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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以神为目标的人们 第二章 受诅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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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光芒穿过云间洒下,啾啾鸣叫的麻雀在枝头嬉戏。

莲太郎等人居住的公寓后方空地,聚集八名少年少女,所有人都以闪闪发亮的眼睛仰望莲太郎。莲太郎总觉得这些家伙似曾相识,原来都是延珠的同班同学。

莲太郎忍住打呵欠的冲动,以一头刚睡醒乱翘的发型傻傻站在空地上。这种不舒服的气氛令莲太郎不耐烦地晃动身体,视线也在空中游移。

「怎么了,你们的意思是想拜我为师?」

「是的~~!」

孩子们的大声答复,气势足以压倒莲太郎。莲太郎暂时不理他们,无奈地望向一旁难掩得意表情的延珠。

「喂,延珠……我希望这群小鬼能乖乖回家,有什么好方法吗?」

「有什么关系,汝就教教他们嘛。」

莲太郎一脸不耐地叹气。听说这是因为延珠在学校吹嘘莲太郎是「格斗技的专家」才会发生这种事。

托了这件事的福,莲太郎今天一早就被吵醒,难得的假日上午因此报销。如果是平常的莲太郎,这时还待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师父,听说你只用视线就能吓死棕熊,那是真的吗?」

谣言传成这样也太夸张了。

「师父,听说你可以徒手消灭一个营的海军陆战队,那是真的吗?」

看来莲太郎还杀了海军陆战队。

「师父,听说你能接住核弹头并且扔回去,那是真的吗?」

莲太郎对延珠投以非难的眼神。你到底吹嘘到了什么地步?

面对莲太郎的视线,延珠用力竖起大拇指。「莲太郎一定办得到」露出这个表情的她彷佛对莲太郎深具信心。

莲太郎好想深深叹气。延珠的毛病就在于她以为自己只要认真起来,就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

莲太郎用力搔头。任何人都度过以为自己是特摄片英雄的岁月,莲太郎也不否认自己想守护这群纯真少年少女的梦想。

他下定决心并且点头。这个时候第一印象最重要。

毕竟应付小鬼根本没什么。

「喂,你们都来啦。我就是传说中的里见莲太郎!」

一片沉默。

莲太郎一下子就没撤了。他连忙对延珠眨眼要求协助。

但是延珠面带笑容对莲太郎挥手。看来她根本没搞懂莲太郎的意思。

「呃——你们听好了,原本天童式战斗术的概念,是天童流的开山祖师——天童助喜与所创立。简单来说,天童式战斗术的基础是一型的拳击与二型的踢腿,其余都算三型。不过很抱歉没能满足你们的期待,因为还是初段的我会的招式也很有限。像我这种程度还有许多没学会的技巧——」

「——师父,那些事不重要,请赶快教我们必杀技。」

「啐,真没办法。」

莲太郎对小鬼的一头热感到厌倦,走到空地上的枫树前方。

他压低重心,摆出基本的「百载无穷架势」,深深吸口气。

「天童式战斗术一型三号——」

莲太郎迅速吐气,以扭转的圆周运动顺势出拳。

「——『辘轳鹿伏鬼』!」

拳头命中目标,「咚!」随着钝重声响,枫树大幅摇晃,叶子也纷纷落下。

莲太郎吐气解除架势。接着面无表情回头:

「如、如何?」

「咦——动作太快了看不清楚~~」「|只是普通的出拳嘛。」「……不会觉得很逊吗?」「就是说啊?」「怎么不把树打断~~」「退费~~」「ASSHOLE,ASSHOLE。」

莲太郎头痛欲裂。怎么办,好想狠狠教训这群小鬼。

「哎,你们别那么心急,刚才只是热身。莲太郎还有看家本领喔。天童式战斗术的奥义之一,二型十一号的『隐禅·哭汀』。」

「喔喔~~」「好像满帅的。」「只有名字好听吧。」「还没看过怎么知道?」

莲太郎心想这回一定要成功并且面对大树,鼓起足以将树木踢断的气魄奋力跳起。

「天童式战斗术二型十一号——」

霎时,莲太郎的意识被拉回昨天会议室的事件。

出自影胤口中的词汇在莲太郎脑中不停打转。

——「新人类创造计划」。

……那家伙?

根据圣天子的说法:『如同大家所知,目前东京地区是由巨石碑的结界保护。详细的说明暂且省略,倘若有人恶用七星的遗产,就能在巨石碑的一角开个大洞。如此一来死亡风暴将会侵袭东京地区。事态紧急,分秒必争,请诸位务必要取回七星的遗产。』

莲太郎微微眯起眼睛。

无论如何,都不能输给那家伙——蛭子影胤。

莲太郎将力量集中在下腹部,瞪视树干。

「要上了,密技——」

这时莲太郎视野角落出现一名似乎觉得很无趣的少年,将足球对准莲太郎踢来。

「咕哇!」

才刚要出招的攻击被人轻易打断,失去平衡的莲太郎摔进水沟里。四周顿时爆笑如雷。延珠则以不忍卒睹的表情用手压住太阳穴,不住摇头。

「真是蠢毙了。这种没用的攻击技连蛆虫都杀不了。」

蛆虫……

「真没意思,回去玩PS吧。」

「赞成~~」

「喂、喂,你们——」

莲太郎的制止完全没用,延珠的同学纷纷解散,最后只剩下莲太郎跟延珠。延珠慢了半拍才气愤跺脚:

「唔~~你们回来—莲太郎真的很厉害!顺道一提晚上也很厉害!」

「拜、拜托饶了我吧……」

莲太郎确认一下时间,现在还是上午。不过莲太郎已经没心情睡回笼觉。

「延珠,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延珠的脸立刻亮了起来,蹦蹦跳跳地高呼万岁。

「购物!」

「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走下满是汗臭味的拥挤电车,莲太郎被迫不及待的延珠拉到玩具店。这间玩具店占据大型家电量贩店的整层楼,规模非常大。

因为是假日所以店内万头攒动,还有许多人是全家一起前来。

望着位于双亲中间,牵着父母的手还出声撒娇的孩子,莲太郎心想不知别人是怎么看待他们两人。

莲太郎拿起组合式的积木拼图样品把玩,这种触感依旧残存在记忆里,怀旧的情绪也缓缓涌上心头。

「虽说是很久以前的事,我和木更小姐小时候也玩过这个。真意外你也喜欢这个。」

「人家要找的是这个。」

语毕延珠指向摆放特大IMOD营幕的动画精品区。

那里用POP字体注明「天诛少女专区」。这么说来,昨天延珠跟她的同学好像也谈过这部动画。

「这部动画在演什么?」

明明不感兴趣又问这个问题,莲太郎很快感到后悔。果然延珠眼睛一亮,「想知道吗?」抬头望向莲太郎发问。

把延珠洋洋得意诉说的内容整理一下,一名叫大石内藏助良子(魔法少女)为了报义父浅野被杀之仇,集结了全国四十六名勇士(魔法少女)攻入吉良宅邸,似乎是一部壮阔的长篇动画。

「萌赤穗浪士型魔法少女」好像是最近的流行。

「……明明是魔法少女动画,最后又变成复仇的故事吗?」

「哼哼,就是这样才精彩。」

「是、是吗……」

莲太郎瞄了一眼放在动画专区的刀,那是一把有如白银一般闪亮的锐利曰本刀,不过只有刀柄改成魔法杖的设计。这个玩意似乎叫杖刀。莲太郎又看向宣传影片,女主角红天诛边尖锐地大喊「去死吧啊啊啊!」边挥下超长日本刀,凶神恶煞的脸孔还来个特写。真搞不懂这部动画锁定的客层是谁。另外,里面根本没用到魔法。

望着摆放在最显眼位置的杖刀与魔法少女变身服装,价格让莲太郎不禁叫苦。

「……怎么这么贵。」

「贵?很普通吧。人家会用自己的薪水买,莲太郎不必担心自己的钱包。」

留下这番话的延珠开始物色琳琅满目的精品。

不久延珠拿着手环回到莲太郎身边。手环表面有雕刻花纹还镀上铬银,本身的材质大概是铝之类的,拿在手上感觉非常轻。

「这是什么?」

「天诛少女戴的手环。作为辨识四十七名勇士的同伴证明,假使有人欺骗同伴或对同伴说谎,手环就会出现裂纹,由此可知是谁对同伴不忠。」

「喔,感觉有点像『破镜』。」

「破镜——那是什么?」

莲太郎在空中比划汉字的写法给延珠看:

「以前我听老师说过,有对夫妻分开两地,他们把一面镜子分成两半各自携带其中一半,当作重逢时的证明,结果妻子违背誓言搞外遇。这时镜子自动破裂,变成鸟飞回丈夫的身边,导致两人离婚,就是这样的故事——那么蓝原同学,你从这个故事得到什么教训?」

「是的老师,想偷吃就不要被抓包!」

「咦咦?」

延珠以手托住下巴:

「不过确实有点像。那个什么破镜的,应该是抄袭天诛少女吧。」

「……这跟抄不抄袭无关。话说回来,这个玩意多少钱?」

「六千九百八十元。好便宜!」

「贵死了!这是我两个月的伙食费。」

莲太郎还来不及阻止,延珠已经跑到柜台结帐完毕。

「来,莲太郎也戴上。」

「呃,我也得戴吗?」

「因为这是一对的。如果莲太郎不跟人家一起戴,又要给谁戴。」

看到延珠把那玩意套上右手,莲太郎也准备套上右手,不过他很快决定还是戴在左手比较好。

延珠笑咪咪地望着莲太郎。

「怎、怎么了吗?」

「这就好像情侣装。这么一来莲太郎就无法欺骗人家或对人家说谎了。也不可能跟其它女人搞外遇。假使偷看木更的胸部,手环就会裂开哟。」

「呃——我里见莲太郎深深爱着蓝原延珠……没有裂开啊。」

「因为那是真心话。」

「混帐,竟然还有这种解释。我完全没想到。」

走出百货公司的两人牵着手闲聊。其实主要都是延珠开口,莲太郎只是适当响应,然而像这样跟延珠聊天,似乎也能缓和他昨天的郁闷。

无意间看到街头的大蛋幕出现圣天子的身影,莲太郎停下脚步。

那似乎是新闻节目的录像。圣天子的表情判若两人地变得十分严厉,内容则是说明她将再度提出尊重「受诅之子」基本人权的法案。那也是目前议论纷纷的「原肠动物新法」。

那个法案真的能通过吗?

莲太郎非常期盼能够通过。他紧握掌中延珠的手。

不久以前「受诅之子」通常都会被偷偷在河边生产,在眼睛还无法睁开的状态溺毙。此外因为她们拥有惊人的再生能力,很容易受到父母残忍的虐待。

据说父母亲若是罹患一看到赤眼就会引发休克的战争后遗症——原肠动物休克,根本无法正眼注视自己的孩子。

另外,由于遗传基因遭原肠动物病毒污染,就算进行亲子鉴定也无法证明血缘关系,甚至还有人大胆质疑在法律上她们是否算是人类。

经历大战的「被掠夺世代」几乎都是潜在的「受诅之子」歧视主义者,在这种状态下,愿意站在她们这边的人非常少。

老实说,莲太郎不觉得这是一个人可以解决的问题。东京地区的高层愿意理解她们的处境,莲太郎当然举双手欢迎。或者该说,他甚至想把这类麻烦事全丢给圣天子处理——

「好痛啊,莲太郎,放开。」

莲太郎放开紧握对方的手。这时新闻换成另一个话题,延珠疑惑地抬头仰望他。

「……抱歉,刚才想事情想到出神。走吧。」

转身的莲太郎察觉马路对面筑起一道人墙。莲太郎刚感到疑惑,对面就发出彷佛地鸣的怒吼,还飘来一阵类似围观群众发出的杀气。

尽管不清楚理由,但是讨厌的预感令莲太郎呆立在原地。

运动神经与枪法都很平凡的莲太郎,之所以能担任民警活到今天,全仰仗精准的直觉。直觉叫莲太郎快点离开这里。

「延珠,我们绕路从反方向回——」

「——抓住那家伙!」

有如悲鸣般的叫声响起,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有名少女突破人墙冲了出来。她手上拿着装满食物的超市购物篮。篮上的商标属于一间大公司,莲太郎也曾经去那里消费。

少女见到挡住去路的延珠跟莲太郎,吓得停下脚步。莲太郎也像是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对方身上的服装是皮带丹宁裙与搭配的白色束腰上衣。只不过那跟她黑漆漆的脸一样,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此外到处都是补丁。这些衣服恐怕与她抱在怀里的食物一样,都是偷来的吧。

一眼就可看出她是居住在「外围区」的孩子。此外那双映照出莲太郎与延珠的眼眸还是深酒红色。她跟延珠一样都是受诅之子。

无数只手自背后伸来,打断双方漫长的互瞪。成年人以手抓住少女的背,粗鲁地将她推倒,就连莲太郎也能清楚听见凄厉的骨骼摩擦声。掉出篮子的蔬果滚到莲太郎脚边。

「放开我!」

少女的脸贴在柏油路,那张端正的脸庞为之扭曲,她就像只野生老虎般张牙舞爪。不过观众里完全没人对她表现同情。

「小偷,你们是东京地区的垃圾!」「干得好!这个该死的原肠动物。」「别鬼吼鬼叫了,这个杀人魔。」「如果当初你们这些『赤眼』没有杀光我的亲戚……」「『赤鬼』去死吧!」

莲太郎走过去拍拍某人的肩膀:

「喂,那家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这小鬼偷东西,警卫才刚出声叫她,她就动手把对方打个半死!」

莲太郎望向延珠的脸,她果然一脸铁青正在发抖。

这时那名不知名的少女也望向延珠。

「受诅之子」只要隐藏红眼,外表就和普通小孩没两样。因此就算她望了延珠一眼,应该也无法察觉延珠是同类。不知为何,少女对延珠伸出依然保持自由的那只手求救。

莲太郎迅速挥掉她的手,瞪了少女一眼。

住手,别把延珠扯进来。

少女看到莲太郎的表情,明显露出恐惧的反应。

「你们聚在这里做什么丨.」

就在这时,警官们为了收拾善后推开观众走来。那是由瘦巴巴的四眼田鸡与体格魁梧的平头男组成的搭档。

这种集体私刑的状况终于能够收拾,莲太郎不禁暗自松口气。

然而戴眼镜的警官看了逐渐安静下来的群众与被制伏的少女几眼,似乎是理解全部的状况,接着冷漠地「啊。」了一声。

警官强迫少女起身,尚未从周围人群的口中问清楚情况,便给她上了手铐。

眼镜男没理会愕然的莲太郎,对群众的代表敬礼表达谢意之后,就将少女推进警车离去。那名警官真的确定少女犯了什么罪吗?

少女被带走之后,观众口中念念有词,三五成群散去。

这些事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现场只剩下莲太郎与延珠。

没办法。对于这种事,自己完全使不上力。

莲太郎心中感到罪恶,正打算拉起延珠的手回家,侧眼望向她时,被她吓了一跳。因为延珠握紧双拳,狠狠地瞪着莲太郎:

「为什么莲太郎刚才没救那个女孩!」

延珠的眼珠变成淡红色,莲太郎被她的气势压倒。逐渐散去的群众也回头对这里露出不解的表情。「没你们的事。」莲太郎强忍住内心的动摇,对那些人大吼。

他抓住延珠的手,走到大楼之间的小巷子。排气管传来令人反胃的臭气.

「我也没办法啊,延珠。那种状态下如果连你也曝光,铁定会受到私刑。」

「但是汝却挥开求救的手!」

「我并非无所不能!况且那家伙确实做错事!即便外围区的生活环境再恶劣,也不能偷东西吧!」

莲太郎忍不住开始说教。即使他很清楚,这种回答只会对延珠的愤怒火上加油。

延珠用力摇头:

「那只是借口!莲太郎若是想帮她,一定有办法的。莲太郎是正义的伙伴,莲太郎没有办不到的事!」

「别把幼稚的幻想推到我身上。我根本办不到……什么事也办不到。」

莲太郎说到一半,突然回过神来。延珠强忍呜咽正在哭泣。莲太郎朝她的肩膀伸出手,但是她却后退一步。

「……呃,延珠,难道……你认识那个女孩?」

莲太郎不确定这件事。结果延珠真的哭着点头:

「以前人家还住在外围区时,曾经见过她好几次。虽然没说过话,但那个女孩好像也记得人家。」

「是吗……不、不过我刚才挥开她,只是因为当时的紧张气氛,没有深入思考……」

莲太郎已经无法看着延珠的眼睛说话。他的良心在谴责自己。不久他便下定决心。

「延珠,你能一个人回家吗?」

「咦?」

等到莲太郎回神,自己的双腿已经擅自行动。他冲出小巷子左右张望,发现一名少年骑着轻型机车在等红绿灯。莲太郎拍他的肩膀要他回头,一一话不说把民警执照塞到少年眼前:「我是民警。这区出现原肠动物,我要征用你的车。」

「喂、喂,等一下,你突然胡说八道什么。」

「从身高判断你应该是中学生。你也不希望事情闹大吧?」

莲太郎望着心生畏惧的少年取得他的许可,接着粗鲁抢走他的车。发出引擎低鸣声的车回转一百八十度,掉头朝刚才警车驶走的方向前进。

莲太郎不只没戴安全帽,也无视其它交通法规。其实就算被拦下,只要亮出民警执照说出事由对方便可理解,然而那会浪费太多时间。

莲太郎在车辆之间危险穿越,一种与车祸危险完全无关的紧张让他心脏猛烈跳动。

为什么刚才警官没询问少女或被害人,就直接将她带走?如此不规定的简化手续究竟意味什么?

况且如今莲太郎行驶的方向别说是大型警察局,就连小派出所也没有。照这样继续前进只会接近外围区。

莲太郎对自己根本不相信的神祈求。希望他只是杞人忧天。

就在他想着这些的同时,远方看起来很小的巨石碑不断扩大。附近四处可见损坏废弃的建筑物。这里是外围区——繁华东京地区的阴暗面。

莲太郎原本以为警车会直接通过这里,结果却在拦腰折断的扭曲电塔旁边,发现停下的警车踪影。

莲太郎在大约卅公尺之外缓缓按下刹车,避免发出巨大的声响。他将轻型机车停在以前大概是加油站的废墟旁,小心翼翼步行接近。

这时莲太郎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在这里偷偷摸摸,不过比起疑惑,莲太郎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绕过附近的废弃大楼靠近警车。半路某栋大楼的一楼只剩下钢筋,里面的水泥剥落,垂下壁纸与管线的光景简直就像鬼屋。用手摸了几下,貌似灰泥的玩意纷纷剥落。没有人会相信这里只被废弃短短十年,

附近一带寂静无声,视野范围里完全没有人影。

莲太郎弯腰接近警车窥探里头,果然少女与警官都不在车上。莲太郎对暗地松口气的自己感到有点无奈,同时望向电塔设施,这回改朝那边前进。

穿越损坏的铁栏杆时,附近冷不防传来的声响令他连忙背靠附近的墙壁。

莲太郎缓缓将头探出转角,瘦巴巴的四眼田鸡与平头警官背对着他站立。不远处是背靠铁栏杆的少女。

少女好像已经有所觉悟,不知会有何种下场的不安让她脸色铁青,不断发抖。

背对他的两名警官保持沉默,现场的险恶气氛让莲太郎屏住呼吸。

正当莲太郎绷着脸思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时,枪声突然响起。

鲜血从站在不远处的少女脑袋喷发。少女双膝跪地,缓缓伸手摸摸自己的脑袋,望着从伤口喷出的血,好像正在努力搞懂刚才发生的事。

接着子弹有如骤雨,在少女的腹部、胸部、四肢开了几个洞。少女的身躯彷佛触电一般,剧烈后仰撞上背后的铁栏杆。

「可恶,竟然还活着!」

削痩的四眼田鸡一边走近,一边对准头部击发三发子弹。少女向前倒下,大量鲜血在地面上扩散,终于一动也不动。

莲太郎以双手捂着嘴巴,把差点就要发出的尖叫咽回去。

警官们咒骂几声之后,左右张望一下便迅速离开现场。

莲太郎移动发抖的双脚走到少女面前,弯下膝盖用双手撑住地面。

混帐东西——他在心底狠狠怒骂。

他不顾衣服会被弄脏,将少女紧紧抱住。感觉到对方因为失血逐渐变凉的身体,一股让他发抖的怒意涌了上来。

民警不是一份保护无辜市民、维护正义的伟大工作吗?

保护无辜市民?正义的同伴?混帐,我刚才竟然在一边旁观。坐视小孩被虐杀。

什么是正确,什么又是错误?况且,我应该打倒的敌人究竟是——

无处发浅的混乱思绪让莲太郎猛烈摇头。

就在此时,怀中的少女大声咳嗽,吐出鲜血。

莲太郎微微张开嘴巴。她还活着。搞不好还有救。

等到回过神来,莲太郎已经抱着她拔腿狂奔。

时间过了深夜两点。

与白天的暖意不同,在依然残存春寒料哨的夜里,莲太郎摇摇晃晃走在回家的路上。尽管不明白这是否出于疲倦,但是难耐的口渴与头痛依旧朝他袭来。今天一整天发生太多事,这种感觉或许是后遗症吧。

现在回想起来,他可是单手抱着卅余公斤的少女,同时骑乘轻型机车,这种辛劳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带过。不过或许是出于生死交关的缘故,很不可思议地不觉得少女很重,这大概就和火灾现场肾上腺素爆发的原理很像吧。

少女抵达医院之后,马上被急诊室的医生推进手术室。

手术当中,莲太郎坐在走廊的椅子接受其它医生询问各种问题。令他不快的是,得知少女是无依的外围区孩子时医生露出的表情。

不要说医疗保险,外围区的孤儿连户籍也没有,为这种人进行手术根本收不到手术费用,往往得由医院本身负担。

如果当时莲太郎没有表示要出钱,搞不好医院还会说出「手术医师不在」这种一眼就可拆穿的可笑谎言。

历经长达八小时的大手术,少女保住一条命。子弹是小口径、不是钬弹而是普通铅弹、「受诅之子」惊人的再生能力、强韧的头盖骨。缺少上述任何一项,少女都无法得救——负责手术的医生对莲太郎如此说明。

幸好那名看起来快要退休的老医师理解少女的处境,「这是谁干的,最好快去报警。」他也对莲太郎如此建议,不过莲太郎只能面露苦笑离去。

对于少女得救这件事,莲太郎很自然地感到开心,不过一想到之后医院的手术费与住院费,老实说莲太郎也高兴不起来。

在深夜的国道上,乖乖等待红绿灯的莲太郎环顾四周,然而别说是行人,就连一辆车都没有。

没过多久他便望见那四坪大的自家房间。房内没有点灯。延珠当然不可能这么晚了还没睡,只是莲太郎原本有点期待延珠会等他,所以内心不免浮现一抹孤寂。

「你看起来很累啊,里见同学。」

莲太郎反射性地拔出手枪,对准声音发出的方向。

缓缓转身朝向后方,莲太郎的鼻尖也被手枪抵着。

这把武器的原型应该是贝瑞塔手枪,上方装了有高压气体引导孔的室内近距离战斗用爪状防火帽。同样为了抑制枪口上扬的大型稳定器附有收纳式的刺刀装置。底下是加长型的多弹仓弹匣。滑套左侧刻有一行「给予尊严的生(Give the life with dignity)」,右侧则刻着「否则就给予殉教者的死(Ohterwise, give the death as a martyr)」。握把嵌着象征邪神克苏鲁的金属徽章。枪的其余部分有数不清的钉子。至于拿着这把枪的人——

「你这把枪真爱搞怪,蛭子影胤。」

「嘻嘻,晚安啊,里见同学。」

身着燕尾服的面具怪人干脆地放下枪。令人惊讶的是他还拿着另一把颜色不同的改造贝瑞塔。

「这把黑色的自动手枪叫『SPANKING SODOMY』,另外这把银色的叫『PSYCHEDELIC GOSPEL』。都是我的爱枪。」

「……你来做什么?」

「老实说我有话想跟你聊。你能不能也把枪放下?」

「我拒绝。」

「哎呀哎呀。」

蛭子影胤「啪!」弹响手指。

「——小比奈,把碍事的右手砍了。」

「是的,爸爸。」

莲太郎反射性地往后一跳,速度惊人的斩击伴随破风之声划过莲太郎先前的所站之处。影胤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名身着黑色连身洋装的少女。小比奈露出泫然欲泣的困窘表情:

「呐,别乱动,会砍到脑袋。」

一股恶寒窜过背脊,莲太郎不禁冒出冷汗。

不妙,完全看不到她的小太刀。假使再来一招——

小比奈再度卷起烟尘,从莲太郎的视野消失。莲太郎定睛凝视却无法跟上她的动作。这下子他只能无奈地紧闭双眼。

叮——两个物体在空中发出声响激烈碰撞,接着是一阵摩擦声,两者双双弹飞。她们同时发出惊呼。

「没踢到吗?」

「咦,没砍到?」

「延珠!」

火红眼眸的延珠出现在莲太郎身旁。

「莲太郎!他们是谁?」

「敌人。」

小比奈像在守护影胤一般,双手持刀上前。与方才怯生生的模样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她踏稳脚步交叉两把黑钬刀,摆出非常独特的架势。

「爸爸小心。那边的家伙……很强。可能是以踢击为主的起始者。」

「喔,竟然有人能让小比奈说出这种话,看来你拥有很了不起的起始者。」

小比奈吼道:

「那边的矮冬瓜。报上名来!」

延珠气得满脸通红直跳脚:

「汝才是个矮冬瓜,无礼之徒。人家叫延珠,蓝原延珠。兔型的起始者!」

小比奈低着头,以令人不快的模样念念有词:

「……延珠,延珠,延珠——记住了。我是螳螂型的蛭子小比奈。肉搏战我是无敌的。」

小比奈顿时以难过的表情拉拉轻子影胤的衣摆:

「可以砍了那只兔子吗?只砍她的脑袋,可以吗?」

「愚蠢的女儿,要我说几遍。不可以。」

「呜,我讨厌爸爸!」

影胤无奈地调整一下大礼帽,再度转向莲太郎:

「总觉得会变成僵持不下的状态,你真的想战斗?」

不敢大意的莲太郎望着影胤,同时环顾四周。附近都是住宅区,如果在这里战斗会导致更大的损害。

莲太郎用力咬着下唇,随后便放下手枪:

「蠢货,有事快说。我困得要死,还得准备下星期的考试。」

影胤在面具后头笑着将手枪收入枪套,以月亮为背景悠然摊开手:

「我单刀直入地说吧。里见同学,要不要成为我的同伴?」

「啥,你说什么?」

「老实说第一次见到你,我就不知为何很中意你,舍不得杀了你。只要你愿意追随我,就饶你一命。」

「……再怎么样我也是个民警。」

「那又如何?我以前也是民警。很遗憾接下来东京地区会被大灭绝的暴风摧残,现在的我需要强力的后援。只要你成为我的同伴,女人、权力,不管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

「里见同学,你不想改变这个不合理的世界吗?东京地区的存在有问题。难道你未曾有过这种想法?」

莲太郎脑中回想起那名不知名女孩被枪射击的身影。她的脑袋慢动作向后仰,额头喷出鲜血。血慢慢滴落,被地面吸收。

少女拒绝眼前事态的眼眸,因黑色愉悦扬起嘴角的警官,此外还有担心被杀人灭口不敢冲出去的胆小自己。

影胤认为莲太郎还在犹豫,便从口袋取出白布铺在地上,数到三——拿掉白布。地上多了一个公文包。

「据我所知,你的经济情况不怎么充裕吧。」

影胤用脚把公文包踢过来,公文包在莲太郎面前停住,打开盖子。里面放满了一迭迭的钞票。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莲太郎目不转睛盯着钞票。

「你好像让那位延珠扮成人类去上学吧。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们可是超越现代的智人,是次世代的人类啊——历经大灭绝之后还能幸存的,就是我们这种拥有力量的种族。跟我来吧,里见莲太郎。」

莲太郎使尽全力把公文包踢回去,对那玩意开了三枪。

公文包被打飞一整迭钞票开了弹孔,几张钞票随风飘起。

影胤看着被打穿的公文包:

「……你犯了天大的错误啊,里见同学。」

「错误?假使我有错,那就是没在第一次遇见你时把你干掉,蛭子影胤!」

「无聊!不管怎样,你都要接受他们的委托吗?就算再怎么为他们服务,他们还是会不断背叛你。」

莲太郎瞪着影胤,影胤也瞪着莲太郎。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闻枪响的警车远远鸣起警笛驶来。

「哼,暂时到此为止吧,里见同学。那种做法虽然不合我的胃口……不过你明天去学校就知道了。你也差不多该认清现实了。」

影胤对莲太郎低声放话,往后用力一跳溶入黑暗之中。

莲太郎紧盯影胤消失的方向,同时询问延珠:

「关于刚才的起始者,你觉得如何?」

「很强,非常惊人。」

「打得赢吗?」

「不知道。」

「……是吗?」

影胤临走之前抛下的话,彷佛某种沉重、难以消灭的残留。

2

莲太郎紧握手机起身。正在闲聊的同学吓得看了过来。莲太郎慌忙压低音量:

「我、我马上过去。」

莲太郎阖上手机,立刻冲出校舍,奔向仅相隔两栋建筑的勾田小学。

他在正门楼梯口粗鲁换上来宾用的拖鞋前往教职员办公室,正好遇见那位准备去教室的男性导师。对方脸色苍白削瘦,眼睛下方有大片的黑眼圏。男性导师尽管身高不及莲太郎,而且天气也不怎么热,还是以手帕按住前额,看似神经质的大眼睛向外突出。

「啊啊,你是监护人……」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延珠真的——」

莲太郎像是要揪起对方似地忿忿靠近。虽说他知道对延珠的导师泄愤很没道理,但是莲太郎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导师偷瞄莲太郎几眼,吞吞吐吐地回答:

「是啊,蓝原同学是『受诅之子』的谣言不知从哪里传开。中午吃营养午餐时,开始出现对蓝原同学……那个……类似霸凌的行为。」

「这种事……怎么会……延珠她……难道没有否认吗?」

导师低下头,继续用手帕抵着额头。答案再清楚也不过。

「里见先生,你至今为止一直对我们隐瞒蓝原同学是『受诅之子』这件事,以便让她上学吧。」

「即使事先告知,你们也会用其它借口拒绝她入学吧?」

教师将视线从莲太郎身上挪开,再度以手帕擦拭嘴角:

「蓝原同学似乎大受打击所以早退。照理来说导师没资格说出这种话,不过里见先生能不能去陪陪她?」

莲太郎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打开门锁,上气不接下气进入自家时,沁凉的冷气轻抚他的肌肤。

延珠不在。家里完全不见她的人影。

恶寒窜过莲太郎全身。他连鞋子也来不及脱,直接冲进浴室与洗手间,还把橱柜打开,不过就是找不到。

一想到延珠没有回家,莲太郎就不禁脸色发青,然而在打开她的衣橱时,发现她曾经一度回家的踪迹。

莲太郎把注射器扔到地上,抱头苦思。

每天到小学接送延珠,回到公寓听她吵着要吃饭。由于她对每道菜的评价都很严格,莲太郎才觉得下厨这件事很有挑战。

如此的日常遭到彻底粉碎。

莲太郎站起身来,环顾如今变得过于宽阔的四坪房间。

之后的自己该怎么做?

莲太郎以双手使劲拍打脸颊。他下定决心,一定要采取行动。

他脱下固定穿着的制服,进入浴室淋浴。令人感激的热水拍击全身,松弛原先紧绷的肌肉。淋浴结束之后,莲太郎距离正常状态又近了一步。

莲太郎穿上替换的制服看向镜子,脸颊虽有点凹陷,但是眼睛依然炯炯有神,他确定自己的状态还在容许范围内。

确认手机里还存有延珠脸庞的特写照片,莲太郎带着钱包出门。他无意间打开钱包确认里面还有多少钱,忍不住笑了。回程可能得走路了,不过管不了这么多。

莲太郎急忙搭上电车,在终点站下车。大概是因为假日早晨的缘故,进出入口显得很冷清。莲太郎举起伞,看着远方的巨石碑毫不犹豫地向外围区前进。

以巨石碑区分人类与原肠动物的居住边界,一下子就过了十年。在大战里唯一毫发无伤的只有东京都。邻近的神奈川县、千叶县、埼玉县都被巨石碑切割成为零碎的区域。为了统合这些土地,便把东京都改名东京地区,底下划分为四十三个区——这已经是九年前的事。

越靠原本东京都心的区,就被编上比较前面的号码(圣居所位地便是第一区),越接近边境编号越后面。

等一下莲太郎要前往的外围区,是地图上的第三十九区。外围区其实就是与巨石碑接壤的边境区域,同时也是所有人都不想居住的废都。

人类活动的气息在此逐渐消失,不可思议的事物随处可见。例如很难想象是人类造成的巨大怪物脚印、满是难洗血渍的椅子、窗户破碎的四轮驱动车——车里像长满铁锈一般鲜红,车椅的缝隙还长出不知名的红紫色茂盛杂草。

紧急架设的公布栏上,即便经过了十年依旧贴满好几层各种颜色的纸。「小翔,我是温子。如果你平安请跟我联络。」「给加藤大辉——我在叔父家。」「联络地址XXXX。麻生小路。」「寻找这个孩子(附了一张大约五岁的男孩照片)。」「给阳子。爸爸跟冬美平安无事(后面变得模糊看不清楚)。」

莲太郎不禁冒出一身不快的汗水。他有种领带勒住脖子的错觉,于是松开衣领。

这些是在战时失散的人们为了重逢设置的公布栏。基地台遭到破坏之后,手机就成了垃圾。这里也是战火袭击的地区吧。原肠动物战争的伤痕仍然活生生地存在。

倘若真的想回忆十年前的状况,上传到动画网站的影片多到令人厌烦,没有任何一个是看了能让人觉得幸福。以前莲太郎也看过一个标题为「不要忘记你总有一天会死」的动画,看完之后就冲到洗脸台前。

继续走着,视野愈发开阔。那是由于遮蔽视野的倒塌建筑与半毁房屋越来越少的缘故。

当中也有些像是新设的大型工厂。那是地热、火力、水力、风力、太阳能等各种发电设施,此外还有核电厂。

本来日本就四面环海,海风强烈。此外日本还拥有全世界约一成的火山,所以可以利用地热。这个国家的地形复杂,地形高低落差大,因此也蕴含丰富的水力资源。

如今是二〇三一年,太阳能电池的能量转换效率有了飞跃性地提升,在第四十一区也建立试验运转的托卡马克式核融合炉。

都市中央的电力可说几乎都是由外围区提供。不过——

莲太郎比对崩坏的建筑物与相形之下美观许多的柏油路面,脸上浮现苦涩的表情。

震灾的情况也是如此,发生这类灾害时,最先修好的一定是用来输送物资的道路。其次则是生命不可或缺的饮水,接着才慢慢充实其它食衣住。

为什么道路明明铺设妥当,重建却完全没有进展呢?恐怕是因为政府没有打算重建外围区吧。

外围区现在的用途有三。运转危险的核电厂,提供都市中央垃圾弃置场,最后则是播下名为神奇种子这种能以少面积大量收成的基因改良作物,也就是说要将废弃的区域全部铲平拿来耕作(幸好水泥等废弃物可发挥降低土壤酸性的作用)。

这三项里无论哪一项,都没有顾虑到住在这里,为数不少的居民。

视野中的巨石碑变得越来越大。乍看下会觉得这一带明明没人出没,莲太郎总觉得有视线在盯着自己。这恐怕不是错觉。

莲太郎紧握住伞柄。除了手上这把伞,莲太郎还带了另一把印有天诛少女角色图案的儿童伞。

这次的情况比莲太郎预期得还要严重。投靠木更、堇,以及其它同学家都不像延珠会选择的简单作法。这么说来,她最有可能的去处就是她的故乡——外围区。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几乎来到最深处。

凭借记忆走到一座人孔盖上方,敲打铁盖两、三下。

过不了多久,铁盖发出沉重的声响举起,一名年幼少女口齿不清地发问:「有什么事——?」并且探出头来。少女年约七岁,正以惊访的表情瞪着莲太郎。她的眼珠是红色。

「我来找人,可以进去吗?」

「你是警察吗?我们不想离开这里。走开。」

「你搞错了,我不是警察。」

「那么,你是性侵犯吗?」

「嗯?性侵犯?不……不是……」

「那么请你离开吧。」

人孔盖砰咚一声盖了回去。莲太郎张大嘴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等他回过神来,再度敲打盖子。

「我讨厌烦人的性侵犯!」

「慢着慢着!为什么只有警察跟性侵犯两种可能啊!而且你怎么会认定我是后者!」

「因为看到你的长相。」

「可恶……臭小鬼……」

「话说回来,你到底有什么事?」

暗地感到不爽的莲太郎放下伞,用右手取出民警的执照,左手则将存在手机里的延珠照片叫出来。

「我是民警,正在寻找这个孩子。你有看到她吗?」

少女比对执照与照片之后说声:「不认识。」

「我还想问问其它人。你们这里有大人吗?」

「那就是长老了。我去叫他,请你到里面等一下。」

「啊,好……」

少女怪异的发言让莲太郎无法反驳,不过他依然步下梯子,站在下水道。里头空间意外地宽阔,而且比想象中还要干净。

不过经年累月的生活废水强烈恶臭还是让莲太郎感到头痛,少女似乎已经习惯了,只对他说了一句「请在这里等。」便蹦蹦跳跳地往里面走。心情复杂的莲太郎目送少女的背影。

人孔盖下的孩子。在战争中失去父母兄弟变成孤儿的孩子。

等到视力习惯黑暗之后,他开始东张西望,下水道深处传来在管道中回荡的脚步声,一名男子走了过来。对方个头矮小,白发苍苍但是没有驼背。脸上挂着眼镜,给人一种知性的印象。男子手中握着一把底部装有橡胶缓冲垫的手杖,不过以长老而言好像太年轻了。

「我叫里见莲太郎。」

莲太郎递出民警的名片。男子检视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你就是刚才那个奇怪小鬼口中的长老?」

「是啊,不过长老是昵称,哈哈。我叫松崎。哎呀,我也被你吓了一跳。玛莉亚说『有个右手是警察左手是性侵犯的人来了』我还以为是什么猜谜。」

方才那个女孩好像名叫玛莉亚。要让她明白民警与警察的不同,大概很困难吧。

「抱歉,请问你是……?」

「啊,我在这里照顾孩子们。」

莲太郎暗地感到钦佩。对方不是流浪汉,恐怕是自愿住在这里。他的打扮有点脏,但是笑起来便散发强烈的温柔气息。莲太郎总觉得他以前可能是个老师。

对方以中指推推眼镜,望着莲太郎的眼睛:

「这里比外面温暖许多吧?」

「这么说来确实没错。」

老实说刚才进来这里,莲太郎就发现了。他原以为下水道顶多只能遮风避雨,看来搞不好还能轻松过冬。

「因为发电厂排出来的大多是热水。」

「原来是这样。不过这样好像很容易生病吧,在这种卫生环境……呃。」

话一出口,莲太郎就觉得自己失言,所以语尾显得模糊不清,不过对方高声笑道:

「其实也不会。相较于我们,她们反而得到原肠动物病毒的好处,所以更能适应这种环境。就算是过去原肠动物杀来这里时,也不可能连下水道一起破坏,所以住起来感觉还满不错的。」

莲太郎望着那个名叫玛莉亚的少女身影消失的下水道深处:

「……她果然也是『受诅之子』。毕竟她可以举起重达六十公斤的人孔盖。」

「你发现了吗?她还无法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希望她有一天能离开这里和普通人一同生活,只是被人发现她的赤眼就危险了,所以她要学会最低限度的自制。」

男子转动手杖,愉快地对莲太郎说明。

莲太郎忍不住思考关于那个名叫玛莉亚的少女的事。

「受诅之子」全部都是女孩。原本人类怀孕时诞生的新生命在前七个星期都是女性。之后胚胎才会分出性别,部分变成男性。原肠动物病毒对决定性别的因子不知产生什么影响,所以胚胎不会变成男生。

「松崎先生……你自己也是『被掠夺世代』吧……」

「与那无关。原肠动物对人类的侵略,跟不幸在胚胎里就被病毒侵袭的孩子们是两回事。她们『纯洁世代』可是受害者。」

莲太郎忍不住叹息:

「大家的想法都和你一样就好了……我经常这么感慨。」

「这是没办法的事。残留的仇恨不会在十年内消失。大家都对原肠动物这个词汇非常敏感,体内带菌的孩子走在街上,理所当然会让人感到厌恶。」

这位意想不到的同伴让莲太郎心情变好,尽管差点就跟对方热烈聊天,还是瞬间想起自己的目的。

「抱歉,其实我有急事。请问这个孩子来过这里吗?她叫延珠——蓝原延珠。」

松崎看过照片,稍微想了一下之后摇头:

「很遗憾,我没有见过她。」

好吧,当然不可能这么快找到。

莲太郎不会为这种正常的结果泄气。他行个礼准备离去时,不知为何对方却伸出手杖请他暂时留步。

「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把第三十九区搜过一遍。因为这里是她的故乡。我会一直试着找到她。」

「看样子,你应该是搭档跑掉的促进者吧。」

莲太郎顿时无言,视线在空中游移。松崎似乎光看他的模样就能理解。

「不一定非要那个孩子不可吧?」

「什么……?」

「照顾她们自然让人更加了解,然而民警搭档性格不的例子并不稀奇。拆伙或是搭档死亡时,只要联络IISO与新的起始者签约就行了。虽然IP排行会暂时大幅下降,但是只要有所成绩还是能爬回去,这样对你这种年轻人应该不难。」

莲太郎静静深呼吸,闭上眼睛:

「起始者和促进者什么的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不是因为那个关系来找延珠。你是个好人,我感谢你,不过我还是要说——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别多嘴!」

松崎吓得瞪大眼睛,手杖也滑落地面。

莲太郎不禁咋舌,有点后悔自己的口气过于激烈。不过近来遭遇的问题往往令他难以压抑情绪,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抱歉,我原本不打算大吼的。我要走了,再见。」

松崎以怜惜的眼神望着莲太郎离去的背影,接着缓缓回头,对背后的黑暗问道:

「你也听到了吧,他是个好青年。小妹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走真的好吗?」

4

翌日。

莲太郎无言地切断手机通话。懒洋洋的手臂垂下,暂时无法从震惊当中恢复。环顾四周,延续昨曰的阴沉天色,新绿的樱花树几乎快被强风吹走。天空呈现泫然欲泣的模样。响亮的上课预备铃声让校舍外的莲太郎蓦然回神,不过沉重的双腿完全不想走回教室。

第一节与第二节中的下课时间,莲太郎想起没向延珠学校的导师说要请假,走到校舍后方打开手机。

但是对方说出莲太郎意想不到的回答。

莲太郎回头望着校舍,犹豫是否该马上赶回去,不过他很快再度转个方向,重新朝勾田小学走去。

他直接前往教职员办公室寻找延珠的班导。那位导师露出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是的,蓝原同学今天有来。」

莲太郎追溯自己的记忆,这才想起家里的书包跟全套课本都被带走。他不由得痛恨自己的大意。

昨天莲太郎在第三十九区一直找到日落,不过没取得任何有用的情报,只能落寞地拖着沉重的步伐返回公寓。

莲太郎被导师带到四年三班的教室前方。隔着后方的拉门窗户,窥看里面的情形。

延珠身在教室。明明是下课时间却愣愣坐在椅子上,微微低头,只有那对意志坚强的眼珠仍旧紧盯桌子。她的座位与周围众人的座位拉出间隔,延珠的存在被班上同学彻底无视。这副可怜的模样让莲太郎快要心碎。

他很想大吼不要这样。不过那一定是延珠自己的抗争方式,莲太郎没有资格阻止她。

「……你想跟她见面吗?」

想。莲太郎想当面问她许多问题。

莲太郎紧紧压着自己的胸口,从怀里拿出附有盖子的注射器交给导师。里面装有钴蓝色的药水。

「这是?」

「老毛病的药……」

莲太郎说到一半摇摇头:

「不,我就不说谎了。这是抑制原肠动物因子的侵触抑制剂,请帮我交给她。」

语毕的莲太郎转身背对似乎还有话想问的导师,投身于强风之中。

延珠之后应该还会继续上学吧,就算明知这么做只会受伤。

莲太郎没有心情回学校,于是走向堇所在的大学医院。他发现最近自己虽然有乖乖上学,却染上逃学的毛病,忍不住面露苦笑。

穿过生人勿近的恶魔雕刻来到地下室,堇医生刚好也从手术室走出来。她脱掉绿色的手术服与口罩扔入垃圾桶,扬起嘴角对莲太郎「嗨。」打个招呼。不论外头发生任何天灾地变,这个地下室的女王都会待在这里,并以诡异的笑容迎接莲太郎吧。

「医生,你在做什么?」

「因为太闲所以忍不住跟查理道别了。很遗憾他现在变成细小的零件。啊啊,在兴奋到达极点的同时,也为了明天还得去寻找新男朋友而感到寂寞。」

莲太郎不耐烦地望着她刚刚走出来的对开门。这个房间里到处都是的芳香剂,其实是用来消除解剖室——被她称为「厨房」的那个地方——飘出来的强烈臭味。

「我这里没什么东西,你就随意吧。」

莲太郎站在房间左边的书架前方,那里塞满她这个电影迷的收藏品。大概是因为她喜欢把所有东西都往书架上放,一本名为《十次元VS十一次元弦理论对决!》恐怕是量子力学的书籍旁边放着「监禁调教11十四小时〜花梨是大哥哥的怀孕新娘〜」这款H-GAME的盒子。真是太糟糕了。

「……医生果然了不起。」

「你现在才发现啊。」

「因为只凭成绩筛选学生,有名的大学都变成怪人的巢穴。」

「哈哈哈,笨蛋就别闹别扭了。我之所以是天才,是因为我的父母也都是天才。真是叫人怀念。小时候母亲念了好几遍但丁的《神曲地狱篇》给我当床头故事。说起堕落到地狱的人有多肤浅……呼呼。」

「……医生的家族从父母那代起就不太正常了吗?」

「活体解剖你喔。」

「住手拜托别那样!」

「啊,对了对了,附带一提外头那个生人勿近的恶魔胸像是堕天使路西法,不过说到恶魔王撒旦,你大概更有印象吧?没想到那也和《神曲》有关。很惊人的伏笔吧?」

「……超级不重要的。」

「那么,呃,我们刚刚聊到什么?『埃罗芒阿岛的〈埃罗芒阿〉在当地语言其实是〈人类〉的意思,你不认为这代表了一丝的真理吗?』应该是这个话题吧?」

「少胡说八道,根本没聊到那个!」

莲太郎感到很受不了,为什么自己身边都是这种不喜欢听别人说话的家伙。

「开玩笑的,你真是个性情急躁的男人。被你这种男人暗恋的木更真令人同情。」

「别、别再说了」

「啊啊,对了,刚才你的赞助者有过来。」

莲太郎颈子后面的毛倒竖,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

「那家伙来过了吗?」

「嗯,心情好像不太好。还说因为你最近都没去学生会办公室,所以才主动去教室找你,但是你总是不在,真是无聊。」

「那是因为我刻意躲避。」

「为什么?对方不是校园偶像吗?」

「是有点可爱没错,不过那是因为大家都不知道那个女人的本性。那个女人一旦激动起来,可是会拿麦格农手枪在学校扫射。」

不过——莲太郎的语尾变得模糊。身为民警,莲太郎的免费武器弹药来源也是她。

民警与武器公司合作,可以说是非常自然的结果。例如伊熊将监使用的长柄剑——MK-IV直布罗陀,也是出自赞助的耶斯卡里公司。该公司还会找将监测试新产品。让将监使用公司产品就可以得到「那名伊熊将监也在使用!」的宣传效果,所以这些武器公司总是一头热地发掘前途有望的起始者与促进者。不过——

「那家伙为什么觉得我有前途?」

「不是因为看到你的衰脸,所以同情你吗?」

「鬼扯……」

这时莲太郎突然想起另一件事,缩着肩膀开口:

「医生抱歉……老实说我今天是来找你讨论别的事。」

堇披上原本挂在椅子的白袍,接着在配给的咖啡机下方放了两只耐热烧杯,不慌不忙地「嗯。」了一声。

「什么事啊?说来听听看。」

她将咖啡注入烧杯,并把给莲太郎的那杯从桌面滑过来,刚好在莲太郎面前停住。

喝了热咖啡,莲太郎纠结的心情也舒缓许多。他把少女被射杀以及延珠离家出走,还有自己去找她的过程全盘托出。

短暂的沉默降临。堇用手抵着下巴,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

莲太郎顿时感到不安,忍不住搓着手掌。

「医、医生?」

「嗯?啊啊抱歉,我正在考虑今天晚上要煮什么。」

「喂,没搞错吧?」

「话说到一半我就没在听了。毕竟你的烦恼太普通了。」

「是、是吗……」

望着紧盯烧杯一动也不动的莲太郎,堇像是在追击一般畅所欲言:

「莲太郎同学,人类总有一天要灭亡的。可能是在几百万年后因为地球冻结而死,或是在遥远的未来,被不断膨胀的太阳吞灭。搞不好明天有块巨石碑崩了,原肠动物就从那大举闯入把我们杀死。

不论是多么了不起的电影、文豪创作的名作,或者是伟大的建筑物都会在遥远的未来崩解并且回归虚无。你明白吗?就全宇宙的规模来看,人类从本质上就不具备活着的意义。」

看见堇露出浮躁的冷笑,莲太郎差点就要发抖。这人是否被病态的虚无主义洗脑了?

「呐,莲太郎同学,.追根究柢我们为什么非得歼灭原肠动物不可?」

莲太郎完全没料到这个问题,顿时狼狈起来。

「说不出话来吗?」

「等等……当然是因为原肠动物捕食人类,改写遗传信息,是人类的敌人。」「也就是说,原肠动物对人类而言是麻烦的生物吧?然而这不是出于人类太过自满吗?我们人类自以为占据进化的顶点,瞧不起其它生物,不过那只是人类建构的『意识』罢了。认定自己优于其它生物所以无法修正这种自负。

可是仔细想想,认为我们人类有『意识』就是身为高等生物的证据,说穿了也不过是我们的另一种『意识』。只要人类还是人类,就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这一点的客观证据。举例来说,原肠动物算不算高等生物?它们能干涉生物的基因,具备取代神将其重新设计的能力,不是吗?难道不能说那种能力凌驾于我们的『意识』之上?在日本虽然已经不再流行,但是世界上还是有许多将原肠动物神圣化的宗教团体。他们认为原肠动物是神派来净化地球污染。」

「太离谱了,为什么……」

「因为人类是把资源消耗殆尽,造成地球环境越来越糟的主因。从宇宙船地球号的观点看,原肠动物成为地球的统治者,搞不好更能灵活操纵这艘船。古人有云:『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意思是万物只不过是生活在天地这个旅馆的短暂过客。我们人类是不是把这间旅馆搞得乌烟瘴气了?为了下一世代的地球统治者,应该要好好整理睡床之后再交出吧?」

莲太郎假装在喝咖啡,其实陷入沉思。

「这跟深层生态学的理论好像一样吧。过度强调生态,人类就会成为多余的。即便有人肯定原肠动物的存在,我也无法苟同。况且假使原肠动物是神派来的,那么『受诅之子』又算什么?」

「是神的代理人,正好可以担任人类与原肠动物之间的使者。」

莲太郎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忍耐地站起身来:

「延珠是人类。有独立人格与意志的人类!她绝对不是什么其它的角色。」

因为震动洒出来的咖啡,其中有个支流变成小河,从桌子角落滴落地面。堇一副正如我所料的模样戏谑地摊开双手:

「完全正确,看来你也懂嘛。」

「啊。」

被耍了。莲太郎察觉这一点,立刻很难为情地坐回椅子上。没错,对方故意激怒莲太郎,让他显露出对延珠的感情,所以才会说出那种话。莲太郎完全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呐,莲太郎同学,你至少还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延珠可是连那些都不知道。」

「咦?」

「住在外围区的孩子们几乎都是被遗弃的。她们都是在战败后诞生,不要说父母长什么样,她们的世界甚至只被局限在狭窄的东京地区。她们什么都还没学会就被别人践踏,还得忍受轻蔑的目光。很快地,她们这些第一代『受诅之子』即将迎接青春期,届时她们的身世必定会给她们带来自我认同的痛苦。如果到时候你能陪在延珠身边,教导她正确的方向就好了——你们不已经是家人了吗?」

莲太郎微微张开嘴巴,突然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个人的城府究竟有多深……

「医生,我还是去找延珠好了。」

堇不在意地挥挥手,再也不看莲太郎一眼。

走出大学医院时,手机刚好发出震动。屏幕上显示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喂,是里见先生吗?』

听到声音,莲太郎就明白是谁。

「是的,我是。」

『我是蓝原同学的导师。关于蓝原同学,事情变得有点不太妙……你能不能马上过来学校?』

莲太郎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正面玄关的楼梯口时,附近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大家围着正在争吵的两人,筑起一道彷佛甜甜圈的人墙。

三位少女走过莲太郎的身边。

「那是怎么回事啊?」「那是三班的人。听说她其实是原肠动物病毒的带菌者喔」「骗人——我被她碰过耶。怎么办?」「我从以前就讨厌那个家伙——总觉得她有点嚣张——」

奇妙的既视感让莲太郎有点喘不过气,他松开领带走向那群人。

站在这里听不清楚争执的内容,那两个人似乎都在大叫。只不过完全是单方面的抨击。

看来应该是少年的一方只要叫喊,周围就响起欢声,然而轮到少女吼叫时,却换来有如死鱼的冰冷视线,现场充满带有非难意味的沉默。

当察觉出人群的中心是蓝原延珠的瞬间,莲太郎有种想要呕吐的恶心感,让他不由得捂住嘴巴。

事态越演越烈,到了让人担忧的程度。莲太郎再次朝延珠走去,但是周围又传来让人感到胸口不适的吵闹声。

「赤眼竟然就在我们周围,为什么民警不来驱除她们?」「眼珠会发出红光的人真恶心。真不希望这种人来学校。」「别离开外围区好不好。」

你们以为是谁在守护东京地区的和平!莲太郎有股冲动,想要立刻钻入人墙当中,把全部的人痛殴一顿。然而看了他们的表情以后,莲太郎不得不收回拳头。

这些家伙大多是来看热闹,只不过是因为对方与自己不一样,就躲在后头指指点点,一点胆量也没有。不过剩下的人脸色发青,真的很害怕被传染原肠动物病毒。其实只要具备正确的知识,就可以知道不从她们身上大量输血,就不可能感染病毒。

那名跟延珠吵架的少年,莲太郎曾在延珠班上的合照里见过。是个剃了五分头,好像很爱打棒球的活泼家伙,只不过现在少年的脸已经激动到变成深红色,还发出高亢尖锐的嗓音朝延珠逼近。

「我爸爸在战争中被原肠动物吃掉了脚,从此每天酗酒还打我妈妈!这都是因为你们乱杀人,我家才…….」

延珠激烈地摇着头。

「不,那不是人家做的。人家是人类!」

「恶心,别装成人类的样子!」

「人家是人类!」

「怪物闭嘴!」

「人家是人类!」

「啰嗦!」

咬牙切齿的莲太郎低下头。他无法直视这个凄惨的场面。他们根本不算对话,只是单方面地拒绝对方。

『就算再怎么为他们服务。他们还是会不断背叛你。』

简直正中影胤的下怀——悔恨让莲太郎的眼角发热。

「……延珠。」

察觉到莲太郎的延珠瞪大双眼,缓缓后退一步。

「莲、莲太郎……」

知道这个人是延珠的朋友,周围的人墙自动分开,令人厌恶的沉默再度降临。

莲太郎用力踩踏学校操场的沙,慢慢朝中央前进。痛骂延珠的那名少年很狼狈地说声:「什、什么嘛。」并且摆出架势。

莲太郎直接走过少年的身边,站到延珠的面前,接着11话不说抱紧她。莲太郎闭上眼睛,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延珠,转学吧。」

莲太郎怀里延珠的身子稍微抖了一下,冰冷的身躯微微颤抖,并以温热的液体濡湿莲太郎的制服。

「人家,不想……认输。明明已经认识这么多朋友。」

「那些人已经不是朋友了。」

迪太郎聪到延珠吸鼻子的声音。

「……人家,已经没救了吗?不能重来吗?」

「是啊。已经结束了。要这个世界接受你,还需要一点时间。」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非得战斗不可?」

「……是的。」

莲太郎用手指拭去她的眼泪,将手帕放在她的脸上,让她尽情哭了一会儿。最后莲太郎放开延珠的身体让她自行站立,还对她露出微笑:

「走吧,至少退场时要抬头挺胸。」

「可是书包还在教室。」

「那种东西已经无所谓了吧?」

「嗯、嗯!没错!」

延珠以衣袖擦擦眼角,表现出很愉快的模样。

——这样就好,延珠。

这时莲太郎的手机再次震动。他原本想无视这通电话,但是发现上盖屏幕显示的来电者姓名之后,他还是按下通话键。

『里见同学,已经知道感染源原肠动物的潜伏地点了。在卅二区。』

「木更小,不,社长……卅二区,怎么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你听了一定会吓一跳。那只原肠动物好像会飞。』

莲太郎以为自己耳朵有问题,重新拿好手机:

「感染者的基因被改写成蜘蛛型吧?那也就是说感染源原肠动物应该也是蜘蛛型。你听说过会飞的蜘蛛吗?」

『总之你先赶到现场。其它民警也锁定了这只感染源原肠动物。呼,不过天童民间警备公司绝对会抢得头筹。你们的位置我可以用GPS掌握。我跟厉害的家伙签约,现在可以用那个进行追踪。为了拉拢那个,我可是花了下个学年的学费。如果业绩被人抢走,我就得辍学了!明白吗?那么好好加油。』

「啊,喂,等一下木更小姐?」

听见弥漫空虚感的电话挂断声,莲太郎叹了口气盖上手机。她所说的「跟厉害的家伙签约」到底是指什么。

就在此时,操场传来混杂惨叫声的喧嚣。莲太郎望向群众所指的方向,不禁叫苦。那玩意很快就在视野内越来越大。螺旋桨的轰隆声响成了盖过其它所有声音的冲击波,扬起操场的沙尘。

莲太郎眯着眼睛抬头仰望,位于空中的亮白色机体上部涂成蓝色,机体中央还画有一条缠在手杖上的蛇。那是希腊神话里医疗之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徽章。

莲太郎心里有些不舒服。真不愧是千金小姐,所作所为等级完全不同。

傻傻地远眺头顶,教师也喃喃说声:「那是救护直升机……」

5

直升机起飞不久,雨势突然增强,窗外已经变成豪雨。

莲太郎焦躁地用手撑着脸颊,坐立难安的他不时扭腰确认助手席的座位。

在飞行中的直升机内部,与外头剧烈的天气相比,简直是安静得令人不舒服。

延珠坐在原本应该是让病人连同担架一起上来的后方上开式舱门旁边。中间有一道墙,所以坐在助手席的莲太郎看不到后面延珠的身影。

自己应该跟延珠一起坐在后头。莲太郎一边俯瞰因为雨势水位暴涨的石神井川,一边如此心想。那么一来,至少可以利用飞去现场的路程多跟她说点话。

莲太郎检视木更送过来的GPS光点。大雨使得卫星暂时失灵,所以那是十分钟前的位置。如今目标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位置。

越接近外围区,彷佛巨大山脉矗立的巨石碑就越显眼。

莲太郎到现在还是很难相信那是钬。那么多的钬,应该可以制造出莲太郎使用的手枪子弹几十万发吧。不,或许更多。

「那是什么?」

莲太郎望向驾驶员指示的飞行物体,将额头贴到窗上定睛凝视。有个箭头形的飞行物体在高度八十公尺左右的位置。

飞在空中的风筝——莲太郎首先想到这个。因为那个看起来就像一个纯白的等腰三角形飘浮在森林上空。然而这个等腰三角形还有八只细腿的影子。

「蜘蛛的降落伞……混帐,原来是这样。驾驶麻烦追上那家伙。」

「你看出那是什么了吗?」

「是啊,那就是感染源原肠动物。南美洲有种小蜘蛛会把巢编成降落伞的样子,乘着它移动数百公里。基本上与蒲公英种子传播的方式很类似,这样联想就应该很好理解。蜘蛛丝也算是聚合物的一种,没想到那只原肠动物可以把蛛蛛丝编得像风筝一样……」

说到这里,莲太郎脑中突然浮现新的疑问,因此打住解说。

为何那个风筝是等腰三角形?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重点?

莲太郎灵机一动:

「是吗……原来那不是降落伞,而是滑翔翼啊。如果是这样就完全说得通了。尖端的锐角可以突破空气产生升力,因此感染源原肠动物的目击情报才会付之阙如。这么说来那家伙真厉害。拥有这种能力的成体蜘蛛,世界各地恐怕都不存在吧。」

总之已经搞懂街上监视摄影机都没拍到它的理由。外围区以外的监视摄影机都是为了拍摄下方的目标,所以镜头永远都是朝下。一旦出现可以在高空滑翔的原肠动物,摄影机就完全使不上力。

这只原肠动物想必是以爪子爬上大楼墙壁,再从屋顶利用高楼的风势飞行。看样子脑袋还真不赖。

「该、该怎么办?」

「边降低高度边配合它的速度,就这样从上方追踪它。」

突然间,一阵彷佛穿透铁板的声响传来,机体横向大幅摇晃。莲太郎的头撞到玻璃。

「啐,怎么了!」

「后面的舱门被人强行打开。应该是你带来的那个起始者吧。」

「延珠?怎么会,现在可是在飞行。她究竟想——」

这时莲太郎终于领悟延珠的意图,背脊感觉彷佛冻结了。

「等一下,延珠!」

现在大吼已经太迟,他亲眼目睹延珠从高空头下脚上坠落。

遵循重力法描绘下降轨道的延珠身影越来越小,莲太郎差点发出惨叫。

对准原肠动物以蜘蛛丝编织的滑翔翼,延珠以流星般的速度猛烈撞了上去。她强袭了即便对原肠动物也是死角的正上方。双方纠缠成一团,一同坠落到河岸边的森林中。

「降低高度!快!」

莲太郎迅速左右张望,发现手边放着打包用的塑料绳。现在没时间犹豫了。

将绳子使劲拉出来后绕了两圈绑在座位的一端,又扯了好几次以确认强度。

莲太郎踢开舱门的瞬间,先前一直被厚重玻璃遮挡的豪雨与强烈横风袭往莲太郎的脸。大概是后舱门与侧舱门打开,强化风的影响,机体打从刚才就非常不安定。莲太郎抛下的塑胶绳被强风乱刮,再加上塑料绳抓起来的感觉比垂降用的绳索相差太多。当然也不会附上安全绳或登山扣环。

朝下一看,惊人的高度令莲太郎头昏眼花。

驾驶瞪大眼睛望着莲太郎。就连莲太郎本人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听天由命吧——莲太郎边祷告边双手双脚缠住绳索,朝空中纵身一跃。

被雨水沾湿的塑料绳远比莲太郎想象得还要滑。他想缓住下降的速度却无法顺心如意。紧握绳索的手掌已经脱皮,好不容易才控制住降落的速度。就在这时,「咻!」忽然掠过莲太郎耳边的强风又让绳子大幅摇晃。

当莲太郎觉得不妙时,已经太迟了。

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飘浮感涌现,莲太郎被甩到空中。几乎陷入恐慌的他胡乱挥舞双手,不过地表还是边旋转边以惊人的气势朝他逼近。

——头先坠地?——不行——修正姿势——用双腿减缓冲击力。

他的脑部以惊人的速度运作,虽然只是转眼之间的事,但却让人觉得时间的流动变得非常缓慢。

彷佛永恒的刹那过去,莲太郎在空中以前滚翻的姿势顺利让双腿朝下。之后袭向地表。

震动连内脏都受到影响。身体被乱七八糟地甩了好几圈,彷佛被什么力量吹飞一般翻滚四次,等到莲太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躺在泥水里。

他大口喘息,试图吸回刚才离开体内的氧气,并且把口中的恶心泥沙吐掉。

在三半规管遭受损害,不停打转的视野安定下来以前,莲太郎都无法起身。

感觉意识的焦点变得清晰,莲太郎朝还在空中摇摇晃晃,狼狈不堪的直升机无力挥手,接着才以小心愿及全身疼痛的姿势起身。刚才的高度大概有二十公尺吧,据说只要十五公尺,人类摔下来就一定会死,对于自己为什么还活着,莲太郎感到不可思议。

到了此时莲太郎才发现自己坠落的地表因为豪雨满是泥泞。

延珠呢?对了,要找延珠。

莲太郎跛着左脚站起来,朝河边的森林深处前进。

骤雨敲击他的脸,水气模糊他的视野。濡湿的头发黏在脸上让他非常不舒服,吸水的制服变得沉重不堪。寒气让莲太郎忍不住用双手摩擦手臂。

在高大的常绿树另一侧,传来断断续续的战斗声。

莲太郎攀着树木爬上阻挡视野的小山丘,战火正在他的脚下延烧。:

一方是露出具有毒腺的利牙威吓,巧妙运用八只有如细剑的尖腿突刺的蜘蛛型原肠动物。正如莲太郎的预测,它的身体为了要在空中飞行大幅减重到了极限,除了身体有黑黄斑点,看起来倒像前齿长脚蛛。

然而另一方延珠发出炽热火光的眼眸,看穿原肠动物的所有举动。

她巧妙闪过对手不断袭来的突刺,迅速潜入原肠动物的身体下方,利用鞋底暗藏的沉重锚块朝上使出有如铁锤的踢击。

这一击不只命中原肠动物的身体,还撕裂它的肌肉,将下颚连同利牙一起粉碎。它被踢到上空十公尺左右,翻了一圈重重摔到地面。

四处飞溅的体液甚至喷到莲太郎的制服上。

铁丝一般纤细的腿断了三只,身体不停流出体液。看来已经分出胜负了。

「莲太郎,人家打倒它了!我们果然抢得头筹。」

延珠一发现莲太郎的身影,就对他使劲挥动双手。莲太郎也松了口气。

「你刚才也太莽撞了吧。我本来以为你是自暴自弃才——」

莲太郞走向延珠并且把手摘在她的肩上,延珠的脸孔顿时扭曲。

〔……哪里受伤了?」

「一、一点也不痛!只是左脚稍微扭到,一小时就会好。」

莲太郎轻敲一下延珠的脑袋。

「唔,做什么!」

「你这个……傻瓜。怎么可能没事,小朋友不必忍耐。」

莲太郎偏着头,无法释怀地接近原肠动物的尸体。倒地之后缩起脚来的原肠动物看起来意外地小。

委托提到的那个硬壳行李箱正如情报所示,被卷入原肠动物体内并且包覆在躯体的上半部。之前的图片因为没有比例尺所以不好判断大小,不过现在看来刚好是一个人能够抱住的程度。

「这是,什么……?」

箱子的提把铐了一个很长的手铐。想必是受害人变成原肠动物之前,藉此固定在自己手上防止松脱。然而那名受害人最后侵蚀率还是超过临界点。

雨声听在莲太郎耳里显得格外阴郁。

莲太郎踩着原肠动物的尸体,勉强将箱子连手铐一起拔出来,随后直接后退几步。他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箱子里面装什么都无所谓,他只想尽快交出这个玩意结束任务。

莲太郎转动脖子环顾四周,没有其它人的气息。差不多该是其它民警抵达的时候了。衣服的纤维摩擦身体,让他觉得又剌又痛。

「嘻嘻,辛苦你了里见同学。」

「咦!」

莲太郎回头的瞬间,一张白色的面具近在咫尺。他的脸被细长的五指揪住,接着又摔到黏答答的泥水里。

「嘎!」

莲太郎拼死挣扎,还是被压倒性的蛮力拉过去,狠狠撞到树干。

令人束手无策的惯性以及同时袭向背脊的钝重冲击。莲太郎觉得肺部的氧气都被挤出来,视野顿时一暗,意识也快要消散。

「莲太郎!」

「——延珠,找到你了。」

延珠反射性地朝旁边滚开,她背后的草木瞬间被砍成三段,接着才发出巨响滚到后方。握着两把黒钬小太刀的小比奈现身,她所摆出的架势就好像张开双翼。

猛烈咳嗽的莲太郎努力起身,瞪向那个浑身发出幽暗气息,手按面具大笑的男子。

「蛭子——影胤——」

「你们的社长外表可爱,但是所作所为真叫人不敢恭维。竟然厚着脸皮到处打听我的赞助者是谁。所以他们下令要我尽快收拾你们。」

莲太郎感到一阵恶寒,将硬壳行李箱拿到背后缓缓退后。影胤对他的举动嗤之以鼻:

「你想等其它民警过来支持吗?劝你最好放弃那个念头。我是一面清理附近的杂碎一面过来的。」

此时莲太郎才看清楚影胤那袭酒红色的燕尾服满是别人的血,不禁感到害怕。

他拔出XD手枪开火,不过影胤也识破他的行动。

「没用的。假想装置!」

影胤大叫一声的同时,子弹就像撞到肉眼看不见的墙壁,改变轨迹飞往其它方向。

雨声再度返回莲太郎的耳中。影胤像是在夸耀自己毫发无伤一般悠闲摊开双臂。

还没结束。莲太郎把行李箱扔开采取肉搏战,踏稳地面将力量积蓄于丹田。

「天童式战斗术一型八号——『焰火扇』!」

这招是用尽浑身之力的直拳。但是拳头在碰到影胤前就与顽强的淡青色防护罩狠狠撞在一起,失去准头扑空。

影胤从枪套里取出改造贝瑞塔,伸出刺刀捅进莲太郎的肩膀,零距离开了三枪。

「啊咕……唔!」

剧痛逼使莲太郎按住肩膀,步履一阵踉跄。他的背撞到什么。原来是岩石。看来已经无路可逃了。

影胤刻意慢慢举起手臂,对着莲太郎:

「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招式吧。『最强之痛』!」

原本包围影胤的斥力力场突然大幅膨胀,朝着莲太郎杀来。

冷不防袭向全身的横向冲击力,以惊人的速度将莲太郎摔向岩石,脑袋也喷出鲜血。他的身体嵌入岩石,肌肉被压烂,骨头也发出即将粉碎的可怕声响。这种感觉就好像全身被放进油压压床。

莲太郎在发出惨叫的同时终于理解。自己当初与影胤遭遇时,先冲进公寓里的警察队是被甩到墙上压死的。影胤就是用这招杀了警察。

突如其来的猛烈压力消失,莲太郎双膝跪地,吐出鲜血。

「喔,竟然还活着……」

莲太郎的视野强烈扭曲,同时头痛欲裂。

——没想到那家伙会强到这种地步。

莲太郎跟影胤之间单纯的战斗能力差距,再加上延珠的脚伤。莲太郎的大脑冷静计算目前最合理的战术,于是软弱地抬起头:

「快逃,延珠!」

延珠瞪大眼睛摇头:

「不要!」

只见小比奈在延珠背后摆出预备突刺的姿势,莲太郎立刻对延珠脚边开了一枪。延珠反射性地使劲向后跳开。

莲太郎以视线对她诉求。希望她能找来其它民警。

于是延珠露出悲痛的表情,消失在森林深处。

「爸爸!延珠逃走了!我想砍她!我想追她!」

决斗突然中断,让小比奈非常不高兴。

「不行啊,我的女儿。让他们跟其它民警会合可就麻烦了。先把工作完成吧。」

小比奈狠狠瞪了莲太郎一眼,下一秒钟莲太郎只知道她从视野中消失,自己的腹部同时遭受剧烈的冲击。

莲太郎的腹部冒出两把黑钬制的刀身。

过了几秒钟,他才明白自己被从背部剌穿。

「太弱了!太弱了!太弱了!」

莲太郎嘴里吐着血泡,同时用手背将小比奈甩开,试图边开枪边逃跑。每射击一枪,后座力便刺激伤口,产生足以使意识远去的剧痛。莲太郎咬紧牙关决定先逃再说,所以没有瞄准胡乱扫射。

与他的焦急相反,他的脚步变得非常缓慢。视野模糊。雨滴夺去他全身的体温。他觉得好冷,彷佛快冻僵了。

莲太郎捂着肚子,拨开树林形成的帘幕前进,最后抵达一个开阔的地方。

旁边就是水位高涨的河川。如此的水流怎么看都不可能泳过去。站在突出河面的岸边,缓缓回头的莲太郎发现小比奈与影胤的身影,此外还有指着自己的改造贝瑞塔枪口。

沙——宛如噪声的雨声敲打耳膜。莲太郎闭上眼睛。延珠、木更小姐,对不起。

「……有什么遗言吗?即将死亡的朋友。」

「你……下地狱吧!」

「GOOD NIGHT.」

贝瑞塔的全自动射击不由分说地在莲太郎的胸、腹,以及腿上开了漆黑的小孔。

莲太郎握不住自己的手枪,上半身缓缓倒下。在逐渐变暗的视野角落,还可以看到影胤在胸前画十字。

莲太郎一落水,身体就被高涨的河水以惊人的速度带走。

伴随着恼人的噪音,有人正在粗鲁拍打莲太郎的脸颊。还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莲太郎辛苦地睁开眼睛,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一盏接着一盏滑过,视野的角落则有穿着白衣的急救人员。

看来自己躺在担架上,被人送进急诊室。

他冷得快要冻结,只有呼吸依然是难以想象的急促。口中充斥着大量带有铁味的血,让他无法呼吸。大概是有血液进入肺部,他感觉十分痛苦。「你不会有事的。」「我们马上替你急救。」——推着担架的急救人员的发言,对莲太郎而言就像马耳东风。

担架发出巨响进入手术室的最深处,一名身着绿色手术袍的女医生将脸凑近莲太郎。

她形销骨立,身躯简直只有皮包骨,唯有眼窝所在的凹陷部位以及沉下去的眼珠显得光彩夺目。

将头扭向一边,莲太郎望着手术室的镜子,差点发出尖叫。

自己的右手与右脚支离破碎,左眼也被挖掉。不过更让人吃惊的是身体缩小了。简直就像个孩子。

——不对。我想起来了,这是过去的那次。

女医生冷漠地俯瞰随时都会死亡的莲太郎,把双手拿着的两张纸递到快要死去的莲太郎面前。

「嗨,你就是里见莲太郎吧。初次见面,不过我们很快就要再见了。我左手上有一张死亡证明书。五分钟之后,我就要在这张纸加上一笔完成全部的手续,而你也会被迅速消除户籍。至于我右手的是契约书。这张可以救你一命,不过你必须奉献除了生命以外的全部东西。开始选吧。用左手指出来就可以了。」

光是抬起手,莲太郎就感觉到一阵难以置信的剧痛。他的手不听使唤地颤抖,从口中吐出的血弄脏担架。身体则像得了疟疾一样打摆子。

无意之间,天童菊之丞所说的那番话又在脑内重播。

『不想死就努力活下去,莲太郎!』

他以惨白到可笑的手指向其中一张纸。女医生只说了句「乖孩子。」露出满足的微笑。接着莲太郎便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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