并且加注了公克单位。
……那显然是违法药物的相关资料。
「看起来像邮票的东西是LSD,纯度和最近流通的差不多……但药草之类的玩意我就不知道是什么了。如果检出大麻碱,那应该是大麻没错。」
「那个啊,监识科的人说他没看过那种大麻。而且你刚说大麻碱?但检验结果显示并未含有THC或CBC之类的成分。」
我不由得蹙起眉头。
大麻……这种被称作为「吗啡」的麻药,是因为含有大麻碱这种物质才能成为麻药,不含THC的大麻,就像没有轮胎的车子一样。
「什么啊,那这东西就不是吗啡了,难道是荨麻?」
「……荨麻是什么东西?」
「就是不合精神药物物质的麻,即使是日本产的麻,也有一%以下的THC成分,最优良的外国麻甚至有一点八%的吗啡,这不是可以忽略的数值吧?接下来,用人工加以改良的就是荨麻,据说THC含量只有以前品种的三十分之一。」
「哦——」报纸后方传出感叹之声。
……不过,荨麻大部分是作为纺织纤维用的,用来当作鸟饲料的荨麻,则是从国外输入的,因此可能还是具有危险性。
「那……这张照片怎么了吗?」
「在这个星期,有一半以上的被害者身上都有这两样东西……基本上,被害者都是在深夜出来晃荡的小鬼,换句话说,嗑药的人一定会成为被害者。」
「大辅,那样说是偏见喔。」
我说完后,大辅哥「嗯」了一声沉默下来。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想打听最近流行什么药啊?因为我这一年都没和那些人碰头所以不清楚,说不定是把其他药和LSD组合而成的新产品。」
LSD又称为L,是在邮票大小的纸上沾满药,然后用舌头享受的代表性幻觉剂。
而混合这方法则是将两种药一起使用,虽然效力跟强,但随便尝试新的混合法非常危险,有名的像是「高速球」,就是将「古柯硷」混合「海洛因」而成。
「……你懂的还真多!你该不会和某些危险人物有往来吧?」
「没这回事,这种程度的知识,只要有兴趣就能轻易查到。我先说清楚,我对药可没有兴趣,相关的知识是高中时的学长教的,因为他是药师的儿子,药物方而的知识知道得比较多。」
「这样啊,那哥哥我就放心了。」
大辅哥说完便站了起来。
「好了,也该同去工作了。啊,有件事忘了问。到头来大麻到底是哪种麻药?麻药有分成UP系与DOWN系吧?」
听他这样问,我不由得叹起气来,为什么我得跟当了好几年刑警的人说明这种基本常识呢?
「大辅哥,亏你这样还能一直当刑警,吗啡不属于任何一种,它是种能当UP系,也能当DOWN系使用的方便药物。虽然其他麻药对大脑造成的影响已经解开了,但含有麻的THC却还是未知数。它合有现存各种麻药特性,对人体造成的影响太复杂了,还不是人类能掌握的东西。所以,有可能因为使用方法而产生不得了的影响。」
大辅哥往玄关走去边点头道:「原来如此。」
「什么,竟然在下雨!」
他说完之后,随即飞快地走了出去。
「……真是的,那个人直到最后都一直在发牢骚啊。」
虽然如此,他确实让我原本抑郁的心情轻松许多。
我简单地吃过早餐之后,打了一通电话去橙子小姐的事务所。告知她我今天请假的目的之后,所长她丢了一句:「你别太逞强啊!」就挂了电话。
我感叹着自己行踪已经被她看穿,披上了绿黄色大衣。
……式下落不明已经超过一个星期,自从杀人魔开始每天晚上出现猎捕目标之后,她再也没回过自己的房间或两仪家的老家。
她没和任何人联络,也没人见过她。
无须猜测她的行动有何含意、或者是为了何种目的,如果杀人魔的重现与四年前的案件有关,那么式就和这个案件有所关联。
我不清楚让街上陷入恐惧的杀人魔的真面目为何。而四年前说自己杀了人的式也失去那阵子的记忆,真相究竟是什么依然无法确定。
……或许我无法接受案件的真相。
但我已经等待的不耐烦了,在有人事发生之前,我必须找出案件的真相。
因为这不是关于某个陌生人的案件。
这是从四年前开始直到现存,一个有关两仪式和黑桐干也的案件。
为了解决这个事件,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自行着手调查。
我来到外面之后,街道上笼罩着一片灰暗。
我撑起一把黑伞,打算先去犯罪现场看.
虽然昨夜的犯罪现场被警方封锁了,但先前的犯罪现场应该不难进入。
走完一个地点之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
如此看来,要看完所有的犯罪现场,应该要到晚上了?虽然这不是毫无意义的行为,但这种行动的成效毕竟不大。可是,手上没有任何线索的我,也只能不断重复这种基本调查的行动。在进入下一阶段的调查之前,我必须先有所了解的事,即使是路上小石头的数量也不能放过。
……真是的,没想到自己的执念深得如此病态。
黑桐干也在雨中穿梭于发生杀人案件的暗巷里。
冬季的雨水冰冷,让人心情难以平静。
从三年前开始,这个季节的雨就让人相当厌恶。
因为这会让我回想起那个我眼睁睁失去了她的口子。
…
————我想杀了你。
身穿红色单衣的少女说完之后,随即拿刀往黑桐干也的喉咙刺了下去。
这个被雨水淋湿的少女,名叫两仪式。
而被打倒在地,压制在地上的我,什么事也办不到。
我只能眼睁峥凝视着不断逼近的死亡。那是犹如断头毫的利刃似的,不带丝毫怜悯的一击。
但那把刀没有刺进喉咙,在前一瞬间停了下来。
——为什么?
声音来自式她自己。
那名拿着小刀的少女,无法下得了手杀我。
真是悲哀。
仅能藉由杀人来彰显意义,以及不想杀人的意志,两者不停杀害着对方的存在。
这种矛盾实在太过明显,甚至让我忘了呼吸。
但我知道,那只是一瞬问。非常些微的幸运。
……因为她无法反抗两仪式。
少女瞪着自己停住的手腕,憎恨着它们。
真是凄渗的手,真是凄渗的——自己啊。
愤怒爆发出来,小刀往下刺去。
那是为了这次要确实杀掉黑桐干也的缘故。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似乎有人介入了我俩之间。
那是穿着如袈裟般黑色大衣的男子。
他从侧面踢飞了压制着我的式。
——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是希望这种崩坏方式。
男了说完这句话,就把我拉了起来。
被一脚踢飞的式,「啪」的一声,以更激烈的招式往男子攻了过去。
式手上的小刀掠过那名男子的太阳穴。
如线般的伤口之中,喷出粉末般的血液。
式就这么疾冲而去,瞪视着那名男子。
男子干笑了一声。
——连我也杀不了?
看来那家伙不是完全没用嘛!
男子拉住我的手冲了起来。
式随即追上。
不过男子的脚程非常快,感觉就像飞的一样。
他离开两仪宅邸的范围之后,随即松开了我的手。
并且告诉我,如果我就此离开,就可以安全回家。
——破坏那个还太早了,
唯有彼此相克的螺旋,才是适合那个的结局。
男子说完之后便消失无踪。
对我来说,只有眼前宽阔的归途。
以及从背后式的脚步声。
……那时候。
比起独自回家,我宁愿选择和她在一起。
当时的那个决定是否正确?老实说,我到现在也不确定,
而式一直到最后,都无法对我下手。
「如果我不能杀了你——」
全身上下被雨水濡湿的她,脸上露出了微笑,
——那我也只好消失了。」
少女在我面前朝着车灯飞扑过去。
虽然雨中响起一阵剧烈的煞车声响,但依然还是来不及了。
倒卧潮湿柏油路上的少女,失去了体温,犹如一尊坏掉的人偶。
……我从未亲身经历过如此痛苦的时刻。
我想,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任何事,会像现在这样让我如此悲痛吧?
我的眼眶的确泛着泪光。
可是……
在那时候的黑桐干也,无法真的哭出来。
…
雨到了夜里依然下个不停。
今夜非常寒冷,像这样在雨中撑着黑伞,仿佛回到与她初次相遇的下雪天。
我抬头往望向夜空,理所当然地看不到星星和月亮。
我思忖着,希望在这片天空下的式,千万别受寒了。
/1
■
五月。
我认识了一个叫黑桐干也的人。
我看了第一眼就喜欢上他,连我这样的人,他都能毫无区别地对待。
我单纯喜欢上他那不带心机的笑容。
■
「可恶,居然下雨了。」
我恨恨地念了一句,从路过的便利商店伞架上顺手拿走一把塑胶伞。
我虽然想就这么继续走下去,但看来已经失去目的了。血的腥味在雨水冲刷之下,已经无法再继续追踪了。
时间是二月八日,刚到早上的时间。
路上的行人零零落落,边至会让人误认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行走。我漫无目的地行走,然后同样漫无目的地停下脚步。
然后,我像在观察他人似的,打量着自己的身影。
手上撑着一把廉价的伞,上半身穿着脏兮兮的皮衣,和服裙摆沾满了泥巴。我不过是在巷子里里睡了一个星期,外表就变得如此肮脏。虽然我不在乎自己的外表看起来如何,但一直闻到自己的体臭实在让我受不了。
「好,今天不露宿街头了。」
我说出这句话之后,觉得听起来还算让人愉悦,因此脸上露出一星期以来首次出现的笑容。
…
两仪式,是我的名字。
我拥有两仪这个「二分太极之意」的姓,以及「式」这个正如字面意义的名。是平常人口中所谓的超出常识范围的人。
之前在我体内,有另一个受到压抑的杀人冲勤,称之为「织」的人格。我认为,名字发音和我一样都是「Siki」的他,正是我心中的恶。
对他而言,「杀」这个意念,是他对所有事物会先涌现的情感。
总而言之,他老是要杀光所有我认识的人,因此,我在心里一次接着一次杀害他。
这不是指一个人在一个人格下压抑自己的欲望,我是真的杀害了和我一样的我。但这并非因为我讨厌杀人这个行为,只是为了让两仪式能勉强存在于常识中,控制织那称非道德行为而已。
「杀人」这件事——对身为式的我来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是一直威胁我的阴影。
我认为,一定是爷爷所说的话束缚住这样的我。
我爸爸虽然也是出身自两仪一族,却没有双重人格,因此他才会因为我这个具有血统之人的诞生而感到高兴,废除了平凡的哥哥的继承人之位。
……打从出生开始,我就是特别的存在。
我总是独自一个人、被周围的人孤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这些不会让我寂寞,因为在我体内,还存在一个名为织的人格。
小时候的两仪式,名义上是只有一个。
我们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对「杀」这件事也没什么罪恶感。
一直到我六岁,身体变得只要有道具什么都能杀的时候,爷爷过世了。
爷爷跟我一样是异常的人。
在体内拥有不同人格的爷爷,就是因为让自己痛苦、破坏自己、否定自己,最后让自己变成混沌不清的人。
被关在地牢里将近二十年之久的爷爷,在死前叫我过去,对我留下了遗言。
神智不清数十年的老人,在临死之死清醒过来,并且留下了遗言,而他留下的遗言正对身为式的我说的。
我一刻都没忘记那句话,在被告知「杀人这件事很重要」的影响之下长大成人。
……我活到十六岁而不杀人,应该就是爷爷留下的遗言。
式和织为了守护彼此而携手,顾利地融入常识之中。
直到邂逅那个名叫黑桐干也的人为止。
自从我认识了干也之后,我就变得很奇怪。
因为我很清楚,自己只是融入了常识,并非活在常识之中。
……如果不知道的话就好了,明明我就不想知道的。
世界上还有那种我得不到的温暖。我很想要那个东西,即使想要那个将意味我的毁城。
不论怎么找藉口,我都是在体内饲养杀人魔的Siki。
然后,我被迫接受自己明显异常的事实。
我真想恢复凡事否定的自己,那个没有痛苦的自己。从那时开始,我和织之间就出现了差异。明明之前可以完全掌握织的行动,可是他的行动开始变得难以了解了。
四年前,我读高一的时候所发生的连续杀人案件,是来自于织的记忆,我并不知情,式在这个事件上只是外人。
但我的视网膜却记住了这件事,我记得自己总是站在杀人现场,凝视着沾满鲜血的尸体露出微笑。
后来,我在现场被干也目击到了,当我得知干也即使亲眼目击,也不愿相信我是杀人犯时,我暗自下定决心。
我不能让自己再异常下去了。
无法获得的幸福,不能实现的梦想,这些我都不需要。
如果我不让自己变本加厉去,除掉那个幸福的男人,我一定会受不了的。
……然后,我发生了意外,昏迷了两年之久。
从昏迷状态清醒过来的我,早已不再是以前的式。
织因为意外而死,我连身为式的记虑,都像是别人的东西一样般无法体会,只能当个空虚的人偶。
那样的我之所以能够存在到现在,是因为织消失之后造成的空洞被填满了。
然而,讽刺的是,填补空洞的对象竟然是当初让我崩溃的人。
没错,我已经不是空虚的人偶了。
但是那段已成为过去的罪孽碎片,却让我感到相当痛苦。
……从昏睡中清醒的我,忘掉一段很重要的记忆。
和织的记忆不一样,不是随着织死去而消失。
身为式的我,所经历过的记忆并未丧失。式只是刻意忘却不该想起的回忆罢了。
结果那个多事的魔术师,却强迫我想起那些记忆。
……没错,我回想起来了。
在三年前企图害黑桐干的也是自已,那个总是站在杀人现场、不道德的自己。
我每晚在街上游荡,找寻杀害猎物的自己。
……老实说,我不消楚杀人魔是谁。
真要问是不是我,我应该只会给出肯定的答案。
因为过去的我,即使变成那种人也不奇怪。
然而,现在的我和四年前一样,无法过正常的日常生潘。
原因很简单。
因为我嫉妒那个杀人魔,所以打算把他给找出来。
如果真有杀人魔,也就能确定四年前的犯人并不是织——更何况这种对象相当值得我和他一战。
我发现了。
四年前的我,是因为织所以才将杀人常作嗜好。
但现在的我已经没有织了,可是却还继续追求杀人。
真是的,为引么我不早点发现呢。
真是的,为什么我这么早就发现呢。
织是因为他只懂得杀人,但嗜好杀人的,并不是别人而正是我自己,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方程式。
…
我住的旅馆,是由机械来负责柜台事务的爱情宾馆。
干也曾经说过,要隐藏自己的行踪时,找这种旅馆住是最好的。确实,这种不需证明身分的系统,让我省下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身体沐浴干净后,我躺到床铺上。虽然没有睡眠的打算,但回过神时已经是半夜二点了。
由于进房时间是下午六点,看来我睡了六小时以上。
而现在就算我醒过来,周遭还是空无一人。
这是到目前为止都十分理所当然的起床景况。
但我情绪却非常糟,有如在发泄般地换好衣服。
明明不过独处了七天,我是在不高兴什么?还是说……这七天其实并不短暂,反而漫长得让人难以忍受?
「……不可能会有那种事。」
我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说完之后随即离开了旅馆。
时间刚过深夜两点。
在万物俱寂的深夜里,我独自走在暗巷之中。
由于这几天以来的杀人案件,所有的一般道路因为有警察在巡逻而无法使用。不过,这对杀人魔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差别,而我也和他一样,在蜘蛛网般复杂的大楼缝隙之间穿梭。
没有特定的目的。
我只是赌赌运气,在深夜的街头流连而已。
……因此也会引来这种麻烦事。
「想要的话就去其他地方去吧!」
虽然我停下步伐如此说着,然而对方却没有反应。
这里是巷子和巷子交叉的「字路口。在那里,有四道人影把我团团包围。
每个出口都被他们堵住,在他们眼神里,没有一丝理性光泽。
他们似乎正透过非法药物进行精神改造,不过这些人好像是改造过头了。
「——我说的话也听不见了吗?」
那道人影像是在示意般面对着我。
我把手伸入皮衣口袋,紧握小刀之后叹了口气。
「也好,我正无聊呢。你们想要刺激是吧?……好,那就如你们所愿让你们舒服吧!」
那道人影朝我的方向逼近。
他们的目的,只是毫无意义的暴力而已。
我并未拒绝他们。相反的,我甚至感到亢奋。
我心中那股无从发泄的焦虑感,不断地黏腻地激荡着。
所以……
今夜,我想亢奋到进入忘我的境界。
杀人考察/2
■
时间是五月。
不如来说说关于她的事吧。
直到现在,我只要一看到她,依然会陷入忘我的境界。
仿佛一见钟情般,全身都会感到麻痹,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光是凝视着她,就会让我为她彻底疯狂。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我哪天会因为窒息而死。
我的日常生活受到侵蚀。
被同一所高中里,那位有如奇迹般的女学生。
我多半是爱上她了。
爱上那个不曾交谈,也未曾听过声音的女孩。
这股思念之情日增加,增加到令人害怕的地步。
■
翌日,一月九日。
昨夜的雨在半夜停了,街道在满是乌云的天空下迎接早晨的到来。
我昨晚观察杀人现场直到深夜时分,最后到朋友公寓借宿一晚。然后一直睁着眼睛等待天亮。
「……哦,早啊!干也!需不需要替你做早餐呢?」
学人刚从床上爬起来,揉着眼睛在我眼前说。当然,我毫不客气地吐槽回去。
「我说学人啊,一个冰箱里只放了啤酒的人,不能随口说出这种话!」
「哈哈。那我去向邻居要点吃的东西好了。」
我那身材魁梧的好友,一边抓头一边回答。突然之间,他像是见鬼似地凝视着我。
「喂,你的脸色很苍白耶,身体很不舒服吗?」
经学人这么一说,我照了一下镜子。我的脸色果然白得像蜡像似的。
「没问题,已经逐渐恢复了。药效很快,服用十分钟后开始发作,药敖持续的时间大概四个小时。相较于幻觉,各种感觉的增强情况还更明显。」
「……你真是个怪胎,你嗑了哪种最近在流通的药啊?」
学人以眼角斜视桌上那些邮票大小的纸张和烟草。
我点了点头之后,随即站了起来。
「那烟草麻烦你顺手处理掉了,至于LSD,因为没什么害处,如果你欠缺乏娱乐的话,不妨就嗑看看吧?一定比去什么游乐园之类鬼地方更爽喔!」
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大衣,然后穿上了它。
时间是早上七点,街上差不多也该出现人潮了。
我想,我已经没继续如此悠闲的余裕。
「什么嘛,你要走了吗?再多待一会儿吧!你的脚可是一直在发抖耶。」
「嗯,是这样没错。但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学人歪着头,脸上的表情充满疑惑。
我用手指了指关掉的电视,告诉他我因才看到的新闻内容。
「今天、不对,昨天又有牺牲者出现了。不是有个叫做『巴比力翁』的著名高级旅馆吗?杀人魔好像在那附近的暗巷里出没,这次还一口气杀了四个人。」
学人同应了「哦」的了一声之后,便打开了电视。
这个时段全都在报导新闻节日,许多频道都重复播放杀人魔的新闻。
内容都和我刚才说的相同,如果要说加进什么新消息,那就是——
「喂,搞什么啊,犯人好像穿着和服耶。」
我没有回答学人,随即往玄关走去。
我苦于药物所造成的平衡感失常,一边穿上了鞋子。
这时候学人探出了头,像在窥视位在玄关的我一样,并且拿出我放在桌上的两种药物。
「干也,我忘了问。这两种玩意儿如果混用会怎样?」
「我个人不推荐你这么做。因为那只会让你感到不舒服。」
我说完之后,便离开了朋友的公寓。
……没错,如果说我的脸色像病人一样苍白,我认为一定是药物造成的。因为,我为了刻意压抑那股食欲,一个晚上就把学人屋里所有能吃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净。
…
今天早上新闻所报导的杀人现场,从学人的公寓走路过去花不到一小时。
当然,杀人现场因为有警察看守而无法靠近,我只能像在看热闹一样远远眺望着。
杀人现场位在暗巷中点的—字路口,从我在大马路的位置上看不清楚里面。
如果待得太久,除了浪费时间还会惹来警方不友善的目光,因此我走回大马路上。
我原本打算到附近那家「巴比力翁」旅馆绕绕,不过后来觉得还是算了。那里的柜台没有服务人员,监视器录下来的影像,也不是我这种人看得到的。
毕竟,就算式住在那栋旅馆里,现在也应该不在了,就算去了也没有意义。
我离开杀人现场后,就往一位住在附近的朋友公寓走去。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位朋友在这一带买卖药物,就是俗称的药头。虽然只和他通过电话,但以前曾受他的委托帮他解决一些小事,这次想靠交情和他打探最近的消息,于是他约我见面再详谈。
接着,我来到了那栋公寓。
这栋侍在远离都市喧扰的两层旧公寓没有人烟,不过,这是也理所当然的,因为在这楝即将拆除的公寓的住户,也只有我认识的那位朋友。
我走在一边发出嘎嘎声、感觉很不安全的楼梯,敲着位于二楼尽头的房间大门。
感决门后似乎有东西沙沙作响,过了几秒钟之后。
木制的大门开启了,一名留着茶色长发的女性从里面探出了头。她的年龄感觉比我大一点,特征是穿着适合这季节的红上衣。现在的她兀自盯着我的脸瞧。
「我是今早打电话过来的那个人。」
「我知道,你进来吧。毕竟我是一个人住在没有邻居的地方。」
她瞥了我一眼后之便缩回房里,我则是略带迷惑地跟了进去。
房里的摆设凌乱,就像大辅哥的房间一样。地上堆满了衣服和杂志,房间正中央则有个像台座的物体。
我看到她钻进台座里坐下,才发现那原来是电暖桌。
我发现到她的视线示意着「你还在等什么?」,随即畏畏缩缩地钻了进去。
不知为何,电暖桌居然没插电。
「……哦?原来你长这副德行啊,真是让我意外……」
她的下巴放到了电暖桌上,然后头就这样把头往旁边倒下。
……不过,对我来说,这人是个女人这一点比较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过既然她是药头,或许伪装性别对她而言只是小事。
「是吗,我只是喜欢穿男装而已。」
「——耶?」
由于她回答了我没有说出口的疑问,我不由得吓了一跳。
看见我的反应,她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你真是容易被摸透啊!你本人给我的印象和在电话里差满多的我还以为你会是个长得更像爬虫类的人,没想到会是戴着一副小眼镜,把情报看得比人更重要的聪明人。不过,你外表长怎样其实没差——那么,你想问什么问题?」
她的眼神瞬间犀利起来,仿佛脑袋里有开关能切换情绪似的。
感受到一阵压迫感的我,开口说
「首先是昨天的事,听说有人目击到那个杀人魔,你知道吗?」
「嗯,是指穿和服与皮衣的怪女人吗?不用打听我也不知道,那是真的。因为看到的人就是我。」
她的话让我惊讶不已。
……新闻只提到穿着和服的人,但实际一口竟然已经连性别都确定了。
「那大概是昨夜半夜乏点时的事,雨停之后我出门了。这阵子生意很清淡,可不能一直待在家里享受。我想你应该也知道,那间旅馆的那群人可是我的老客户。虽然最近都没看到他们,但我想今天应该会不一样吧——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四个大男人一起往一个女子扑去,真叫人看不下去啊!」
她像是在回忆昨夜发生的事一样地说着。我咬紧牙根的声音连自己都听得见,不自觉地瞪着她。
「你说是穿和服的女性,但新闻是说性别不明吧?在那么暗的情况下,还真亏你看那么清楚。」
「嗯?那当然罗,虽说远看只能看得到影子,不过她的身材相当完美。不过说起来呢,乍看之下是分辨不出来的……咦?你认识那个家伙?」
她维持趴在桌上的姿势,一脸诧异地望着我。但我一句话也没说。
「……算了,反正也和我无关,我们约好不过问对方什么。不过,你还是不要和她有所牵扯比较。她不是凡人。因为我和不正常的家伙打过交道,因此可以感应到她是危险人物。
……不过啊,用药做乐的人根本没什么危险的,因为不用药麻痹自己就没法飞翔的人,平时一定是个正常人。所以比起这个,恐怖的是那场空手战斗……那个女的被四个男人包围竟然还能手下留情,她很俐落地砍伤了袭击过来的家伙,伹被砍的人却完全没流血。但那不是因为不杀生而手下留情。
你明白吗?她只是为了能一砍再砍,所以故意不造成致命伤而已。虽然不知道那群男人是察觉这一点,还是因为疼痛而恢复征常,他们开始想要逃离那女子,朝反方向跑起来,接着,她就从背后砍下致命的一击,大概是觉得想逃走的猎物没价值了吧……活到最后的那个人最惨,虽然哭着求饶,但还是在一阵痛苦后被一刀毙命。
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那个女的杀了四个人后,竟然不逃跑而只是站在原地。我因为好奇她在做什么而探头去看,正好对上她的视线。因为光线昏暗,我只能看到一片影子,而她的眼睛就好像会发出蓝光一样。我连叫也叫不出来就逃走了,但事后想起来,那样的反应反而救了我。要是出声的话,那女人一定会追上来吧?」
她没有任何肢体动作,只是淡淡的说着昨夜发生的事。
虽然很不甘心,但她的话中没有任何讳言或夸饰。
「……不过,这话听起来不具真实性。因为你是在连对方脸孔都看不清楚的地方窥探是吧?你也没去确认是否流了血,或者进一步确认受害者是否真的死了。」
「是的,要拿来常证据确实很薄弱,因此我才没向警方提起。反正,再怎么说,我也不会和那一群人合作。会说出看到穿和服的人,应该是别的家伙吧?因为那里是同类众集的地方,所以应该有其他看到的人。」
「……原来如此,换句话说,目击者判断不出那个穿和服的人的性别。」
「是没错……不过这一点有些诡异,在光线那么昏暗的环境当中,既然看得出身上穿什么衣物,理应看得出性别才对。一股而言,看到影子应该会认为那是穿着裙子,而且因为那女子在和服外套着皮衣,所以也看不清楚和服的袖子部分。只有我才看出那是和服,虽然让我感到我很自豪,但似乎还有其他眼力不错的家伙嘛在!可是,怪就怪在为什么这样看不出性别?」
「这唷点的确很奇怪,如果对方误认她穿着裙子,应该就能知道她是女性。但那个目击者明明不知她的性别,却知道她身上穿什么衣服,感觉真是诡异。」
……感觉起来像是已经设计好的一样。
这次的事件原本就已很不寻常,加上事件本身的进展得太有秩序,更让人感觉很不确实。
一点一滴逐渐明朗化的杀人记录。
一点一滴夸张的杀人魔行动。
犯人的真面目有如一张张掀开的扑克牌,
这简直就是……
「对,像是幼稚小孩玩的游戏。」
她带着笑意这么说。
我又一次被抢先说出尚未出口的话。
我一脸困惑地望向她,她脸上还是挂着像猫一样的笑容,然后整个人趴在电暖桌上。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那我没什么其他情报了。」
我无法立刻回答她的问题。
今天早上的新闻,让我被迫接受具决定性的事实,我直到现在还觉得喘不过气。
在杀人现场有人目击到穿和服的人,我为了确认那人是谁,为了反驳那个人不是式,因而来到此地。
不过,这里只有几乎算是最糟的答案在等待我。
——可是,那又如何呢?这件事只不过和三年前的情况一样。因为我没有亲眼确认任何事。
「……嗯,关于昨夜的事就谈到这吧。」我像是讲给自己听一样换了思考,因为还有两件事必须询问。
「另外还有个很单纯的问题,杀人魔的目击者是这次才开始出现的吧?特别是这一周,完今不是发生在以前那种偏僻的地方。这次跟三年前的事件不同,进行杀害的地方全都在街上是吧?就算没看到杀人场面的目击者,连事件发生前后看到可疑份子的人都没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嗯,经你这么一说,情况的确是这样,不过这么说来就奇怪了,杀人魔留下的杀人现场,几乎全在我们的地盘上,不过药头并不想跟警察扯上关保,来买药的人,也不会刻意去向警方通报,因为这么一来,连他自己也会变成可疑人物。对我们而言,可疑人物泛指一般人,不过一般人如果券着和服,本来就会很惹人注目不是吗?现在只有年老的良家妇女会穿和服这种衣服了。一想到年老的良家妇女会跑来买药,真的是诡异到极点啊。」
她一边用脸颊靠着桌子,一边喃喃说着像暗号一般的话。
「……这样子啊,简单地说,越是平常的事,就越不会被认为是异常。举例来说,因为你是药头,所以即使在卖药的杀人现场出现,以目击者的观点来看,反而更像是日常生活中的一幕。」
「嗯……」她的脸色顿时一沉
不过,从她没抱怨这一点看来,她应该也同意我的论点。
「但我刚才说过,平常有卖药交易很正常,可是事态演变到现在这么夸张的地步,他们不会觉得买药的人很可疑吗?」
「我想也是,不过目击者昨夜第一次出现,也就是说,至今都没有目击犯人罪行的药头或买家出现——就算有,也是目击者想保护的人,归类起来只有这两种可能而已,像这种一直在都市里杀人的犯行,没有目击者反而让人觉得奇怪。
「是这样吗?那只是因为没人看到,所以没有目击者吧?」
「我指的是没有人看见的场所,就以密室杀人来说,不是经常拿来常故事题材吗?这件事也是一样,看上去好像完全没有意义,因为把秘密常成犯罪来表现,这和犯人自己举手承认没有两样。」
「——啊?我的脑袋不好,所以听不太懂,密室杀人不是犯人用来避免警方追查的方法吗?为何反而不能做了?」
「这可是,桩杀人案件啊,尸体所在的房间,如果是密室的话,那就证明不是门外的人干的。为了不造成任何人的困扰,所以让该处成为密闭空间,这就是密室的意义。
换句话说,只要处于密室状态,就一定得是自杀事件。如果打开密室后发现有人被杀,还会让你去思考明明没有人进去,犯人应该怎么杀死被害者的问题——那么,这种隐藏罪行的方式,基本上就是错的。
这样你了解吗?所谓密室的意义,就是自杀,若想设计成密室,就不能让人觉得会有下手杀害的犯人出现。如果把密室当成杀人现场,那就失去设置密室状态的意义了……相反的,假设会有目击者的场合,如果没有目击者出现才是奇降,在街上杀人却完全没有目击者,你不觉得很不自然吗?」
她「哦」了一声,然后抡起头来回答
「不过,不是有目击者出现吗?像是我啊,还有其他人。」
「没错,因此才奇怪,既然这次有目击者出现,那先前的案件也应该要有目击者出现才对。」
推理的过程虽然粗略,但是大致上没有错。要是以前都没出现目击者,正好证明昨夜发生的案件相连续杀人案件无关。
「……这样啊,没有目击者,代表是在不让人发现的情况下进行杀害。像这种被某人看见的案件,不是杀人魔的做法。」
她理解后之后双手交叉,脸色随即沉了下来。
我感觉自己的想法又先被她看穿了。
「你脑袋还真不错,戴上那副眼镜,真的感觉有比较聪明——那么,你觉得会是哪一种状况?昨夜的案件是另一个人下的手,或是先前的案件有目击者存在?」
「这用得着问吗?」
我生气地断定,但并没有回答问题。
因为两边都支持的答案,跟自己的理论互相矛盾。
她看着像在闹脾气而转过头去的我,再度笑了出来。
「对哦……你是男生嘛。那接下来该怎么办?你要证明她的清白吗?」
「在这之前,我要先确认一件事,老实说,我正为了这个目的,才会和你联络上,你能告诉我吗?最近才出现的『混合药』,药头到底是谁?」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啊,你这个聪明的家伙。」
她露出豪迈的笑容,朝着我瞥了一眼,原本屋内的悠闲气氛,霎时变成充满紧张感。
「『混合药』这玩意是LSD和大麻的新产品,这种组合又称为『印契』。但这次的新混合药与至今任何一种都无关,它的成瘾性非常高,只要一次就会上瘾,加上效果很强,常用的话会损害身体。赌命的快药根本不能算娱乐,对吧?对症下药才是药物的正确使用方法,以这种标准来看。那玩意儿可不只是违法的东西。」
「是吗?可是我有试过,那种感觉除了让人想吐外,其他都满正常的。」
「已经流通了吗?一个药物不是有分耐受性和成瘾性两种?耐受性指的是每用一次,身体就越熟悉药物的效果。容易产生耐受性的药物,每次使用量都会增加,所以很花钱。
而依存性可分为身体与心灵的两种,讲简单点就是出来判断容不容易戒除的标准。以生活的使用频率来看,依存性越高的药就会使用越多次。不过到头来还是看本人的意志,这个要下定决心的话,比老烟枪决定要不要继续吸烟都还容易。所谓药物会毁掉一个人,不过是迷信的说法而已。重点在于,当事人的意志强度就是全部。拿我来说好了,酒,香烟,咖啡这些东西还比较危险。我实在很想问问政府,为什么那些药物违法而这些东西却是合法的。」
她握紧拳头雄辩着。
……但是,因为我处于不能赞同她、也不能否定她的立场,所以只能缩着身体乖乖听她说。
「可是,确实有这种容易产生耐受性,身体的依存性也高的恶魔药物,这种东西真的会毁掉自己,所以我讨厌这种药物。关于『血晶片』的药头,我一点也不知情。一来不想见到,二来也不曾见过面。」
她说出了一种我没听过的药物名称。
「——血晶片?」
面对感到惊讶而发问的我,她「嗯」地应了一声,这举动感觉还满可爱的。
「就是那个新的混合药。那阵是相当夸张的东西,只需用两张纸配上十公克的干燥大麻而已。」
她竖起指头表示价钱。
的确,这只能用夸张来形容了。虽然日本的行情比外国高说不少,但她所比的价钱竟然还比国外低。勉强要说的话,是连高中生都能拿零用钱买到的程度。
「那东西感觉像是想拼市场的速食啊。」
「嗯,不过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这种价格了哦,那人不会像黑道一样等身体产生耐受性,依存性变高时再一口气抬升价格,而且还把更上一层的混合药提供给那些已经无法满足的人。那就是被称为『血晶片』的纸剂,虽然不知是不是高纯度的LSD,但评价相当不错。
纸剂是用口腔来摄取的对吧?可是效果却还超过静脉注射的方法,只不过我没有尝试过就是了。」
「这件事,很有名吗?」
「当然,在这一行算满有名的,我还比较惊讶你竟然不知道呢。因为『血晶片』的药头只跟小孩做生意,我们也不知道他的货究竟是怎么来的。组织末端的药头虽然知道,但上头并不当成一回事,他们认为那不过是小孩玩意儿而已。
因为这样,所以警方也不清楚『血晶片』这种玩意。那些人只会把黑道当成目标。像我这种跑单帮的药头有什么内情,警方根本不会追查——」
她爽朗地哈哈大笑。
可是相反的,我的情绪却很郁卒。
……这件事我连听都没听过。
那个拿混合药物给我的药头,一定隐瞒了这件事。或者是因为针对我个人,所以才没透露这个情报。
「谢谢,这消息很有用。」
我向她道谢后便站了起来。
想问的事全都问完了,再来只剩下采取行动。
「你得小心哦,对使用血晶片的家伙来说,药头可是很有价值的呢……刚才我不是提到最近没生意吗?因为这一带没有卖血晶片的人只有我而已了,谁叫我讨厌那种药物呢。不过这样一来,至今建立的客户全都跑掉了,感觉起来就像新兴的宗教一样。」
她坐在电暖桌攫很不悦地碎碎念。
我穿过散乱的房间,手握住了门把。
就这样头也不回地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至于答案我并不抱有期待。
「——对了,你知道那个药头的姓名吗?」
「咦,你不知道吗?」
她说完就告诉我那个人的姓名。
……听完的瞬间,我感到一阵晕眩。
但这样一来,至今接不起来的事就全都明白了。我努力冷静地再次道谢后,便走入灰色的街道里。
/2
■
时间是六月。
我觉得最近的生活过得空前充实。
我不知道和人闲聊如此快乐。
在放学后或下课时间。
等我察觉到时,才发现我一直等待他的到来。
等我察觉到时,才发现与他聊天时,心脏会跳得飞快,让人心痛。
胸中那股不想与他分离的不安,只有在和他交谈的时候,才会转为那份疼痛。
嗯,承认吧。
我的世界被分成两半,其中一半的现实,都是依赖黑桐干也这个人的存在。
■
我醒来时已经是太阳下山之后的事了。
我从为了睡觉而潜进的大楼屋顶上,跳到另一栋的屋顶。
这个被我当作床铺使用的大楼屋顶,是相关人士以外禁止进入的地方。所以我从隔壁出租大厦的屋顶,跳到这个没人会来的屋顶睡觉。
……这种笨蛋般的生活,我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从大楼走进巷子,我察觉到一股安静的不协调感。
我——两仪式从出生开始锻炼的肌肤,感觉到了危险的东西。
我谨慎地移动到巷子里,刚巧有张今天的报纸被丢在那里。
日期是二月九号,整个版面都是有关杀人魔的话题,还有犯人的模样。
「杀人魔……杀害四人,身穿和服的人物为关键角色……」
我念出来后,不由得疑惑地歪了歪头。
这是怎么回事。
杀害四人?是指昨夜那四个家伙吧。
也就是说,我杀了他们吗?虽然至今都一直忍耐,但我确实感觉到昨天自己凶暴许多。
……因为我为了找寻不知是否存在的杀人魔,而徘徊于夜晚的街道上,说不定跟三年前一样,我的意志反而想那样做。
我思考了一阵子,便丢掉了手上的报纸。
「可是,我不记得自己干过这种事。」
说完我便迈开了脚步,肌肤会敏感的感受到危险就是这个原因,以后我得比之前更加小心,避免被别人发现而行动。
要比之前更常走暗巷。
要比之前躲在更污秽的地方。
……要比之前更加舍弃人性。
那是痛苦又无聊,而且没有意义的行为,我虽然知道却无法阻止,越来越觉得自己和笨蛋一样了。
……真是的,我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
吃不饱的饮食、无法消除疲劳的短眠,不断重复着。
没有目的,简直像在逃命一样徘徊在夜晚的街道上。
式在想什么,为了什么才在做这种事?
像这样有如野兽般屏息追逐猎物,感觉自己像为了成为杀人魔而追踪杀人魔一样。
不对,说不定。
那才是我真正的目的吧?
——可是不能杀人喔,式。
……我想起这句话,本来就已经很不悦的情绪,现在变得更加阴沉了。
为了不再多去思考,我继续在夜晚的黑暗中走着。
这种事,越早解决越好。
……嗯,就是这样没错。
得快点结束这种事,然后早点回去才行——
■
时间已经过了半夜两点,街上安静地像尸体一样。
路上没有走路的行人,也没有吵闹的车声。
建筑物挡住光线,这是一个月光和星光都被乌云笼罩的夜晚。
没有任何人,应该不会发生任何事的街道,但确实存在着异常。
在大马路上。
——远处的路灯下看到一道人影。
两仪式停下了脚步。
——人影的举动感觉很可疑。
以前,她曾看过与这一模一样的光景。
——不知为什么,我跟踪起那个人影。
一边忍耐涌到喉头的恶寒,式有如被邀请般地走进暗巷内。
…
往更深的暗巷里走,那里已经是个异世界了。
形成死巷的地方不再是道路,而发挥着密室的功能。
这个被周围建筑物包围的小路,应该连白天都不会有阳光吧?在这可说是都市死角口的那个缝隙,平常总有个流浪汉在这度日。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两旁褪色的墙壁被涂上了新漆。
这条连路都算不说的小径,感觉很温热。
原本一直飘散的水果腐烂味,现在被一种浓厚且不同的味道污染。
周围是一片血海。
原以为是红漆的东西,其实是人血。
淹满了道路,直到现在还不断流动的东西是人的体液。
刺鼻的气味是粘稠的红色。
在这些东西中心,有一个人的尸体。
我看不见她的表情,那个已失去双手双脚,并且膝盖以下被切断的物体己不是人,而是不断洒血的洒血器。
被切断的四肢不见了,不,尸体的四肢并不是被切断的,而是被比断头台还锋利的嘴凄惨吃掉的。
「咕噜。」响起了一声让人胃部纠结的咀嚼声。
那是吃肉时发出的原始声音。
这里已经是个异世界了。
连血的红色,也被温热的兽臭给逼退。
——某个人在那里。
那个黑色的纤细轮廓,让人联想到蛇的下半身。
对方的身上穿着和她一样的红色皮衣,无力下垂的右手拿着一把小刀。
那头留到肩膀的头发随意剪裁,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若只单看整体轮廓,对方的模样跟她几乎完全一样。
不同的只有一处。
站在那里的那个人,头发不是黑色而是金色。
被暗巷腐败的风所吹动的金发,让人无法不去联想到某种肉食动物。
那是草原上以百兽之王之名而让人畏惧……名为狮子的猛兽。
…
「————」
眼前光景,式以前就已经看过了。
理应失去的记忆,不断地掠过她的脑海。
……没错,那是四年前夏天结束之前发生的事。
她体验过和现在相同的经验。
就和今日一样,在充满死寂气氛夜里,她在街上瞥见可疑的人影,于是跟踪在他后面——当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尸体面前。
这段从跟踪到伫立于尸体前面的记忆,她完全没有印象。
因为那不是式,而是织所采取的行动。
「你是什么人。」
式在喑巷的入口,看着尸体还有「自己」。
金发的Siki双肩微微颤抖着。
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喜悦。
「两仪——式」翻动着金发,影子慢慢转过身来。
……连脸庞的形状,竟然都跟式很相似。
有如看着彩色镜子一般,式凝望着金色的自己。
金色的Siki瞳孔发红到让人感觉凶残,耳朵上戴着银色的耳环。他身上充满的各种色彩,仿佛在挑衅缺乏色彩的式。
还有伸展到脚掌的黑色皮裙;
以及用厚皮缝制的红色皮衣;
不过,他并不是女性。
金发的Siki不是式,只是一个被称为杀人魔的青年而已。
「我认识你,你是——」
式开口了。这时,杀人魔跑了起来。
他一手拿着小刀,身体放低到有如贴着地面一般跑在狭窄的暗巷里。
一直线。他心无旁骛地冲向两仪式。
式马上拿好小刀,由于惊讶而挑起一边的眉毛。
冲过来的身影,动作并不像人。影子有如蛇一般扭曲蛇行着。
狭窄的暗巷,对杀人魔来说是个宽广的狩猎场。
影子宛如动物,快速穿过由式的视线与身体构成的警戒网。
明明看得到,却无法掌握其动向。
当距离缩短到对式还太远、对他却是一击必杀的射程时。
他的动作顿时从蛇转变成猛兽。如同火花一般喷射出来。
野兽跳往式的头部上空,用小刀刺向她的颈部。
「锵」的一声,两把小刀相互碰撞。
对准式头部的小刀,抵住和式用来防御的小刀。
霎时——跟双方的小刀一样,两人的视线交错了。
式充满敌意的眼神,以及杀人魔充满喜悦的眼神。
杀人魔「嘿」的一声冷笑,往后方远远地一跃。
好像要从式身旁逃离一样地跳开后,他像蜘蛛一样落在地面。
那个一跃长达六公尺的东西,将手脚伏在地面上,像动物一样地吐着气。
他很明显地已经不是人类了。
「为什么?」他开口说话了。「你为什么不认真打?」
杀人魔背对尸体,一边淌着鲜血一边作出抗议。
名叫式的少女没有回答,只是盯着这个酷似自己的对手。
「……你和四年前不一样了吗?你明明现在是想杀我就能杀,却还是不肯跨越那一条线。我需要同伴,两仪式,你这样让我很困扰啊。」
接着响起一阵粗重、仿佛要把心脏吐出来的喘息声。
让人非常意外——名为杀人魔的那个生物,竟然还有进行对话的理性。
杀人魔的呼吸现在也还是像随时会倒下似地紊乱租重。
那到底是因为亢奋,或者真的很痛苦呢?
式稍微考虑一下究竟哪边是答案,但很快就厌烦了。因为不管是哪个答案,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原来如此,名字听起来那么可爱,我还以为你是女的。不过那时我有说过,这是最后一次谈话了吧?学长。」
听到式冷淡的口吻,杀人魔摇了摇头。
「……是那样吗?抱歉,那么久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杀人魔忍住笑意回答。和他的口气相反,他目前感到非常愉悦。
当然,式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因为不管杀人魔是谁,她唯一的目的就是把他找出来,然后处理掉而已。
「——你杀了几个人?」
式眯细了眼经问道。
杀人魔笑着说他不记得了。
「……你呀,竟然以为一个狂人会记得自己的行为吗?那是不可能的,不要再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了。狂人理所当然会做危险的事,所以在这三年间,从没人说过我是杀人犯……我可是就算杀人也是无罪的哦!搞不好不每天杀点人还不行哩。啊、对了,虽然是这样,我甚至还留下容易判读的证据,这都是为了你。我想只要特地留下明显易懂的尸体,你就会想起四年前的事。虽然因为你一直视若无睹,所以没什么效果;但看来是在别地方产生效果了。
没错,就是杀人魔。世间赐予我这无名者的名字——这不是很符合我吗……!因为我实在太高兴了,所以这一周就去满足他们的期待,杀人魔得照大家所想的去杀人才行。没错吧?两仪,你应该懂的。所以才十分羡慕地跑来找我。因为你想早点获得自由,早点找到我这种同类。
……没错,我知道,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因为我是最了解你的人……!」
……回响在暗巷里的呼吸声越来越大,开始成为危险的存在。
杀人魔的舌头,舔弄着沾满血的嘴唇。
面对那个与自己相似、有着狂人般发红双眼的人,式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激烈的嫌恶感封住了她的话。
因为连跟他说话都觉得污秽,所以式一句话也不说。
就算杀人魔的话里,包含难以抗拒的真实也一样。
——想成为杀人魔。
他这句话让她蹙起眉头,动作轻微得不想被人察觉。
可是,具备各种动物感觉的杀人魔没有放过这个变化。
他「嘿」地翘起了嘴角。
「……你看,你在勉强自己了。这种事你早就知道了吧?你之所以做什么都不满足,是因为你抗拒自己的起源。不需要忍耐,去做想做的事就好了啊!」
式没有回答。
她以看着害虫的眼神,俯瞰这只伏身在地面的动物。
杀人魔提出了最后的建议。
「……这样子?如果到这个地步你还是不肯过来这边,那我只能杀掉影响你的原因了。只要把现在保护两仪式的人杀了就好。如此一来就可以解决了。你可别说你做不到啊,你明明就很想杀人……!」
愉悦至极的他,在把话说出口的同时,
——被瞬间出现在眼前的两仪式,卸下了一只手臂。
「你说谁——」
「……咦?」
他的视线捕捉不到。
杀人魔看不见式那脸上毫无表情、只有瞳孔绽放蓝光的快远行动。
由于肉食动物攻击猎物的动作太过迅捷,超出人类视觉能够捕捉的范围。即使杀人魔具有同等级的动态视力,却还是看不见两仪式的动作。
那把卸下杀人魔一只手臂的小刀,毫不容情往敌人的头颅挥舞而下。
「——要杀掉谁?」
「哇——!」
杀人魔惨叫一声后跳了起来。
往后跳的话一定会被式追到,如果想要逃走,就得逃到她怎么样也追不上的地刚才行。
在瞬间完成思考之后,他纵身跃至围住暗巷的墙上,然后再继续往上跳。这种像梧鼠般的动作,让他迅速逃至安全之处。
杀人魔像蜘蛛一样,伏身在离地二十公尺左右的大楼侧面,一脸畏惧地望着下方的情况。
——拥有湛蓝眼眸的死神,正从地上直视着他。
她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杀气,顿时化为刀刃贯穿他全身。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害怕。
然后,一股欣悦之的感充斥全身。
「……啊啊,你果然是真品啊。」
没错,她是货真价实的真品。毫无疑问,是理应跟自己居住在相同世界的存在。
而且,她会显露出本性的原因他也很清楚,他彻底地理解,光是开口说要杀掉某人,两仪式就会变成远胜过自己的杀人魔。
「——太简单了。妨碍者,杀掉就好。」
他爬上墙壁,离开了暗巷内。
虽然感觉到式追来的气息,但说到逃走,没人能胜过他。
虽然这里一棵树也没有,但这城市对他来说就是密林,隐藏身躯、找寻猎物,都是比呼吸还简单的事。
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杀人魔高兴地吼叫着。
他有种预感,长达四年的仰慕终于有结果了。
杀人考察/3
■
时间是七月。
我讨厌弱者。
她坦诚地说。
我讨厌弱者。
两仪式就这么拒绝了我。
我讨厌弱者。
她的话意,我无法完全了解。
那一夜,
我第一次打人。
那一夜,
我第一次杀人。
■
……二月十日,晴时多云。
车上音响播放的天气预报,报出跟昨天没有差别的天气。
我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瞥视手表,时间正好是正午。
平常这个时间,应该是在事务所质问橙子小姐把用途不明的钱花到哪里去的时间,但我今天却请了假,奔驰在工业区的大马路上。当然,不是用自己双腿,而是开车奔驰。
「黑桐,你最好适可而止哦。」橙子小姐的忠告似乎并未发挥效果。
昨夜又有人被杀人魔杀害了。
……我不会忘记,昨夜被害者被人发现的地方,正是四年前第一个被害者遇害的暗巷。
虽然可能只是偶然,但我认为那证明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事情不能再有一丝拖延了。
昨天在药头的公寓进行一整天的调查工作,我最后得知贩卖血晶片这种新药的药头就住在港口附近的公寓,而黑桐干也现在正前往那个地方。
越是接近港口,交错而过的车辆就越多卡车。
在灰暗的天空底下,我开着车往环绕灰色大海的工业区开过去。
……在去年夏天有一座在被命名为「BroadBridge」的桥梁,在建证中途因为台风而几乎全毁,到现在还看不到开始重建的影子。
药头住的公寓可以俯瞰「BroadBridge」的海边风景。
我从车上下来,充满大海气味的海风迎面吹拂。
冬天的大海很冷,海风如寒冰冻伤肌肤。
空无一人的港口,感觉比城里冷上数十倍。
我往座落在无数仓库旁边的公寓前进。
可能是被海风侵蚀的关系,公寓外观破破烂烂的。
那是一栋已经只能说是废墟的两层木造公寓。
这栋公寓药头并不是用租的,整栋公寓部属于他的所有。在四年前,这栋公寓还是一位名为荒耶的人拥有的……正因如此,要找到药头的住所很简单。
确认过六间房间的门都上了锁以后,我烦恼了一阵子,潜入二楼角落的房间。
层龊三十年以上的公寓房间门锁,用一把螺丝起子就能简单撬开……真是的,我做出相当失控的事了。不过现在不是管那些道理的时候。
「看来是中大奖了。」
我从玄关进入厨房之后,喃喃自语起来。
房间的空间很狭隘,玄关与府房是一体的。
往里面走,只有一个六个榻榻米大小的房间,这是一间象徽七十年代的廉价公寓。
……房间的样子跟昨天那位药头的房间相关不远,从厨房看进去的深处房间,有如被台风扫过一般是真正的废墟。
从没有窗帘的窗户可以看到一整片大海。
在散乱垃圾的房间内,只有那扇窗户像挂着的美术品一样,十分不搭调。
那是一扇映出灰色的海洋、甚至感觉可以听到海潮声的窗户。
找似乎彼那个东西吸引住,走进房间内。
「——」
我打了一阵冷颤。
感觉像是后脑充血,好僳就要这么往后倒下一样。
我忍耐住这种感觉,开始流览周围的景象。
……并不是有什么特别想寻找的东西。
就算这里有那种新药的配方,我也没兴趣。我只是漠然的,想要找到可以算是线索的东西而已。
但是,说不定已经没有那种必要了。
「——式。」
我说完后,拿起了散乱在房间里的照片。
那是我还在念高中时的两仪式的照片。
散乱在房间里的不只有照片,还有像是以校园为背景的肖像画。
虽然数目不多,但这房间充满了以式为题材的东西。
年代从四年前的一九九五年至今,连今年一月暂时转入礼园女子学园的照片都有。
房间里头除了这些之外没有任何日常用品。
这是被两仪式的残骸所覆盖、有如大海一样的小房间。
……这是他的体内。一个人的房间等于表现那个人的世界,但若装饰品溢出了称为自己的容器,房间就不是世界而是那个人的体内了。
我感觉到背上窜过一股恶寒。跟这个房间的主人说不定无法用谈的,那么——我就该在他回来前先离开才是。
虽然我知道该怎么做比较好,但自己还是想与这房间的主人谈谈看。不……我认为不那样做是不行的。
于是我留在房里,接着注意到一本放在窗旁桌上的书。
它有着绿色的封面封底,应该是日记吧?
特别摆在那种地方,感觉就是希望有人去阅读而放置的。
「……这就是房间的心脏吗,学长。」
我拿起了日记。
正如作者所希望的,我打开了那个禁忌之箱。
…
到底过了多久呢?
我伫立在充满照片的房间里,读完了他的日记。
这本日记写着杀人纪录。
所有事情的开端,就是从四年前那场像是意外的杀人案件开始。
我深呼吸了一下,仰望天花板。
这本日记从春天写起,最前面扉页记载着最初相遇的时刻,这一点我记得清楚。
这是日记主人第一次看到一位少女时的记录,是他故事的起点。
那是——
「——一九九五年四月。我和她相遇了。」
突然间……
玄关后方传来了这句话。
「叽叽」的脚步声往我的方向接近。
他慢慢带着与以前一样亲密的笑容,举起手来「呀——」地打个招呼回到家里。
「好久不见,三年没见面了吧,黑桐。」
「——」
我惊讶到无法发出声音。
从外头走进来的他,简直就是式。
女用的裙子加上红色的皮衣。随便修剪至肩膀的头发,还有中性的脸庞。
只不过他头鬂是金色的,而瞳孔则像是戴着有色隐形眼镜那般,像兔子一样的鲜红。
「你比我预期的还要快。老实说在我计划中,你来到这里还是很久以后的事呢。」
他低下了头,彷佛感觉有些遗憾般说着。
我回了一句「是啊」,同意他的说法。
「嗯……有哪个地方出错了吗?最后一次和你在餐厅交谈之后,我应该消除了所有可疑的迹象才对。」
「……是啊。你认为自己根本就没错,不过其实还是有线索的。你应该知道十一月的时候有一栋公寓被拆了吧?在那之前,我刚好有机会调查公寓的住户,当时我看到了你的名字。这件事一直让我很在意,因为那栋公寓很诡异。既然你住在那里,那你一定以某种形式和那栋公寓有所牵连。
我说得没错吧?白纯、里绪学长。」
学长拔了一下金发,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是公寓的名册啊?荒耶先生也真是的。搞了个无聊的小动作,多亏他,我才会这么早跟最不想见到的对象相见。」
学长一脸困惑地笑着,走入了房里。
……我这才察觉。
白纯学长的左手彻底消失了。
「看来你已经知道一切了吧。没错,在三年前的这个季节,你到两仪式家会遇到我,其实不是偶然。
为了让你看到她的杀人现场,我才会找你吃饭。不过,我那样做其实也是多余的,结果我还是被荒耶先生当成了失败品……不过,我现在依然认为我的行动是正确的,因为我不能忍受你在不清楚她本性的情况下成了牺牲品。」
白纯学长坐到靠窗的椅子上,一脸怀念似地诉说着。
他的那副模样,和我先前认识的学长没有差别。
在读过日记、听到血晶片药头的消息后,我以为学长应该是已经改变了。
但是,这个人还是跟似前一样,是以前那个为人善良的学长。
关于写在日记里的事件,责任并不全在这个人。黑桐干也知道,事情起源自不幸的意外,而且都是那个已经不在世上、叫荒耶的人所造成的。
可是就算如此,我还是得告发这个人的罪行。
「学长,你从四年前就开始不断地犯罪。」
我正视着他,对他说。
白纯学长稍微移开了视线,但还是静静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但四年前暗夜杀人案件并不是我作的,那是两仪式下的手,我只是想保护你,所以赶在她之前一步而已。」
「你说谎,学长。」
我断然地回话之后,从口袋拿出被称为血晶片的纸片,放开了手。
红色的纸片缓缓地飘落到房间地上。
白纯里绪用痛苦的眼神看着我的动作。
「……学长。你想要做的,就是这种事吗?」
这位在我还是高中生时,因为找到自己的理想而自行退学的学长,默默摇头。
「……的确,我的方向走偏了,是因为我从小就熟悉药物,还是因为我对自己的技术太有自信?我只不过想做出可以得到自己的药物而已。
……真是的,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呢?」
强忍自嘲般的笑容,白纯学长用手抱住自己,感觉他像是在撑着发抖的身体。
可能是察觉到我的视线吧,学长看向自己已经不见的左手。
「这个?如你所想,是被两仪式弄的。虽然我认为一只手没什么大碍,不过这八成也没救了。这就是所谓的杀害吧?虽然伤口可以治疗,但死去的地方无法治疗。荒耶先生说,复活药是使用魔法的人才能达到的领域。」
使用魔法的人。我之前想都没想过会从这个人嘴里听到这个字。
不过,这是必然的。
四年前。
那是白纯里绪因为意外杀人而被荒耶宗莲这个魔术师所救的时候,也是与式在一起的我被那个魔术师所救的时候。
从那时开始,就注定会走到这个地步。
——即使如此。
杀了人的你,还是得去赎那个罪才行。
学长,你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的杀人?」
听见我的疑问,白纯里绪闭上眼回答:
「……我也不是因为想杀才去杀人的。」
他痛苦地说着,并把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他仿佛要扭掉胸口一般,在手掌上加重力道。
「我从未因为自己的意志而去杀人。」
「那是为什么呢?」
「……黑桐,你知道起源这个东西吗?既然在苍崎橙子那边工作,应该多少听过吧?那是事物的本质,称作存在的根源。也就是说,那是决定自己存在为何的方向性。
那家伙唤醒我的存在根源,被那个名叫荒耶宗莲——披着人皮的恶魔。」
很遗憾,并没有人教我什么是起源,纵使听见起源被人唤醒。我也不知其意义为何。
「……虽然我不太懂,但你的意思是指那就是原因吗?」
「对。起源研究是什么我也不是十分了解,或许苍崎橙子知道该怎么解决,但我想大概已经太迟了。
起源这东西。我认为简单来说就是本能,指的是我与你所拥有的本能。这玩意在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形状。有那种本能完全无害的家伙,也有像我这种拥有特殊本能的人。我的本能,很不幸地相当适合荒耶的目的。」
学长在深深叹了口气之后,继续说了下去。
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他的额头居然冒出斗大的汗珠。
危险到绝望的气氛,在四周紧绷。
……虽然感觉到再这样下去我的下场不会很好,但我还是无法逃出这个地方。
「学长。你没事吧?你的样子很奇怪。」
「不用担心,这只是常有的事。」
在经过像吐丝般绵密的深呼吸后,学长点了点头。他用似乎随时会断掉的声音,希望我让他继续说下去。
「……听清楚了,黑桐。本能在表层意识具现化成人格时,将会驱逐所有理性,会凌驾我这个名为白纯里绪的人格。毕竟对方可是我的起源啊,仅仅二十多年程度所培养出的白纯里绪,不可能永远压抑住起源……荒耶先生说。觉醒自起源的人会受制于起源。黑桐,你应该不知道吧?我的起源,是『进食』这个现象。」
学长一边咯咯笑着。一边说出这番话。
他的呼吸。已经乱到让人看不下去了。
学长似乎在忍耐恶心的感觉。手腕拚命地用力,身体的颤抖也越来越激烈,牙齿喀喀作响着。
「学长,你感觉——」
「……你别管。让我说明下去吧。因为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进行正常的对话了。
……好,具现到表层意识上的本能会让身体产生微妙的变化,当然,不是说外表会改变,而只是重组内部构造而已。这应该叫做回归原始吧?所以就连产生变化的本人,在改变之前都不会察觉到。」
学长压抑笑意,把放在胸口的手擧到脸上。接着用手掌盖着自己的脸庞。他缩起来的背部每笑一次就上下晃动着,他的身体状况看起来跟气喘病人一样危急。
白纯里绪忍耐的笑意,就像是吃了笑菇的人,病态到叫人看不下去。
「……哈哈,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那种东西。起源是冲动,在它醒来时——我……就,不再是……我。我只能看似理所当然地去吃些什么东西。可恶、干也你能了解吗?吃东西竟然是我的起源!为什么那种东西会是我——我最大的本质啊……!
难道要我因为那种无聊的东西而让自己消失吗!——啊啊、我不想承认,我不想因为那种事而消失。我——要死也想以自己的身分而死。」
白纯里绪口中响起叽叽的磨牙声,离开桌子旁边。
他眼里含着泪,双肩激烈地上下抖动,仿佛拚命为了压抑某种凶暴的情绪而战斗。
「……学长,去找橙子小姐吧!如果是她,说不定能想到些办法。」
学长跪在地上,摇摇头。
「……没用,因为我是特别的。」
说完这句话,学长抬起了脸。
他的痉挛越来越激烈,但表情却十分平稳。
「……啊,你真是温柔。是啊,不管什么时候,只有你是白纯里绪的同伴。我之所以能像现在这样维持自己,也是因为有你存吧?……嗯,我也一样,并不想杀你。」
学长就这样抓住我的脚踝。他握住的力道非常强,让我感觉就像要断掉一样。
但是我并不因此感到害怕,因为力量越强劲,代表白纯里绪的绝望越大,我没有办法抛下这样的他不管。
「白纯——学长。」
我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呆呆站在原地。
学长靠着我的大衣,撑起膝盖。他的痉挛更加激烈,身体看起来就要裂成两半了。
他突然低声地说,「我……杀了人。」
像是挤出来的小小忏悔。
「嗯,是这样没错。」
我看向窗外的大海回答。
「我……不是普通人。」
像是倾吐出来的小小自戒。
「——请你别这么说。」
我看向窗外的大海回答。
「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像是要哭出来的小小告白。
「——只要活着,就不会有那种事。」
即使如此回答,我也只能凝望窗外的大海而已。
……他的话语有如哭泣一般。
在我们俩的问答中也找不到任何重点。
我不知道这样能给他多少的救赎。
但在最后,白纯学长用像是从喉咙挤出来般的细低声音这么说:
「——黑桐,请你救救我。」
……我没有办法回答这句话。
我这次彻底地、强烈到想要诅咒一般地了解自己的无力。
「咳——噗!」白纯学长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高叫一声后,就一手把找甩到墙壁上。
在「碰」一声用力撞上墙壁后,我把视线转回学长身上。
——白纯里绪用充血的眼睛静静看着我。
「……不要再来找我了,下次我会杀掉你的。」
他用模糊的声音说完后便跳上桌子。
「喀锵!」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
「——学长!跟我去找橙子小姐吧!这样的话,一定可以——」
「一定可以怎样?一来没有治好的保证,二来就算我恢复正常也什么都没有了。与其要被审判杀人的罪行,不如就这样活到最后一刻。而且我正被两仪式追杀,我得快点逃离她才行……!
他笑着说完之后,金发飘逸地从窗口一跃而下。
我连忙奔至窗边,然而眼前的港口已看不见学长的背影。
「……为什么要做这种虱事。」
我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一个人自言自语。
……就算那样做,也无法解决任何事情。就像白纯里绪找不到出口一样,黑洞干也同样找不到像是出口的东西。我一边因为无力感而紧咬下唇,一边离开那充满式的残骸的房间。
虽然没有解决的方法,但还是有着必须去做的事。我非但要找出式,而且也不能放弃学长。
……没错,即使没有救赎的方法,为了白纯里绪好,我不能再让他继续杀人了。
杀人考察/4
■
时间是八月。
自从那一天起,我就再也没睡过一次觉。
心里头好害怕,甚至不敢出门。
我讨厌这样苟延残喘的自己,因此连镜子也不敢照。
我真是个最差劲的人。
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也没胃口吃下任何东西。
虽然身上没有一点伤,却已经破破烂烂。
如死人般地过活。
到第七天的时候,我发现了。
当时死去的人,不是只有他而已。
真是的,为什么没人告诉我这件事呢?
杀了某人,等同于杀了自己,这么简单的事实。
■
当我从港口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隔了两天才回来的房间,当然是空无一人的。
桌上的摊开的城市地图,留下了喝剩的咖啡的马克杯。在这个受寂寞支配的空间里,式的身影和她的容貌也变得稀薄了。
「……」
我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没错,我是有点期待这种平凡的日常生活——当我回到房间时,式若无其事地擅自睡在人家的床上……
从去年的十月开始,式就常常做出这种没来由地跑到我房间,然后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睡着的奇特行为。
我担心她是在绕圈子向我抱怨,于是便去找秋隆先生商量。
当我把式这种无法理解的行为告诉他以后,秋隆先生无言地把手放到我的肩上说「小姐就拜托你了。」这听起来好像也是绕圈子抱怨的答案。
……现在回想起来,那还真是安稳的每一天啊。
我深信这种生活会永远持续下去。
电话铃声响起。
大概是橙子小姐打来的吧。她多半打算拿请三天连假这件事来讽刺我。
「喂,我是黑桐。」我不情愿地拿起话筒说。
然后,在话筒的另一端,传来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虽然什么根据都没有,
但我就是能察觉到,那是她打来的。
「……式?」
「——你这个笨蛋。」
式用紧绷的声音打从心底怒骂着。看来她是真的很生气,透过话筒都可以感觉到式的情绪。
「你从昨天起就跑哪去了!你知道外面很危险吧,你都没看新闻——」
吗?她还没说完便沉默了。
我当然有在看新闻,就是因为有在看,所以才无法一直待在房间里。
「……算了,没事就好。我暂时会到橙子那边去睡,就这样。」
……式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似乎从昨夜就一直在打电话的样子。
现在这反而让我感到局促不安。
式既然知道了杀人魔的真面目,为何还不回来呢?
「式,你现在在做什么?」
「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你在追踪杀人魔吧?」
一阵沉默后,式答道:「没错。」
她的声音非常冰冷,连话筒这一头的我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那是仅存着杀意的恐怖声音。
式打算把杀人魔——学长给杀掉。
「式,不行,你回来吧。你……不可以杀那个人。」
「哦?你见过白纯了吗?哼,那该怎么办呢?这样让我觉得更不能放过那家伙了。」
她突然改变原本冷淡的口吻,笑出声音来。
「式!」
「我严正拒绝,我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了,我没有放过这头久违了的猎物的打算。因为那个家伙是许久没碰上的非人类对手。」
非人对手。
去年夏天,为了自己的快乐而杀人的浅上藤乃,难道与和自己意志相反而杀人的白纯学长一样噶?
……嗯,是一样的。不管理由为何,他们都只因自己与生俱来的冲动而杀人。
世人一般将他们称为杀人魔。
「……不过即使如此,就算对方是多么罪孽深重,杀人也是不能做的事。」
「我听腻了你的一般论,黑桐。白纯里绪已经不是普通人了,那家伙杀得太多;所以说,他是杀了也没关系的对手。」
「世上不存在那种杀了也没关系的人。」
「别说傻话了!那家伙已经没救,无法再变回人类了。」式坚决地说着。
正如她所说,或许白纯里绪已经不能被称为人。
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那个人仍然是人。
「但是学长不是还跟我们一样吗?总之你先回来吧,如果你杀了学长,我可不会原谅你的。」
……没有回答。
她在思忖半晌之后,丢下了简短的拒绝语句。
「不行,我做不到。」
我反问她为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以乾枯的嗓音说,
「因为我和他一样也是杀人魔。」
我的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因为我非常不愿意承认她的告白。
「……你和他不一样,你不是没有杀过人吗?」
「那只是碰巧到现在都没杀人而已,但我是无法改变的。干也,你想一想。四年前的我非常接近杀人这个行为,虽然织的人格只知道杀人,但也仅只于此。织虽然只知道杀人,但他并不喜欢杀人。你只要思考一下就能明白了,我从沉眠中醒来后,明明织已经消失而只剩下式,明明没有织却还是想要去杀人。很简单吧,到头来想杀人的并不是织,而是活下来的式。」
从话筒传来的声首很沉重,如同在诅咒自己一般的失意语调。虽然跟式平常的声音没两样,但在我听来却不是如此。
「所以不行,因为我不会回去那里了,所以你不等我也没关系。」
式一边害羞的笑着,一边这么说。
静静地用着哭泣般的声音。
我沉默不语。老实说,真是有够不爽。
「听清楚了,式,那只是你误会了而已。」
她没有回答。没差。我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你不是说过吗?人一辈子只能担负一个人的死,你不但很重视那件事,而且——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杀人的痛苦。」
没错,式从小就一直在杀害织。
你是名为织的被害者,也是名为式的加害者——你知道那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
因此我相信,相信那个伤痕累累,充满哀伤的式。
「……你没有杀过任何人哦。只是凑巧都没杀过人而已?别笑死人了,这种凑巧能持续到今天吗?你是因为自己的意志而一直忍耐着。人的嗜好因人而异。式,你的嗜好只是刚好是杀人而已。不过,你却一直忍耐着。所以今后,你一定也能继续忍耐。」
另一头传来咬紧牙根的声音。
式静静地、却非常激烈地开口:
「什么叫做一定?我不了解的东西,你又凭什么知道。」
我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了。
「——那是因为你很温柔信。」
我了解那个在三年前没把我杀死的你。
……式没有回应。
两人隔着话筒,因此我无发得知她现在的神情。
我们的交谈,
只能听得到彼此的声音。
——然后交谈在道别的话语结束了。
「……黑桐,你真是一点都没变,我说过了,式最讨厌你这样的个性。」
说完之后她立刻挂掉电话。
话筒另一端传来制式的电子音。最后一句话……和去年夏末,两人被雨淋湿时说的话意义相同。
◇
二月十日,时钟的指针指着下午七点。
或许是原本不擅长的东西,升级为厌恶的东西,因而变成了我的原动力,我忘记两天没睡好的事实,从房间里离开了。
/3
■
时间是八月。
我越来越疯狂了。
■
——那是因为你很温柔。
我回想起这句无聊的话语,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心里涌现的只有凶残的情绪,我极度不悦。
「……真是个幸福的男人。」
我恨恨地咬紧牙根,在脑海里狠狠揍了那家伙少根筋的脸。
完今没变!没错,那家伙真的和四年前一样,一点都没变,依然痴痴地相信两仪式这个杀人魔,露出笨蛋的笑容面对我,像对待怔常人一样对待我,完全不觉得自己会被杀,因而才会让我出现无聊的幻想。
……没错,幻想两仪式这个异常的人,或许也可以正常地活在在阳光底下。
四年之前,式对那个完全没辙。
我现在终于了解那种感觉了。
……因为我会杀了干也,因此必须从他的身边远离才行。我一直认为,我对两仪式这个自我,一点也没有痛苦的感觉。
……不过,如此一来,我就和以前一样了。
看来,我没有资格批评干也,因为式一直以来都觉得黑桐干很碍眼。
跟黑桐干也讲完电话后约两小时,我抵达了白纯里绪的住处。追踪那家伙非常简单,只要跟着他身上麻的味道,然后一路来到起源即可。
那座位在港口,用来保管船货的仓库,似乎就是杀人魔的根据地。
港口里空无一人。
晚上九点后,没有会来自库街的好事者,也没有人住在这里。
港口所拥有的,只有来自海面的反光,以及矗立的路灯光芒而已。
——的确,如果在这里的话,
不管做什么都不用担心被打扰。
我左手拿着小刀,右手拿着投掷用的刀,走向目的地的仓库。
那栋建筑跟学校的体育馆一样大,与其说是仓库还不如说是某种工厂。高约八公尺,让人意外的用窗户排满了一整面墙,虽然窗户高达七公尺而无法看见里面的情况,但若在白天,仓库里一定很明亮吧?
要用一句话来说明的话,就像是被铁墙围住的温室。
我虽然打算从窗户进入,但没有那个必要。仓库的入口,也就是那扇生锈的铁门,微微地开着。
以陷阱来说,还真是普通。
我从门缝间走进了仓库。
——接着。
里头跟外头煞风景的港口不同,呈现非常奇特的景象。
从像是天窗的窗户里流进了月光
……这里简直跟丛林没什么差别。
高约五公尺的草种满了仓库,大部分的地面都是土,只有像通道的地方铺上了水泥。人工创造出的热带园地,就是这栋仓库的真面目。
「————」
我右手的小刀感应到什么而颤抖了一下。
那家伙正躲在这密林中窥视着我的行动。
……虽然也想陪他玩玩,互相观察一下。但还是算了。看来因为与黑桐干也对话而不爽的我,已经失去常人拥有的耐性。
我拨开茂密的草,直接走向猎物。
「————!」
那家伙惊慌地逃开。
但已经太迟了。
我追到他的身后,并挥下左手的小刀。
在挥中的的一刻,他跳了起来。
跟昨夜一样,朝墙壁跳跃……的确,身为人类的我,无法像鸟或蜘蛛般进行立体移动。
可是我已经看腻这种特技了。
我将右手的小刀射向敌人,把他打了下来。
然后跑到他落下的地方,跨坐在他身上。
「——什」
那家伙——白纯里绪仰望着我。
因为昨夜的一战而认为战力相同的那个东西,现在因为无法掌控H大的强弱差异,连话都说不出来。
与我相似的男子,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要挥下小刀的我。
那不是昨夜的杀人魔,而是如干也听说,一点害处都没有的「人类」。
「拜托,你,等等。」
猎物自己明明都不知道意思,却还这样说着求饶的话。
但我对那种话没有兴趣,就这样把小刀刺了下去——
眼前的场景,似乎和某个时候某种情况很类似。
「——咦?」
我和那个家伙同时发出诧异之声。
我那把——逼近那家伙叫喉的小刀竟然停住了。
「怎么……」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把气力贯入左手。
我不会让他逃走的,我要杀了这家伙,并成为杀人魔。这样一来——我一定能够一个人活下去。就算回不去,也能毫无痛苦地自在活下去。
……明明可以的,
但我的左手,怎样就是无法杀掉白纯里绪。
「——不会原谅。」
这句话在我脑诲里回荡着。
猎物就像蛇一样,从我手里逃走。
不过他的背后全是空隙。
那家伙身上的死之线,我也看得相当清楚。
接下来只要一如往常地挥舞左手即可。
「——我不会原谅你的。」
然而,我却放过了最后的机会。
简直像个小丑一样。
明明一直渴望杀人,却无法跨过最后那一条线。
只因为那个男人说过的那些毫无没意义的话。
「那根本算不了什么……」
没错,那根本算小了什么。
即便无法被某个人原谅也无所谓。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原谅我也没关系。
可是,为什么。
「——都是那家伙的错。」
如痛苦般的憎恶,让我说出了这句话。
逃走的猎物狰狞地笑了。
刚才都还很怕死的猎物,发现了我的异常,变同昨日杀人魔的模样。
怎样都无法下手杀死白纯里绪的我,不管是打倒变回杀人魔的那个东西,或是从他身旁逃走,我都做不到。
/4
■
时间是八月。
就和荒耶先生所说的一样。
我是对的。
因为如果发疯了,杀人也是一件没办法的事。
■
……雨正在下。
淅沥沥的雨声很吵,让我睁开了原本紧闭的双眼。
「……什么嘛,原来我还活着啊。」
我从沉眠中醒来之后,躺卧在水泥地上看着眼前的景色。
草长得很茂盛。植物的高度高过我的身高两倍有余。
自高处窗户射入的日光,由于雨的缘故呈现灰色。
即便如此,从一整排玻璃窗射入的光线依然很强,亮得让人觉得不是在建筑物里。在不知不觉之间,外面已经是早上了。
灰暗的植物园。
我就倒卧在那附近。
……虽然我记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是败给了白纯里绪。我的双手被铐上手铐,身体不听使唤,多半是被注射了不知名的药物。
我的意识模糊,完全无法思考,也只能就这样被铐着手铐睡在水泥地上。
虽然我睁开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这里好冷。只听得到雨声。
我无意识地凝视着淋湿玻璃的冬雨。
或许是被注射药物的缘故。
我的意识不存在于现在,而是观看着三年前的遥远过去。
…
……正在下着雨。
那一夜非常寒冷,彷佛连骨头都会冻碎。
式连把伞也不撑,只是追逐着黑桐干也。在滂沱大雨之中,凭藉着路灯的光线前进。
湿漉的柏油路面折射光线,让我看不到那家伙的身影。
即便如此,式依然迅速追上了他。
刚才虽然遭到陌生男子阻碍,不过这一次可就没人出手帮他了。
式朝着愣愣地伫立在的黑桐干挥舞小刀。
少年的鲜血,渗入路面上如小河般流动的雨水里。
……不过,小刀只是轻轻掠过罢了。
「为什么。」式屏住呼吸,黑桐干也则是奔跑起来。
式随即追了上去,然后重复做着同样的事。
这个捉迷藏游戏,一次接着一次地持续。
真是诡异。
少年奔跑一阵之后,又停下脚步,仿佛是在等待少女。
在雨中的式,就是无法杀了黑桐干也。
「为什么——!」
我情绪不禁激勤起来,抱住了头。
那家伙又在远处停下,一直被大雨淋着。
当我看到他那种模样——胸口感到一阵苦闷。
「……和黑桐在一起会感到痛苦。因为他让我看到无法得到的事物,所以让我如此不安稳。
因此——我必须杀了他,只要除掉他,我就不会再做梦。我必须让这种痛苦的梦消火,恢复成以前的我——」
虽然我像小孩一样大声喊叫,但想哭的情绪却越发强烈。
在雨中的式,似乎正在哭泣。
黑桐停止奔跑,和她面对面站着。
……不太会说话,个性又笨拙的干也。那位少年竟然停了下来等待自己。
就在那时,式理解了织的想法。
……没错,杀了干也,就不会再陷入痛苦,也能恢复成以前的自己。
然而,相对的——会连那个梦也没办法做了。
虽然做梦会感到痛苦。
可是不能做梦又是多么可怜的事?
结果一直阻止杀害干也的并不是式、也不是那名黑衣男子。
而是最喜欢做梦甚于一切,而且只能做梦的织。他不愿破坏名为干也的梦境。
……就算无法得到,即使再怎么痛苦,梦正是最重要的生存意义。
——所以无法除掉他。
杀了那家伙的话,我会更加痛苦。这颗心也无法再忍耐下去。
只要这么做——
式往干也的方走了过去。
少女在距离少年有段距离的斑马线上停下脚步。
在视线模糊的大雨之中。
远处传来汽车的声响。在最后一刻,式露出了笑容。
……没错,答案其实很简单。
「既然无法除掉你——那就只有让我消失了。」
露出的式,留下这样一句话。
那是非常温柔,非常幸福,如做梦般的微笑。
就在下一瞬间,逼近的汽车发出轰然的煞车声,撞飞了她的身体。
…
那是我在记忆中三年前的那一天。
在那个时候。真正该死去的其实是我。
在两仪式体内清醒的是织。
但织代替我在那时死去了。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织就无法守护自己的梦。因为这个身体如果只有织留下来,那么他将会持续随机杀人的行为。因为可以实现织的梦想的,不是织自己,而是式。
在式体内的织,平时只能沉睡。
虽然我们是从最初的同一个人格分离而出,不过,只有身为式的我,才拥有身体的主导权。既然身为式的我存在着,那么此时织也只能沉睡。
织总是一直沉睡着。
他一直怀有式披压抑的心愿,完全被限定在否定他人、伤害他人、杀害他人的方向。因为这正是他被创造出来的原因,所以织只能以杀人魔的身分存在。只有在两仪式对当时相处的对方抱持杀意的情况下,织的人格才会在两仪式的体内出现。
然而,织也希望他能像现在的我一样正常生活,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们拥有相同兴趣、一起成长,甚至连憧憬的事物也是相同的。
式……身为肯定之心的我,至少还会模仿,但织连这种事都办小到。即使如此,织还是认为,即使再怎么受到他人的厌恶,总有一天,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
不过,那是他无法实现的愿望。
因此——织做的梦,是Siki过着幸福日子的梦。
喜欢做梦的织。
唯有在梦里才能实现心愿的织。
那也等同是式的心愿。
我们在现实世界里碰见了那个梦。
织那个可以过着幸福日子的梦。等于否定了自己存在的希望。
只要当时喜欢的那位同班同学,只要式和那个同班同学存一起,就能实现他的梦,但只要织存在,总有一天我会杀掉那个同班同学吧。
自己亲手毁掉自己的梦。
织不喜欢这样,他不想破坏黑桐干也这个梦,他想让Siki获得幸福;因此选择了唯一的手段。
——也不为什么,只是为了守护自己的梦。
他终于获得了幸福。
可以一直做着那个梦。
「……至少,也要让那家伙记住织。因为现在的我,正是织做的梦。」
因此我才会下意识使用织的话语。
如此一来,我就能可以让周围的人把我当成织。
……雨不停地下。
我的意识仍然朦胧。
视野突然变得扭曲,一股无法抗拒的睡意侵袭而来。
在这之前,
我回想起身为另一个我的织,我想起他的心愿,并且将之遗忘。
——谢谢。我没办法杀了你。
……感觉有些可悲,只能透过杀害这种方式和他人建立关系的式,连将这句话传达给她想传达的对象也无法做到。
杀人考察/5
■
……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安心下来。
孤身一人太让人不安了。
我发现,必须要拥有和我一样的狂人同伴才行。
■
二月十一日,星期四。
一早就开始下雨,我来到了橙子的事务所。
我并非回到下作岗位上,而是为了要前住港口,有些事非得先和橙子小姐商量不可。
我讲完有关白纯学长的事之后,橙子一脸无趣似地弹了下手指。
「所长,你有什么看法呢?」
虽然我因为她摆出一副学长的事和她无关的态度,因此瞪视着她,不过她却摘下眼镜回瞪我。
「我没什么看法,既然起源觉醒是四年前发生的事,那就代表白纯里绪没得救了,他彻底变成另一种生物了吧?」
橙子一边说着,一边叼起了烟,单手托腮思忖着。
「不过他居然是起源觉醒者?荒耶那家伙,留下了无聊的临别赠礼,如果对平常人那么做,原有人格必定会彻底遭到摧毁,白纯里绪的双面性,可以说是当然的结果。」
「所长。那个,所谓的起源,指的事什么?虽然学长说是一种本能,可是我不认为那玩意能削弱人类的意志。」
我说完了之前一直抱持的疑问以后,橙子小姐点了点头,把烟夹在手指上。
「个人的深层意识不可能改变肉体本身,像苍崎橙子或黑桐干也,仅仅二十年所培养出来的意识,当然敌不过『肉体』这个更为坚固的自我。若掌管人格的是脑髓,那表现个人的就是肉体。虽然最近出现某些说法,认为人类只要有大脑就不需要肉体,但结果也只是在轻蔑自己的人格而已。不过我觉得这种事要怎样都无所谓啦。」
……我总觉得这番话好像离题了,而橙子小姐一阵思考之后,又提出了奇怪的问题。
「黑桐,你相信前世这种东西吗?」
「……前世,是那个自己出生前乃是动物这种东西吗?……该怎么说,我两边都不相信。虽然并不否定,但也不肯定。」
「真像黑桐会说的答案。不过,在这里先假设为有吧……以科学的观点,也有所谓转生的理论存在。所有分子都会流动吧?除了精神、灵魂、生命之类的观念以外,所有的物体都能转换为其他物体。
所谓的起源,便是追溯这种无秩序法则的方法。在魔术师里,甚至也有人试着让前世的自己附身而使用其拥有的能力。这是尝试让自己出生前的能力超越时代而继承下来。而起源则是指更上一层的东西。如果有前世的话,那之前应该就还有前世吧?前世不是人,再前世甚至连东西都不是,但存在之线还是会一直延续下去。你这个灵魂的原点,创造你这个存在的场所,确实存在。但是那个地方并没有什么生命之类的东西,有的只是某种开始之因,决定事物的某种方向性而己。
在一切起源的漩涡之中,某种方向性如同闪电般发生。『做……』的意义流动。适合那个流动的物质集结成形体,而那个东西有时会变成人类。
在开始之因所发生的事物方向性,是指根源漩涡混沌里所产生的『做……』、『非做……不可』之类冲动,也就是让所有有形物体存在的绝对命令。这种混沌冲动,据说是魔术的起源。
简单来说就是本能。例如有的人只对小孩感到兴奋。虽然一般认为原因是出在儿时的经验,不过儿时的经验并不能扭转成人的意识,那在出生前就已经决定好了,灵魂有所谓的起源这种模型,即使我们知道,也无法对抗其存在的方向性。」
橙子小姐就此打住不说,不过我总觉得最后的几句有种诡辩的感觉。
……但也有我能够接受的地方。
就算是我们不想做的行动,也无法违背欲望而不去做。
按照橙子小姐的说法,人类、植物、矿物,都具备这种方向性,且被束缚而生存着。
「这些通常无法察觉.不过也有人一出生就离起源很近。这种人和超能力者一样,能力越是优秀,就越容易遭到社会排挤。
顺带一提,追寻死亡的式,起源是虚无;想违背常理的鲜花,起源则是禁忌。式因为离祈愿太近而受到那股冲动吸引,不过,鲜花不就很普通了吗?因为起源毕竟只是原因,不至于能支配人。——只要不是因为某种因素而对那个东西产生自觉……」
橙子锐利的视线望了过来。
她想说的我也知道。
「……换句话说,一但有了自觉,自己的人格就会败给那种方向性?」
「没错,从存在的一开始就累积到现在的起源方向性,光是白纯里绪自身不到十七年的方向性,根本不可能有能力对抗,他也只能不停重复自己的冲动罢了。不过『吃』还真是一种特殊的方向性啊。我可以了解他为何被荒耶看上了。听清楚了,黑桐,如果拥有『吃』这种起源,白纯里绪的前世应该是捕食猎物的生物。起源觉醒者可以取得累积而来的前世,你别把白纯里绪当成一个人,反而要把他视为动物集合体比较好。如果白纯里绪的人格残留着那就罢了,不过,要是那个人格消失了,他真的会变成『动物群体』。」
变成那样其实也颇耐人寻味,橙子小姐说完之后露出讽刺的笑容。
虽然她一直是那么冷酷,不过这次我无法默默容忍。
「——变成这样也是那个魔卫师所造成的吧。如果学长自己一个人的话,就不会产生——」
「是这样吗?光靠施术者本人,无法施展出让起源觉醒的魔术。必须等到起源者有所自觉,才能够让他觉醒。起源觉醒这种秘术,只要施术者和受术者意见相左就无法施展。白纯里绪是透过自身的意志做出抉择。他透过自身的意志变成动物,透过自己的意志杀人。被剥夺走的生命无法偿还,等他恢复成白纯里绪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
虽然白纯里绪本人说他无法克制自己,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看你似乎想帮助白纯里绪,因此给你一个忠告。你听清楚了,起源觉醒者确实会失去自身的人格,不过不会分裂成两个。如果白纯里绪的意志残留下来,那么残留的意志便可克制自身的冲动。他的人格可不像双重人格那样自由转换。黑桐,他是透过自身的意志在吃人哦!因此,你把他当成自己所认识的白纯里绪,这样的想法愚蠢至极,白纯里绪只是在骗你,意图博取你的同情而已。」
橙子小姐好像在斥责对生命恶作剧的学生一样,目光非常严厉。
我原本以为她是几乎不会担心别人的人,不过,在这个时候,我对魔术师……橙子小姐的偏见,似乎减少了那么一点。
看着一脸无法接受的我,橙子意外地绷起了脸。
「……黑桐你不会惊讶吗?我说的是,白纯里绪并非因为输给冲动才会吃人哦!」
「咦……?不,我非常惊讶。」
我淡淡地答道,橙手感到无趣似地蹙起了眉头。
「结果橙子小姐还是无法帮白纯学长一把罗?」
「嗯,这是那个男人为了追求灵魂形态而抵达根源的终极技术。我的专门领域在肉体部分。至于灵魂我就无计可施了。」
「这样子啊……可是既然学长的人格还残留着。我应该还能替他做些什么吧?」
「最多只是让他安心吧?不过那种事毫无意义可言,白纯里绪的人格能留到现在,已经可以说是一种奇迹,一来,或许明天就会产生变化……二来,或许他早巳放弃人类的身分。」
……是吗?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说出了「救救我!」这一句话。就算从很久以前开始,他的人格就不再是白纯里绪,不过他想要获得救赎仍是真实的
「真是的,黑桐,你的想法真容易理解啊。罢了,我也不会阻挠你,不过对方可是杀人魔哦。那种玩意还是交给式就好,式不是为了解决四年前的案件而在追踪杀人魔吗?」
经她这么一说,我不禁低下了头。
……解决四年前的案件。听上去虽然如此,不过从她的态度来看,感觉不是那么单纯。我曾经眼睁睁地失过去式一次。我也了解,常时的式和昨夜电话里的式感觉很像。
情况和四年前相同,杀人魔现身了。式说自己也和杀人魔一样,而且似乎真的开始往那一方而倾斜。
……她到底为了什么而想杀人?
「橙子小姐,人类杀害人类的理由何在?」
我因为再也无法忍受,因而提出这样的问题。靠着椅背的橙子小姐说出了一个答案。
「向对方抱有的情感,超出自己的容许量的时候吧,自己能承受的感情量是一定的,有的人容量大,也有人容量很小,不论是情爱或者是憎恨,当那种感情超过自己所能容纳的量,那么超出的部分会转变为痛苦,如此一来,便不能忍受对方的存在。不能忍受的时候该怎么办呢?也只能使用某种方法消除掉。不论是忘记或者离开,总之,要使其远离自己的心。当那种方法达达极致就是杀人了,为了保护自己而丧失道德,取得虚伪的正当性。」
……对自己毫无办法的憎恨,目的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从那种情感当中保护自己才去杀人……?
也就是说,无法忍受的苦痛将转换为敌意吗?
「不过,不是也有人会杀害无辜者吗?」
「那不叫杀人,而是杀戮。只有在人类拿自己的尊严和过去比较,让其中一个消失时才叫杀人,并担负杀人这种意义与罪孽。杀戮就不一样了,虽说遭到杀害的一方是人,不过杀人的一方没有身为人类的尊严,也没有随之而来的意义和罪孽。比方说意外事故,不会有人因此担负罪孽吧?」
……杀人这件事,
也就是杀了自己。
「那杀人魔到底是什么呢?」
「不是正如字面上的意义吗?因为是杀人的魔鬼,因此就和天灾一样,受到牵扯只能自认倒霉。」
……式确实说过与这句话意义相同的话。
在十天之前,和式分离的夜里,她看到新闻之后,告诉我杀人魔并未杀人。
她说,
人一辈子只能杀一个人。
我说:
人一辈子只能背负一个人的死吧?
「我——回想起来了。」
没错,那两句话的意义一样——以前她告诉过我,那是她爷爷说的遗言。
式虽然一直很重视,而且也遵守了这个遗书,不过却又想抛诸脑后。
是我和杀人魔把她逼到那股境地。
我不清楚式对我抱有何种情感。
但那种感情让她痛苦,所以只能杀掉我来解决。
但是,知道杀人乏苦的式,却没有办法杀害任何人。
既然如此——不如变成不需担负任何苦痛与意义的「杀人魔」,她心里是这样想的。
然后,杀人魔在她附近出现,并且开始进行活动。
因为那个杀人魔想让杀人魔——两仪式变成他的同伴。
「——我先走了。」我从椅子上起身说道。
橙子小姐一脸不悦的模样。
「什么嘛,你这样就结束啦?外面还在下雨哦,多坐一会儿也无妨啊。」
「是的。可是我不走不行了。」
我行了一礼便迈开脚步。
背后传来随即这句道别的话语
「是吗。那么我留你下来,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黑桐,一路小心啊,有缘明天再见罗!」
/5
我做了一个让人怀念的梦。
「人一辈子只能杀一个人。」
真是、这样吗?
「是的。为了到最后让自己死去,所以我们只有杀一次人的权利。」
为了自己?
「没错。人一辈子只能承受一人份的人生价值,为了原谅无法走到尽头的人生,所以大家才会用尊重的态度看待死亡,因为生命等价,即使是自己的生命,也不是自己所拥有的东西。」
那么,爷爷呢?
「爷爷已经不行了,我杀了好多人,因为我承受了杀害他们的死亡,已经无法承受自身的死亡了。因此,爷爷的死,将会在没有任何人承受的情况下,前往虚无之处,那是非常寂寞的。」
只能杀一次吗?
「嗯,能杀人的次数只有一次,在那之后就不带任何意义了。仅仅只有一次的死相当重要。如果你杀害了他人而用掉自己的死,将永远没办法杀死自己,也无法作为一个人而死去。」
……爷爷你很痛苦吗?
「嗯,我已经走到尽头了。再见了,Siki。如果你能迎接一个平稳的死亡就好。」
……爷爷?
爷爷,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带着那么寂寞的表情死去呢?
喂!爷爷
…
响起了「啪」的一声。
跟外头的雨声不同,那是黏稠而让人厌恶的声奇。
我从梦中醒了过来,并睁开了双眼。
在野草相当茂盛的仓库里,我双手被铐着,被人丢到水泥地上。
……状况和刚才并没有什么不同。身体的无力感已经开始消失,而在我眼前有个与我相像的男子。
白纯——里绪。
我就这样保持倒在地上的姿势,确认着眼前的对手。
那个人带着难看的笑容俯视着我。
「已经清醒了吗?公主殿下还真是性急啊!」
白纯说完之后蹲了下来,他手上拿着一根针筒。
「药物对你来说似乎没什么用,我一开始就该用这个的。」
白纯拉住我的手,拿着针筒刺了下去。
因为药物而麻痹的我,甚至感觉不到疼痛。浑身使不上劲,双手也被铐住,只能瞪着那个男人看。
「你的眼神真是不错,两仪式应该就是要这样才行。我刚刚注射的只是肌肉松弛剂,还要请你在那里乖乖躺着。」
白纯里绪坐到水泥地上,以舔舐般的眼神端详着我的身体。
我看着窗外的雨。
「……这三年还真是漫长!要是你能理解我一直在等待的心情就好了。」
那家伙嘴里似乎咬着什么。
我对白纯毕绪很冷漠,对方虽然也很清楚,却兀自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从荒耶的说法听来,我似乎是失败品,他竟然说我相反过头了。我跟你为什么会完全相反呢?两仪呀!我们明明这么相似,你也知道自己不是存在于这世上的一股人吧?两个狂人,就得要彼此感情深厚才行。」
……我没有回答。
真的,我并不是在无视他,因为两仪式正想着另一个完全小同的人。
那个东西继续无聊地独自。
「……因为你发生了意外,所以我一直苦无机会登场,之前预定让那两个人破坏你的计划,所以我得老实一点,别碍手碍脚……充分地利用他人,等到没有用处的时候就舍弃,这一点很让人不爽吧?可是光是靠我自己没办法对付荒耶,因此,我只能照他说的做,离开你身边。所以你别再那么别扭了,你又不是忘了所有的事。
……不过,我很清楚,荒耶无法将两仪式逼入绝境,做得到的人,只有同为狂人的我而已……我知道这天一定会到来。」
那个东西靠近了我。
他像狗一样的趴下,舔着两仪式的脚。
响起了「啪」的一声。
黏稠的声音,潮湿的感觉。
带刺的舌头,一边舔一边往上游走——让人感觉想要发抖。
「——」
我发不出声音来。
回响在灰色仓库里的,只有那个粗重的喘息声。
我的身体明明无法动弹,感觉却变得更加敏锐。
宛如身处热带夜晚一样,我不停地出汗,像是被水淋过一样,令身溶进汗水里。
「——」
脚边的和服?摆被撕裂了。
那个叫做白纯里绪的生物吐着热气,继续埋头于舔舐的行为。
沾满唾液的舌头,缓缓从膝盖往上游走。
他很仔细地一直舔到大腿内侧,不断重复发出黏稠的声者。
那糖水般的液体,附着在肌肤上的感觉非常恶心。
「————」
……我只能忍着不发出声音。
于是那个吸附在我肌肤上的东西,用非常缓慢的动作,从脚爬到了腰部。他的舌头一点也没损害到和服下摆,单纯在布料上爬行着。
「咻噜」、「啪擦」。
黏稠的声响让人感到不院。
不断流出的唾液,从我的衣服外侧渗透到身上。
……被铐住的双手非常的痛。
野兽般的舌头仔细沿着我的胸部来到脖子。
他从脸颊一路舔到眼睛。
呼呼呼的喘息声,不断在我耳边回响着。
想到自己的身体满是唾液,闻到散发动物恶臭的呼吸,让我开始恶心作呕。
「——死狗。」
我如此骂道。
那生物开心地笑着,使劲咬住我的咽喉。
「啊——」
因药物变得敏锐的感觉,现在极为强烈。
像是脑髓被千刀万剐,我发出了尖锐的渗叫。
或许是白纯里绪因此感到满足,于是他移开了嘴巴。
我的脖子上留下野兽的齿印,沿着脖子流下的血,都有种淫靡的感觉。
「……还不行,还不到吃的时候。因为那会让你无法恢复原状。」
那个东西低声念着,然后站了起来。
「因为白纯里绪爱你,所以要慎重对待你……吃东西是我的起源,当那股冲动涌现时,我就见一个吃一个地吃下周围的人。但是,应该因此消失的白纯里绪竟然还存茌于此。我才不会输给冲动,因为有你这个同伴,所以我才会放过白纯单绪一马。」
白纯里绪像是在逃避自己的欲望一样离开了我身边。
「……但是!昨夜你竟然还没办法动手杀我。到头来,你还是连一个人都没有好好杀过。杀掉荒耶那种不是人的家伙也没用。你明明是远胜于我的杀人魔,为什么——连一次都没有杀过人!」
白纯里绪的气息依然紊乱,望向倒卧在地面上的我。
「这样让我很困扰啊……!我不能没有同伴,这样会让我无法安心下来,心里总是局促不安!明明……明明我只承认你是我的同伴,结果却遭到你的狠心背叛。再这样下去,白纯里绪不就会被起源吞噬吗?」
……这种误解真是愚蠢至极。
自称为是白纯里绪的那个物体,踩着静静的步伐在草丛中消失。
「……你等着,我立刻——除去束缚你的原因。」
只留下这样的一句话。我虽然知道那句话的意义,但就是无法思考那会带来怎么样的结果。
……这必定是因为药物的缘故。
我就在这种意识不清楚的状态之下,尽是想些没完没了又毫无意义的事情。
犹如被窗户玻璃弹开的雨滴数量,或是明天的自己会变得怎样……
话说回来,我到底为了什么会去找杀人魔?
最近发生了不少事,因而让我忘却了初衷。
我——确实是,
确实是因为想安心下来,因此才跑到城里去。
再次发生的杀人案件,加上四年前的模糊回忆。
……我担心自己可能又会杀了那个人。
「——原来如此啊,若是真有杀人魔存在,那么我就不是杀人魔了。」
我说完之后,发现自己泫然欲泣。
我好想回到过去。
真想过着清醒之后的这半年以来,和那个人度过的每日。
我想要证明自己也可以像凡人一样活下去,因此必须和杀人魔这个对手了断。然而,我却忘却了这个目的。
我一直潜伏在暗巷之中追踪杀人魔,也坦承自己内心有杀人冲动。
就在自己也弄不清楚的状态之下追踪白纯里绪,然后让自己陷入现在这种绑手绑脚的困者。
若是以前的我——若是三年前的我,就算杀人魔再现我也不会在意吧?
……我变得软弱了。
只能一个人躺着,厌恶自己沾满白纯里绪唾液的身体。
外头下着雨。
我觉得自己真是非常愚蠢又凄惨。
我实在无法原谅他,可恶、真让人不爽,如果让我变成这样的原因在这里的话,我真想抱怨个两句。
因为我并没有什么错。让我变成这样的责任,全部在那个人身上。
……没错,
全是那个人的错。
因为有那个人,我才会变成这样。
因为有那个人,所以我变得软弱。
如果没有那个人,就不会有这样的自己。
所以,
如果那个人不在了,我也会活不下去
「……我这个笨蛋。」
由于药物的效力,脑袋一直不是很清楚。
我的身体热到让人喘不过气,汗水如同眼泪般流着。
这种模样要是被人看到,我可是会羞耻而死。
……所以,不快点去不行。
我不能。直待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
这里不是我想待的地方。
……我得快点回去才行,回去自己的家,那个我该回去的地方。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脑海里所描绘出来的,并不是两仪家的宅邸,而是黑桐干也在里头等着的,那栋平凡无奇的公寓——
杀人考察/6
——最后。
我来到了那栋仓库。
从橙子的事务所离开之后,大概两小时的路程,就能抵达港口的无人仓库。
在去找橙子之前,我就已查出此处就是白纯学长的真m住所,也是他藏药的地方。
在雨中,我靠近那栋即使在仓库街里也算很大的建筑物。
仓库的正面的铁门关上了,看来是没办法从那里进入。这种尺寸比自己大上几倍的铁斗,用螺丝起了不可能撬得开,于是我试图绕到仓库另一边。
……仓库墙壁上装设了满满的玻璃窗,虽然可以从那边进去,可是玻璃窗距离地面有五公尺局,如果没有梯子,连碰都碰不到。
仓库实际上比看上去还大,像是学校的体育馆一样。
所以我想一定有后门之类的地方。我边走边找,很快就找到一扇门。
在铅色的墙上有、个状似普通房门的人口。
于是我一声不响地靠近并转开门把。
门没有上锁,我就这样溜了进去。
……那里是个像杂物间般的狭窄牢间。
在眼前有另一扇通往仓库内的门。
常我走向那扇门的同时,响起了「铿」的一声。
「——好痛。」
我抱住头。
在察觉自己被人从后面敲了一记之前,我的身体就倒在地面上。
…
某种物体咕噜一声从喉咙滑下。
等到原本一片漆黑的视野稍微变得清晰之后,我从地面上抬起了头。
……我人还在原地,时间应该只过了几分钟吧?
不过我却感觉很冷,身体不断发颤。
我打算站起身子,一只手却感到疼痛。
我左手手肘往诡异的方向扭曲。非但如此,两腿的膝盖内侧也遭到刀刃割伤。
……那个位置是以前受过重伤的部位,现在连跑步都感到痛。现在那个部位被割伤,如果打算站起来,应该会出现让我感到几欲昏炫的剧痛。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平躺,倒是不会感到疼痛。伤口堵住了,血也没有流出来。再加上那只形状扭曲的手,骨头部分也不会痛,现在感觉似乎撑得下去。
要说异常,就只有身体那股膨胀的感觉了。
……刚刚吞下去的是药吧?
没错,那应该像是止痛药之类的东西,不过能够一吞下就马上生效不痛的,我倒是没听过。
这种非常具有效果、又犹如魔术般的药物。
我观察起房间的状况,发现某个人就在墙边。
那个人蹲坐在一堆瓦砾上。
「不好意思,因为我个人没有捆绑男人的嗜好,所以只好使用这种方法了。」
他说完之后走到我的身边。
我的脑袋因为药物而一片空白,感觉身体发烫,连眼前的景象都是一片白茫茫。
俏即使如此,我还是清楚知道他到底是谁。
「白纯——学长。」
「黑桐,你还不受教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你不要再来找我吗?你就是因为这么不听话才会落得这种下场……不过,我也有点开心,因为这让我知道,你果然站在我白纯里绪这边……哎呀,对了。把你让给两仪真是太可惜了。为什么我没有发现呢,要是让你变成我的同伴就好了。」
学长说话的口吻和以前的他不一样。
学长以犹如他人的口吻,态度高傲地说。
……不过,就我个人听起来,觉得那只是在演戏罢了。
「……你是没办法制造伙伴的。」
在我开口说话的刹那,剧烈的疼痛感让我吐不出半句话。
虽然感觉不痛,不过我的身体的问题却很严重。我忍着每开一次口就要脑袋像要烧掉的疼痛,继续说下去:
「因为学长制造的药从来也没成功过不是吗?」仓库内的气氛为之冻结。
白纯里绪咬紧牙根瞪着我看。
「……我真没想到。黑桐,没想到可以了解到这种程度。一切正如你所说的,我并非为了取悦那些笨蛋才送他们药的。你说的没错,在我一时冲动吃了人以后,那玩意可以让他们闭上嘴巴。对那些笨蛋而言,我是免费送他们药的大好人啊。基本上不论我怎么做,他们都不会多嘴,不过这也只是其次。」
他耸了耸肩,闭上了嘴。
若是他不再继续说下去,那么只有由我主动来说。
「……你卖的并不是药。」
白纯里绪沉着脸叹了口气。
「嗯,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想要找到和我一样的家伙,但那种家伙却只有两仪而已。那么,我就只能采取人工的方式制造了吧?这间仓库的大麻,是我从荒耶那里拿到手的,这种大麻和其他的大麻有些不同,既没有成瘾性,也不会产生耐受性,但是那是人体无法分解的毒啊!只要用上几十次之后,理性就会完全遭到破坏,是一种究极的兴奋剂。」
「……过到那种用了几十次的对象,你就会给他血晶片吧?」
「应该说是看上去有希望的对象,血晶片是我用自己的血特别制造出来的,起源觉醒者会受到起源束缚。这种人的血不是普通的血了,结论虽不中亦不远矣。有的人只会感觉像一般的药物,也有人承受不了因此死亡。真可惜,如果能承受得住,一定就会变成我的同类。结果害我还得处理一点也不想吃的尸体。」
「……你明明说过不是因为想杀人才杀的。」
我用着好似要烧焦的喉咙说出很愚蠢的话。
白纯里绪的脸暗了下来,仿佛在说:「你怎么这么说?」
「因药物而死并不是我的错,想要药的人是他们,受不了而死的责任在他们身上,我是感到同情啦,因为他们如果像我一样特别,那就不会死了。」
我的头感到一阵晕眩。刚刚吞下的药,似乎让我的意识变得很零碎。
「不过都持续了两年,却连一个成功的家伙也没有,于是我想放弃了。就在此时,两仪清醒过来了,你应该很高兴吧?我也很高兴。没错,我们是同伴?在这种意义上,白纯里绪和黑桐干也是同伴,原因在于——」
白纯里绪嘿嘿冷笑。我只能一直看着他。
「没错,三年前让她毁掉的人就是我和你。你破坏了式的内在,我则是破坏了她的周围。」
……果然是这么回事。
我和白纯里绪两人,只要缺少其中一个,式就不会变成那个模样……正如他所说的,在这层意义上,我和他可说合作无间。
「黑桐,事情很简单的。两仪喜欢在半夜行动的性格,实在是很好利用,我只要尾随在她身后,在她即将要去的地方杀人就可以了!一开始还曾经被别人看见,不过几次下来之后我就很熟练了。那天和你吃完饭分开之后,我不是完美地先赶到两仪家的宅邸去吗?那是我故意要让你看到才特意准备的。」
我无法听清楚白纯里绪的话,呼吸不顺畅,感觉像是心脏着火一般。
……我不知道、呼吸竟然也能这么困难。
「……星期一连绩杀了四个人的人,也是你吧?」
不过,我居然在说话。
他点了点头。
「真是受不了,我好不容易安排他们袭击两仪,她却只让那些家伙无法动弹,没能跨越最后那一道界线,还让我必须负责善后。不过,看起来那件事多少也发挥了效果。」
白纯里绪回到了墙边。
「时间也差不多了。干也,不好意思让你受苦了。没关系的,如果是你的话,很快就可以解脱了。」
他拿起瓦砾上的东西……那是一柄小刀以及棒状物……那把小刀,是式的。
「……你难道把式给……」
「不。我对她什么也没做,因为我知道我需要的是你。她的事现在已经无所谓了。虽然我现在让她在隔壁的仓库沉睡,但明天就会让她回去。」
他用一只手俐落地拿着那两个东西,再度来到我房旁。
「那么就开始吧。放心,没什么好担忧的。因为至今失败的理由,在于只给药物而已。荒耶也说过,要让起源觉醒得要双方同意才能达成……没错,所以这次会成功。只要你想的话就能得到一切,绝对不会失败。干也,你可以变得很特别哦。」
……白纯里绪有点钻牛角尖地说着。
我只是摇了摇头。
「自己明明会因此消失也要变得特别……?你不是讨厌这种事吗?」
「傻瓜,你竟然相信那种话,当然不可能会讨厌的吧?因为起源觉醒的缘故,我变得很特别。不但力量变强,也能办到普通人办不到的事。
我不会输给任何人,也不会让别人说我软弱。
我能做想做的事,照自己的意思活下去。
这些快乐的事——是四年前的白纯里绪做不到的。」
想要变得特别、想要比别人优秀,这就是他的愿望。
但这应该是每个人都有的愿望吧?若说这个人有罪,绝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
「当然,我并没有消失,我仍然是白纯里绪。干也,冲动是可以抑制的,根本没什么好怕。我只是因为想吃才去吃而已。不是因为起源的意志,是因为我自己的意志而希望去吃人。」
『……白纯里绪只不过为了引发你的同情而在骗你罢了。』
橙子小姐曾经这么说过。
真是这样子吗——
「……什么?你不觉得惊讶吗?我倒是很想看看你诧异的表情呢。真是怪了,干也,你为什么不不觉得惊讶呢?」
白纯里绪感到不可思议般地问道。
因为这种事——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耶?」
感到诧异的人是他。
是的,这种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自从读了那本日记之后,我就完全理解了。
不管是这个人早就放弃身为一个人类,或是白纯里绪已经不在的事实。
但即使如此,因为「请你救救我」这句话,是四年前的白纯里绪遗留下来的,因此即使只有我一个人也好,我也要去拯救他。
「……你犯下杀人的罪行,为了逃离那罪行而舍弃自己。以前爱着两仪式的白纯里绪,现在只为了让自己正常化而追求式。其中并不存在任何爱情,你——」
「吵死了!」
白纯里绪放声人吼,猛力踹起我的身体。
还好我的痛觉早已麻痹,没有任何感觉。
「我的事没什么好提的,现在可是在说你的事。」
白纯里绪不悦地说完之后,挥舞手上的小刀。他用式的小刀,把棒状物切下小指般大小的一块,然后塞进自己的嘴里。
「虽然连续服用对身体不好,不过也没办法,因为你实在太倔强了。
他粗暴地抓住我的头发,把我的脸抬了起来。
白纯里绪就这样把嘴唇贴在我嘴上。
我崩来抵扰的舌头被推开,他把嘴里咀嚼的束西送到到我的嘴里,硬是要我吞下去。
……我没办法抵抗,只能乖乖吞下。
「这样就万事俱备了。」
移开了嘴后,白纯里绪一脸平稳地说着。
「这次你服下的药,药效高达十倍,你的身体应该会受不了吧?但你要在那之前吞下这个。干也,你得用自己的意志,舍弃掉目前为止的自己。」
他拿出红色的纸片。
……我的视野模糊一片,看不清楚见眼前的景象。
「你在干么。这是可以让你变得特别的东西哟!让你可以从那种到处可见的普通生活里解放出来!明明可以那么快乐,为什么你不肯听我的话。吞下它!干也。如果不是你,我才不给呢!」
他拉起我没断掉的那只手,硬是将血晶片塞到我手中。
白纯里绪看见黑桐干也没有反应,情绪非常焦躁,
「你给我粹下去,干也,刚才你吞下的药物的药效,你的身体怎样都承受不了。你听清楚了,不吞下去可是会死喔!很普通的死和很特别的活,哪一种比较棒应该连想都不用想吧!」
的确连想都不必想。
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他的声音彷佛勉强挤出般细微。
明明不理他也行,然而我却回答了他。
「因为感觉好像不太有趣。」
白纯里绪脸上的表情冻结了。
空气仿佛「啪嚓」一声出现裂痕。
……我真是自己找死啊。
「……嗯,因为从学长你的经验来看,感觉好像不怎么有趣。而且我比较想保持学长说的普通状态,我不想成为特别的存在。」
白纯里绪看着我的双眼里已经失去了人性……这个人因为刚刚那句话,已经把我当成了敌人。
「……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清楚了,你不吞下去可是会死喔!你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当时的白纯里绪也一样!明明每个人都——都想变得特别,都想比别人优秀,但你却……!」
他激动地直说不能相信。然后,他露出微笑凝视着我。
那个笑容不知道是因为恐怖,或者因为极度不悦造成的。
「为什么?我真是无法置信,黑桐,你为什么会这么说?我知道你不是逞强才这么说,也没有输给任何人的感觉。你是——真的这么希望、但是,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死。你在耍什么帅啊!可恶,你根本就不正常。你不是普通人,怎么想都觉得你不正常!」
「——不正常的是你吧,学长。」像是被胃部涌上的恶心感催促一样,我说出这句话。
……若是我更懂得察言观色,或许还可以活得久一点。
「你现在已经活得不正常了。杀人的你,不敢正视自身的罪孽,一直在逃避。你用自己发疯了的藉口对自己催眠。既然已经发疯了,那么杀人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你说不正常的人自然会做出不正常的事,其实你只是自己骗自己……!
……不过,这和因为觉得不爽就打人的理由一样,完全没有正当性可言。你却为了正当化装疯,直到现在还一直在逃避。」
……没错。自从第一次下手杀人,受到荒耶宗莲诱惑开始,白纯里绪就消失了。
他用化为狂人自己方能存在的理论,把自己武装起来,并且紧迫着同为杀人魔的两仪式。因为如果有和自己相同的杀人魔存在,自己的行为就能够正当化,可以因为拥有一样不正常的伙伴而感到心安。
「……吵……死了。」白纯里绪眯细着眼看着我。
不过,我如果不把话说完,那么就失去了来到这里的意义。
「……从出生起,就没来理地喜爱好杀人的式,还有为了保护自己,自认喜爱杀人的白纯里绪信一一
……天然产品与人工物品。
……与生俱来的东西和后天捏造的东西。
我很清楚,如果我不说的话,学长是不会了解差异何在。
「以杀人魔这种名称来称呼你不对,你并未背负式所背负的痛苦。因为你没有那种想舍弃却无法舍弃的情感。」
「……黑桐,你很烦啊!」
「所以你和式绝对不一样的,根本就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杀了人之后还不承认是自己的罪孽,只会一味地逃避,你不过是个连杀人犯,或者杀人魔都算不上的逃避者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啊,学长。」
即使如此,就因为你说想要有人救你。
所以我才想将误认只剩下疯狂这个选项能选的你,拉回到这边的世界来。
「……我说你很烦啊!」
那是充满怨怼,如同诅咒般的愤怒之声。
我没办法阻止,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举起小刀的动作。
◇
他举起小刀。
充满情绪性地用无法停下的力道,往黑桐干也的头部一刀砍下。
从额头左边俐落切下的小刀,把黑桐干也与世界彻底分开了。
/6
干也「咚」的一声往地面倒落而下。
他伏在地面上不动,头部不停地流血,濡湿了水泥地。
我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小刀,浑身动弹不得。
我对干也的尸体感到害怕,甚至连接近他都办不到。
因为,干也已经死了。
「对不起,我原本没打算这么做。」
即使我这么说了,回应我的也只有雨声。
我哭了出来。
在很久以前,当白纯里绪还是学生时所留下的感情,现在正在不断地变淡。
像是那个时候。
在白纯里绪要退学的时候,每个人都认为我做了一件蠢事。他们笑我高中辍学还可以有什么打算?但,只有黑桐干也不一样,他衷心地要我好好加油。
我不可能会忘却的,当时的喜悦,直到现在还停留在白纯里绪心里。
然而,我却杀了那个给了我喜悦的人。
我因为一时激动杀了他……我明知道人类会很因为小事就死,但是令人令人绝望的是,白纯里绪没有躲过那种事的运气。明明在第一次杀人就已经知道了……!
不过,错不在我。
「……黑桐,你为什么要反抗我。你不是任何时候站在我这边吗?你不是一直都很了解我吗?
所以——明明只有你不可以反抗我,你却……!」
没错,即使世界上每个人都不认同。
只要你愿意认同,一切就无所谓了。
明明只要有你在,无论变得如何都无所谓……!
……里绪接受了黑桐所说的话。
——白纯里绪并不是爱上了两仪式。
紧迫着两仪式的是身为杀人魔的我,如果她成为和我同样的存在,那么她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所谓特别的存在,是因为只有一个人,所以才叫特别,因此我早就下了决定,当她恢复成杀人魔之后,我就立刻让她死。
可是,在失去之后,我这才发现。
我所需要的同伴,对我来说必要的是他。白纯里绪这种存在之所以还能留存下来,应该是因为黑桐干也的关系。
我——只有在黑桐干也面前,才能恢复成白纯里绪。
但是现存,连那个人都不在了。
我就像是失去了另外一半的身体。
随着以前占据我一半世界的人物一同消失了。
对不起,黑桐。你所信任的我,看起来要在这里消失了。
「——还剩下另外一半。」
因此没问题,我可以活下去。
白纯里绪和两仪式,只要她能恢复成杀人魔,我就可以继续安心地存在了。
……嗯,没错。
我才不需要黑桐干也,从一开始,我不就是想这样吗?为了让自己消失在内部的「冲动」,想要因为同为杀人魔的她存在,让自己感到安心。
我从房里离开。回到仓库之后,又开始往大麻园而去。
式——我以前强烈眷恋的女孩。
她比任何事物都更特别,是渴望鲜血的杀人魔。
她即将成为我的人。
我不由得笑了出来。脑海里浮现她沾满汗水和唾液的模样,这种快感让人受不了。
我想——早点动手。
只要开口说杀了黑桐,她必定会变回原来的模样。
真正的杀人魔会攻击我。
那是非常诱人的光景,再加上她身上的药效未退,如果可以从手指开始吃起,吃掉那站也站不起来的杀人魔——有谁创造出比这更美好的光景?
没错,没有人做得到,唯有我才有能力做到。
我的舌头不断蠢动,看来它也想尽情吸吮她的汗水,快些尝她肌肉的滋味。
「——可是……汗水?」
我在大麻园里停了脚步。
汗水?汗水怎么了吗?
的确,注射药物时会流汗。
然而——她的出汗量异常,而且她注射的不过是一般的肌肉松弛剂,不应该会流汗才是。
汗水量很大,异常发汗的情况,就像是要排出体内的毒素一样。
「——骗人的吧!」
我立刻奔跑起来,连忙赶往两仪式倒卧的区域。我拨开草丛拚命奔驰。不到十秒钟时间,我就抵达了目的地,也见到预料之中的情景。
「…………」
我感动得说不出话。
因为,在仓库附近唯一没种大麻的水泥地广场上。
理应无法站立的两仪式,露出恶魔般的眼神,幽然地伫立在那里……
/7
◇
两仪式的样子,美丽到让人觉得凄绝。
白纯里绪连呼吸都忘了,看得入神。
束缚她的手铐已经失去了效用……不过不是解开,而是她弄断了。
手铐像是大型装饰品般挂在式的右手腕上,而手铐上一点伤痕也没有。
有伤的只有她的左手。
式——为了解开手铐,用自己的嘴咬断左手大拇指以及根部周围的肉。
◇
「——哈、哈哈、哈!」
白纯里绪笑了。
「——你真是最棒的。」
……就连他的笺声,我也觉得刺耳。
「——最完美的杀人魔。」
他喉咙抖动着,看来正在演戏。
而我也已经听够这只死狗的声音了。
……我可没有时间,在这里做这种事。
「那么——开始吧,两仪。只有你能让我待在这个世界里。」
那个东西像被捕蚊灯吸引的蚊子,往我这边走了过来。
但我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去找别人吧,我可不干。」
我勉强开了口。
那个东西无法了解我所说的意思,停下来眨着眼。
「……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率理你。」
没错,我并不需要杀人魔之类的称号。
那种东西就留给这家伙吧,因为我知道,我早已获得我所需要的东西。
我胸口的大洞——空洞的洞穴被填补了起来。
虽然我的杀人冲动永远不会消失。不过我一定能忍受下去。
织杀人的理由,和式杀人的理由并不相同,我不是早在夏天那个事件发生的时候,就已经很清楚这一点了吗?
我是为了获得活着的真实感,才会赌上性命。
不过现在那个理由已经淡去了,即使不睹命去体会活着的实感,我也渐渐感到满足。
因为现在的我,不是以前的式了。
我只要回到那里,并不断和两仪式战斗就好。
虽然输了就到那儿为止,但也不能因此逃避到杀人魔这种过于方便的东西里。
为了填补我胸口空洞的他,
以及还有为了我的幸福而消失的——另一个织。
「你骗人的吧,两仪?」
「再见,杀人魔。」
我随即迈开了脚步。
带着因药物而麻痹的身体,还有咬断的左手,我就像与陌生人擦肩而过一般,从白纯里绪身边走了过去。
那个东西则站在原地,呼吸越来越激烈地盯着我的背影。
「——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他说的话,消失在雨声捏。
我只是听着雨声。
「……我绝不原谅你,你竟然舍弃了因为你杀人、因为你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我?如果是这样,白纯里绪就再也不存在了。现在只有你是挽留白纯里绪的存在而已!」
我强撑无力的腿行走。头也不回地,打算离开这个草图。
只到我听见下一句话为止。
「……是吗,你想回干也那里去吗?两仪。」
他低声、带着笑声说道。
我的双脚,停了下来。
「那你没必要出去了,因为那家伙就在这里。」
我猛然吐出一口气。
眼前的景色开始摇晃,感觉像是要倒下一般。
我什么也无法思考了。
……但是,为什么。
只有那句台词,我能完全理解呢……?
「你——」
我发不出声音来。
原本决定不再回头,我却回过头去。
明明已经——打算不再杀人而生活下去的。
「这都是你的错,两仪。都是因为你一直拖拖拉拉,我只好代替你去做了。」
我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耳朵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没错,这是你的小刀吧?虽然弄脏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还你吧!」
「铿锵」一声,我的小刀掉落在地上。
银白色的锐利刃身,被红色的鲜血给弄脏了。
我的小刀上沾了某个人的血液。
我很清楚那是谁的血……那个人血的气味,我不可能会认错,因为让我一直无法忘郁。
「……啊,你这家伙,死了吗?」
我说完之后,往前踏出步伐。
因为我必须捡起那把掉落在水泥地上的小刀。
「对,是我杀的,是我为了要让你自由……!黑桐那家伙,到最后还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罗嗦个不停。说什么我跟你是相反的!很可笑吧?我们明明是这么相似的两个人……!」
……雨声,听起来真吵。
我走到小刀的位置,蹲到水泥地上。
沾在刀刃上的血迹还很新……这把凶器染血,时间上来说应该是几分钟前的事吧?
啊。
在这么接近的地方,这么接近的时间里。
我失去了那个家伙。
「……笨蛋,我不是要你老实待在橙子那里吗?你连死法部如此脱线,还真像你的风格啊。」
「如果你杀了学长,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式。」
一直用这句话束缚我的男人,现在被他所保护的动物杀死了。
……到底为什么。
他明明是我的东西。
明明能杀他的,只有我而已。
「——」
我拿起小刀。用两手握着它站了起来。低着头,
只是将小刀抱在胸前站着。
我维持脸朝下的姿势,开口说道。
「——好啊,动手吧。」
我低着头,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抬头也没用。
因为我从刚才开始——就没再看过那只野兽一眼了。
「——你说绝不原谅我。白纯,在这点上我们的确是很像。」
野兽跑了过来。
我还是低着头,不去理会它。
赌命之类的行动,待会再说。
现在我还想——多多感受一下。趁刀上还残留他的温暖。
◇
白纯里绪的躯体一跃而起。
面对呈一直线袭击来的敌人,她依然一动也不动。
只听到「唰」的一声,动物利爪削下她臂上的肉。
即使流着鲜血,即使敌人飞身掠过,式仍然低着头。
她的双手温柔地拿着小刀。
像是对待无可取代的宝物般呵护、慎重。
熟悉的温暖越来越少。
就像是自己的体温,或触碰时的肌肤温度。
这样的我,多多少少也是有心存在的,而且我也相信那个人的心。
鲜血淌落、受到伤害、身体逐渐冰冷。
不过,却会不感到疼痛。
因为我很清楚,还有更让人难以承受的疼痛。
……我们淋着冰冷的雨,一次又一次地相互追逐。
对,只有冻结的吐息带有温度。
彼此都像是快窒息似的。
「刷」的一声,肉又被削下了一块。
敌人感觉像在享受狩猎的快感,玩弄动也不动的我。
他用肉眼看不清楚的速度奔跑,每擦身一次就带走一块肉。
……外头的雨仍旧没停。
虽然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对我却是让人兴奋的事物。
——在雨天。
如同白雾般来临的放学时间,听你吹着口哨。
第三次,腿受了伤。
「啪」的一声,沾湿了水泥地面。
深掘至骨头的爪子在脚上和地面涂上了鲜血,连站着都让人感到痛苦。
……没错。连只是站着,都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我想,有时还是会以笑脸相对。
因为织喜欢你。
——在黄昏。
在充满燃烧色彩的教室里,我跟你聊着天。
敌人的能力,不是以前的它所能比拟的,不管速度或准确,都超越了真正的野兽。
相对的,我已经成为一个空壳。我的心冻结着,身体在不久后也会无法动弹了吧,
但是,这事实却让我无药可救地觉得快乐。
因为手还能动,在它下次靠近,我要确实解决它。
——只要有你在,只有你微笑,那就是幸福。
它第四次冲了过来。
敌人的目标是右手。
我虽然知道,但却动也不动。
……因为我不能杀人。
——只要有你在,光是并肩而行我都觉得高兴。
血流得太多,我的意识有点模糊。
身体很快就要倒下了吧?
但是,我却还遵守着那个人的话。
……不可以杀白纯里绪。
就算死了,他的话也还在我心中活着。
……因为我想一直守护那种温暖。
——只是短短的时间。
因为林缝间的阳光似乎很暖和而停下脚步。
不过,我很高兴。
你把我当作普通人一般对待。
我很高兴你认真告诉我:「不可以杀人。」
虽然我没有说出来。
但就我来看,我觉得你美丽的像奇迹一样。
——你笑着说,总有一天我们能站在同样的地方。
第五次的爪子接近了。
那肯定是我的死期了。
敌人应该会攻击我的脖子吧。
想解决掉就算不管也会因出血而死的我,只要攻击颈动脉就足够了。
——我一直希望,有某人能这样跟我说。
……死亡逐渐逼近。
回想的尽是以前发生过的快乐的事,脸上的表情不禁得意起来。
先前过往的一年,以及这段仅有半年的斗子。
时间飞逝的速度,想抓都抓不住。不过我很感激美好得犹如谎言般的幸福。
接下来也不会更好的无聊高中生活。
过着没有争吵,平和的每一天。
——那真的是,
犹如梦境股的日子。
谢谢你。但是,对不起。
……我抬起了头,眼睁睁地看着那家伙的死亡。
我明白会消失,
那个你相信的我,以及你所喜爱的我。
即使知道会消失,我依然要杀了它。
即使因而让从以前到现在的自己完全消失,也一定不会有人陪在我身边。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原谅这个杀死你的家伙——
——她看着朝自己逼近的敌人。
如此一来,事情就简单了。
犹如飞离水面的白鸟。
走到结局,仅是瞬间的事。
◇
结局来的速度非常之快。
白纯里绪那只伸向她颈项的手,眨眼之间被她切断了。
她顺势砍断敌人的双脚,将小刀插入白纯里绪如气球般飘浮着的身躯,无情地将她摔落至地面。
那把小刀如墓碑般贯穿她的心脏。
他「哇!」呼出一口气,一切就此结束。
白纯里绪脸上留下诧异的神情。
白纯里绪尚未察觉自己迅如雷电般的速度杀死,生命活动就此终止。
◇
小刀如墓碑般插在白纯里绪胸前。
用双手握住小刀的她,一直保持跪姿不动。
阳光从窗户斜斜照了进来。
被灰色亮光映照的模样,有如替死者送别的神父般,不带有任何的色彩。
白纯里绪的尸体没有流血。
四散在仓库里的鲜艳红色,都是从她身体流出来的。
……不,如果是两仪式的话,她可以让几分钟的性命延长许多倍,并借由接受治疗而完全恢复。
但她却不想那么做。她放开小刀,往后倒了下去。
双唇「哈」地叹出了一口气。
只要她把呼吸的间隔更加延长,并切断伤口附近的神经,用这种方式让身体休息的话,就能恢复到足以去求援的体力。
「……不过,还是算了。」
说完,式仰望着天空。
从窗户里看出去的景色,总是在下雨。
在冬天这季节,总是在这种天空下,弄脏了自己的双手。
……这副模样没办法回家。
全身脏兮兮的回家,也只会被骂而已。
「即使如此,还是会等着我。」
……明明会一起散步。
……明明会握着我肮脏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明明有那些像是梦境般的每一天。
「真的,好像骗人的一样。」
呼吸停止了。
意识有如蜡烛的火焰般摇摆不定。
即将消失的生命,彷佛海市蜃楼般美丽至极。
她调整呼吸。
不是为了要活下去,而是为了安眠。
那双看着天空的眼眸流着眼泪。
……我曾经下过决心。
如果我要哭泣,就得在那个人死的时候才能哭。
我轻闭眼眸,让呼吸越来越平稳。
心里不太后悔,只是静静思忖着。
……如果我没有了干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了。
就像是野兽了解火的温暖之后,再也无法回去一样,我已无法回到以前那个空洞的自己了。
杀人考察/7
……世界,遭到断绝了。
最初我只能这么认为。
咕哇一声,我的喉咙吐出了胃里的东西。
用冲击来拉回失去理性的意志,是身体想要求生存的机能。
我以单手的力量,好不容易撑起了上半身,双腿还不太能使力,我爬到墙边,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视觉终于恢复了,但能看到的只有轮廓,世界白茫茫一片,一切都显得瞹昧不清。
「……好痛。」
虽然我不知道是哪里在痛,反正就是很痛。
我摸了摸左眼。
……出血只剩一点了,或许是白纯里绪逼我吃的药也特别具有促进新陈代谢的功效吧?现在绝大部分的伤口都凝结了,至少不会因为出血过多死掉了。
但伤口本身并没有治好……这也是当然的,被一把小刀从头颅砍到脸颊,整个左眼都被切断了。
找还活着已经非常幸运,而且右眼并未因为左眼的伤而连带失去功能,这一点也很幸运。如果我还希望自己左眼没事,那应该会遭到天谴吧?
我好不容易倚着墙壁走到仓库去。
……仓库长满了草,我完全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疼痛与出血,再加上药效,我只能想着一件事。
「——式。」
我迈开了脚下的步伐。
仓库的空间很宽广,草丛也很挡路,让我找不到。
我每踏出一步,就会因疼痛而让意识模糊。
我失去意识,不过很快又恢复,然后再踏出一步。
拚命地重复这个动作,但是,我到底在干什么呢?
拖曳着沾满鲜血的躯体,连自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
我突然跪了下去,倒落在地面上。地而是种着草皮的泥土,因此伤口没裂得很严重。
既然膝盖挂了,那我就用爬的。
但仓库的空间实在太宽阔了,让我遍寻不着。
左眼发烫,右眼也看不见,我一点也没办法。
……稍稍休息一下吧?毕竟也不能保证式一定会在这里,也不能保证我不是在自寻死路。
脑袋明明这么冷静地思考,可是我却没有停下来。
「为什么呢?」
……当然是想见到式。
但如果找到了式,可是她已经解决了白纯里绪,那我该怎么办呢?
如果你杀了学长,我不会原谅你的,式。我确实这么说过。
……没错,我不会原谅的。
唯有杀人这件事我不准你做。
即使不是式的某个人杀了某个人,我也觉得无所谓。我只是单纯地不希望式杀人。
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我想要一直喜欢你。
因为我希望你能获得幸福。
我不希望你再受到伤害。
……人性真是不得了啊。
即使对方是式,我还是恨犯下杀人罪孽的人。
我相信式,这还真是一句很好用的话。
我只是单纯想相信罢了。如果有人害她杀了人,我就会无法原谅式了。
「……如果你杀了学长,我就不原谅你。」
我像在梦呓般地说着话,继续往前方行进。
我拨开了草丛,到达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水泥锈成的地板,那个广场照进了一整片的阳光。式在那里。
她旁边倒着白纯里绪的身体。
倒在地上的两个人,看来不像还活着。
「……」
你杀了学长吗?式。
心里充满了懊悔,但那不是相同的东西。
我——现在看得见式,其他什么也看不到。
我缓缓爬到式的身边。
……她脸上的表情很祥和。她身上到处是伤痕、沾满了鲜血。
苍白的脸色感受不到体温,不过,她还有呼吸。
——啊,她还活着。
我安下了心,向白纯里绪道歉。
他真的死了,我想,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最后都是式杀了她。这种结果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结局。
因为被害者是你,我认为只有你才有权力悲伤。
即使如此,我依然很高兴式还活着。学长,我不觉得你很可怜,相反的,我有点恨你。
因为如此一来,式就——
这时候,白皙的手指触碰着我。
纤细的手指轻抚我的脸颊。
如轻轻掠过般抚摸着我,那是她的手指。
「黑桐,你在哭吗?」
式以虚弱的眼神如此说道。
她带着「你这笨蛋」的意识,摸着失去一只眼睛的黑桐干也。
我所流的血,在她看来说不定像是泪水。
式无法拾起身体。而我连抱住她都做不到。
在雨中。冰冷的吐气带着温热。
我们彼此看着对方即将要停止的微弱呼吸。
「我杀了白纯里绪。」式说道。
「嗯,我知道。」我点了点头。
式瞥了白纯里绪的尸体一眼,一脸茫然地仰望天际。
「这下子我失去很多东西了。」
她的声音带育空虚和悲伤。
她所失去的东西。
像是重要的回忆、以前的自己,或许还也括我在内。
最重要的是——如此一来,式就无法杀害她自己了。
她无法去担负那个罪孽。
如同她爷爷所说的一样。遵守那句教诲的她,得和爷爷一样,孤零零地迎向死亡。
往寂寞、空虚的死人行列而去。
「没关系啦,我不是曾经说过,我要替你担负罪孽吗?」
赤红色的鲜血,滴落到式的脸颊上。
左眼汩汩流出的鲜血,看上去的确像是泪水。
……就在夏季结束之际,我对第一次露出笑容的你发誓。
我要替你担负罪孽。因此——
——我会杀你。
到你死之前,直到你死去那一刻,我都绝不会让你孤零零的。
「……我可是杀了人喔。」
式茫然似乎不带感情地低吟。
像是责备失去一切的自己,有如要哭出来的小孩一样。
她知道。
那是永远不会消失的罪孽,无论怎样道歉都不被原谅的悲哀。
……因为连我也不能原谅这件事。
不论是谁我都无法原谅。
「……我不是说过不可以杀人吗?但是你却笨到不遵守我的话,这次我真的生气了,我如果生气了,就算你哭也没用的。」
「……什么嘛,就算我哭也不肯原谅我啊。」
「是啊,绝对不会被你敷衍过去的。」
我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如果我这样做能让式感到安心,要我怎么胡扯都行。
式轻轻地……真的轻轻地露出微笑后,静静地闭上眼眸。
她的表情像是睡着般地安稳。
……红色的鲜血沿着她的脸颊流下。
我用已经失去知觉的手,抱起全身是伤的她。
如果没人可以原谅这道创伤,连你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话,至少我可以待在你身边。
我用尽力气,拿出仿佛会让我们两人都死去的力量紧抱着她。
在意识消失前,我说出了最后的誓言。
「式,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放开)你。」
话语在落下的雨声之中消失。
的确,留下来的,只有像是相互紧拥般的指尖。
/8
…
即使二月结束了,街上依然残留着冬天的气息。
温度非常低,新闻甚至报导明天出现四年以来的初雪。
三月份刚开始,冬天的余韵还缠绕着肌膺。
这样看来,春天真正到来会是很久以后的事。
…
在城里引起大骚动的杀人魔事件,最后以药物中毒告终。
白纯里绪的遗体遭到警方回收,两仪式和黑桐干也两人,则是被害者的身分送医,结果总算是活了下来。
……虽说干也直接被送到医院,不过我可不能按照他的方式送医。
因为我自己咬断的手是橙子做的义肢。
我不能就这样大剌剌地前去医院治疗。藉由两仪家的力量,我被转到了私人医院,然后在橙子的地方接受她的照顾。
我的身体在二月中康复了,可是干也到今天都还在住院。干也身上的伤和排出体内药物的疗程,让他住院三星期之久。
不过那也只到今天为止了。
虽然以他的身体状况来看还是得住院,但干也以医院很无聊的理由,选择在今天出皖。
因此,我才会伫立在这个寒空下。
伫立在国奇医院的大门口。
我站在离圆环广场有一段距离的大树下,监视从那里进出的人影。
经过两个小时后,有一道漆黑的人影走出了医院。
他的裤子和上衣都是黑色,只有一只手绑着的绷带才是白色。
一身黑色衣装的男子走出玄关,向护士和医生打过招呼之后,直接就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我没出声,只是静静地等候。
「……真是的,结果你连一次都没来探病耶?」
黑桐干也一脸不满地说。
「鲜花生气了。她说,要是我出现在病房,她就会亲手杀了我,让我连想去探病的念头都没了。」
我也一脸不悦地回答他。
干也嘴里念着那就没办法了,但还是一副不满的模样。
「走吧。要搭计程车吗?」
「从这里到车站也不远,用走的吧。」
「……算了,这样也好。」
干也补充了一句,「不过这对刚痊愈的病人有点辛苦就是了。」
他说完以后,便跟着我走了起来。
我陪伴在他旁边走着,然后一如往常地闲聊,走下前往车站的坡道。
我瞥了干也的侧脸一眼。
……他的头发留长了。
不过其实只有左前方的头发留长,还称不上是长发。
正好可以遮住左眼的长发,让他变成漆黑的人影。
「左眼。」
我说完之后。
干也若无其事地告诉我左眼不行了。
「就和静音小姐说的一样,你记得吗?就是在夏天的时候,那个在红茶店里聊了一小时的女人。」
「那个可以透视未来的女人吧?我还记得。」
「嗯,她曾经说过,如果和式扯上关系,下场就会非常凄惨,结果真被她说中了。下场真的满凄惨的。」
不知道他神经到底有多大条,干也竟然一脸快乐地说出这一番话。
……我觉得有点不院。
这时候是要我做出怎样表情啦?笨蛋!
「不过我的右眼没事,所以不算严重啦!只是距离感有点失衡而已。因为这个缘故,你能不能靠在我的左边?因为我还不习惯,所以对左边还不是很安心。」
干也在说完之前,就把我拉到他的左边去,而且竟然还贴了上来。
「你在干么啊?」
我有点诧异,不过是冷静地同他了一句.
干也又面带不悦不直盯着我看。
「你说我干么?用来取代拐杖啊,因为在我习惯前的这个星期,一切都要靠式帮忙了,请多多指教。」
干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过究竟是要我指教什么?
我绷着一张脸瞪了回去。
「你在说什么鬼,为什么我一定要做那种事。」
「因为我希望你做。如果式你觉得讨厌,那么就算了。」
……干也在医院里发生了什么事吗?他居然能在不知不觉间说出这种让我背脊发寒的话。
他凝视着我的眼眸纯净无暇。
为了隐藏染上红霞的脸,我不禁移开了视线。
「……我也不会讨厌啦。」
我低声回答,干也愉悦地笑了起来。
……他还真是个幸福的家伙。真是的,为何连我也有那种感觉呢?
「可是,我从明天开始要去上学耶。」
「那你就跷课吧!反正很快就放春假了,老师们也会原谅你的。」
「——受不了你!」
明明平时都在罗唆别人要认真上课,现在竟然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真是的,看样子,想必是医院里发生了什么事。当我想到「待会我要逼问出来」的话题时,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式,你怎么了?」
「唉,你真是个任性的家伙。」
干也愣了一会儿之后笑了出来。
「就是啊!从好几年前开始,我就任性地喜欢上你。现在也是一样,即使式讨厌我,我也要任性地决定让你照顾我。」
他又不害臊地说出这种让人害臊的话。
我虽然打算回他一句惯用的抱怨;不过,这样也好。
老实说,连以前的式,其实也——
「咦?你怎么了,式。你不是拿这种说词没办法吗?到现在,你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你很不擅长这些了,不是吗?」
看来我的反应似乎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干也像是替自己挖了个坟墓。
我原本打算不说的,不过现在政变想法了……嗯,反正起码也得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情一次两次嘛。
「其实并不是那样。」
干也「咦」的一声,似乎感到很诧异。
我为了不面对面看着他,于是把头转到旁边。随即补上了一句。
「干也,我是说,现在的式,其实不讨厌诸如此类的话语。」
……可恶,果然还是让人难为情,我再也不说这种蠢话了!
我偷瞥干也脸上的表情。
不过,看来干也受到的精神冲击似乎更严重,他像是看到鲸鱼飞天般整个人愣住了。
我觉得这个状况怪怪的,握住了干也的手。
我拉着缓缓步行的他,加快速度步下坡道。
看,车站就在眼前不远的地方。
我握住手的那只掌心,不知不觉地感受到一股比我还要大的力道。
不知何故,这些琐碎的芝麻小事却让我很开心。
我冷静地抑制浮现在脸颊的微笑,朝坡道下方迈开步伐。
最后终于抵达了车站,我们回到了那个我们非常熟悉的城镇。
弯曲的归途。
即使路途遥远,即使是让人觉得会迷失的道路,也有个人牵着自己的手一路同行。
我想要的,并非是小刀或者其他物品,仅仅只是那只手掌而已。我想,不论以后遇到什么事,我都不会松开自己的手。
我的故事至此结束。
我接受了现在的自己和以前的式,过着日复一日的普通生活。
然后,就如同这个季节……
静静地等待那个严冬结束,新春到来的时刻
/杀人考察(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