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见莲太郎的背后有黑板。
头顶正上方是太阳。
脚底下是草皮。
此外,正前方则是莲太郎最不擅长应付的小朋友——而且有吵吵闹闹的一大群。
转头看向旁边,颇为紧张的黑色水手服少女——天童木更以直立不动的姿势闭上嘴巴。
莲太郎再度将有气无力的眼眸转回正面。
孩子们毫不掩饰好奇心地仰望自己。他们弯起膝盖直接坐在草皮上,代替桌子分配下去的长木板上摆着铅笔、橡皮擦,以及摊开的笔记本。
莲太郎以手肘轻碰木更的侧腹,低声说道:
「谁先自我介绍?」
「里、里见同学先吧。我紧张得心脏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木更的声音微微颤抖。
内心感到麻烦的莲太郎慢吞吞地向前踏出一步,边搔着后脑勺边环视孩子们的脸:
「呃——我是从今天起担任你们老师的里见莲太郎,请多指教。」
莲太郎稍微举起手打招呼,不过孩子们没有反应,只是死命盯着莲太郎。这是要他再多说一点的意思吧。
「我的兴趣是观察昆虫、采集植物。另外也喜欢微生物。」
「………………」
「……勉强算是会使用天童式战斗术这种格斗技。」
「………………」
「……有谁有问题要发问?」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班上所有人顿时以猛烈的气势举手,这种毫无道理的庞大活力震慑了莲太郎。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莲太郎一面思考这件事,一面无奈地仰望天空。
天空的云很少,天气晴朗。没有风,飞机拖着凝结尾经过,在空中发出轰隆声响。
以手掌遮蔽阳光,莲太郎眯起眼睛。看来今天也很热啊。
这里是东京地区的外围区——第卅九区。莲太郎等人身在露天教室。
「请加油啊——里见老师!」
学生的后方突然传来语尾拖长的说话声。
莲太郎以忿忿的目光望过去,有名满脸喜色、挥着丁字杖的男子坐在折叠椅上。
身高不满一百六十,略微晒黑的肌肤上刻画着象征辛劳的深深皱纹,鼻梁上挂着一副小小的圆眼镜。
他是在外围区担任下水道孩子监护者的中年男子,名叫松崎。蛭子影胤恐怖攻击事件时,莲太郎与延珠曾经受到他的照顾。
然而莲太郎不禁思考自己和木更为什么会在这里,并将视线对准混在学生当中微笑挥手的蓝原延珠。至于一旁的蒂娜·斯普莱特则是大胆地在教师时间趴在桌上睡觉。
「希望里见先生与天童小姐,能帮外围区的孩子们上课。」——让延珠转入外围区的小学没几天,松崎突然提出这个请求。
在蛭子影胤恐怖攻击事件时,延珠是体内有原肠动物因子的「受诅之子」这件事曝光,因此被迫离开原本的学校。
为延珠寻找能接纳她的新学校确实很急,不过这同时也是敏感的问题,所以莲太郎与木更的行动都很慎重。
最终两个人达成「不管其他事,以延珠的感受为优先」的结论,所以才让延珠转入外围区的露天教室(正式名称为东京区第卅九区第三临时小学)。
才转入没多久,就接到这样的提议,莲太郎与木更都感到很困惑。
「为什么要让我们来当老师呢?」
松崎不改脸上的笑容开口:
「哎呀,像我这种一把年纪的人,教学方式都很古板。因此希望能为学校引进新的风气。正如你们所知,不会有新的老师过来外围区,我们学校又是以半义务、非正式的型态经营,所以很希望像里见先生这样的现役学生执起教鞭。」
木更眉毛皱成八字形,双手抱胸说道:
「我们自己也要上学啊。」
「是啊,所以就算是六日的空间时间也好,能不能拜托你们帮忙呢?」
莲太郎与木更伤脑筋地对看一眼。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喧闹声让莲太郎回过神来,少女们有如剑山的举手攻势依然持续当中。
廿人左右的女学生衣服破烂不堪,身上脏到不知道上次是几时洗澡。理所当然的,这里的学生都是被舍弃到外围区的「受诅之子」少女。
莲太郎不禁感到不安。自己真能扛得起教导他人的重责大任吗?
察觉到自己变得软弱,莲太郎甩甩头。这样的思考方式是不行的。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将日光一起吸进肺里,从丹田发出声音:
「好吧小鬼们,老师什么都能回答——先从那边开始!」
「是的老师!老师与延珠是以结婚为前提同居,这是真的吗?」
一下子就来了重量级的一拳,让莲太郎忍不住低吟。
延珠马上起身大叫:「是真的!」
莲太郎抱着头。你给我闭嘴。
「不是的,她只是暂住在我家。好,下一个。」
「要叫里见老师呢?还是叫莲太郎老师呢?」
还好只是那种事——松了一口气的莲太郎在脸前挥挥手:
「随你们高兴吧。」
「变态!」「萝莉控!」「衰脸!」
「我揍你们喔!」
学生们不知为何开心笑了起来。
之后又回答几个问题,只要莲太郎一生气,孩子们就会高兴发笑,过不了多久莲太郎便感到疲惫不堪。
「那么换另一位老师吧。」
被问题连续攻击的莲太郎,无力地将棒子交到木更手上。他在两人擦肩而过时悄悄说句:「她们很难搞喔。」木更则是以机器人一般的僵硬动作上前。
「呃,我是天童木更。那个……呃……」
「老师!听延珠说你没有塞胸垫,胸部就有那么大是真的吗?」
「咦?」
「老师!听延珠说你因为胸部太大,所以看不到自己的脚边是真的吗?」
「咦咦?」
脸红的木更遮住胸部不禁退缩,接着更是瞪向莲太郎:
「里、里见同学快点说些什么!」
别闹了。男人怎么可能主动介入这种话题。
成功恶作剧的延珠以手掩嘴不停窃笑。比莲太郎等人早几天转学的她,似乎抢先掌握这个班级。她的适应能力依然这么惊人。
「木更老师!木更老师跟莲太郎老师在交往吗?会结婚吗?」
木更面红耳赤地大叫:
「才没有交往!更·不·会·结·婚!」
延珠摆出胜利的手势,莲太郎则是觉得很受伤。
「那个,天童老师……」
这时老松崎小心翼翼地向木更招手,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木更惊讶地回望松崎一眼。
接着松崎又很客气地向女学生之一「恭子」招手,那名女学生站了起来,害羞地低头朝木更与松崎那边走去。
被排除在外的莲太郎只好袖手旁观。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名为恭子的少女与木更说起悄悄话。
「咦,这么快。才十岁就来了?比我早了两年……」
木更压低声音,反过来对少女耳语。
一开始少女几乎要被不安压垮的表情,这才慢慢和缓下来。
木更最后将手放在恭子的肩上:
「没事的,女孩子一定会遇到,不需要感到不安。下次我陪你一起去买东西吧。老师会好好指导你的。」
木更露出满脸的笑容,少女也用力点头:
「我喜欢木更老师!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如此说道的少女兴高采烈返回自己的座位。
「里见同学……」
颤抖的木更垂着头压低音量。
「什、什么事……」
「里见同学,给我过来一下!」
话还没说完,木更便拉着莲太郎来到学生视野以外的废墟。难道自己又说了什么让这位傲慢社长感到不快的话吗?
莲太郎已将最糟糕的恐吓行为纳入可能发生的范围,于是在胸前画起十字。
然而下个瞬间,木更满面春风地蹦蹦跳跳:
「喂!你听到了吗里见同学?她说喜欢我!那孩子喜欢我!呀啊~~~~~!」
木更双手捣着嘴巴,脸颊红润,胸口剧烈上下起伏:
「怎么办?我明明想走『温柔美丽的木更老师』路线,但是露出这种表情就不好意思去见学生了。」
「…………话说回来,原来木更小姐喜欢小朋友啊?那种小鬼哪里好了,吵死人了。」
木更不满地伸手插腰:
「听好了,里见同学。你无论走到哪里都讨孩子喜欢!像我这种不论去哪里都被孩子讨厌的心情,里见同学是无法理解的!」
「我哪有讨小鬼喜欢了。」
「不是吗?」
「才不是。木更小姐,你想像一下生活在非洲大草原的斑点鬣狗集团吧。」
「斑、斑点鬣狗?」
「正是。如果有群草食的牛羚通过斑点鬣狗群面前会怎么样?这么一来,斑点鬣狗铁定会挑选其中看起来最弱的家伙,以三十只到八十只的团体展开袭击、狩猎。那些家伙嗅出我是最弱的,所以才会联合起来袭击我。这可不是受到喜爱的缘故。」
「是这样吗?」
木更露出无法释怀的表情,但是马上拍拍脸正色说声「那么差不多该回去了。」便转身离开,回到学生的面前。她站上粗制滥造的讲台,拨动漆黑的直顺长发: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老师!木更老师穿的制服是美和女学院的吗?」
「哎呀,你真清楚。不过这也算很有名的高中,大家都听过吗?」
看来除了提问的孩子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所以一起摇头。
「那么大家知道圣天子大人吗?」
这次全班的学生几乎都点头了。
「就是那位漂亮的公主大人吧。」「也就是国家元首?」
「没错,圣天子大人也是美和女的学生喔。不过话虽如此,她由于政务繁忙,所以一次也没来过学校。」
孩子们发出感叹声,其中一名女学生似乎满怀歉意地缩着肩膀,怯生生地举手:
「我没有见过圣天子大人。」
「哎呀……」
「圣天子大人就是那家伙喔!」
延珠起身指示方向,莲太郎原本以为她在胡闹,不当一回事地转过头——结果吓得几乎快要跳起来。
距离草原一一〇公尺的路边,圣天子离开停止的加长型礼车,单手拿着有蕾丝的阳伞直线走向这里。
身穿有如婚纱的白色礼服,拥有出众美貌的女性。毫无疑问,正是圣天子本人。为什么她会来外围区?
圣太子侧目瞥了一眼哑口无言的莲太郎并从他的身边走过,站到学生们面前,她保持脸上的微笑轻轻挥手:
「大家好。上学开心吗?」
学生们都张着小小的嘴巴愣在原地。
「呼哈?」只有一个人出声。就是刚才一直在睡觉的蒂娜终于醒了。
圣天子回过头,直直望向莲太郎与木更:
「里见先生,天童社长,这是事关国家存亡的非常事态。我有事要拜托你们。」
2
凝重的沉默降临HAPPY BUILDING三楼的天童民间警备公司办公室。
圣天子坐在待客沙发的对面。隔着玻璃桌的另一头,则是在双人沙发上并肩而坐的莲太郎与木更。
圣太子面前摆放的茶杯里,焙茶的茶梗浮了起来,无依无靠地摇晃。
莲太郎与木更才刚听完圣太子的说明。
内容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叮铃叮铃——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清脆风铃声在室内响起。
擦拭脸上不快的汗水。莲太郎按压自己的太阳穴,感受下方激烈的脉动。
他缓缓摇头并且抬起脸来:
「圣天子大人,让我确认一下。再过六天,巨石碑就会倒塌,原肠动物也将大举入侵,东京地区会感染爆发然后毁灭吗?」
「如果不采取任何对策就会那样。」
莲太郎看着摊在玻璃桌上的巨石碑白化照片,以及让人忍不住想移开视线的恐怖原肠动物头部照片。
「昨天的新闻表示,巨石碑附近的原肠动物很快就被驱离……」
「媒体那边已得知真相,并且愿意协助。」
「真是了不起的新闻自由。」
「里见先生也不希望看到东京地区陷入无法正常运作的状况吧。不该被大众知道的情报以及有害的情报,我希望尽量由我来管理。」
「你刚才的发言很像独裁者。」
「等、等一下,里见同学?」
圣天子说声「不要紧。」并轻轻摇头:
「无论如何,再过几天就可以从远处目视巨石碑的白化现象。如今在毕宿五的号令下,巨石碑外面集结大量的原肠动物。预测最后将有两千只。」
「两干只!别开玩笑了!」
木更的惊讶反应让莲太郎深深低下头。
「……太夸张了。大家都要死了。东京地区会被全灭。」
「为了不发生那种事,我们正在尽全力努力当中。」
莲太郎以手撑着下巴:
「不过,为什么会是毕宿五?」
圣天子慢慢摇头:
「我也不清楚,现在正在调查中。」
「咦?那是怎么回事?」
木更发出困惑的声音。
「木更小姐,你对毕宿五的事了解多少?」
「呃——记得是很早就确认的阶段Ⅳ原肠动物,在原肠动物大量肆虐的十年前,它以亚洲为中心四处活跃吧?」
「那么你知道为何要给它毕宿五这个识别代码吗?」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
「毕宿五是每次都与阶段Ⅴ金牛座一起现身的古老原肠动物。金牛座是采取集体行动的少见阶段Ⅴ原肠动物,而毕宿五就相当于它的左右手。因此才以金牛座当中最亮的星星——毕宿五作为识别代码。」
「不过里见同学,金牛座应该……」
圣天子点头回应这个疑问:
「正是如此。在十一只黄道带原肠动物中,目前已有三只确定消灭。一只是被里见先生打倒的天蝎座;一只是被德国起始者,目前IP排行第二打倒的处女座。至于最后一只,曾被认为所向无敌,带给人类恐惧的金牛座军团,已经确认由目前IP排行第一,世界最强的起始者消灭。然而最重要的是毕宿五属于完全体,而非阶段Ⅴ。」
木更以手掩口轻轻「啊。」了一声。
「是的,木更小姐,除了黄道带以外的所有原肠动物,在巨石碑磁场的影响下,本来是绝对无法进入巨石碑内侧。」
「不过毕宿五确实成功攀附巨石碑并注入侵蚀液然后撤退……」
「是的,这点还是个谜。」
木更陷入沉思。莲太郎望向圣天子开口:
「不过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蚂蚁肯定是佯动作战。」
「佯动作战吗?」
圣天子眨眨眼睛,最后以若有所思索的表情说声:
「里见先生,那种想法不合理。幼体不可能侵入巨石碑,无法进入巨石碑的原肠动物要怎么进行佯动作战。」
「圣天子大人,你听说过『蚂蚁的自我牺牲』吗?南美的一种蚂蚁会在日暮时为了守护巢穴而覆盖、堵住入口,这时候有许多工蚁会留在外面进行这个作业,到了隔日早上就会全部死亡。也就是说,它们担负守护巢穴这个网路的弃子工作。」
「所以里见先生认为袭击自卫队设施的蚁型,就是自我牺牲的结果吗?」
「现在也只能那么想了。就算完全体(阶段Ⅳ)有办法攀附巨石碑,总不可能连末端的幼体也能侵入吧。」
就连体内有原肠动物病毒的「受诅之子」,在接近巨石碑时身体也会不舒服,有时甚至还会昏倒。
那些蚁型就算没被自卫队歼灭,最后也会因为磁场影响而衰弱死亡吧。
「也就是说,那些家伙为了争取毕宿五附着在巨石碑上注入錵侵蚀液的时间,自己突破巨石碑选择死亡。」
「真的是非常……有组织的行动。过去从来没有的……领导统御。」
口中念念有词的圣天子陷入沉思,不过一会儿之后便又抬起头来:
「里见先生的说法非常有参考价值。不过里见先生真厉害,之前找了许多原肠动物专家聚集起来研究蚁型为何要进入巨石碑,结果里见先生瞬间就——」
「——那是因为里见同学是个御宅族。」
「唔。别提那个好吗……」
莲太郎沮丧地垂下肩膀,圣天子则是以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
「里见先生很了解昆虫吗?」
「不只昆虫,而是所有动植物喔。哎呀,应该算是喜欢法布尔的《昆虫记》而延伸出来的兴趣……」
「原来如此……因为没有朋友只好与昆虫往来啊。」
「为什么我了解昆虫就代表没朋友啊!」
这时莲太郎察觉她的嘴角因过度紧张而瞬间颤抖,心中顿时变得沉重。没办法对玩笑话一笑置之,看来圣天子也是心事重重。
「圣天子大人,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圣天子静静地喝口茶之后抬起脸来。
风铃又响了,当中的空档还能听到室内空调系统的运转声。
「我希望里见先生组织『辅助部队』。」
「辅助部队?」
莲太郎看了一下身旁,木更紧张得身体僵硬。看来她好像知道那个名词的意思。
「木更小姐,那是什么?」
木更以惊讶的表情望着莲太郎:
「里见同学,你连『辅助系统』都不知道吗?在考取民警执照的讲座没学过吗?」
「谁晓得啊。上课时我几乎都在睡觉。」
木更说了句「真拿你没办法。」用手抵住额头继续说道:
「政府采取紧急措施时,可以让民警加入自卫队运作。辅助系统就是指部队底下的民警分队系统。」
「分队系统?所以我要与其他人组队战斗罗?」
「就是这个意思。」圣天子点头同意,并且接着说下去:
「辅助部队除了队长以外,上头还设置军团长统率指挥。也就是说与『蛭子影胤恐怖攻击事件』时的委托形式截然不同。
现在我们正在召集主要的民警公司组织大规模的民警部队。我希望里见先生也以民警分队队长的身分募集成员,一起参与对抗原肠动物的决战。
里见先生,制作与搬运替代巨石碑的工作,最快也要九天。从巨石碑崩坏至替代巨石碑建造完成的这三天,我希望里见先生你们能迎击由崩坏防线入侵的所有原肠动物。」
圣天子将手交叠放在膝上,挺直背脊:
「这么突然的要求一定会令你感到混乱。不过拜托了,里见先生。为了国家,能请你再次贡献你的力量吗?」
3
事情变得很不得了。
莲太郎把双手插进口袋里,低头赶路回家。
天上的月光皎洁,明亮的街灯从多个方向将莲太郎的影子打在石板地上。
不知从哪间店传来热闹的爵士乐声,莲太郎停下脚步,转动脖子。
天童民间警备公司所在的HAPPY BUILDING周围,夜晚会摇身变成充斥居酒屋的地区。将领带绑在头上,步履蹒跚的醉汉、翻找垃圾箱的瘦狗,以及拉客、发传单的各种夜生活族群都在此活跃。
莲太郎望着这个平时不会留意的光景许久。
简直太普通了。根本不像六天后会毁灭的东京地区。
自己是否被圣天子耍了。或许那只是圣天子开的恶劣玩笑。
莲太郎发现自己想要仰赖那个过于美好的幻想。
他摇摇头,斥责自己。
那名严肃的国家元首怎么可能说这种谎——这可是最忌讳的事。
他看往位于远处的巨石碑方向,不过太暗了什么也看不见。
十年间守护人类的不倒之壁。极为坚固又可靠的墙——透过人类睿智筑起的巨石碑,就要倒塌了。时间就在六天后。
莲太郎感觉自己的神经为之紧绷,于是转身再度踏上归途。
既然圣天子亲自来访,或许就表示她对自己有个人的期待。见识过蛭子影胤恐怖攻击事件之后,她那高高在上的态度有了惊人的改善。
即便这样,莲太郎没有立刻答应圣天子的委托。
这次的委托太危险了。
让原本具有表演性质的民警组队战斗?若不是这种状况,真想叫她别开玩笑了。
本来就不应该要求自傲的民警社员组织行动。就算有司令官下达命令,大家也只会各自作战吧。
此外这次的敌人原肠动物军团,由袭击巨石碑的手法便可看出已经高度组织化。
无论个人的战力再怎么强大,一旦战争演变成军团战就没有任何意义——许多近代战争史都证明了这一点。
夏夜暖风抚过下巴,鞋底敲击石板地,发出规律的声响。
自己该怎样向延珠说明才好?
「蛭子影胤恐怖攻击事件」与「圣天子狙击事件」记忆犹新,自己难道要让延珠再次卖命吗?
她明明只是十岁的孩子。
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来到破旧公寓前方。
莲太郎搔搔疲惫的脑袋,步上生锈的金属楼梯,转动自家的门把。
突然两把利刃抵住他的胸口,他不禁吓了一跳。
门口站着两名魔法少女。
更正确的说法,是COSPLAY赤穗浪士魔法少女动画「天诛少女」的两名女孩。仔细观察利刃,可以发现那是玩具刀,至于刀柄则是魔法手杖,是种名为「杖刀」的玩具。
「真的要这样做吗,延珠小姐?」
粉红天诛——也就是蒂娜的口中发出不安的声音,红天诛延珠则是挺起胸膛:
「你在说什么。这招绝对可以摆明男人这种生物。好了蒂娜,依照排练上吧——」
轻轻说出「一、二——」的号令,两人摆出可爱的动作,有默契地喊道:
「——对你的心天诛天诛♪」
莲太郎觉得烦恼一整天的自己好像笨蛋。
话说回来,今天是蒂娜寄住自家的日子。
莲太郎坐在客厅矮桌旁的坐垫上。他望向时钟,已经过了晚上七点。尽管打开电视,却因为太过在意背后而无法集中注意力。
望向厨房,背对这里的两人正在吵吵闹闹地挥舞类似擀面棍的玩意。
「今天由人家做饭,莲太郎就安静看着吧!」刚才延珠如此表示,莲太郎只好莫名其妙地坐着等了好久。
他之所以会这么难以冷静,并非单纯只是自己的地盘——厨房被抢走的缘故。
——话说那是什么打扮。
坐着的莲太郎视线正对着两人的腰,以裙子而言太短的玩意刚好映入眼帘。
莲太郎完全搞不懂混合赤穗浪士与魔法少女的乱七八糟动画,究竟吸引哪种观众,大概是少女世代,再加上无论怎么美化都不能算是纯真的灵魂污浊成年人吧——看到红天诛与粉红天诛裙摆下方不时露出的内裤,莲太郎更加确信这一点。
莲太郎托着下巴,凝视两人的下厨光景。
沾满面粉的蒂娜侧脸,跟早上睡死的模样判若两人,既活泼又充满精神。
她是体内保有猫头鹰因子的极端夜行性「受诅之子」。
在全世界廿四万组正规民警搭档里,她的IP排行原本名列前一百——说她是能一击必杀一公里以外目标的暗杀者,又有谁会相信。
当莲太郎如此心想时,延珠与蒂娜单手端着飘散香味的大盘子走来。
望向陈列在桌上的丰盛料理,莲太郎忍不住发出赞叹声。
那是大尺寸的披萨。
被鲜红番茄酱覆盖尚且兀自沸腾的起司飘出美妙的香气,胃袋顿时咕噜作响。配料只有单纯的义大利香肠跟菇类。真是没得挑剔。
「来,莲太郎先生。这是我精心制作的。请享用吧。」
侧目看了一眼被面粉弄得一身白的蒂娜,莲太郎切了一块披萨送入口中。
烘烤上色的起司发出浓郁的鲜味,与义大利香肠溶出的丰沛肉汁与低筋面粉混合在一起,酥脆清爽的口感在嘴里扩散开来。
瞄了一眼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延珠等人,莲太郎装模作样地干咳一声。
「嗯,很好吃。」
「这样啊。」
蒂娜眯起眼睛露出微笑。
莲太郎侧眼看向延珠,以坏心的模样笑道:
「光是没把小蛋糕或起司面包揉进面团里就可以得高分了。」
延珠懊悔地用力起身:
「人、人家再也不会了!」
「延珠小姐,你让莲太郎先生吃了那种东西吗……」
莲太郎转头面对叹气的蒂娜:
「哎呀,老实说我身边的女性料理技术都是糟到不行,本来也不指望你,没想到竟然这么美味。只是为什么要做披萨?」
蒂娜双手阖在一起,微微笑道:
「因为披萨与百事可乐是我国的传统料理。」
蒂娜说出义大利人听到可能会勃然大怒的发言。
「……呐,蒂娜,我有个请求。你就像这样也帮木更小姐做饭吧。那个人如果我放着不管,就只会吃超商便当。」
「那么下次来做鯷鱼披萨好了。」
「咦?不,可以做其他料理吧。」
「那就换义式披萨吧。」
「没别的了?」
「海鲜披萨。」
「为什么都是披萨?」
「我只会做披萨啊。」
「真的假的?」
蒂娜是披萨机器吗?
莲太郎叹了口气。
蒂娜·斯普莱特虽是圣天子狙击事件的凶手,但是在圣天子本人的保证下,只受到保护观察程度的处分,事情平息下来的现在借住在木更家里。那起事件过了一个月,她已经与延珠成了朋友,更被木更视为妹妹,两人都毫无保留地接纳蒂娜。
面对讽刺的命运安排,莲太郎不禁苦笑。延珠和木更之前都差点被蒂娜杀了。
感到不可思议的他询问两人心境为什么可以迅速转换,也只得到异口同声的「战斗结束之后不需要怨恨」答案,莲太郎对此感到十分疑惑。
是这样吗?自己很难理解。
「蒂娜,话说你的打扮……」
蒂娜闻言望向自己缀满蕾丝的粉红天诛服装,害羞地笑道:
「可爱……吗?」
「你看过天诛少女吗?」
「是的,之前延珠让我看了第一季全集。」
「你觉得怎么样?」
「我见识到了日本动画的神髓。」
「有那么夸张吗……」
蒂娜突然接近莲太郎,拉起莲太郎的手,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一头柔顺轻盈,飘逸的淡金色秀发发出少女特有的舒服香气。
「我要感谢莲太郎先生。如果还在兰德教授那里,绝对无法体验这种如梦似幻的生活。我一直想要一个像莲太郎先生这样的哥哥。」
她不再说下去,在莲太郎的臂膀中微微一笑,并以楚楚可怜的目光仰望他:
「可以称呼莲太郎先生为哥哥吗?」
内心小鹿乱撞的莲太郎转开头,抓抓脸颊。
无论是木更还是延珠,天童民间警备公司向来不缺美女、美少女啊——他在内心如此自言自语。
「蒂娜不可以!禁止偷跑!」
延珠慌张站起来介入蒂娜与莲太郎之间,咬牙切齿地瞪着莲太郎:
「还有莲太郎也是!刚才还露出恶心的害羞表情!人家用胸部顶汝也没这么开心!」
莲太郎搔搔后脑勺:
「被你的洗衣板顶只会觉得硬邦邦地痛死人了。」
延珠气得原地跺脚:
「唔——!人家迟早也会变成胸部精英!汝就忍耐到那个时候吧!」
什么叫胸部精英啊……
这时蒂娜面无表情地起身面对延珠:
「延珠小姐,我也不想偷袭,还是趁这个时候说清楚吧——我对哥哥是认真的,无论是延珠小姐还是天童社长,我都不会退让。」
延珠露出被战友偷袭的表情:
「蒂、蒂娜?……可、可是我们才刚说好为了要打倒眼前的敌人——胸部大王木更必须团结一致……」
蒂娜微微点头: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天童社长又大又有弹性的胸部的确是威胁。以钢弹来比喻就是毕格萨姆吧。不过你想一下,哥哥就只有一个。即使从天童社长手中抢走哥哥之后,我还是要与延珠小姐进行血腥的斗争。因此打从一开始我就不需要同伴。」
震惊的延珠瞪大眼睛,用力拉开自己胸前的衣服,露出写有「C·O」的徽章。
「那、那么人家建立的对抗巨乳组织『反击胸部』怎么办?」
蒂娜再度摇头:
「就在今天解散吧。」
蒂娜还将自己胸前的「C·O」徽章扔到地上,用脚跟踩了几下。
「呜哇啊啊啊啊!汝、汝在做什么啊,蒂娜。人家好不容易做出来的!」
延珠泪眼汪汪地蹲在蒂娜脚边,抓起「C·O」徽章。
蒂娜冷笑几声俯瞰延珠:
「此外你看,我比延珠小姐更有胸部。」
「蒂、蒂娜!汝这个叛徒、贼猫!母豹!母猫!噫——————!」
这怎么样都不像是十岁女孩的对话。
目睹成立没多久就从内部分裂的「反击胸部」组织,莲太郎叹了口气。
总之蒂娜看来是顺利适应天童民间警备公司。
潮湿温暖的夜间空气飘荡在四坪大的室内。屋里满是蚊香的味道,窗外传来钟蟋与金蛄蛉细微的合唱声。
时间过了晚上十点,已经熄灯好一阵子。
眼睛早已适应黑暗。在铺成川字形的棉被正中央,莲太郎眺望天花板复杂的木纹,陷入沉思。
在晚餐吃得正热闹的时候,莲太郎叫来两人,说明巨石碑崩坏,原肠动物趁隙侵入的最糟剧本。
她们也顿时失去血色。延珠立刻愤慨回应:「人家也要战斗!人家该做什么才好!」
「延珠,那样……真的好吗?」
说不定会死喔?——没错,莲太郎很想这么说。延珠与蒂娜,身为民警社员都有过几次与原肠动物的战斗。然而集体行动的两千只原肠动物带来的威胁,是绝对不能心存侥幸的。
「哥哥。」
蒂娜上前一步,脸上挂着严肃的表情:
「IISO登录排行第九十八名的蒂娜·斯普莱特,过去败给排行千名的里见莲太郎,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还能活着算是第二条命——就请哥哥随心所欲使唤我吧。」
莲太郎面对蒂娜与延珠仰望自己的凛然眼神,不由得感到吃惊。
这是对死亡的反抗,还是对生命的达观——总之两人都有着极为坚强的意志。
与两人相较年纪更长的莲太郎与木更,听了圣天子的委托内容却无法当场决定……
莲太郎摇摇头:
「我知道了。我会确实把你们两人的意志传达给木更小姐。」
右手边的棉被可以听到延珠的鼾声,莲太郎的意识又回到自己的被窝。
寂静使耳朵感到疼痛。时钟的秒针移动声听起来格外响亮。
「哥哥,你还醒着吗?」
有如蚊子一般细小的声音来自左手边。那是蒂娜。
莲太郎尽可能平静地回应:「你睡不着吗?」
「嗯。」
这也不能怪她。体内带有夜行性因子的蒂娜,本来现在才是最有精神的时段。
「能不能稍微陪我聊一下?」
「可以啊,不用客气。」
「我考虑了很久,之后晚上想吃安眠药,把自己的作息调整为白天活动。」
「…………你不必勉强自己这么做。」
「不,这是我自己想这么做。我也想和哥哥、延珠小姐、天童社长一同生活。」
既然她这么说,再阻止下去就太残忍了。
「吃饭时也提过,我很感谢莲太郎先生……天童民间警备公司既温暖又舒服,我想一直待在这里。这是我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最幸福的时光。」
蒂娜的语气越来越激动。莲太郎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缓缓开口:
「蒂娜,有句话我得先说清楚。这种生活大概不会持续太久。」
「因为毕宿五吗?如果是的话,请不要担心。」
「不是的。」
窗外吹过的风晃动窗子。松籁扫过地面,发出摩擦树叶的沙沙声。
「那么是关于延珠小姐……体内侵蚀率的事吗?」
莲太郎瞥了延珠一眼。她踢开被子露出内裤,发出「嗯呀——」的梦话,还在睡梦中稍微翻身。
「这也是一部分。」
「还有其他事吗?」
莲太郎把双手放在脑后,仰望天花板:
「是啊,蒂娜也不算外人了——对了蒂娜,你知道我和木更小姐一开始为什么要成立天童民间警备公司吗?」
大概是无法理解这个问题的用意,感觉蒂娜的脑袋冒出问号。
「为了打倒原肠动物,守护市民的和平吗?」
「你指的是正义之心吧?很遗憾并非如此。我们最初想当民警的理由,只是为了单纯的复仇。原肠动物吃了我的手脚与眼睛,木更小姐的双亲也被原肠动物杀害。因此我们抱着杀光这个世界原肠动物的憎恶与复仇念头展开民警事业。我原本也和『被掠夺世代』一样,非常讨厌『受诅之子』。老实说一开始要跟起始者搭档也感到很不快,还心想若是起始者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就要当场击杀。然而来到我身边的延珠,却不知被人们背叛了几次,眼神比我更加冰冷、干枯。」
在黑暗之中,蒂娜屏息聆听莲太郎的话。要说现在的天童民间警备公司和当初杀气腾腾的天童民间警备公司是同一间组织,恐怕很难让人相信吧。
「在那之后只过了一年,就变成现在的稳定状态吗?」
「没错。首先是我和延珠的改变,接着影响木更小姐。事情就是这样。」
黑暗中的蒂娜似乎为了思考而暂时沉默。
「我想再多听一点。可以问些关于天童社长的事吗?」
「不行。」
莲太郎这才发现蒂娜拉开被子靠了过来。他赶忙伸手靠近嘴边,缓缓摇头:
「抱歉……不过不可以碰触木更小姐的过去。」
莲太郎望向歪头不解的蒂娜,她正在用力眨眼睛。
「蒂娜,你眼中的木更小姐是怎么样的人?」
「呃……当然是温柔、工作能力强、有包容力、个性很好的人。」
「那么绝对不要碰触木更小姐的过去。」
「为什么?」
「那会摧毁你认知的木更小姐。」
「咦?」
莲太郎的鼻子深深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睡意几乎完全消失。
「蒂娜,我们三人各自有各自的目的。我是要查出双亲死亡的真相,蓝原延珠是为了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至于天童木更是为了除掉杀害自己家人的家伙而活下来。」
蒂娜身体抖了一下,重新把被子拉到自己的肩膀:
「怎么会,天童社长——」
「蒂娜,之后有机会再跟你说。关于我对双亲的有限记忆、为什么延珠会姓『蓝原』,以及木更小姐的遗憾。不过今天还是先睡吧。」
莲太郎把手放在蒂娜的头上。蒂娜安静了一阵子,随即抬起视线:
「那么请让我拿你的手臂当枕头。」
「啥?」
这是什么反应,莲太郎完全无法理解。
不等他的认可,蒂娜便钻进莲太郎的被窝。莲太郎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左手借给她当枕头。蒂娜开心地将头靠上去,嗅起莲太郎衣袖的味道。
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莲太郎一边苦笑,一边把视线看向天花板。
反正暂时睡不着。结果才刚做出这样的结论,身边的体温很不可思议地让他感觉很舒服,眼皮也渐渐变重,最后意识终于模糊起来。
眼皮底下感觉到忽明忽灭的光线。
蕴含早晨清爽空气的微风抚过脖子与肩膀。
不知是什么东西随风发出啪哒啪哒的声响,莲太郎微微睁开眼睛,抬起头来。风从稍微打开的窗户吹进来,摇曳窗帘的皱褶,使日照忽明怱灭。看来今天天气也很晴朗。
起身看向时钟,现在是早上六点。
早起的延珠已离开被窝,察觉莲太郎醒来便边摇晃双马尾边对他挥手:
「起来了吗莲太郎!人家煮了早餐的咖啡喔。」
像是要配合延珠的话,水壶的笛声大作。电视恰好播出六点的报时,快节奏的音乐伴随晨间新闻开始,早晨一下子喧闹起来。
「喂,里见同学?我要进来罗。」
门外突然传来说话声,接着是粗鲁插入钥匙的声响。表情有点愤慨,将手叉在腰上,身着黑色水手服的木更就此现身。
「好了,快把蒂娜还给我吧。」
莲太郎抓抓刚睡醒乱翘的头发反驳:
「还给你……我又没把她抢走。」
「意思差不多。昨天我可是独自寂寞就寝。最近不抱着蒂娜我就无法入眠。所以你现在马上还给我。况且我很担心里见同学会对蒂娜做奇怪的事。」
「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
「这么说来,蒂娜呢?」
延珠的声音让莲太郎与木更环顾四周,四坪大的房间里完全不见蒂娜的踪影。
这时莲太郎的被窝里,刚好是跨下的位置附近有所动静。
莲太郎仰望天花板祈祷。
——喂,别开玩笑了,饶了我吧。
然而祈祷并没有奏效,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是揉着惺忪睡眼的蒂娜。下半身的运动裤连内裤一起褪下,身上只有一件代替睡衣的松垮衬衫。
她没发现无言以对的延珠与木更,只是以爱困的双眼努力望向莲太郎微笑:
「早安,哥哥。昨晚真是开心。虽然哥哥很拼命有时又有点吓人,还是很高兴教了我那么多事。」
木更脸色铁青地望着莲太郎,用颤抖的手取出手机:
「警、警察……我要报警。」
「慢着!先等一下!我只是跟夜间版的蒂娜一块聊天啊!」
「什么叫『夜间版的蒂娜』啊变态!低级!真不敢相信!蒂娜还只有十岁啊!」
延珠也以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发出悲鸣:
「被蒂娜抢先了!」
「啊,是警察吗?」木更将手机抵在耳边叫道。当莲太郎的逃亡生活越来越接近现实时,背后突然传来『「受诅之子」终于干出这种事了……』的叹息声,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停止。
声音来自后方的电视。由于平常莲太郎就对「受诅之子」的情报抱持几乎偏执的敏锐注意力,因此要说是野性的直觉奏效也行,他认定电视传送的情报绝非好消息。
胆战心惊回头看去,身在现场的外景记者正与摄影棚内的评论来宾交谈。
记者双手握着麦克风,以极为认真的模样瞪着莲太郎。
画面右上的字幕以粗犷的书法字体写着『「受诅之子」的犯行,活动家惨遭杀害!』。
房间里的空气冻结,莲太郎顿时感觉太阳穴传来有如火烧的刺痛。
事态愈发紧张,已经到了不需要怀疑的地步。
整理记者的发言,在日本有近十万名会员的反「受诅之子」秘密组织——「日本纯血会」东京地区分部长的尸体,被人发现出现在东京地区第二区离自家数公里北方的公园。该公园是年轻不良分子的聚集场所,起初认为是他们的犯行,但是后来发现不是这么回事。根据目击者的证词,死者是被貌似外围区出身的小孩集团袭击,在对峙中脑部强烈撞击楼梯扶手。头骨盖碎裂,因脑挫伤死于移送的医院。死前也确认被害人身上有割伤之类的外伤。
「日本纯血会」是集结许多政治家与各地区领袖的巨大组织。针对这个事件,会长发表要强烈谴责野蛮残暴行为的声明。
女记者根据目击者的证词,一边在事件现场的公园走着,一边以认真的模样将传闻说得活灵活现。
有礼貌的她遵守新闻规约,全程使用敬语。
然而除此之外,她以各种难听的话语贬低「受诅之子」。
莲太郎缓缓摇头。
「木更小姐!」
木更瞪大眼睛,脸色铁青地抱住自己的身体:
「糟了,里见同学……这个事件,会让舆论发生巨大的转向。」
木更的担忧很快化为现实。
参议院本来要通过的圣天子重要政策——尊重「受诅之子」基本人权的「原肠动物新法」遭到废弃,取代而之的是好像事先准备妥当「再度认定『受诅之子』会将原肠动物病毒传染给人的危险与对策」法案,提出之后交由众议院通过。
这项法案俗称「户籍剥夺法」,当立案并且正式施行的瞬间,延珠等人的户籍与国籍便受到剥夺,处于日本国宪法的保护之外,是个非常残酷的法律。
4
「这样啊,你那边没什么问题吧……好,我知道了。抱歉打扰你了。我欠你一份人情……嗯,那么我先挂了。」
莲太郎按下通话结束键叹了口气,身体离开背后的墙。
「ALL RIGHT!」的叫声让他抬头,正前方是精力充沛的足球队与棒球队共用的操场。他以阴郁的目光望着那些人。
莲太郎所在之处,是放学后的勾田高中操场旁。
距离巨石碑的崩坏只剩下四天。
如今尚未公布巨石碑崩塌的消息,东京地区姑且还算和平。然而一旦发表那件事,如此和平的风景不知会变得如何。
莲太郎把双手插进口袋,弯腰驼背走出校舍的阴影。
灼热的太阳顿时照向他,绿荫显得可爱许多。他拉动制服把新鲜空气送入胸口,但是冒出的汗水没有止住的迹象。
真亏那些人可以在这种大热天从事社团活动。
来到学校正面的雕像时,莲太郎发现这里筑起小小的人墙,瞬间吓得停下脚步。不过等到走过去一看,才发现不是什么需要担忧的事。
「有外国人耶——」「轻柔飘逸的头发超漂亮!」「真想摸一下——」、「眼睛是蓝色的!」「好像洋娃娃。」
勉强钻进人群的缝隙,辛苦地挤到前面,只见被好奇视线包围的蒂娜站在正中央。
「啊,你想吃糖吗?DO YOU EAT CANDY?」
以女子三人组为代表,群众之中有人小心翼翼地朝蒂娜递出糖果。
「不用了。」
「说话了!」
她当然会说话。
「抱歉,我迟到了。」
莲太郎刻意大声开口,一边挥手一边走过去。
「哥哥!」
蒂娜跑到他的身边,双手抱住他的腰。
「哥哥?」
望着惊呼的女子三人组,莲太郎感觉似曾相识,这时突然想起她们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只是想不起来名字。
「里见同学,你除了这个女孩,家里还饲养另一个幼女吧?又增加了吗?」
「什么饲养!只是暂住我家罢了!」
「呐呐,介绍一下这个小女生吧。」
周围的人群发出大同小异的意见。大家似乎都想认识蒂娜。
莲太郎叹了口气。没空理会这些人。
「蒂娜,走了。」
他不待回答就牵起蒂娜的手,无视女学生「啊,等一下!」的叫声,快步离开现场。
「那些人真是有趣。」
「抱歉,我迟到了。学校那边怎么样?」
「今日也很开心。」
蒂娜谨慎地看着莲太郎。
「你打电话给松崎老师了吗?」
瞄了身旁的蒂娜一眼,莲太郎觉得瞒她也没用,于是点头回答:「没错。」
距离上次的报导已过数日,事态不但没有平息,反而往更棘手的方向发展。
至今为止累积的怨恨终于有了发泄的对象,「被掠夺世代」加紧展开行动,看来恨意相当根深蒂固。对「受诅之子」拥护派的圣天子也有所批判,圣居外面甚至出现抗议游行。由于报导过于密集,之前始终隐忍不发的反「受诅之子」市民团体,甚至更为偏激的家伙都开始大肆活跃。
过去大众默认为不干涉地带的外围区,也有些家伙闯进去闹事。莲太郎不能再当把头埋入沙子的鸵鸟了。
他抽空拨电话给老松崎打听外围区的状况。根据情报内容,可能直接影响每天前往外围区的延珠与蒂娜安危。
莲太郎带着蒂娜走到勾田车站,将零钱投入售票机买了两张票。
在机器吐票与找零的短暂空档,他瞄了一眼正以好奇表情打量一切,望着路线图的蒂娜侧脸。
蒂娜从到莲太郎家过夜的隔天起,就开始快速调整夜行性的作息。
明明是大白天看起来却没有睡意,应该是多少有点功效吧。
莲太郎在心里思考,是否要向她说明。刚才在碰面地点校门前的雕像前,发现蒂娜被团团包围时,自己的心跳紧张到瞬间就要停止。
以前他也见过类似的光景。
当时被包围的人是延珠,她体内有原肠动物病毒的「受诅之子」身分曝光,结果就是被众人逼迫退学。
美国的起始者待遇不知如何,总不可能是被当作神一样崇拜吧。既然如此,蒂娜当然知道一定要隐藏自己的赤眼。
尽管不是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问题,但是如今是非常时期,莲太郎不免有些神经质。
「莲太郎先生,怎么了吗?」
回过神来,蒂娜正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仰望自己。
「……不,没事——」
前往市中心的上行电车既不拥挤也不空荡,把找到的空位让给蒂娜后,莲太郎抓着她前方的吊环。
伴随嘈杂的发车铃声,身体因惯性而轻微晃动。每当列车通过轨道间隙,身体就会感受到轻微的震动。
莲太郎无意间抬起视线,结果却令他大为不快。只见车顶中央吊挂的广告写着『赤眼的恶行!她们有可能在街上突然化为原肠动物?』。
莲太郎为了不让广告进入蒂娜的视线,偷偷将身体移动过去挡在中间。他的内心同时祈祷不需要做这种事的美好世界早日来到。
「对了,接下来要去哪里?」
走下电车,走在熙来攘往街上的莲太郎从携带式GPS的画面抬起头来,望向走在身边的蒂娜。
「我刚才没提过吗?要去劝说民警。」
「劝说?」
「之前应该跟你说过,辅助部队是团队作战。因此必须募集队伍里的同伴。」
莲太郎翻找右边口袋,取出木更给他的纸条。
纸条上面记载许多名字与住所,从上面算起的十五行都画上横线。
这是莲太郎与木更绞尽脑汁制作的辅助部队对象列表。
莲太郎瞪着纸条上的第十六行:
「接下来要去片桐民间警备公司。我曾在现场遇过他们一次。是由一对兄妹经营,与我们差不多小的公司。他们的个性有点难搞,不过的确有实力。」
「个性……难搞吗?」
「是啊,很难解释。他们虽然有点古怪,不过实力没话说。」
「可是为什么要带我一起去?」
「如果不是现在,恐怕没机会带你逛东京地区了。」
蒂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害羞地低下头。她热情地说声:「跟哥哥约会。」莲太郎只能努力装作没听见。
车站前的青铜喷水池旁,聚集许多人坐着休息,上方提供庇荫的新绿树叶更显光泽耀眼。恰好路过的冰淇淋店飘来甜美的香味,放在超市店头的多汁西瓜散发夏天的气息,炸面包的摊贩释放肉桂的强烈香气,这些味道浑然一体,同时刺激鼻腔。
蒂娜双手缠住莲太郎的手,兴高采烈地走过百货公司的橱窗前方。她不知为何摆出有如新婚妻子抬头走路的有趣模样,莲太郎忍不住轻轻笑了,结果蒂娜立刻不太高兴露出烦恼的表情。
如果可以,真希望这样的时光永远持续下去。莲太郎察觉自己是打心底享受与蒂娜在一起的时间。
然而另一个自己却在内心某处,指明这番光景只不过是幻影。
前几天通过的「户籍剥夺法」,唤醒了东京地区市民心中无法遗忘的原肠动物憎恨。
当蒂娜露出普通小女孩绝对没有的身体特征时,就必须做好周围投来的温柔眼神瞬间降低到冰点以下的觉悟。
来到市中心的五叉路口,突然听见歌声的莲太郎停下脚步。那是少女独有的美丽女高音。有人在唱圣歌。
转头寻找声音的方向,不久便发现来自上方宽阔的天桥。
其实加以无视继续前进就好,但是莲太郎不知为何很在意这个歌声,于是催促蒂娜走上天桥的阶梯。中途看到一张草蓆铺在地上,声音是从那里发出的。
难怪与街头艺人的气氛截然不同。
走近一看,明白那是什么人之后,莲太郎立刻对特地过来一趟感到后悔。
歌手是名衣衫褴褛的乞讨少女。
少女端正的五官肮脏不堪,披着满是油污的披肩,更是给人身型孱弱的印象。
她的双手捧着乞讨的钵,对着路人的方向唱歌。
她身旁摆着一块板子,上头写着『我是外围区的「受诅之子」。需要钱给妹妹买食物。还请施舍我。』
站到她的面前,以对女孩子来说有点失礼,不过她的确散发体臭。
莲太郎担心蒂娜是否大受打击,不过与猜想的不同,她依然十分冷静。只是露出严肃的眼神。在她的祖国应该也有贫民区吧,外国的状况或许与东京地区很接近。
「喂,你……」
「是。」
少女的歌声停止,微笑地抬起脸来。莲太郎在心中惊呼一声。
她的眼皮依然紧闭。尽管对她失明这点感到讶异,但是莲太郎马上察觉不对劲。「受诅之子」因为原肠动物病毒的关系,应该与各种疾病无缘才对。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啊啊。」
少女轻轻抚摸自己的两眼周围。
「灌铅弄瞎了。」
莲太郎不禁说不出话来。
这是利用乞丐牟利的家伙干的吗?为了博取他人同情特地把乞丐的眼睛弄瞎,或是打断四肢的非人行为,莲太郎听说在这个广阔的世界并不罕见。
少女或许是感受到莲太郎的迟疑,微微摇头表示:
「不是别人弄的,是我自己弄的。」
「为什么……」
「因为没有其他养活妹妹的方法……况且舍弃我们的母亲,也很讨厌我的赤眼。」
莲太郎觉得舌尖满是苦涩滋味,在心底喃喃自语。
又是「原肠动物休克」。
所有原肠动物都具备共通的发光赤眼。在战时见到这个的人们因为过于恐惧而留下心理创伤,之后只要看到赤眼就会引发可怕的痉挛等症状。这是原肠动物大战之后,蔓延最广的社会疾病。
罹患原肠动物休克的家庭,假使生下「受诅之子」,状况几乎都极为悲惨。
「你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蒂娜小心翼翼地询问少女。
莲太郎也很在意。少女露出超乎他们想像,面对逆境毫无倦态的微笑。十岁少女或许不适合这样的形容词,不过她的模样好像圣女。
少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双手伸向蒂娜的方向。蒂娜起初吓了一跳,但在明白没有敌意之后,就任凭对方摆布。
代替看不见的眼睛,少女以手抚过蒂娜的头发、五官、脖子、锁骨,连肩膀的线条都摸了一遍。这时少女才缓缓抬起脸来:
「你也是『受诅之子』吗?」
莲太郎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
走在天桥上的行人漠不关心地快步通过,大概没有人听到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
望向惊讶的蒂娜,少女的微笑变得更深:
「因为你很漂亮。男生不可能不理你吧?」
蒂娜瞬间瞥了莲太郎一眼,说声「没那回事。」有气无力地摇头。
「我呀,只能像这样乞求别人才能活下去,所以自然要保持笑容。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才好。」
少女面露苦笑,肩膀稍微垂下:
「不过最近突然被打、骂脏话的情况越来越多,我觉得有点难受。发生了什么事吗?」
就在这时,路人朝少女的铁钵放入金属物体。
少女微微露出笑容,不发一语深深鞠躬。
莲太郎看着钵里的饮料拉环,心情变得非常差。
他怒视那个窃笑出声的双排扣西装男子,不过对方很快就从视野里消失。
莲太郎垂下肩膀,与蒂娜对望一眼。「老实说……」莲太郎与蒂娜将最近发生的「受诅之子」杀害普通人的事件告知对方。
「是吗,原来有这种事……」
少女表情复杂地点点头。
「所以你在骚动平息之前,最好不要进来市区乞讨。现在的市民都杀气腾腾,留在这里很危险。」
少女首度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可是……」
莲太郎将手放到少女肩上,直直望着她:
「你一定要听话。」
少女不安地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将脸转向莲太郎,回答:「好的。」
莲太郎将手伸进钱包拿出钞票,塞到少女手里:
「这样够吗?」
她的眼睛看不见,只能用手指夹着钱,慢慢摩擦一阵子之后,又放到鼻子下方闻了几下,用力把味道吸进鼻孔。
「哇啊!这么多钱!太感谢你了。」
大概是为了回礼,少女将双手交叉在胸前,抬起下巴,以沉静的低声唱歌。最后她的音量愈发响亮高亢,庄严明亮的女高音掩盖街头的喧噪,优雅的气息朝四周散开。
——是「奇异恩典(注:Amazing Grace。著名的基督教圣诗之一)」啊。
莲太郎默默推着蒂娜的肩膀,趁少女没有注意时,悄悄离开现场。
等到距离拉得够远,莲太郎觉得有点难以释怀,又稍微回过头。
少女祝福的歌声持续传来。
声音听起来不知为何有点悲伤。
5
从醒目的大马路拐了两次弯进入小巷,感觉就像来到另一个世界,这里让人联想起阳光无法照亮的深海。
充斥霉味的巷子里到处都是暗沉湿黏的油污及铁锈。推开大楼厚重的生锈铁门时,莲太郎很难不怀疑自己的携带式GPS是不是失去作用。
不过那个猜想轻易落空。爬上这栋没有电梯的古老建筑阶梯,过不了多久就抵达目的地的场所。
离开学校时还灿烂照耀大地的太阳,现在已经渐渐低垂,对地面投射橘色的光芒。
不知哪里传来「咚!」重型机械作业声,有如远方雷鸣在空荡荡的大楼里回荡。
莲太郎与蒂娜来到超越破旧等级,近乎废墟的门口,好一阵子站立原地不动。
原本应该是白色的墙壁严重变色,还被喷上一堆乱七八糟的涂鸦。
「真的是这里吗?」
蒂娜发出惊讶的疑问,莲太郎看着勉强可以辨认是「片桐民间警备公司」的招牌回了一句:「大概吧。」
既然只有两位民警,事先也可猜到不是什么大型办公室,只是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还存有比天童民间警备公司更破烂的办公场所。
由于没有门铃只好敲门,莲太郎同时「喂!」喊了好几声,但是没有回应。
无奈之下打算回去时,突然传来「啊,是变态里见莲太郎!」的活泼声音。
仔细一瞧,一名金发少女从刚才莲太郎等人走过的楼梯现身,冷不防地口出恶言。
莲太郎对那张脸有印象。
整体呈现亮黑风格的服装加上奴隶项圈、工作靴。染出来的金发左右分开束起。在庞克风的打扮中唯有背上的鲜红小学生书包散发强烈的异样感。看来她刚从学校回来。
「片桐妹啊。」
「我叫弓月,里见莲太郎!FUCK YOU!别过来变态!变态快滚!」
话说这家伙好像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莲太郎不禁有点火大,不过这时动怒就如同对方所料。冷静一点,冷静一点——他低声念了十遍。
「真是好久不见了,片桐妹。自从三个月前的大猎物以来。」
弓月不感兴趣地双手抱胸:
「哼,那时你还是个IP排行超低的下级民警,现在却变成打倒黄道带的东京地区救世主。怎么,你该不会是特地过来炫耀的吧?如果是的话就马上右转滚蛋变态。」
「不是的。我是来找你哥讨论工作的事。」
「我们不需要变态施舍的工作!」
莲太郎望着老朽的走廊与办公室门,咚咚敲响墙壁。震动让一小块油漆剥落。
「我看你们姑且听一下比较好吧——?」
露出悔恨表情的弓月从项圈取出钥匙,一边插入钥匙一边窥探莲太郎,终于打开门。
「哥!有客人~~」
跟她一起进去,首先被令人作恶的臭味压倒。尽管无论哪个家庭,都会染上那个家独有的气味,但是片桐民间警备公司的气味,却是擦过牛奶的抹布没洗直接晾干的感觉。
客厅里散乱泡面与垃圾食物的空盒。脱下来乱扔的衣服丢在天花板垂下的盆栽,此外还有堆积如山的漫画杂志。彻底的脏乱模样让人认为这是为了让访客不快而故意做的。
就在这时,窗边有个不知名的东西动了起来。莲太郎转过视线,看见一名把战斗靴翘到桌上,坐在三脚椅上睡觉的男子。
「哥!起来了!」弓月摇晃对方。男子一边以爱困的声音回答「什么事啊,MY SWEET?」一边将盖在脸上的写真杂志拿掉,瞄了这里一眼。接着「呜哇……」一声,重新把杂志盖回去。
「喂,你这家伙,『呜哇……』是什么意思?」
「自己想吧,BOY。一起来就看见有张被诅咒的脸出现在面前,一瞬间我还以为是死神来迎接我了。」
如此说道的男子发出「嘿唷。」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
以莲太郎的身高,必须仰望站起来的男子。
他身穿黑色工作裤、野战夹克,戴着蜜糖色墨镜。染成跟妹妹一样的金发,搭配耳环与露指手套。满是肌肉的躯体散发相应的威吓感。夹克印有「I am an America」这种低俗趣味的字样,不过一旁的美国人少女什么都没说。
他是片桐玉树。看起来一副小混混的摸样,却是片桐民间警备公司的社长。
莲太郎环顾这间凌乱的办公室,感觉有点难以启齿。
「哎呀,该怎么说,看来你们的生意不错。」
「哼,别讽刺我了,BOY。」
玉树以仿佛估价的眼神打量莲太郎,随后在社长座位坐定:
「好久不见了,有什么事吗?」
莲太郎抓抓后脑勺开口:
「老实说——」
「我来猜猜看吧。因巨石碑崩塌这种超FUCK'N的剧本逼近,只好无奈地到处找人组成辅助部队,结果全被拒绝,最后无计可施只好过来这里。我说得没错吧?」
莲太郎无言以对。对方完全料中了。
莲太郎想起辅助部队候补列表上的十五条横线,差点就要叹气。
接受圣天子委托之后的这两天,为了集结强力的民警,他几乎敲遍所有民警事务所的门,但是进度不能称得上顺利。
有人勃然大怒,也有人以为被侮辱而一脸不快,也有人请他吃了闭门羹,还有些民警说不付头款就不办事,真叫人伤脑筋。
眼见莲太郎无话可说,玉树双手抱胸,摆出胜利者的模样说道:
「嗯,那是当然。像你这种有如暴发户的小鬼,只会惹全日本的民警讨厌。」
「闭嘴。」
尽管莲太郎不爽地回了一句,内心却是认同对方的说法。
莲太郎与延珠的IP排行,在几个月前还是十二万三千四百五十二名。在民警当中只能算是可有可无的平均值。这样的民警靠着两次惊人的功劳,短时间内晋升到前三百名。
不论哪个时代,随着自身社会地位的提高,利害关系者也会跟着增加。也就是说,几乎所有同行都不给莲太郎好脸色。
此外还要加上自己被讨厌的主要原因——「里见莲太郎只是个十六岁的高中生」。
理所当然的,以高中生身分担任出生入死的民警,人数其实十分有限。
担任民警促进者的平均年龄,大约是一一十八岁。
况且日本人这种生物大多重视年资,从小孩到大人都有着「不听年纪比自己小的人的话」这种倾向。
自己的年龄,以及利害关系者的增加。这两项组合起来,就足以构成自己连续被十五问民警公司拒于千里之外的充分理由。
坐在椅子上的玉树重新调整腰部位置,椅子的弹簧发出声响。
「那么猎物有几只?」
「虽然还没正式公布,不过有两千只。」
弓月瞪大眼睛,玉树则是拿起墨镜揉揉眼角:
「出口在那边。喂,弓月,送客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
「BOY是白痴吗,那和自杀有什么两样。你知道什么叫螳臂挡车吧。那种事已经超越悲壮,到了滑稽的程度。」
「如果什么都不做,东京地区就完了。你们也会死喔。」
「这项情报除了民警之外,应该还没泄漏出去吧?既然那样,我们要趁现在偷偷买逃离东京地区的机票,这才是最明智的抉择。」
「所以你们要在其他地区一只手拿着啤酒,笑着欣赏来不及逃出的东京地区市民被原肠动物杀害的画面吗!」
「…………」
「有了像你们这么厉害的民警,对我们是强大助力。把力量借给我吧,片桐兄。」
玉树默默从椅子起身,像是威吓一般在莲太郎周围绕圈:
「我们接受工作时最重视的,就是风险不能超过报酬。毕宿五那家伙可是恐怖的怪物级原肠动物。大战期间与金牛座联手使三座都市变成废墟的往事太有名了。我是不知道政府集结多少民警,不过活下来的机率极为渺茫。相对地,政府又为我们准备了什么?」
莲太郎有点难以敔齿。
「IP排行提升加上还不错的成功报酬吧。当然我们这边多少也会提供——」
「——我只能说去你妈的。为了那些要我们赌上性命,根本是在侮辱我们。」
「如果有什么不满,我可以向圣天子大人请求提高报酬与IP排行。」
「你还是没搞懂啊,BOY。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么——」
莲太郎抬起脸来,直直望向玉树:
「——为我一战如何?」
玉树瞬间愣在原地,与弓月面面相觎。
下一秒钟,两人都捧腹大笑。蒂娜这时终于忍不住想靠近,却被莲太郎伸手制止。
「你这小鬼说话真有趣。才多久没见,你就改头换面了。」
「…………」
玉树耸耸肩膀:
「有一件事我忘了说。我可不听比我弱的家伙的命令。」
「那么——」
「是啊,没错。」
玉树伸出拳头,露出犬齿以及肉食动物的笑容:
「要是你能打赢我们,我会考虑加入辅助部队。如果你也是个男人,就向我们证明你真的有种吧。」
决斗地点是包下距离片桐民间警备公司办公室很近的市民体育馆。不过与其说包下,更正确的情况是玉树吼些「滚开!小鬼回家打电动去。」之类乱七八糟的话,将正在运动的善良市民加以驱离。
玉树包下的第三体育馆,尽管比第一、第二体育馆要小,面积依然有二〇公尺见方,天花板也很高。
从出入口附近的观众传来高亢的叫喊与热切的视线。民警之间的竞争可不是那么容易看到的。
莲太郎与蒂娜,跟片桐兄妹保持一定的距离对峙,检视双方的装备。
哥哥玉树在露指手套上缠绕锁链状的铁手套,腰间挂着左轮连发手枪。
在公共场所还是尽量避免任意开枪,所以最需要小心的就是他的铁手套。
相较之下貌似轻松的弓月则是赤手空拳。如果莲太郎的记忆无误,她体内的原肠动物因子是……
「听好了,里见莲太郎!我是IP排行一千八百五十名,蜘蛛型的片桐弓月!」
没错,是蜘蛛因子。莲太郎对蜘蛛型完全没有好印象。
「同为IP排行一千八百五十名的片桐玉树。」
这种小地方的市民体育馆竟然有名列前茅的民警,观众们都倒吸一口气。玉树似乎很习惯地朝大家挥手,接着朝这里嗤之以鼻:
「喂,BOY,你的起始者应该是那个有点烦人的兔女郎吧。你打算用这种临时的搭档跟我们对抗吗?」
「就算那样我们也会赢。」
蒂娜以悠哉的态度回应对方。
莲太郎望向对玉树的嘲讽一笑置之的她。
蒂娜是擅长夜间狙击的远距离型起始者。但是现在的她手上没有狙击步枪,时间也不是她最能发挥力量的晚上。
蒂娜察觉到莲太郎的忧虑,微笑说道:
「还请放心,哥哥。既然要打我们就要赢。」
蒂娜盯向前方继续说道:
「而且我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不只是展现他们的力量,也能像这样向哥哥展现我的能力。我希望哥哥知道我可以做什么。」
蒂娜举手向前,松垮垮的衣服袖口滚出三颗拳头大的球体。BIT在即将落地的瞬间轻飘飘浮了起来,动作好像有意志的生物一般,在蒂娜周围描绘出几何学图案的飞行轨道。
那是「仙费尔德」——靠着脑内的类神经晶片运作的思考驱动型介面。
「阵型DELTA,维持狐步自动轨道。」
蒂娜水平挥手,BIT描绘三角形的轨迹在她的头顶分散、回旋。一旁的观众不由得发出惊呼声。
蒂娜又从口袋取出黑色手套戴在右手。手套似乎只有一边,在黑手套前端与手肘的部分,各有小金属环正在晃动。
让人莫名在意的装备,但是现在没时间问她了。
蒂娜望了片桐兄妹一眼:
「我也报上名字。我是猫头鹰型的蒂娜,斯普莱特。IP排行因为遭到除名所以没有。还请手下留情。」
「喂、喂,那是怎么回事,YOU身旁飞来飞去的怪东西是什么?」
「你、你等一下,你说IP排行遭到除名……」
弓月胆战心惊地发问。莲太郎可以理解她的不安。想必弓月已经隐约感觉得到——蒂娜与随处可见的起始者不同。
遭到IP排行除名的处分,在各种民警处罚当中算是很重的。
会成为民警的人,原本就有许多是流氓或是喜欢暴力、斗争的冲动家伙。实际上民警之间的战斗死个一、两人,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但是如果这样就要取消执照,很快就没有民警保护东京地区,因此只要不是杀害普通人之类的重大犯行,政府在某种程度是加以默认。
过去曾经对峙的魔人——蛭子影胤,是个残酷无情、丧尽天良的杀人狂。他们被取消执照并冻结IP排行,不过反过来说,也是因为他们杀太多人才会受到如此严厉的惩罚。
如今弓月感到疑惑的,应该是蒂娜为什么会受到拔除IP排行的处分吧。
蒂娜想必也不可能在满是观众的现场说出「因为杀害圣天子未遂」吧。
玉树跟弓月靠在一起伸出拳头。从锐利的眼神可以明白对方突然认真起来。
他们改变对蒂娜·斯普莱特的认知。
体育馆里的空气温度降低,并且充满杀意。
莲太郎也压低重心,摆出天童式战斗术「金刚不坏架势」的准备动作。这是以防御为轴心,随时可切换回避、反击等动作的天童式战斗术防御强化型。
莲太郎眼睛盯着正面,对身边的蒂娜说道:
「蒂娜,我先告诉你,他们可不是能够轻易战胜的对手。我虽然没跟他们打过,不过恐怕一时大意就会被解决。」
「我明白。我是起始者,还请哥哥担任促进者。」
感觉肌肉发出毛骨悚然的颤抖,莲太郎与蒂娜靠在一起,同时招手挑衅片桐兄妹。
蒂娜与弓月的眼睛同时变得鲜红,解放体内的力量。
「来吧,一起跳舞吧,BOY!」
以这句话为信号,那对兄妹一起从正面冲刺过来。
他们的个性大概不会手下留情,而是使出全力攻击吧。莲太郎才刚这么想,弓月就突然以玉树的肩膀为踏台高高跳起,飞越蒂娜与莲太郎的上方。跳跃的轨迹发出闪烁的光芒。
——那是什么?
胸中的疑问尚未消除,弓月就落到反方向。明白这个动作是要包围我方之后,莲太郎目光变得锐利。
「蒂娜!」
「是!」
两人连忙采取背靠背的姿势。
弓月与玉树以莲太郎等人为中心,保持一定的距离开始绕圈。他们简直就像两只鲨鱼,为了捕食猎物不厌其烦地制造恐惧。
配合片桐兄妹缓慢的动作,背靠背的蒂娜与莲太郎也随时改变方向。在如此沉重的压力下,背部可以感觉到蒂娜体温升高,还有汗水接着流下。
长期战很不利。临时的搭档在紧绷的神经切断的瞬间,就会被对手逮到破绽。
莲太郎为了引诱片桐兄的注意,用脚蹬地一口气缩短距离。
先来试探一下。天童式战斗术一型八号——
「来吧!」
玉树挥出和莲太郎大腿一样粗的手臂,莲太郎也配合他的动作:
「——『火焰扇』!」
「哈啊啊啊!」
莲太郎与玉树交错而过的拳击憾动整体育馆。
凭着肌力挥出的重击让莲太郎的义手传来阵阵麻痹感,他不由得闭上一只眼。
玉树独创的格斗技,绝没有莲太郎的技巧那么精妙。然而光是两人体格与肌力的差距,在战斗中就有决定性的作用。
再加上他太小看缠在玉树手上的拳套挥下的拳头冲击力。
而且莲太郎直到现在还是错估片桐玉树身为促进者的威胁。
莲太郎注意到铁手套上的手指虎——有类似脚踏车链条的东西镶在轨道里。不,那个真的是普通的手指虎吗?
发现他的铁手套有小型化的动力装置后,莲太郎的背脊瞬间冻结。
是吗,那是——
玉树咧嘴一笑,莲太郎连忙想收回拳头,但是已经太迟。
看似手指虎的链条突然发出巨响开始旋转,削掉撞上去的莲太郎拳头。
「咕啊啊!」
脑袋感觉到有如沸腾一般的疼痛,莲太郎踉跄了几步。
他看向右拳,人工皮肤完全被削掉,露出内部的超錵拳头。
由于手的痛觉神经没有切断,脑内窜过不像只是被削过的剧痛。如果刚才是用血肉之躯的左手,铁定会变成不忍卒睹的惨状。
莲太郎抬起头来,咬牙切齿看着对方。
玉树缠在手上的砂轮。不,那个更正确的称呼是——
「錵制的链锯……」
「没错!BOY发现得太晚了。」
他的双拳发出狂怒蜜蜂的嗡嗡回转声。
「不过你还不是在体内藏有武装,算是彼此彼此吧。」
在观众的注视下,莲太郎悄悄隐藏起超錵拳头。
玉树的拳不只攻击,就连防御时都极具威力。换句话说,无法进攻只会渐渐落居下风。该怎么做才好?该怎么办?
「快啊快啊,我要上罗——!」
他挥舞发出恐怖回转声的双拳展开冲刺。莲太郎往后一跳惊险躲过三拳,但是玉树抬高战斗靴的鞋底踹了过来。
莲太郎顿时发现他连鞋沟里都有链条,背脊不禁发冷。
喂,开玩笑的吧——
莲太郎在对手鞋底链条发出猛烈转动声响的同时切断痛觉。连忙抬高义肢右手与右脚加以防御。人工皮肤与制服瞬间就被削去,錵与錵之间的激烈摩擦金属声响彻体育馆。
被对手的重量踢飞的莲太郎不知为何没有倒向地面,背部突然被柔软的物体接住。那种感觉就好像拳击手套。
看向背后,莲太郎忍不住感到惊讶。发出闪烁光芒的隐形丝线缠住自己的背。
那是蜘蛛丝。
脑中回顾刚才弓月在飞过上空时,身体发出淡淡光芒的姿态。
恐怕是弓月在自己经过的空间布下眼睛看不到的丝线,那是她画分地盘的能力。
先前绕着莲太郎等人打转时,大概就已经完成准备工作了吧。
然而别的疑问浮上心头。
为什么玉树不会被眼睛看不见的丝线缠住呢?
一想到这里,对方蜜糖色的墨镜便掠过脑海。那应该是经过特殊加工的眼镜,可以借此看到肉眼看不见的丝线……
莲太郎终于明白那对兄妹的战法。
妹妹用线洒网捕捉猎物,哥哥则以攻击力超强的链锯进行残暴的收割工作。
这么巧妙精密的战术却只能排行一千八百五十名,只能说是恶劣的玩笑。
这时浓密的影子覆盖在莲太郎的身上。玉树举起拳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切割声。莲太郎拼死扭动,不过这只是让周围的线发挥韧性,越是焦急就被缠得越紧。
莲太郎瞬间运用全身的弹簧蹲下,惊险躲过玉树的一拳。奇怪的声音掠过耳边,背后像是被倒入冰块,冒出阵阵寒气。
莲太郎反射性地抬脚,以右脚鞋底挡下接着袭来的左拳。对方的左拳发出怒吼,激烈碰撞的链锯喷出火花,莲太郎只能咬紧牙关用鞋底苦撑。
确信自己赢得胜利的玉树往后跳开,旋转身体以圆周运动的力量踢腿。下个瞬间,链条便发出轰隆声响旋转。
这下不妙。
「去死吧啊啊啊啊!」
莲太郎连忙击发腿部的弹匣。
砰!随着爆炸声,莲太郎右脚的弹匣弹出。
莲太郎以惊人的超加速扯断丝线躲过玉树的回旋踢,并以左脚为煞车绕到玉树背后。
「嘎?」
玉树不由得一脸惊讶。
莲太郎间不容发地以上段踢袭击对手的脚腔。瞄了无法忍受疼痛跪下的玉树一眼,莲太郎高高举起右腿,上升到最高点的瞬间,动作仿佛就此静止。
天童式战斗术二型四号——
「『——隐禅·上下花迷子!』」
脚跟以断头台的速度落下,直击玉树的后脑勺。轰隆巨响之后,玉树的脸陷入体育馆的地板里。
获得胜利的莲太郎吐出一口气,静静地调整呼吸,整理自己的心情。
旁观的观众哑口无言。
莲太郎解除攻击架势,搔搔后脑勺俯瞰下方的玉树。
——该不会杀了他吧?
不过这只是彼此彼此,他从鼻子呼出一口气。那家伙最后大叫「去死吧啊啊啊啊!」摆明是想杀死自己,这叫正当防卫。
刚发现玉树的身体抖动,他就双手撑地把脸拔出来,一脸愤怒地凑向莲太郎面前:
「这臭小子!最后那一击完全是想杀了我吧。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怎么,你还活着啊?」
「不行吗?」
两人互相吐槽,但是玉树的战斗能力依然让莲太郎感到惊讶。没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必须用上弹匣。
片桐玉树——先不管他怪异的言行举止,莲太郎确实希望找他加入辅助部队。
「喂,BOY,妹妹她们的战斗也差不多要分出胜负了。」
顺着玉树的视线望去,蒂娜与弓月的战斗也进入高潮。
与以起始者特有的高速轨道四处乱跑迷惑对手的弓月形成对比,蒂娜摆出有如古武术达人的架势,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
蒂娜完全没被弓月的假动作蒙骗,精确躲过不时袭来的攻击。
莲太郎马上注意到蒂娜回避攻击的窍门。在她头上描绘正三角形旋转的「仙费尔德」摄影镜头,正忙碌地对应弓月的高速动作。
就算以弓月的速度,也不可能摆脱三架「仙费尔德」同时锁定。此外蒂娜还可借由「仙费尔德」无线传来的弓月位置坐标,用最小限度的动作进行回避。
这么一来就和三六〇度视野一样。不愧是一度击败脚力强化形起始者蓝原延珠的蒂娜。地位接近神的前IP排行九十八名确实名不虚传。
「哼,分出胜负了。」
听到三芳双手抱胸的玉树咧嘴笑道,莲太郎有点不高兴:
「是蒂娜赢了吧?」
「笨蛋。你用这个看。」
戴上玉树递来的墨镜,莲太郎看见蜜糖色的世界,忍不住惊呼出声。
数不清的丝线包围两人的战场。几乎无法动弹的蒂娜被逼到蜘蛛网的中心。
弓月并非是在乱跑。每当她蹬地或是在墙上来回跳跃,自己的地盘就会扩大,所以可以一步步逼死蒂娜。
这下不妙。
眼看时机成熟,弓月用力跳上离地二〇公尺的体育馆天花板,贴附在上面,并用倒吊的方式俯瞰底下的蒂娜叫道:
「我说你啊,应该已经发现我的能力了吧?既然这样就乖乖投降吧。你已经没有胜算。只要你的脑袋稍微一动,就会落入我的网子里。」
眼见蒂娜默默地继续闭着眼睛摆出准备架势,弓月首度露出焦躁的模样:
「是吗……那么之后受伤可别怪我。」
声音蕴含的温度下降,弯曲的膝盖一口气积蓄类似弹簧的力量。浑身充满杀气。
伴随着仿佛震撼整座体育馆的破裂声,弓月猛力蹬向天花板。
起始者的力量再加上重力加速度的急速俯冲攻击,朝着蒂娜袭去。
蒂娜在此时睁开眼睛,右手上的黑手套闪了一下。左手食指与中指从右手手套金属环中一口气拉出线一般的东西。
——钢琴线?
蒂娜用牙齿与手指瞬间翻动从手套中取出的钢琴线,正面迎击弓月。
弓月与蒂娜的激突使得地板爆裂。连立足点都变得不稳的强震伴随观众的哀号。莲太郎慌忙护住脸,木头地板的碎片与冲击波袭向身体,差点让他窒息。
强烈的耳鸣远去,他稍微睁开眼睛,四周满是迷蒙飞舞的粉尘。
蒂娜呢?弓月呢?
莲太郎用裤子抹掉掌心的汗,屏息瞩目爆炸的焦点。
等到漫天飞舞的粉尘消散,两人身影就此显现,现场的惊人光景令莲太郎动弹不得。
弓月的手刀抵在被她压住的蒂娜脖子上,再用力一点蒂娜的颈骨就会折断。然而胜败的结果,却是对弓月而言过于残酷的力量差距所决定。
弓月比出手刀的右手被钢琴线缠住,连一根指头也动不了。不光是这样,钢琴线还缠上她的四肢以及头部,弓月的模样就像是被线吊起来的魁儡。体内具备蜘蛛因子的少女,竟然反过来被线绑住的异样光景,让人不知该如何形容。
蒂娜的左手与牙齿固定线的起点与终点,只要她用牙齿拉动钢琴线,弓月的人头就会落地。
瞪大双眼的弓月化成一具雕像。不,是她甚至不被允许闭上眼睛。眼球前方几公厘的前方,就是蒂娜的手指。
蒂娜空着的右手摆出剪刀的手势,正好对准她的两颗眼珠。
蒂娜的手指只要稍微往前,弓月的双眼当然不可能没事。
不只是莲太郎,玉树与观众也从紧张的束缚之中解放。
任谁也没想到蒂娜能够逆转战局。打从地板爆裂到结束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事,外人根本看不清楚。
只有「仙费尔德」像是为了庆贺主人胜利一般高速旋转,最后返回蒂娜的衣摆。
蒂娜缓缓抽回对准眼睛的手,将线收回。她望着好像吸尘器的电线自动在地面蛇行返回的钢琴线,最后才起身把手套放进口袋里。
见识到这个惊人模样的莲太郎,努力思索蒂娜·斯普莱特使用的诸多战斗技巧。
她的手套里暗藏的钢琴线,毫无疑问是暗杀武器。
以前的电影常有这种场景,当暗杀目标进入厕所的隔间时,隔壁就会有线垂下缠住目标的脖子,利用过肩摔的要领勒死对方。
尽管是残酷的技巧,但是比起突击眼珠这招已经算是很好了。
莲太郎无法忽略横跨于自己与蒂娜之间的黑暗深渊。
蒂娜在天童民间警备公司里,毫无疑问是异样的存在。
不只是莲太郎跟木更修习的天童流,只要是冠上「武道」的名号,任何技巧都是以礼为始终,重视精神修养。
「没有力量的正义是无力,没有正义的力量是暴力。」——这是少林拳法当中最重要的精神。
因此无论是哪种武术,用牙齿咬或是戳眼睛都会被视为邪魔歪道。
不过对于以前是刺客的蒂娜而言,她只追求破坏人体的最高效率。
莲太郎只要想像过去的她是如何走过杀人与背叛横行的社会阴暗面,就感觉胸口十分苦闷难受。
蒂娜铁定对身为女孩的快乐、高兴一无所知吧。
直到现在,他才想起室户堇说过「IP排名前一百的家伙,都是将灵魂卖给恶魔的怪物」这番话。
如果想追求更高的IP排行,自己就必须对上这种人……
想到这里,莲太郎的意识回到体育馆。
莲太郎看着自信遭到彻底打击,双手撑地站不起来的弓月,她的背影让人忍不住想要转头。
「请站起来,弓月小姐。」
是蒂娜。弓月望着蒂娜伸出的手好一会儿,最后自嘲地摇摇头:
「你真强呢。这么一来我即使加入辅助部队,也只会扯后腿吧。」
这次轮到蒂娜露出微笑摇头表示:
「没那回事。能把过去IP排行九十八名的我逼到这种程度,已经值得自豪了。弓月小姐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强。」
「九……九十八名?」
望着弓月用力瞪大的眼睛,蒂娜比刚才更加坚定地伸出手,脸上浮现美丽的微笑:
「我也要拜托你,片桐弓月小姐。请务必加入哥哥的辅助部队。」
弓月先是低下头,然后才抓住蒂娜的手站起来。
感动万分的弓月突然面露喜色,抱住蒂娜的头:
「我喜欢蒂娜!又强又帅气!当我的新娘吧!」
突然被抱的蒂娜顿时手足无措。看来她很不习惯对方如此直接了当地表达好意。
莲太郎看向一旁,玉树也愣在原地注视这个光景。
「弓月为了避免赤眼泄漏所以总是回避外人,在学校里也没有朋友。你看看她高兴的表情……」
莲太郎的嘴角也自然上扬:
「那么我们算是合格了吧?」
玉树这才回过神来,用力点头并且朝莲太郎伸出右手:
「我太佩服你了,里见莲太郎。请让我们片桐民间警备公司助你一臂之力。」
「那就麻烦你了。」
莲太郎也用力握住玉树的手,大大挥了几下。
双方的视线一对上,就很不好意思地露出苦笑。
「啪!」拍手声响起,转头一看,观众当有一个人为了民警的战斗鼓掌。
拍手声越来越密集,就连厌恶「受诅之子」的歧视主义者,最后也认输似地开始鼓掌。掌声愈发扩大,最后成为包围整座体育馆的轰隆雷鸣,仿佛永无止境地持续。
6
炎热的白天过去,时间来到夜里,充斥湿黏汗味的大气附着在皮肤上。
通过大学医院的柜台,走在满是药水味的走廊上,又累又懒的莲太郎看向身旁:
「抱歉蒂娜,你一定很累了,请你再忍耐一下。」
「没事的。只要能跟哥哥在一起我就很高兴。」
这时蒂娜低下头,然后又抬起来:
「反正不久之后非得和跟室户医生见面不可。我一个人会很不安,不如跟哥哥在一起比较放心。」
「你知道医生的事吗?」
「是的,从教授那里听说过。」
所谓的教授,指的是她以前的促进者——安·兰德。蒂娜原本是与兰德组成搭档。但是在任务失败之后,他立刻舍弃蒂娜。
自从那次以后,兰德就好像没有再与蒂娜接触,不知蒂娜有什么感想。莲太郎很难找到讨论这个话题的时机,不过说他不在意,也是骗人的。
「我听说室户医生是在天才当中毫无例外的怪人之一。」
「……事情才没有那么简单。」
「耶?」
穿过吓人的恶魔雕像,莲太郎小心翼翼地走下发霉的阶梯。
仿佛进入鬼屋的不快感受令蒂娜表情越来越紧绷,她紧抓着莲太郎的衣摆。
不久莲太郎的鞋底便踩到绿色的陶瓷地砖,脚步声在地下室里回荡。
天花板垂下的裸露灯泡发出不可靠的微弱光芒,勉强照亮室内。
桌上散置整套西洋血腥电影,架上放有浸泡在福马林里的原肠动物胎儿。黑板上写着复杂的算式。左右墙上可见抽屉式的尸体保存柜把手。
环顾乱七八糟的室内,唯独不见堇的人影。在让人耳朵刺痛的寂静下,只有灯泡的钨丝因为热而发出叽叽声。此外就是静谧的死亡气息。
「喂——医生——你在哪里?」
啪喳——水声响起,接着暗处突然浮现穿白袍的怪物,从蒂娜的背后扑了过来。
「呀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啊!」
被吓傻的蒂娜发出好像怪鸟的惨叫,以电光石火的速度逃到莲太郎背后:
「哥、哥哥。那、那个!那个!那个是什么?」
「她就是医生。不过——」
莲太郎的视线看往蒂娜指示的方向观察情况。
被蒂娜打倒在地的堇,身体发出阵阵痉挛,似乎完全站起不来。
堇终于用虚弱的表情把头缓缓转向这边,发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有什么,可以吃的吗,莲太郎同学?」
「吃的?」
默默思考的莲太郎拍了一下蒂娜的背包。
她在离开片桐民间警备公司时,应该带着已经变成朋友的弓月送的土产。
蒂娜不安地望着莲太郎,之后才从背包取出柿饼,胆战心惊地上前放在她的面前,然后又退了回来。
突然起身的堇没看是什么就一把抓过来,背对两人开始大嚼特嚼。只听见包装纸撕破的声响,混杂着「是柿饼啊。」厚脸皮的咋舌声。
蒂娜难以置信地看着堇,然后将视线移向莲太郎:
「这就是世界最高明的脑袋之一吗?」
「嗯…………算吧。」
莲太郎无法立刻回答。
终于比较像人的堇吆喝起身,悠然地摊开双手走来:
「哎呀得救了。感谢你莲太郎同学,我差点就死了。」
「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储备的粮食吃完了,本来想拜托你帮忙补充,这才想起手机搞丢了。说起来还真是丢脸。」
「饿倒在地这点有点像木更小姐。」
堇在脸前挥手:
「不要把我跟那种穷人相提并论。我有得是钱,只是不想出门罢了。」
「……你在延珠定期健检之类的场合,不是会离开地下室吗?」
「啊啊,是啊。不过得先护摩(注:金刚乘佛教与印度教的火祭仪式)、五体投地膜拜,再到莲花座上打禅廿四小时,读过可兰经,这样才有办法外出半天。」
「你就那么不想出门吗?」
「那当然。你自己想想,外头的世界可是充满恶心女人的香水味与大叔的体臭,都快把人的鼻子熏歪了。那种事我无法忍受。真希望我以外的人类都变成尘埃。」
「我也在内吗?」
「看到你不幸的脸会让人心情不好,我花了整整三小时祷告你马上变成尘埃,只可惜没有实现。」
这时堇终于注意到蒂娜,露出惊讶之色。
她蹲下来凑近蒂娜的脸仔细打量,然后站起来以悲伤的表情望着莲太郎:
「莲太郎同学……你终于下手啦。我先说好,这下子大概会被关很久喔。」
「又不是我绑来的!」
「而且还是金发萝莉。你是不是H-GAME玩过头了啊?」
「那是你自己吧!」
蒂娜紧张兮兮地上前一步:
「室户医生,我是蒂娜·斯普莱特。我从教授那里听说过你的事。」
「喔喔,所以你是安的……那个笨蛋说了我什么?」
蒂娜有点犹豫,还偷偷瞥了莲太郎一眼:
「他说你是空前绝后的变态。」
「哼,下次你再遇到那家伙,帮我转告他是空前绝后的老顽固。」
「医生与安·兰德关系果然不好?」
堇摊开双手笑道:
「怎么会。我和他是一看到彼此的脸就会吐口水的交情。」
看来他们的关系十分险恶。
「喔喔,我忘了自我介绍。蒂娜,我叫堇——室户堇。我突然喜欢上你了。和我一起在解剖室相爱吧。」
蒂娜对莲太郎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
「哥哥,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莲太郎摇摇头:
「只要是尸体,医生不管男女都好。」
「咦咦?」
莲太郎无奈地望着堇:
「医生,你该不会为了想要尸体而动手杀人吧?」
「喔喔,谢谢你,我还没想到那种可能。对了,我想看你苦恼的样子,就从延珠和木更之中先挑一个下手吧嘻嘻嘻。」
「从你口中说出来完全不像玩笑话,拜托别提了!」
「还是剥下人类的皮做成夹克,穿在身上跳舞吧♪」
「就说很吓人了!你真的是医生吗?」
「那当然。我可是读过医师誓词(希波克拉底誓词)。『远离不正与堕落,不引人为恶。即便受人嘱托或唆使,也不能将药物与手术用于犯罪上』就是这样。」
「………………」
「不过如果想要赚钱,只要做跟那个相反的事就行了,就这点看来,还真是宝贵的参考资料啊。」
堇暂时闭嘴,对蒂娜露出猥亵的笑容:
「话说蒂娜,他有没有对你做奇怪的恶作剧啊?例如跟性有关的。」
蒂娜的表情不太高兴:
「哥哥才不会做那种事。」
「哎呀哎呀,你到底对莲太郎了解多少。他曾偷摸路过的幼女屁股百遍。入侵小学盗取粪便尿液检体千遍。就像是被恶魔附身一样,夸张到连梵蒂冈每天都烦恼要不要派驱魔师来修理他这个变态。
你可以去查英日辞典。在日制英语中,『津波(TSUNAMI)』的旁边就是『里见(SATOMI)』,代表高度政治意味的变态。说起大师级的变态SATOMI,在全世界来说也算小有名气。莲太郎同学凭借过人的变态性,毫无疑问会在死后卅分钟内加入圣人的行列,根本是横纲级的真三国无双。」
蒂娜脸色铁青地望着莲太郎,微微后退几步之后轻轻摇头:
「请恕小女子过去对您的无知,真是失礼之至……」
不知为何蒂娜用起敬语。
「喂,医生等一下!不要太过分了!」
为什么你会那么热切希望我被社会排除啊?
大概是尽情整过莲太郎之后感到满足,堇边笑边走向架子,开始准备一如往常的咖啡。电动咖啡机启动之后发出喀啦咖喇的声响,「你们也找个地方坐下吧。」堇如此催促。
莲太郎与蒂娜侧眼看着旁边从黑板一直写到墙上的复杂算式,坐在板凳上发问:
「医生,那是什么?」
「『孪生质数猜想』的经典数学难题。因为好像很有趣就试着解了一下。我把结果送去国际数学家大会了,如果猜对就能赚到一笔小钱。」
「啊——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好像很厉害。」
「没什么大不了。」
这时堇拍了一下手,将注意力转向这里:
「对了,差点忘了。不知是昨天还是前天,彰磨刚好来我这边拜访。」
莲太郎反射性弄响椅子跳了起来:
「彰磨师兄吗!为什么?话说他现在在做什么?」
「你先冷静一点——来,咖啡。」
摆在耐热桌上的咖啡飘出带有香味的蒸气抚过脸颊,莲太郎不太甘愿地坐回去。
「事实上他就是来找你的,不过我说你现在不在这里,他就二话不说走了。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沉默又不听别人讲话。」
「彰磨师兄……」
莲太郎手靠着下巴默默思考了一会儿,旁边传来小心翼翼的发言:
「哥哥,这个彰磨是什么人?」
「嗯?啊,对了,你不认识他。蒂娜,你从木更小姐那里听说过我所使用的天童战斗技巧吗?」
「好像是叫天童流?记得天童社长的拔刀术已经免许皆传,然后哥哥的战斗术还只是初段?」
莲太郎点了一下头:
「薙泽彰磨,天童流战斗术八段,也是我的师兄,他是天童流战斗术的得意门生。老实说,我很怀念他……」
「哥哥很尊敬他吗?」
莲太郎惊讶地看着蒂娜。他再度用手托着下巴,试着从自己散乱的记忆当中找出碎片重新组合,加以语言化:
「……应该吧。单纯是因为我完全无法匹敌他的强大。天童助喜与希望他能担任师范代,但是某天他却突然没说理由就离开道场,我当时很难过。或许应该说感觉像被背叛吧……嗯,我是没有思考过,不过应该算是尊敬他吧。」
莲太郎勉强结束这个话题,为了掩饰沉默只好喝一口略嫌苦涩的咖啡。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来找自己。
蒂娜以一副遗憾的表情看着堇:
「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医生。」
「什么事?」
「关于『仙费尔德』的维修保养——」
堇似乎已经了解来龙去脉,不耐烦地在脸前挥手:
「安那家伙办得到的事,我没有道理不行。就和维护莲太郎义手的工作一起顺便进行吧。多一个人没问题的。」
蒂娜特地正式行礼,接着又露出好像有话想说的表情。从旁瞄了她的侧脸,莲太郎尽量以沉稳的语气说道:
「蒂娜,把你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吧。如果之后希望一直留在天童民间警备公司,就不要对我们有所隐瞒。」
被莲太郎推了一把,蒂娜抬头挺胸依序盯着莲太郎与堇:
「不久之后就会有追兵来找我。」
地下室的空气瞬间为之紧绷。
堇双手抱胸,把身体深深埋进椅子里,椅子发出叽嘎声响。
「是安那家伙吗?」
「YES,医生。」
「喂,蒂娜,可是那个叫兰德的家伙之后完全没有反应啊。」
蒂娜摇摇头:
「一定只是有点慌了。教授也没料到我会不自尽而是选择投靠敌人……不过等他准备妥善,一切又不同了。教授喜欢忠诚,憎恨背叛。如果我安稳活在东京地区的事传进教授的耳朵,他势必会想办法消灭我。」
「先等一下,就算兰德要消灭你,他又打算怎么做?」
蒂娜除了是「受诅之子」,还是与美国版「新人类创造计划」——「zEXT」机械化士兵同等性能的起始者。强大的实力有目共睹,莲太郎也一度败在她压倒性的力量下。
即使如此兰德还是想动手,那么他就是个不顾一切的蠢蛋。
「如果来者是除了我以外,接受『NEXT』机械化士兵手术的起始者呢?」
「还有吗?」
堇闻言也不禁大惊失色,蒂娜则是斩钉截铁点头表示:
「就我所知就有五人。全都算是我的妹妹。我是教授第一个做出的『HYBRID』。」
「HYBRID?」
「就是身为『受诅之子』又同时具备机械化士兵能力的起始者。教授暗中在黑市购买户籍,用许多不同的名字与她们正式签约。此外她们全都拥有与我同等或更强的战斗力。」
蒂娜说到里停了一拍,抬脸直视莲太郎的眼睛:
「IP排行百名,绰号『巨型刺蜻』的阿莎莉·史普林格史汀。IP排行九十五名,绰号『陨石坠落』的艾琳·史宾赛。IP排行八十八名,绰号『黑巨蝮』的菲·克伦米勒。IP排行七十名,绰号『魔王』的露依丝·赛拉兹尼。最后是IP排行廿一名,绰号『冥王』的莉塔·索斯贝利。其中又以五人中的领袖莉塔最强,各方面都在我之上。」
光是听到就令人忍不住发抖的恐怖内容。安·兰德对创造最强士兵的热情与疯狂总额,大概也凌驾在堇之上吧。
「或许哥哥也已经听说了,IP排行百名内的起始者与促进者会被赋予象征敬意与恐惧的绰号。我的绰号就是『黑风』。」
「『黑风』……」
假使那些人组队袭来,东京地区大概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吧。
其中的领导者是IP排行廿一名……现在的莲太郎恐怕完全不是对手。
他看了蒂娜一眼,突然有个想法。
搞不好蒂娜已经与那五人建立友情。望向蒂娜阴郁的侧脸,莲太郎大胆推测。
堇被浏海遮掉一半的双眼,这时眯得更加锐利:
「蒂娜,你在想什么?」
「我果然还是离开天童民间警备公司比较好吧?我的存在会对大家造成困扰。」
蒂娜用力摇头:
「蒂娜·斯普莱特曾经死过一次,多亏天童社长、延珠小姐,以及哥哥,我才能走向第二次的人生。我无法忍受给大家添麻烦。」
莲太郎和堇迅速对望一眼,接着异口同声说道:
「——傻瓜。」「——你是个笨蛋。」
「呼咦?」
凑近张开樱桃小口愣住的蒂娜,莲太郎把手放在她的头用力搔乱头发:
「不管是木更小姐、延珠,或是我,都没弱到需要你来操心!明明就是个小朋友,不需要这么客气。」
堇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指向莲太郎:
「蒂娜,我来翻译莲太郎同学的话——『你是幼女后宫计划里的宝贵萝莉之一,怎能让你逃走。还有幼女的腋下真美味舔啊舔啊』——嗯,大概就是这样。」
蒂娜用注视可悲生物的目光看着莲太郎:
「哥哥究竟是为什么会对十岁女孩有着异常执著呢?」
「当然是医生在胡说八道!」
侧眼瞪视捧腹大笑的堇,莲太郎骂了一声「啊——混帐。」并用力抓头发。
「喂,蒂娜,我问你一件事。你该不会讨厌天童民间警备公司吧?」
蒂娜拼命摇头。
「也不是不想待在这里?」
她接着点头。莲太郎闭上眼睛重重呼出一口气:
「那么就没有问题。困难的事交给我与木更小姐,你乖乖写功课就好。」
莲太郎睁开一只眼睛窥探蒂娜的反应,「可是——」蒂娜不太甘愿地扭动身子。
莲太郎将双手放在蒂娜肩上,一字一句清楚说道:
「放心吧。我会变得更强的。」
大概是这招终于奏效,蒂娜露出带点困惑的笑容,表情复杂地点点头。接着她又深深行个礼:
「那么就麻烦你了。」
莲太郎对堇迅速使个眼色。总之暂时可以安心了。真是的,跟延珠的情况虽然不尽相同,不过蒂娜有时候也很棘手。虽说这就是她惹人怜爱的地方。
堇悠然摊开双手:
「蒂娜,虽然很抱歉,不过接下来我有些大人的话要和莲太郎同学讨论。能请你先离开吗?」
蒂娜以摇曳不安的视线望向莲太郎,莲太郎对她轻轻点头:
「你可以自己回木更小姐的家吗?」
「可以。」
之后说了几句话把蒂娜送到出口。她又一次深深行礼,接着头也不回地走出地下室。
莲太郎目送她的背影良久。
「是个好孩子。」
「真是的。虽说是木更小姐捡到的,不过她的确有看人的眼光。」
堇把下巴放在撑住桌子的手上,咧嘴笑道:
「你周遭的幼女也顺利增加啦。」
真是讨厌的说话方式。
堇用食指咚咚敲打桌面:
「实际上又是如何呢,莲太郎同学?感受到延珠与蒂娜的性感魅力了吗?」
莲太郎有点发火。
「别说那些了。她们才只有十岁。」
「我不是在跟你讲客套话。」
仔细一看,堇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看来这个问题很严肃。莲太郎冷漠地别开视线,搔搔后脑勺:
「我觉得她们很可爱。有时也会无意间做出令我怦然心动的事——这样可以吗?」
「你很诚实。话说回来,莲太郎同学,你听过这个童话吗?」
——童话?
堇翘起脚,歪着头以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向天花板:
「某个地方有一只体型太大,被同伴排挤的鲸鱼。它孤独地流浪着,有一天终于把一艘潜水艇误认为自己的同类,并爱上了它。」
「潜水艇?」
「没错。潜水艇想赶跑鲸鱼,但是爱上对方的鲸鱼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鲸鱼就这样跟在潜水艇身边。」
「………………」
「到了战争时。潜水艇终于被敌方驱逐舰发现,就在潜水艇即将被击沉之际,鲸鱼舍身挡下鱼雷守护潜水艇,因此死了。海面被鲸鱼的血染成一片红,即使如此,自认守护爱人的鲸鱼依然感到幸福。内容就是这样。」
「…………医生,你想说什么?」
「莲太郎同学,鲸鱼跟潜水艇是截然不同的存在。两者交往是没有好结局的。」
「延珠是人类。跟你我一样的人类。」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不过有这种想法的人毕竟只是少数派,希望你可以理解这点。还有不要陷得太深了。」
莲太郎缓缓摇头:
「不可能的,医生。我无法想像没有延珠她们的生活。」
「但她们终究会凋零。莲太郎同学,你在追逐寿命短暂的花朵。『受诅之子』的寿命无法逃脱体内侵蚀率这个枷锁。」
莲太郎咬牙切齿,躲避堇的视线:
「医生,我不会逃避。我一定会把真相告诉延珠。不过现在暂时不要说那些。我自己也觉得很难启齿。」
「……告知病人本来就是医生的义务喔?」
「请不要那么做。若要说出真相,务必由我自己来。」
堇耸肩开口:
「好吧,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我就不多嘴了。话说回来,莲太郎同学知道『受诅之子』可以和普通人生孩子吗?」
「那只是理论吧?」
「不,是实际的例子。」
「那是怎么回事?」
「你听过童婚的习俗吧?有许多国家是在女性尚未成年就把她们嫁出去。」
「不,可是法律……」
只要称得上是文明国家,就会制定禁止未成年女子结婚的法律才对。
「你在说什么梦话?像中东等地强奸犯罪层出不穷的国家,女性只要出门就可能失去处女。此外大抵在那些国家,失贞的女性是嫁不出去的,为了避免那种事,双亲会把女儿在尚未有个人意志的幼女阶段就嫁出去。金氏纪录中最年轻的产妇可是五岁喔。所以在世界其他角落有『受诅之子』生产的案例,也没什么不可思议吧。」
「……『她们』不会抵抗吗?大家都不喜欢这样吧。突然跟个奇怪的男人结婚。」
况且她们是具备超乎人类标准力量的「新人类」。应该可以透过自己的力量打破现状才对。
堇在椅子上翘起另一边的脚:
「莲太郎同学,你知道调教大象的方法吗?」
「大象?不知道……」
「大象从小象时期,脚就被坚固的锁套住,锁的另一端固定在打入地下的木桩。小象会哭泣、挣扎,但却无法逃脱。这么一来小象就『学会死心』。之后就算长成大象并且变得强而有力,只要用一根麻绳拴住脚,它就一步也不动。」
莲太郎蓦然从地下室角落的镜子当中看见自己的身影。镜中的他眯起眼睛,用恐怖的表情瞪视镜外的自己。
「……医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把大象换成『受诅之子』就行了。很遗憾,你希望『受诅之子』可以独立自主争取自由的故事,以现实来说只是幼稚的幻想。本来女性地位低落的国家,女人就被视为战胜时的战利品,不被当作人类对待。再加上,受诅之子。这个新的歧视要素。她们不被视为人类,而是家畜。就算被千刀万刚或强奸,她们也很难死。从变态的角度看是有趣的玩具吧。」
「住口。」
「不,我要继续说。到此为止我都保持沉默,但是我最讨厌你这种罔顾现实的家伙。你见过用绳子吊起来千刀万刚的八岁『受诅之子』,因为腐烂满是苍蝇的样子吗?你看过送到医院,被像猪一样的男人强奸,内脏破裂的六岁『受诅之子』痛苦的表情吗?除此之外还有很多——」
地下室突然响起惊人的破碎声响。
莲太郎的左手感到钝痛,他缓缓望去,擅自采取行动的左手,已经反手打烂镜子。碎片刺进手中,流出的血有如红线滴落地砖。
「别再说了!我要吐了。」
「莲太郎同学,你该不会以为东京地区之外的『受诅之子』都过着天国一般的生活吧?企图解决一切问题的你只是自以为是的傲慢。现在东京地区发起的强力歧视『受诅之子』运动,是原本就可预期的现象。任何事都是有因果的。」
莲太郎终于理解堇想表达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比起国外的起始者待遇,日本已经算不错了,所以延珠或蒂娜就算被人骂脏话或践踏也不要紧吗?」
「说得极端一点正是如此。反正像你这种只会对无谓之事心痛的笨蛋,无论再怎么想破脑袋都没用。」
「让我说一句,医生。我最讨厌像你这么冷漠的人。」
「莲太郎同学,你是无能为力的。如果真的想改变这样的世界,当初就不该离开在幕后暗地操纵日本政治经济的天童一族。」
「我…………」
自己错了吗?
对于无法继续反驳的自己,莲太郎因焦躁而喘气。
闭上眼睛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调整变得急促的呼吸,他试图找出堇的意图。
「不当政治家而成为民警的我,会努力将原肠动物赶出这个世界。改变世界的方法不是只有一种吧?东京地区太小了。少了民警的护卫机,飞机就飞不过去,又有危险的海栖原肠动物,基本上不能游泳。我想给延珠自由,让她看看更广阔的世界。医生,我要为了延珠改革世界。为此我要打倒所有的阶段Ⅴ原肠动物!」
堇微张着嘴愣在原地。然而下个瞬间,她却拍拍额头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打倒全部的阶段Ⅴ。真是败给你了。先不管你能不能成功,你还真是敢说啊,莲太郎同学。」
堇突然收住笑声,在椅子上重新坐好,扬起嘴角望过来:
「你果然与我不同。你太耀眼了。」
「没那回事,医生也——」
堇轻轻摇头:
「——不,我已经不行了。只要对世事有更深的理解,就会看到人类无药可救的阴暗面。果然我还是比较适合阴暗的地下室。无法走在阳光之下。」
「………………」
「莲太郎同学,你知道这个宇宙最美的是什么吗?」
「不……是什么?」
「以佛教的世界观来说,是莲花。也就是你。『莲』太郎同学,你的灵魂很美。」
莲太郎为之语塞,默默凝视堇。以堇麻烦的性格而言,刚才可是最高级的赞赏。
「医生……」
堇站了起来,摊开双手:
「若是现在的你,给你看那个应该不要紧吧。」
终于要进入正题——莲太郎绷紧神经。
原本今天过来堇的研究室,真正的目的并非让蒂娜与堇见面。
在上个月的圣天子狙击事件中,击败IP排行九十八名的神机妙算狙击手——蒂娜·斯普莱特的莲太郎因为功劳被拔擢到三百名,机密情报的金钥也提升到等级五。
虽说离IP排行十名以内才能得到的最高机密金钥等级十二还很远,但是有了等级五的权限,说不定就能查出双亲与原肠动物战争的详情,因此他才会把金钥委托给堇,拜托她进行调查。
从堇的口气判断,刚才那一大串尖锐的针锋相对,都是为了让自己展现相对应的觉悟。真是爱兜圈子的人。
掌心不知不觉冒出汗水,莲太郎用长裤擦了几下。后颈部也觉得麻。
堇从桌上拿起烧录资料的光碟,放入笔电里。用遥控器放下之前看过的墙壁大萤幕,透过无线传输与投影机连接。这本来是堇用来看喜欢的电影用的。
背对这边忙个不停的堇,迅速回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通常这种危险的资料都会被保存在网路。这次也不例外。想想还真可笑。」
莲太郎屏息等待堇的动作。
「首先是这个。」
萤幕突然跳出一张图片。
在大画面上刻有许多细小的文字。莲太郎眯起眼睛采出身子。那看来是截至今年二〇三一为止的过去二十年年表。
读完一遍之后,莲太郎皱起眉头。
从二〇二一年爆发原肠动物战争的初期到末期,几乎所有项目都被涂黑。
借用堇电脑的滑鼠,试着点击涂黑的项目,每次都是出现「金钥等级不足」的冷汉文字与错误警告音效。
「注意到了吗,莲太郎同学?」
「是啊……」
莲太郎瞪着年表点头。
包含莲太郎在内,所有人在学校学到的近代史年表都没有那些黑线。为什么这些项目会被清除地如此干净彻底。
莲太郎就读的勾田高中历史教科书里,讨论原肠动物战争的篇幅少得吓人。
原肠动物战争的混乱期间,大部分资料都因此毁损,管理伺服器的资料中心也几乎都被破坏,所以没留下什么正确资料——官方的理由就是这样。
当初听到这些话,莲太郎也接受了。
毕竟十年前的二〇二一年时世界人口膨胀到将近八十亿,人类自认是地球的主宰,结果却在原肠动物大战中一口气被杀到剩不到十分之一。
然而——
莲太郎再度瞪着涂黑的年表,不耐地抖脚。
既然有「金钥等级不足」的讯息,反过来说,不就代表只要等级够高就能开启涂黑的部分,掌握全部真相吗?
也就是说政府发表的「原肠动物战争资料损毁」其实是个天大的谎言。
为什么政府要隐藏原肠动物战争的详细内容?或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莲太郎同学,你看这个。」
他凑近萤幕,堇拉开伸缩式简报棒,指着萤幕的一隅。
莲太郎定睛凝视,用滑鼠双击文字加以放大。涂黑的文字有部分变成红色。看来这是等级五也能看的情报吧。
大略看了一遍,几乎都是原肠动物军团与自卫队的战史。例如「关东会战」、「第二次关东会战」,最近的事件则有东京地区差点感染爆发的「猎狐事件」、被誉为史上最美末日的毒鳞粉引发集体幻觉——「闪蝶事件」,当然还有让人想忘记的「蛭子影胤恐怖攻击事件」。不论哪个都是与其说是难忘,更是历历在目的深刻记忆。
跳过军事项目,后头还有政府秘密推动的「天梯」计划,世人都以为是都市传说的「新人类创造计划」也在这里被证实。
试着进入「新人类创造计划」的详细画面,结果里头的情报并不比莲太郎知道得多。这是当然的——他双手抱胸。
关于「新人类创造计划」,与其找这些资料,还不如透过眼前这位前日本分部最高负责人打听来得快、来得深入吧。
情报一口气流入莲太郎的脑袋,他陷入轻微的亢奋状态。可以感觉心跳速度加快。
「莲太郎同学,问题在这里。」
要不是堇的简报棒指出,莲太郎差点就漏掉那排小字。
脊髓仿佛被雷贯穿,他猛烈瞪大眼睛。
『——二〇二一年某月某日,七星村消灭。』
莲太郎身体麻痹,动弹不得。喉咙觉得异常干渴。
「医生……七星村是……?」
堇重重点头。
莲太郎与堇都记得「七星」这个名字。
「七星的遗产」——那是令他们想忘怀、忌讳,又大幅改变莲太郎命运的「蛭子影胤恐怖攻击事件」的关键。然而解决那个事件,并把幕后黑手天童菊之丞逼入死角,莲太郎还是不明白那个神秘的东西为什么会成为召唤黄道带原肠动物「天蝎座」的触媒。
此外装在手提箱中的「七星的遗产」真面目,竟然是坏掉的三轮车……
莲太郎感到毛骨悚然,自己的本能正在尖叫,要他避免与这个事件有所牵扯。得知事件的真相之后,在无法逃避毁灭的这个绝望世界告终前,莲太郎都会不断发出惨叫吧——他的脑中闪过这个近乎确信的预感。
「奇妙的是关于七星村的记述,就只有这里。我在网路上寻找各种地图,不论哪张地图,关于七星村的纪录都被删除。为了找到这个,可是花了我一番苦心。」
如此说道的她在莲太郎的桌前扔出一本厚厚的地图集。尽管污损又有日晒痕迹,外表残破不堪,但是依然可以勉强判读「二〇二〇年日本地图集」的字样——这是原肠动物战争前的日本地图。
莲太郎以颤抖的手翻动页面。由于堇已经贴上便条纸,想找到目标在哪里并不困难。
七星村好像位于以前的长野县北部,靠近以前的富山县边界,在三〇〇〇公尺等级群山组成的飞騨山脉中,七星村就位于山麓的位置。当然,不论是七星村或是长野县都早已变成原肠动物昂首阔步的未采查领域,根本无法靠近。
无论如何,莲太郎都把七星村的位置铭记于心。
「还有一个档案,是影片档。我取得的经过也很不寻常。」
堇边操作笔电边抬起头:
「或许是政府职员机器操作出错才会上传的,虽然马上察觉错误并且删除,不过还是留有暂存档。档案本身是坏了,不过我用了软体加以复原。画面也因此变得很杂乱。不过这可是等级十才有阅览权限的资料。」
「等级十?」
记得IP排行要在三十名以内,才有等级十的金钥。现在的莲太郎想进入IP排行三十名里,根本是痴人说梦。那么贵重的资料竟然外流了吗?
莲太郎不知不觉凝视堇眯起的双眸。
「真正不妙的是这个。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叫『阿尔迪档案』。」
——「阿尔迪档案」?
正当莲太郎想要发问时,堇点了两下滑鼠。萤幕突然变成全黑,还听到类似野兽的呼吸声。影片的破音很严重,画面经常闪过沙沙的刺耳杂讯。这反而让让神秘的呼吸声变得更恶心。尽管不可能,莲太郎似乎能从画面当中闻到恶臭。
看来这是使用手持摄影机拍摄的。拍摄者的手震很严重,是因为胆怯的缘故吗?
莲太郎紧张地舔着上嘴唇,为了不漏听一字一句而凝视画面,不过如果堇允许他直接右转离开地下室,他也会不顾一切以相反的方式脱离困境。
然而这时影片突然变得清晰。
莲太郎的全身顿时紧绷。
躺在手术台上的玩意儿正以异样肥大的右眼盯着自己。
全身包裹绷带,要不是勉强保持人样,莲太郎也不知是否能判断那是什么生物。
左肩也很巨大,像是被夺取营养的左手丑陋萎缩。
右腿根部长出第三只脚,胸骨大幅膨胀。可是最严重的还是脸。鲜红的右眼鼓胀压迫左眼与鼻子等器官,发黄的暴牙外露滴下口水,把手术台的被单染成一片湿。
无论四肢、眼球、性器官等都插着大量管子,手术台的配线就像一把义大利面。
莲太郎感觉双腿发软,连忙扶着桌子以免摔倒,但是伸手时不小心把玻璃实验器具推倒,就这么掉到地上破碎。
「莲太郎同学……你还好吧?」
不安的堇想靠近,莲太郎委婉地伸手制止。
忍耐右眼深处传来的刺痛,莲太郎再度抬起头。
从鼓起的胸部、腰部曲线,以及没有男性器官几点判断,那应该是名女性。
不知何时画面右下角显示『Devil Virus』的文字。
怪物一边喘着粗气,同时一直以赤眼凝视摄影者。
手持摄影机仿佛义务性地从正面拍摄怪物,最后终于毫无预警地瞬间切断。
时间长度明明不满一分钟,莲太郎的感觉却像永恒一样久。
莲太郎拼命摩擦着两只手,这时他才发觉刚才一直勉强压抑胸中的恶寒与呕吐感。
「医生,那是……?」
堇平静地摇摇头。
「我也不清楚。不过如果那叫『阿尔迪档案』,那玩意应该就是阿尔迪。」
「阿尔迪……?」
怪物全身缠着绷带,不要说是肤色,就连人种也看不出来。画面照出的部分只有手术台与旁边的机器。上方有貌似卤素灯打下的强烈白光,所以才能很快想到那是手术台,不过影片结束的现在,莲太郎突然对此失去自信。
「阿尔迪恐怕是识别代码吧。取自始祖地猿。莲太郎同学,你听说过我们的祖先来自非洲大陆吗?」
「不……我们应该是日本人吧?」
「错了。不管是日本人还是亚洲人、美洲人、欧洲人,全都一样。十年前总数到达八十亿的人类祖先,据说都是出自非洲的一名女性。这点透过名叫粒线体的细胞证实了,而且那只能由女系遗传。」
「只能由女系……所以和『受诅之子』全是女人也有关罗?」
「不清楚。但是粒线体的根本是来自非洲的女性,借用圣经的典故将其称为粒线体夏娃。言归正传吧,现在挖掘出来的最古老人类化石,是四百四十万年前的始祖地猿,也就是阿尔迪。无论是始祖地猿或粒线体夏娃,都不时被拿来作为『人类最早的女性』的比喻。虽说以科学角度来看,两者都不是最古老的就是了。」
「『人类最早的女性』……?——唔,所以医生,刚才那是!」
莲太郎不自觉地凑近,堇点头表示:
「刚才那个人的眼睛是红色的。恐怕正是『最初期的感染者,人类第一次变化为原肠动物』吧。」
莲太郎全身无力,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坐回板凳上。
需要思考的问题堆积如山。不过最好趁还没忘记时,先向堇问个明白。
「医生,刚才右下角出现的『Devil Virus』字样你也看见了吧?那指的是原肠动物病毒吗?」
「嗯,以常识思考应该是吧。」
「那么为什么要叫『恶魔』病毒?」
这次是堇不解地歪着头:
「大概是因为行为很像恶魔吧?」
「那叫魔鬼或撒旦也行啊……不,等等。不是那样……」
莲太郎抚摸下巴,整理一下自己脑中的疑问。
「为什么没有直接以『Devil Virus』的名义传人世间?为什么我们现在会把它称为原肠动物病毒?」
堇依然没搞懂莲太郎的重点。
「这需要什么理由吗?在人们口耳相传的过程当中改变名称也不算什么吧?」
堇对「Devil Virus」好像没有太大的疑问。
但是莲太郎越想越不明白。
途中究竟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就在这时,莲太郎的手机发出震动,让他猛然回神。
来电者名称是木更。
『里见同学,你看新闻了吗?』
木更发出紧张的声音,反而让莲太郎松了一口气。
木更的说话声将在此之前莲太郎周围的异世界气息一口气赶跑,就好像把自己从地狱里拉起来。
只可惜他错了。
『里见同学,已经开始了。巨石碑的白化现象被发现了!政府再也瞒不住了。』
莲太郎将电话抵住耳边同时小声说句:「医生,请打开电视。」堇也迅速操纵一旁的笔电,让电视的影像投影在大萤幕上。不需要特地转台。恐怕所有频道都一起插播这个紧急新闻。
画面是从新闻直升机由空中往下拍的影像。直升机的螺旋桨音量惊人,女记者的说话声感觉很远,不过她的话中内容不需怀疑。
透过摄影机放大的卅二号巨石碑上,到处都有白色霉班。原肠动物毕宿五注入的錵侵蚀液,终于到了从远处都可以看见的程度。
接着画面再次切换。
莲太郎忍不住叫苦。飞过未采查领域的直升机,自上空俯瞰摄影在葱郁森林里逐渐集结的原肠动物军团。从树木的间隙之中可看见黑压压的一大片,全都是大小、型态不一的原肠动物。而且当然不只地面部队,还可以看到像是鸟或飞虫的空中部队。总数应该有将近一千只了吧?
或许是注意到新闻直升机吧,地上的原肠动物一齐仰天发出令人血液冻结的怨叹、憎恨的咆哮声。
这时影像突然中断,画面又切回刚才的直播。电视上半部唐突显示哀悼的文字,并且注明记者的大头照与姓名。看来是不顾危险拍摄原肠动物集结画面的外景小组,最后无法返回巨石碑内侧吧。
『东京地区的居民陷入一片混乱。大家都急切等待政府的声明。』
电视字幕已经打出甚至还没开始的『第三次关东会战』字样。
不知此事的堇瞪大眼睛愣住了。
即便关掉电视,盘据莲太郎脑中那个无数只原肠动物仰天长啸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
为什么会盯上我们?你们就如此憎恨人类吗?
莲太郎缓缓吐出胸中的郁气。
——距离巨石碑崩塌还有四日。
分秒必争,得赶紧招募更多的同伴。
7
「莲太郎,像这样可以吗?」
单手拿着铁鎚蹲在地上的延珠,满脸喜色地回头看来。
「拜托再深一点。」
「知道了!」
延珠挥动看起来很危险的铁鎚,将固定构造物四个角落的楔子敲进去。
莲太郎一边担心地守候延珠,一边将两根骨架穿过帐篷本体的支架孔。与察觉全都准备好了的延珠对看一眼,两人一起发出吆喝声将帐篷撑起来。
「啪!」的一声,小巧的两人用帐篷就竖立在底下长着薄薄一层草皮的地面。
「喔喔!站起来了站起来了!真是了不起,莲太郎!」
延珠摇晃双马尾蹦蹦跳跳。
莲太郎眺望日正当中的太阳,擦拭额头的汗水,将视线移往帐篷,脸上的表情显得有点苦涩。
刚才架起来的帐篷绝非什么高级货,上头有许多污渍与修缮的痕迹(而且都到了二〇三一年,还在使用厚重的帆布制品)。
转头环顾周围,面积大约八公尺见方的是分队帐篷,远处可见的前线司令部帐篷则是最新式的GORE-TEX制品。那全都是由自卫队提供的官方装备。相较之下,自己的帐篷则是收在里见家橱子里的旧东西,幸好还没发霉,勉强可以派上用场。
莲太郎抬起脸来,充满压迫感的巨大巨石碑映入视野。
这里是东京地区第四十区。卅二号巨石碑的十公里前方。也是莲太郎等民警军团的前线司令部设置据点。
莲太郎叹了口气。自己没有拿到官方补给装备的分队帐篷理由很单纯,简单一句话,他们还不是这支民警军团的编制成员。
早上前往民警登录所,他们使用的开放式帐篷就类似运动会与丧礼的接待处。莲太郎等人意气风发地为了与原肠动物决战而前往登录所属的军团,结果却得到「不行」这个冷漠的回答。
说穿了,民警军团进行作战的最小单位是分队——也就是以辅助部队为单位来行动,无法组成辅助部队的人好像不被允许参加。
而辅助部队的最低必要人数为三组搭档——共六个人。
也就是说包括片桐兄妹与莲太郎他们,最少还得再凑到一组人马,否则就不被认可为辅助部队,完全被官方排除在作战计划之外。
蒂娜是圣天子狙击事件的凶手,受到日本政府的严厉惩处无法参加战斗,至于罹患肾脏病的木更也无法视为战力。
接受圣天子直接的委托,最后却连同伴都凑不齐,真是太丢脸了。
莲太郎不禁感到焦躁,不耐地轻轻摇晃身子。如果可以必须赶快再找一组人马,这样才有资格登录。
莲太郎再度望向延珠:
「延珠,把行李放到帐篷里,我们一起去营区中央吧?」
「要募集同伴吗?」
看着延珠闪闪发亮的双眼,莲太郎表情有点严肃。
「这个工作可没有你想像的那么有趣。」
「那么人家会让它变有趣!」
真是的,被她用一句话轻易驳倒了。
对于跑在前面并且不时回头招手喊着「莲太郎,快点快点!」的延珠,莲太郎只能无奈摇头,继续朝前线司令部发进。
莲太郎他们的阵地位在第四十区,刚好与延珠的故乡第卅九区比邻,不过在这里尚未设置司令部之前,外围区毫无例外都是废墟。结果现在周围的景色完全变样。
靠近司令部之后最先察觉的是发酵的酒精气味。架起的开放式帐篷下方,有一群粗鲁的促进者从大白天就在喝酒吵闹。
接着是硝烟的臭味。刺耳的野蛮吼声伴随枪声不时传来,莲太郎不禁回头,原来是交易锚制武器的商人正在让民警试射,并且推销枪枝的杀伤力与压制力。
其他还有各种餐饮店、街头表演者、高利贷业者,全都位于整排介于地摊与摊商之间的简陋店铺。来到营区中央的大街时,人口已密集到难以错身而过的程度,令人眼花撩乱。
莲太郎为避免延珠走散,拉着她的手退到一旁的巷子,他们在枪械店与算命铺之间的木桩坐下,莲太郎随即松开领带仰望天空。
太阳高挂天空,熊蝉的叫声毫不间断。穿着全黑制服的莲太郎觉得自己快被蒸熟了。
「可恶。哪来这么多人。」
「人家喜欢这种像庙会的气氛喔。」
「什么庙会……这可是攸关东京地区的命运。」
这时旁边传来女性的窃笑声。原来是一旁穿着看起来就很热的长袍,手上套满各种金银饰品的算命师。她在朴素的帐篷下方摆设水晶球。算命师头上罩着类似伊斯兰女性的头巾,嘴也用布遮住。
「哎呀,失礼了。你的起始者很活泼呢。」
算命师发出通透的高亢声音。感觉很年轻。
莲太郎望向路上的人潮,觉得有点难以敔齿,最后终于抬起头,将刚才心底的疑问说给算命师听。
「喂,你们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难道不想逃跑吗?」
昨天在一夜间发生了许多事。
圣天子官方也由发言人正式发布卅二号巨石碑即将崩塌的新闻稿。
反应大致与预期一样,没有差距太远。
圣天子准备的大深度地下掩体,只能收容百分之三〇的东京地区国民,至于人员名单是由电脑随机选出,到开放的当天才会公布。
问题在于没被选中的百分之七〇的人该怎么办。
对圣天子要求不安与混乱宣泄管道的居民,得知在百分之三〇之中也有「受诅之子」时,表现出剧烈的拒绝反应。
示威与抗议活动很快组织起来,他们认为选择的方法有问题,强烈主张重选一次。其中也诞生主张要尽量杀光「受诅之子」,使她们失去被选择权的血腥组织。
莲太郎认为这些组织相当危险。
毕竟他们不只是袭击「受诅之子」,当发现就算这样还是不够分配时,也可能迅速转变为杀害一般人的组织。
眼光看得更远的人,已经开始抢购飞往其他地区的机票。
前往大阪地区与仙台地区的机票,在政府记者会开始之后数分钟内便销售一空,现在只能透过网拍或黑市取得,而且光是一张机票就涨到让人耗尽家产的高价。
圣天子方面尽管也鼓励前往其他地区避难,但是飞机的数目压倒性地不足。
整个东京地区都被过度的紧张感笼罩。如果有暴徒出现,而且超越民警与地方自治巡逻队能处理的程度,就可能发展为无政府状态。
批评当然也集中在圣天子身上。开始有人非难她怕事、无能,或是反应僵硬,接下来甚至说她是妓女等等,对于女性身分的人身攻击始终不断。
在毕宿五出现之时便发表讯息,同样也会遭受这样的批判。就之前有机会成为天童一族政治家新秀的莲太郎看来,圣天子的判断是正确的。
况且在发言人公布巨石碑倒塌的最坏消息后,为了平衡同时发布最好的消息。
那就是替代用的巨石碑正在制作当中,并将尝试在现场组合巨石碑。
圣天子方面解释,替代巨石碑准备完成的时间,刚好是卅二号巨石碑倒塌后的三天,为了证明这点还附上详细资料。
此外在巨石碑倒塌后的三天内,守护东京地区的将是在「第二次关东会战」缔造莫大战果的精良自卫队,还发表由民警军团担任后备部队的消息。
这项宣言的效果很不错,多少吸收了东京地区承受的冲击。
演说稿本身非常精练,圣天子一如往常的视线移动与呼吸节奏也很完美。恐怕已经排练过许多遍吧。才短短几天就准备到这种程度。
媒体对圣天子的批判依旧,不知是否有所保留,但是圣天子对于自己的痛苦总是视若无睹,就算被人吐口水,或是用脚踩着嘲笑也不介意。问题在于她对别人的痛苦实在是敏感过度。
『里见先生,我无法忍耐这个世界散布更多悲伤的种子……!』
在上回的圣天子狙击事件中,她曾如此悲伤表示。那只是随口说说的吗——莲太郎完全不这么认为。
如果她是比起自己的痛苦,更在乎他人痛苦的真正圣女,那么绝不会容许作战失败。毕竟只要作战失败,来不及逃出东京地区的所有居民都会丧命。
至于海外各国,似乎都判断这次东京地区的作战陷入绝望。
东京地区的股票市场,从今日上午一开盘就涌现雪崩般的恐慌卖压,到了下午盘,由于东京地区有从地图上消失的可能性,每档股票都预期会被打到跌停的位置。
使金融市场复杂化的「原肠动物风险」,在大战之后变得更加明显。
以现况而书,能乐观看待战况的要素实在很少。
即便是如此,圣天子发表的翌日,枪械店、酒馆,甚至眼前的算命师也包括在内,都没有逃走反而来到外围区做起生意,真叫人无法理解。
算命师眯起眼睛笑道:
「这很简单。因为我赌各位民警会获胜。」
莲太郎微张着嘴愣在原地,算命师继续说道:
「所以我为了鼓舞各位民警的士气,特地来到这里摆摊。平常在算命时都会混入不好的结果,不过只有今天特别,不管怎么算运势都很理想。神也说偶尔这么做没关系。啊,不过请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呼呼呼。」
莲太郎跟延珠对看一眼。延珠首先笑了,等到回过神来,莲太郎发现自己也笑了。
「那么请你帮我们算算看吧。」
「当然可以。」
语毕的她转向水晶球做出简单的占卜动作,没多久又看回这里:
「那么这位黑衣服的小哥,你们正在寻找辅助部队的同伴吧?」
莲太郎吓了一跳。
「你怎么会知道?」
「嗯,你说呢?」
莲太郎猛然醒悟。一定是刚才算命师还没找他们攀谈之前,已经观察过他们的样子。
「请放心。你们很快就能遇到非常棒的同伴。请不要放弃,继续前进吧。」
「太好了。果然从别人那里听到这番话,感觉会比较轻松。」
算命师用手遮着嘴巴笑道:
「哪里,不必客气。」
「人家也要人家也要!」
延珠举手凑近算命师:
「人家也有想算的事!」
「小妹妹想算什么?」
延珠双手叉腰抬头挺胸,鼻子呼出一口气:
「是关于人家的胸部。我想变得比木更还大。最好有一百二十公分左右。」
「一百……二十……?」
算命师因为这番不畏神的发言说不出话来,望着延珠有如洗衣板的胸部,接着用极为困扰的表情看向莲太郎。
莲太郎高速摇头。呃,你看着我也没用。
「这……有梦最美,希望相随?」
算命师用模棱两可的说法敷衍过去。接着她很快说声「对了!」并且起身,表示「我临时想到有事。」迅速收摊逃跑。
延珠眼眸闪闪发亮地望向这里:
「莲太郎听到了吗?一百二十公分!等长到一百二十公分,就可以让汝每天揉了!」
「嗯……好吧,还是不要太期待比较好。对了,比起那件事,辅助部队、辅助部队比较重要。」
强行改变话题方向的莲太郎咚咚敲响屁股下的木桩。延珠也轻巧地跳上去,用比平常认真的表情看着前面的大街。
莲太郎双手拍打脸颊振作精神,对往来的民警促进者及起始者打分数。
剑盾碰撞与甲胄发出的金属声混在一起,走过卷起的尘埃让人喉咙感到不舒服。
话说回来,民警真的什么人都有。
从穿着野战服、战术背心插着MOLLE(模组化轻质承载装备系统)的军武风民警,到穿戴西洋甲胄或板甲、头盔、护手、日本铠甲的人都有。武器也很多样,有FN Minimi轻机枪、IMI Galil突击步枪、麦格农左轮手枪。斧枪、战鎚、波斯军刀,甚至还看到苏格兰自豪的阔刃大剑。
简直就像误闯入古代罗马竞技场的选手休息室。
「总觉得这里的气氛好像天下第一武道会的选手休息室。」
坐在身旁前后晃脚的延珠,好像也和莲太郎有类似的感想。
说起他们的共通之处,那就是武器材质都是錵制,刀身与打击面都是黑色。
被原肠动物病毒改写的个体,能力与处理方式可说是天差地别,换句话说,原肠动物有几种,民警的战法就有几种。
「这些人全都可以找来当同伴吗?」
「不,他们大多已经加入其他队伍。虽说也有落单的家伙。简单来说,这里对尚未加入辅助部队的人而言,是最后一个碰运气的机会。」
「莲太郎还想找几个同伴?再一组搭档就够了吗?」
莲太郎的视线锁定正面的街道。恰好眼前的马路有一辆装有顶棚的军用四轮驱动车(悍马车)缓缓前进。
「关于这点,延珠……我想包括我们在内,最好有五组——十个人。」
「要这么多人?」
「嗯,理由有很多。包括我可以管理的人数上限,还有减少队伍死角必备的组成阵容,我觉得那个人数就差不多了。」
延珠绽放笑容:
「那么人家也要努力招募同伴了。」
「是啊,拜托你了。伙伴。」
过了一会儿,延珠拉拉莲太郎的衣摆,指向一组搭档:
「莲太郎,那边两个怎么样?」
视线看向延珠指示的方向,原来是一组重武装的民警。起始者的武器是长枪,促进者则拿着奈特公司的步枪。
莲太郎注意到他们的防具。他们都身穿防弹衣。
「不行,放弃吧。」
延珠眨眨眼睛:
「为什么?」
「延珠,你看那两个人的身体。不管是脖子周围、头、手肘,以及后膝都有防具。外行人因为不想死才会一股脑地倾向重视防御力。但是这样与原肠动物战斗有致命的缺点。你知道为什么吗?」
延珠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双手抱胸:
「的确,像人家这样的起始者,与其加强防御力,还不如轻装提高速度增进闪避能力比较有利。」
「嗯。一百分的答案。实际上就是这么回事。促进者也是一样。大体来说,比人类巨大的原肠动物只要一击就能解决人类,轻装的家伙在现实中生存机率比较高。」
「原来如此。所以穿轻装的家伙比较强罗?明白了。待会儿就找那样的人吧。」
没过多久,延珠又叫着「找到了!」急忙奔向那组民警。莲太郎瞥了一眼促进者,吓得差点跳起来。
对方的身材比莲太郎高一个头,说是轻装其实身上只有一条丁字裤,加上以面具遮盖脸部。肩上扛着与传说中恶鬼的武器很像的狼牙棒,肌肉发达到夸张的地步。之所以打扮这么酷似DQ的武器店老板,是不是有什么理由。
阵中已经有片桐兄妹如此个性强烈的伙伴。如果再加上那种生物,莲太郎的辅助部队方向性就完全确定下来。他可不想看到那种结果。
莲太郎紧张地观望事态的发展,那两个人不知道在争吵什么,然后促进者做出挥手驱赶延珠的动作。
延珠颓丧地垂着双马尾走回来。
「不行……」
「这、这样啊。」
莲太郎偷偷松了一口气。
之后几个小时询问一些看起来很强的民警,但是正如事前的预期,没有什么成果。
大半不是已加入其他辅助部队,就是不满意莲太郎提示的报酬,或是因为自尊心而不愿加入年纪比自己轻的莲太郎麾下,反正理由太多了。
延珠一开始也兴致高昂地努力劝说,但是被拒绝三次以后就没了笑容,被拒绝七次则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到了十次更是抑郁到悲哀的程度。
太阳西沉,莲太郎与延珠的影子变得更深更长。正当以为今天应该收手时,突然有事件发生。
远处突然发出惨叫,往来的路人都停下动作。随后街上便引发骚动。
不知发生什么事的莲太郎竖耳倾听——「好像是民警之间的纠纷。」「没看清楚实力差距的搭档就冲了上去。」「真是愚蠢的家伙。」诸如此类的议论纷纷传人耳里。
与延珠对望一眼,两人相互点头。
小跑步前往悲鸣传来的方向,发现那里已被人墙围住,他们嘴里一边喊着抱歉一边设法挤进其中。
跳入圆形人墙的中央,视野顿时开阔起来,眼前突然出现远超乎想像的事发现场。莲太郎不由得掩着嘴巴:
「延珠,别过来!」
望向旁边,发现已经太迟。延珠瞪大双眼僵住不动。
混帐——莲太郎在心底咒骂一声,蹲下身子迅速确认「他们」是否还有呼吸,量了一下脉搏,又用拇指与食指打开眼皮确认瞳孔。
莲太郎闭上眼睛。
最后他看向延珠摇头:
「没救了,已经死了。」
莲太郎站起身来,重新检视杀人现场,无法摆脱心底的惧意。
血也喷得太多了。可以看见甚至喷到十公尺外的帐篷屋顶。
倒在一起的死者是同一组起始者与促进者。
莲太郎与延珠都记得遇害的两人。
「莲太郎,这些人是……?」
「是啊,没错。就是你一开始提过的重武装搭档,延珠。」
看来是不太习惯战斗的样子,不过如此着重防御力的装备,在民警之间的纠纷中应该不会那么轻易被杀。然而——
促进者的表情似乎因超乎想像的恐怖而冻结,眼睛还睁得老大。带有铁锈味的血腥气息浓密地缠绕在鼻孔周围,不时还得努力赶跑发出刺耳振翅声的大量黑苍蝇。
莲太郎按捺触摸尸体的厌恶感,再度蹲下进行检查。
国立司法研究所防弹规格——ClassⅢA++的厚重陶瓷板被一刀两断,促进者是腹部横斩一刀,起始者则是从脖子往下斜劈一击毙命。
这有如恶梦的剑术究竟是……?
莲太郎起身东张西望:
「有谁看见事件发生经过吗?」
「你、你该不会是里见莲太郎吧?」
一名瘦小的男子小心翼翼上前。
「…………是又怎么样?」
「呃……你、你……不——我看错了。没事。」
「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所、所以说没事!」
男子焦急的语气好像想说些什么,不过还来不及叫住他,便立刻转身离去。
莲太郎越来越搞不清楚状况。刚才那个反应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家伙首先要确认自己的名字。
「喂——这里也有人在打架——!」
有人冷不防地大喊,周围聚集的民警纷纷转向那里。就好像事先商量好的一样,所有人一起朝那边移动。
「莲太郎!」
「是啊,我们也过去吧。搞不好是同一名凶手。」
莲太郎拜托附近的店铺老板处理善后,压抑浮躁的情绪赶往声音的方向。人群的聚集之处换到距离市场稍远的草地。
与先前的圆形人墙相较,这次的人墙分布比较稀疏,即使不用挤开人群也能轻松移到足以把握战况的位置。
战斗甚至尚未开始。
但是看见起纠纷的两组人马,莲太郎不由得屏住呼吸。
——那是?
靠近莲太郎这边的是酒桶体型、着庞克头的巨汉。一旁跟着两眼无神的起始者。
另一侧的促进者体形高挑身穿长大衣,眼睛被遮阳帽盖住。身边的起始者穿着裙子与连帽运动外套,头戴帽沿很宽的黑色尖顶帽子。或许是在意周围的视线,她始终忸忸怩怩地摇晃身子。
庞克头家伙涨红着脸,让莲太郎感到不太舒服。看来那家伙喝了酒。
「喂,小鬼,知道本大爷是谁吗?我干过廿件强盗、杀人案,被三个国家判处死刑、通缉。布里克·奈格尔——就是本大爷。」
庞克头发出粗鲁的叫声并且乱挥AN-94突击步枪,遮阳帽大衣男冷静地微微摇头:
「我没有说你很弱,你很强。」
「那么为什么不喝本大爷的酒!」
「我没有必要让你请客。」
庞克头顿时冒出青筋。他朝旁边的起始者动了动下巴,起始者便无言地转身高举长枪。那是投掷专用的标枪。
衣袖被人拉了一把的莲太郎看向旁边,只见延珠一脸不安:
「为什么谁都没有注意到呢,莲太郎?」
莲太郎完全理解延珠的用意,于是感慨表示:
「你也发现了吗?」
「那当然——这场战斗的实力相差太多了!」
前方的紧张与狂热到达最高点,遮阳帽大衣男露出锐利的视线:
「住手吧。这是一场没有光荣也没有矜持的战斗,不论输赢都很无趣。」
然而这番话却是给庞克头火上加油。
「吵死人了——!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庞克头以AN-94瞄准后进行连发扫射,掀开草皮袭去的子弹即将把对面的搭档变成蜂窝——但是就在那之前,两人的身影消失了。
庞克头仰望上空。追着他的视线,莲太郎恍然大悟。以借助起始者力量的方式,那两人高高跳到空中。
没想到起始者这时突然放开同伴,让大衣男落在敌方标枪少女的十公尺前方。
莲太郎感到十分惊讶。促进者对起始者?太蠢了吧。
「危——」
险——不过话还没说完,事情就发生了。
见到机不可失的标枪少女靠着助跑与离心力旋转身体,摆出掷枪的动作。
在枪掷出之前,少女的纤细手臂「砰!」的一声大幅膨胀。现在才发现少女是肌力强化型的起始者,已经太迟了。她的最后一步踏碎地面,接着神速掷枪。
接近音速的枪掀起狂风逼近,目标的大衣男应该会化为碎片——莲太郎如此深信不疑时,男子却是向前伸手,瞪大双眼做势要把枪弹开。
爆裂声随后响起,枪尖与男子的手臂激烈冲撞。莲太郎见识到难以置信的光景。
速度有如战车炮的枪稍微改变角度,下个瞬间便朝无人的方向飞去。男子成功了。
少女见状究竟有何感想——莲太郎没有机会发问。
投掷之后全身向前倾的少女,以及用最低限度的动作弹开长枪的大衣男,身体僵直的时间相差太多。
男子转眼间逼近少女,翻动大衣下摆挡住她的视野。下个瞬间,大衣男便发出咚的沉重声响以手掌给了她的下巴一击。具备惊异再生能力的起始者也有两个弱点——就是心脏与脑。只要给与脑部冲击,过不了多久就便会引起脑震荡而昏倒。
面对如此高明的战斗技巧,还都来不及感叹便已经分出第一阶段的胜负。
庞克头左右摆动步枪胡乱扫射,却始终抓不着帽子少女的移动轨道。当他用光子弹的瞬间,少女猛力踢击地面,与庞克头交错而过。
庞克头手中的枪枝瞬间四分五裂,掉在地上。
庞克头愕然跪下,口吐白沫仰天昏倒。
夸张的战斗过程都发生在转瞬之间,现场一片寂静。
起始者少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按住帽子恭敬行礼,现场瞬间爆出欢呼声。
简直是小孩与大人的战斗。相对于庞克头搭档一开始就想杀掉大衣男的作战方式,大衣男搭档只是想让对手失去战斗能力,而且轻易成功。
此外戴帽少女的机动性,明显与延珠同为速度强化型的起始者。
「延珠,那个戴帽子的家伙是怎么打倒庞克头的?」
莲太郎的动态视力没有捕捉到过度迅速的动作。
「大概是爪子。」
「爪子?」
「嗯,爪子瞬间伸得很长,然后又缩回来。」
既然是这样,自然就能掌握体内的原肠动物因子——
莲太郎的双眼转向在人群中央接受喝采的大衣男。
这次绝对没有看错。
莲太郎走向人群中心,朝大衣男的背后「喂——」叫了一声。对方也回头看到自己,一脸严肃地静静走来。
「莲、莲太郎!」背后传来延珠慌张的喊叫,不过莲太郎没有止步。两人进入拳头可以碰触对方的距离瞬间,莲太郎与大衣男同时挥动右手。
当周遭的人屏息预期惨剧再临的瞬间,两人的手却因重逢的喜悦靠在一块。
「咦?」延珠与戴帽子的起始者同时发出惊呼。
莲太郎从正面盯着男子。如果不用力瞪视对方,很可能会忍不住笑出来吧。
「让那个掷枪起始者昏倒的技巧是『三陀玉麒麟』吧?——看来你完全没有退步啊,彰磨师兄。」
「久违了,里见。你的活跃我早有耳闻。还在持续精进吗?」
脸上一向不常流露情感的男子,这时嘴角也微微扬起。
来到旁边的延珠张开嘴巴,用力眨动眼睛。
莲太郎搭着男子的肩,转身面向延珠:
「我来介绍一下,延珠。他是天童式战斗术八段的薙泽彰磨,是天童流的师兄。」
8
大小可以睡十人的分队用帐篷篷顶是四方形,有一定的宽度,不至于有封闭感。和自己带来的那顶老旧帐篷简直是天壤之别。
莲太郎站在帐篷正中央,用力地伸个懒腰。这么一来自己也正式登录为辅助部队,心情自然很高兴。
刚才再度前往登录所,告知已凑齐最低需求的六人,正式办妥辅助部队的登录手续。
彰磨似乎也是为了与意气相投的莲太郎组队而在附近来回搜寻,能够如此偶然重逢,莲太郎也不禁很感慨。
不过在此同时,彰磨那么有实力的人应该有更好的去处,让莲太郎不禁问他「为什么你要加入我这里?」得到的回答是「听说你打倒了天蝎座,所以一直想跟你并肩战斗。我好歹具备天童式战斗术八段之力,应该派得上用场。就像昔日在道场那样再度组队吧。让我也参与你的奇袭作战吧。」——既然如此,莲太郎当然是求之不得。
尖帽子少女则是在刚才便做过自我介绍。
她叫布施翠——是猫型起始者。除了是速度强化型的起始者,还具备能伸缩自如的爪子这项特色,用这两点推敲她的身分,结果果然没错。
「喔——感觉还真是不赖。VIVA,FREEDOM!」
回头看见姗姗来迟的玉树,以及有点怕生而低下头的弓月现身了。后面是彰磨与躲在他背后的翠,再来则是延珠。
「好像秘密基地!」安抚兴奋的延珠让她坐好之后,大家围了一圈。
玉树盘腿而坐,开朗地拍了一下膝盖:
「好!这么一来我们辅助部队就有六个人,这时应该要先自我介绍——」
「——慢着,在那之前我有事想先问清楚。」
彰磨打断玉树的话,以不带情感的眼神望着莲太郎。如果是与他相处不够久的人,这种几乎不动声色的模样会让人以为自己是不是被讨厌了,此外语气也缺乏抑扬顿挫。
「募集成员的发起人是你,所以分队长当然由你担任,里见。不过我想问的是你打算由这六个人战斗吗?还是继续寻找同伴?」
莲太郎跟延珠对望一眼,然后看向彰磨。莲太郎把刚才与延珠说过的五组十人组队构想提了出来。
玉树闻言用手撑着下巴,无精打采地开口:
「喔——还要找两组人马啊——」
「——错了。只要再一组。」
凛然的女声冷不防地在帐篷里响起,所有人都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莲太郎吓了一跳,反射性地站起来。
他认为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物,居然现身了。
站立在被夕阳染成红色的帐篷入口的,是身穿黑色水手服的木更,以及金发在夕照下闪闪发亮的蒂娜。
木更潇洒地撩起黑发,大步走了进来,在瞠目结舌的莲太郎面前于众人围绕的中央端正坐定。秀发的甜美香气顿时在帐篷里扩散开来。
木更在莲太郎眼前擧起杀人刀·雪影的黑鞘,让刀发出「叮!」的清脆声响。
「天童流剑士——促进者天童木更,与『NEXT』强化狙击兵——起始者蒂娜·斯普莱特。以上两人在此报名加入里见莲太郎的辅助部队。」
「啥?」
莲太郎不禁发出惊讶的声音。
他伸手向前摆出「等一下」的手势,另一只手则按住太阳穴努力对抗头痛。
「慢着!先、先等一下。什么促进者跟起始者!不、不对,在那之前,蒂娜应该还在剥夺IP排行的处分期间。」
「蒂娜的处分已由圣天子亲自取消。现在面临东京地区生死存亡的关头,任何助力都不能放弃吧?我猜只要好好交涉就能解除蒂娜的惩处,果然被我料中了。」
所以刚才木更说的话,不是开玩笑或是自己听错……
木更笑了一声:
「事情就是这样。方才已经向国际起始者监督机构登记了。我与蒂娜的IP排行是从九千二百名开始。蒂娜因为重组搭档的关系名次大幅下降,以实力来说应该更前面一点。」
蒂娜可不是「更前面一点」的程度。
过去曾与莲太郎交手的神机妙算狙击兵,具备不需要搭档安·兰德协助的强大单人战力,还升上排行九十八名这种夸张的数字。
再加上天童式拔刀术免许皆传的剑鬼促进者,她们实际上的战斗能力……
惊讶的莲太郎突然想到一件事,对木更说声「过来一下。」拉着她的手来到帐篷角落。
莲太郎发出焦虑的声音:
「木更小姐,这样不行啊。你想想自己的身体状况吧。为什么在公司里只能坐办公室,你该不会忘了吧?」
闹别扭的木更嘟起嘴巴:
「如果你是指洗肾的话,今日已经做过了。就算是在战斗途中,我也会抽空过去。」
木更说到这里暂时打住,双手擦腰瞪着莲太郎:
「所以里见同学,我也要加入辅助部队。这是社长命令喔。」
「绝对不行!木更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
「——为什么你没发现我也一样呢?」
「咦?」
「我每次看到里见同学面临危险,就只能在一旁祈祷。我讨厌这样。」
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的莲太郎,就这样愣在原地。
木更端正姿势紧盯莲太郎:
「拜托你,里见同学。如果觉得我碍事,战斗中放弃我也无妨。」
真是说不过她。
莲太郎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双手放在木更肩上:
「我才不会做那种事。木更小姐由我来守护。所以你不用担心。」
「里、里见同学?」
木更的脸颊发红,稍微低头并缩着肩膀:
「真是的,别说那种不好意思的话啊,笨蛋……唔,肩膀好痛。别在帐篷里,做这种事……嘛。讨厌,笨蛋。」
木更不同于以往的娇羞模样,让莲太郎心动不已。
「木、木、木更小姐!老实说,我、我一直对木更小姐——」
「咦?」
就在此时,旁边有人意有所指地咳了一下。转过视线,只见蒂娜不高兴地眯着眼说声「失礼了。」将目光转回帐篷中央。
察觉到视线的莲太郎回过种来,发现其他五人都在盯着他们。
他连忙放开木更,两人同时脸红并且一起干咳,返回大家围成一圈的中央。
「呃……那个,说到哪里了?总之这是新加入的伙伴天童木更与蒂娜·斯普莱特。」
莲太郎推推两人的背。
「我是蒂娜·斯普莱特。请多指教。」
「我是天童木更。题外话,我是里见同学的上司,请多指教。」
「真是久违了,木更。」
这个温和的声音来自彰磨,木更瞬间因为诧异眯起眼睛,不过疑惑很快变成惊讶。
「真的假的,彰磨?」
「以前好歹也是师姐师弟的关系,直呼名字不反对吧?」
木更在脸前挥手:
「那当然,大家从以前就认识了。哇啊——真怀念。」
然而木更的目光接着游移,同时压低说话音调:
「……呃,彰磨,为什么你那时突然离开道场?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这么说来,你又怎么会突然当起民警……」
莲太郎不太好意思地说声「我也吓了一跳。」若无其事地为木更帮腔。
彰磨似乎不想提起过去的事,不过当时被师父看好的他突然离开道场引发的震惊,加上成为民警的前因后果,要说莲太郎不好奇也是骗人的。
「很简单。我不是那块料。」
木更与莲太郎对看一眼。
「抱歉,彰磨师兄。」
「哪里。」
彰磨不自在地说了一句,便强制切断会话。
莲太郎对自己想要探究的举动深深感到后悔。曾是木更与莲太郎的羡慕对象的习武奇才心中,被漆黑的绝望所盘据。然而莲太郎还有一个非问他不可的问题。
「刚才在街上被斩杀的搭档,是彰磨师兄干的吗?」
「怎么回事?」
莲太郎松了口气,摇头说声:
「不,没事。」
接着恰好对上玉树的视线,只见玉树望着木更张开嘴巴看呆了。
弓月以不安的表情顶了一下玉树:
「怎么了,哥?」
「…………弓月,女神啊。我的女神在那里。」
弓月皱起眉头:
「哥、哥……你的脑袋没问题吧?」
玉树突然用力跳起来,接着以惊人的速度跪在木更面前:
「太美了,凛然的身影太动人了!而且你还是那位打倒天蝎座的传说民警上司。你就是我的女神。请让我称呼你为MY ANGEL!」
木更拨起秀发,双手叉腰以高高在上的态度说道:
「这样会让我很困扰。」
「那么至少让我叫你一声大姐。」
「好吧,这种程度的话……」
玉树露出仿佛融化的笑容搓手:
「大姐,需要按摩肩膀吗?还是要帮你准备椅子?」
「那么我肚子饿了,帮我买哈密瓜面包吧。啊,不是硬皮的那种我不要喔。」
「乐意之至!」
玉树触电一般起身全力奔出帐篷。不久他的背影便越来越小。
莲太郎无奈地看向木更,木更满面喜色地在胸前阖起双手:
「里见同学快看快看。我找到新的钱包了!」
木更以天真无邪的笑脸说出最邪恶的话。
莲太郎用力搔搔头发,接着拍了一下手要大家看过来:
「那么有很多人是初次见面,现在就来自我介绍吧。」
玉树单手拿着哈密瓜面包喜孜孜地返回时,大家刚好开始自我介绍。
或许也是可以预期,打算第一个上场的就是很爱表现的玉树。
手套、鞋底都埋入小型化动力装置,故意旋转那些链锯的玉树,同伴对他的自我介绍评价很糟,延珠捣住耳朵大叫「吵死人了!」彰磨则是说声「不合理的武器。」一下子就对他失去兴趣。
不服输的玉树又拔出挂在腰际的MATEBA手枪大喊「这是我的大麦格农!」这回轮到其余女性同伴对他扔石头。妹妹弓月因为家丑外扬而面红耳赤,还用两手遮着脸。
接下来是弓月。
她跑到帐篷外面,看准两株高大的山毛榉以肉眼看不见的丝线在两端架桥,并以走钢索的技巧轻松横渡。
周围响起如雷的喝采,个性单纯的弓月说声「哎呀,这对我来说太容易了。」马上就得意忘形。
莲太郎只不过吐槽「喂,从下面可以看到内裤喔。」下个瞬间超高速的踢击便袭过刚才脑袋的位置,令他全身冒出鸡皮疙瘩。
弓月破口大骂「去死吧!变态!该死的萝莉控!」试图冲过来。
要不是延珠千钧一发从背后抱住弓月,莲太郎搞不好会被杀。
本来蜘蛛是由丝囊尖端的突起部位吐丝,不过弓月似乎可以从双手的指尖拉出丝线。
蜘蛛丝囊尖端的突起,以人类来说就好比屁股或尿道。莲太郎身为生物爱好者,很想问弓月「你的屁眼也可以喷丝吗?」不过如果真的发问,就得作好这次会没命的觉悟。
接下来轮到莲太郎自我介绍。
尽管不太甘愿,不过对之后并肩作战的同伴隐藏能力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他就随手让大家见识义眼的能力之后迅速带过。
光是这样,就让第一次见识的玉树、弓月、翠大感震惊。
接下来是延珠活泼地抬头挺胸表示:「终于轮到人家上场了。」
移动到帐篷外面,延珠指着五〇〇公尺前方孤立的杉树,接着解放力量。她一瞬间就碰触那棵杉树并且折返原地。
翠失落地说声:「比我还快…………」
或许原本的性格就很接近,延珠与弓月一下子就意气投合。
延珠与蒂娜,此外蒂娜与弓月的感情都很好,所以三人瞬间就成了朋友。
问题在于剩下的一名起始者。
就结论来说,翠的自我介绍也算是十分惊人。
她紧张地上前一步,向大家深深鞠躬:
「我、我、我叫布施翠。是、是猫型的起始者,擅长气味占卜!」
——气味占卜?
「还有我和彰磨先生的IP排行为九百七十名。」
现场有人发出叹息。刚才不杀死对方便加以压制时便隐约感觉得到,结果真的是千名之内的可怕角色。
接着翠解放能力,伸出平常收起来的爪子。长度有手指一·五倍的锐利猫爪顿时冒出来的光景,令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我猜你的爪子,不到紧要关头不会解放吧?」
木更很感兴趣地发问,翠似乎因为遇到知音,脸上首度浮现笑容:
「是的,就是那样没错!」
「那是为什么呢?」
听到莲太郎的问题,木更得意地竖起食指:
「里见同学,使用武器战斗时,对方无法掌握自己的攻击范围,也就是抓不准距离的话,可是一大优势喔。这会带给对手极大的心理压力。」
「喔——啊……」
总觉得似懂非懂。
接着是延珠直挺挺举起手询问:
「汝会使用魔法吗?」
「魔法?」
莲太郎讶异反问。
「是啊,莲太郎。因为她戴着很像魔女的帽子,人家猜她应该会使用魔法吧。」
看来延珠指的是翠头上的尖顶帽。
提到帽子的瞬间,翠不知为何吓得抖了一下。
彰磨向她点点头,以开示的口气说声「不要对同伴隐瞒。」翠这才终于让步,缓缓伸手将帽子拿掉。
帐篷里瞬间充满宁静的惊愕。
拨开头发竖在头顶的两个玩意,除了猫科动物的耳朵别无他想。原本还怀疑那是不是装饰品,不过见到可以随意志折叠的模样,疑虑也就此烟消云散。
可能是对此有所心结,翠赶紧将帽子戴回去。
延珠以怀疑的表情望向莲太郎:
「有这种事吗,莲太郎?」
「嗯,当混入体内的原肠动物因子启动时,原始的动物因子会对身体产生强烈影响,不少人甚至连骨骼的构造都发生变化。在具备鸟型原肠动物因子的起始者当中,听说还有些人长出翅膀。」
「要是我也能飞就好了……」体内具备猫头鹰因子的蒂娜遗憾地喃喃自语。
就在此时,莲太郎发现视野角落有什么东西正在蠢动。
露出促狭笑容的调皮延珠与弓月,趁着翠不注意时绕到她的背后。
正在怀疑她们想做什么时,两人轻声喊着「一、二、三,嘿!」猛力拉下翠的裙子。
下半身的内裤连同裙子一起拉掉,大量的肤色瞬间映入莲太郎的眼帘。说得明白一点,翠现在是下半身赤裸的状态。
「喵————————————————!」
翠赶紧拉下连帽运动外套的下摆盖住私密部位,屈膝蹲下。
「你、你们在搞什么!」
同感惊讶的延珠与弓月顿时没有任何反应,最后延珠终于缓缓抬起视线,出声辩解:「只是想确认她有没有尾巴……」
「才没有。呜、呜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
翠忍不住哭了起来。
延珠她们大概只是想跟翠建立友谊吧,完全没想到她会嚎啕大哭。延珠错过归还内裤的时机,怯生生地抓着内裤在一旁犹豫不决,最后才来到莲太郎面前,说声「拿去。」沮丧地递出内裤。
「喂,什么叫『拿去』啊!把内裤给我干嘛!」
彰磨露出同情的表情:
「里见,你终于……」
「什么『终于』?我不是萝莉控!」
翠惊滔骇浪的自我介就此结束,接着是彰磨、木更、蒂娜依序进行。
彰磨以天童式战斗术将一棵小树拦腰打断;木更则是利用拔刀的冲击,在发出巨响的同时切开十公尺外的岩石:蒂娜解放「仙费尔德」给大家看,以巴雷特公司的反战车狙击枪一击射穿两公里外的目标,把大家都吓坏了。
大家各自展示自己的战技之后,莲太郎发现各组搭档有趣的共通点。
不必特地说明也知道,莲太郎与延珠是强化近距离战的极端组合。
这么一来面对以中距离、远距离为主的敌人就很难施展,因此只好让莲太郎携带手枪,勉强应付中距离的对手。
看来片桐兄妹与彰磨搭档也有相同的战术思想。
弓月的蜘蛛丝就保护地盘来说是一流的,但是封住对手行动的弓月还是必须使出致命一击,所以应该分类为近距离型。哥哥玉树也是近距离型,为了弥补弱点才带手枪,关于这点彰磨搭档也是一样(刚才彰磨也秀出他的SIG P226 X-FIVE)。
这样看来,只有木更与蒂娜这组的战术思想完全不同。
木更使用有射程范围的拔刀斩击与自卫用手枪,算是中距离强化的促进者,相对地蒂娜则最擅长远距离,不过基本上她是所有枪械都能得心应手的万能型。
若是想要尽可能发挥四组人马的潜力,该如何安排战术才好呢?
莲太郎绞尽脑汁,「失礼了。」一旁突然有个男人出声打断他。
转头一看,一名幕僚型的斯文自卫官朝他敬礼然后上前一步:
「我堂长正团长有令,所有参加作战的民警于一九三〇在前线司令部前集合。」
9
日落之后,周围完全被幽暗支配。
前线司令部前方架起简单的讲台,四周燃烧的篝火驱除黑暗。
耳中一边听着啪叽的木柴爆裂声,莲太郎转头静静眺望那群喧闹的同行。
光是在此集合的民警,数量究竟有多少。看来至少有五百组搭档吧。只是不知道原肠动物两千只对民警千人的数字是否正常。
等了一会儿,一组搭档出现在讲台,现场掀起剧烈的骚动。
「IP排行两百七十五名的我堂长正……」
在电视上看过好几次,应该不会认错。
他是名秃头蓄胡、散发武者气息的促进者,年龄记得今年应该是五十四岁。在以廿岁至四十岁为主的促进者当中,算是年纪偏大的,然而看见他严格的目光加上充满自信的态度、直挺的背脊,没人敢揶揄他是退化的老头。
大家都是这么称呼他——「智勇兼备的英杰」。
身旁如影随形的促进者,记得名叫壬生朝霞。与木更同样都是黑直发,然而存在感很淡薄,是名气质娴静的少女。不知为何,她的双眼总是紧闭。如此称呼十岁的小女孩或许不太恰当,不过她给人的印象就像我堂的妻子。
此外最引人目光的,还是他们身上的装备品。
「铠甲型的外骨骼啊……」
身旁的蒂娜忍不住感叹。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朝霞的装备是水蓝色,我堂则是装备与团旗披风同样放出红光的武士铠甲。这种铠甲当然不是不符合时代的装备。
「莲太郎,外骨骼是什么?」
延珠如此间道,莲太郎思考该怎么解释比较好懂。
「延珠,你听说过『动力服』吧?那是可以提升装备者肌力与防御力的服装。廿年前——大约二〇一〇年代初期,外骨骼为了防弹所以装甲厚重,行动迟缓,电池的蓄电量也不够,无法进入量产。虽说当时看来一无是处,不过透过錵合金与奈米碳管等高科技素材的进步,终于派得上用场。我堂他们穿的就是司马重工的最新型号。可以大幅提升肌力与装甲等基础能力。」
「人家也要铠甲!」
莲太郎伤脑筋地皱起眉头。
他试着想像延珠装备铠甲型外骨骼的模样。与其说她穿着铠甲,更像是铠甲硬套在她身上吧。不过穿着松垮垮的铠甲,笨手笨脚的延珠应该也很可爱。
不,问题不是那个。
「不可能。那个东西贵死人了。」
延珠失望得垂下双马尾。
「那个铠甲真的很贵吗……」
「是啊,就算我和你的十年薪水加起来都买不起吧——」
「那么!就去拜托未织请她免费送我们吧!」
喂喂……
无奈的莲太郎以为她在开玩笑,但是延珠的眼神颇为认真,莲太郎不禁一脸紧张。
圣天子狙击事件之际,延珠不知被堇灌输什么思考,之后口中没事就碎碎念着「领域」什么的,模样有点奇怪。铁定是因为惨败给自己明明占尽优势的蒂娜而受到影响吧。
莲太郎不是无法理解她的焦急,然而无视身体、精神强度,透过外骨骼等方便手段直接跳级,身为监护者来说不太喜欢这样。
——得要找个时间与延珠好好沟通才行……
「聚集在此的诸位勇士!」
突然奔进耳中的大喝吓得莲太郎抬起头来,原来是我堂正在台上振臂演说。
「我是担任团长的我堂长正。诸位是为了拯救东京地区特别挑选出来的。能与大家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
隔了一次呼吸的空档,我堂缓缓环顾集结的民警。
就连成员大多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促进者,被我堂看了一眼也不敢冷笑或做出嘲讽的举动。如果站在台上的人是自己,应该不会有这种威严吧。
「正如诸位所知,原肠动物会透过病毒感染倍数成长,是非常可怕的敌人,但是只要知道对应手段便不足为惧。如今东京地区正遭逢前所未有的危机。能改变那种结果的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人——杀了它们!将残害我们父母、朋友、家人、恋人的可恶原肠动物尽量多杀死几只,正是诸位民警的义务。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今日的历史是由胜利者写下的。不会有任何人对败者寄予同情。」
我堂握紧拳头,使劲敲打讲台:
「我们要赢!身为胜利者的我们要创造历史!史书上将会有我们的一页。我们要解决原肠动物,一步也不退让地战斗。让国民、子孙,以及死去的护国英灵以我们为荣!——杀光那些家伙!」
有如地鸣的欢呼声爆发出来。莲太郎因为周围的激烈反应感到吃惊,对我堂的演说咋舌不已。
内容太过极端,不过对于血气方刚的促进者而言,或许这种方式比较容易理解吧。
向来很少尊敬上位者的莲太郎,这回也不得不给我堂精明的评价。只要有那家伙担任民警军团的领袖,至少不必担心会走错方向。
接着我堂具体说明与自卫队携手展开的「第三次关东会战」作战计划。
然而后续说明与我堂的开场演讲不同,越听越让人摸不着头绪。
如今原肠动物军团与自卫队加上民警的混编部队,正隔着卅二号巨石碑对峙。
预测在巨石碑崩塌时,双方的导火线就会点燃。
到此为止还没有疑虑。不过问题是出在我堂所言的民警运用方式。
民警军团纳入自卫队指挥这点,事前已经听木更提过。在担任前锋的自卫队邀请下,民警将以后备决胜兵力的角色作战,希望能痛宰原肠动物。
但是莲太郎回头看去,在遥远夜色的另一端,于卅二号巨石碑附近点灯的正是自卫队夜宿用的照明。
距离未免太过遥远。
如果真的期待民警军团作为决胜兵力,那么应该配置在自卫队附近才对吧。
简直像是想远离瘟神,自卫队与民警军团的距离相隔很远。少说也有一、两公里。
假使有什么紧急状况需要民警军团前往援助自卫队,等到接获通知赶赴现场,胜负应该已经揭晓了。
这种感觉很像自卫队刻意疏远民警军团……
莲太郎想到这里,微微摇头。
不,的确是刻意疏远没错。
民警无论走到全国各地都不受欢迎。
以警察组织的观点来看,闯入管辖范围干涉现场的民警好比「抢地盘」的眼中钉;就自卫队的角度看,自己理应担负的国防义务被民警从旁置喙,当然不会摆出什么好脸色。
民警军团肯定是以决胜兵力为名义,被摆在可有可无的位置。自卫队希望不靠自己这些民警便独立解决。
察觉到这个事实的人似乎不只莲太郎一个。听过我堂的说明之后,面露失望之色的促进者不在少数。
我堂本人当然也发现了,尽管努力装作平静的模样,但是话语之间的空档还是难掩代表失望与愤怒的叹息。
大致说明过后,我堂说声「有谁有问题?」看向台下。
莲太郎环顾四周,由于没有人想发问,于是自己举手。
身旁的木更说声「喂,里见同学。」并用手肘顶了他一下。看来她是担忧自己与我堂起冲突吧。
「那边的战士,你很年轻。叫什么名字?」
「IP排行三百名,里见莲太郎。」
四周响起窃窃私语声。
「喔,原来是你……欢迎你的加入。能聚集越多有力之士越好。」
「我说你啊,刚才的说明是怎么回事?」
这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挫了我堂的威风。
「……自卫队命令我军,在下达其他命令之前位于后方布阵待命。」
「那么干脆退到十公里后方的『回归之炎』纪念碑附近扎营如何?那里有老朽建筑物等天然要害,还有许多掩蔽物可以进行有利我方的巷战。这个开阔的平原视野太好了。我们民警不适合在开阔的地方战斗,你也很清楚吧?既然这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在这里布阵可以迅速应对自卫队的支援请求。」
「你真的认为他们会这么做吗?」
「………………」
我堂的眼神变了,莲太郎与他无言互瞪。
周围交头接耳的喧噪已经大到几乎无法收拾。
这时我堂不知想到什么扬起嘴角,无视莲太郎的质问简单说明翌日的行程之后,便带着旁边的起始者迅速解散。
各自返回分队帐篷后,木更好像已经等待许久一般双手叉腰,愤慨地开口:
「真是的——!吓死我了。你怎么又找对方的麻烦!里见同学看到高官就会忍不住想说风凉话吗?」
莲太郎用力搔弄头发:
「我可不是故意找他麻烦。我只是想解决心中的疑问。」
这时意外地有人出面声援。
「我也赞同里见的做法。我堂团长的样子不大对劲。刚才就算里见不问,我也会举手发问吧。」
「等等,彰磨?里见同学可是我属下的社员,请你不要太偏袒他。」
「可是既然自卫队打算一切自己来,我们还过来做什么——」
「没什么不好的吧,哥。平安无事再好也不过了。希望所有人都能安全回家。」
听到片桐兄妹的对话,莲太郎不知为何喃喃说声:「要是那样就好了……」
「怎么了,BOY,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莲太郎猛然抬头,连忙摇了几下:
「不,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察觉到气氛变得很糟,木更试图加以转换:
「对了。既然大家难得组成辅助部队,要不要庆祝一下?」
其他七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特别反对的样子。
莲太郎等人走到外头,从事先准备的木材放置场取来适量的木柴堆积起来,以携带式燃料引火。不久赤红的火舌窜起,热浪袭向肌肤。
莲太郎一行人有好一阵子无言地凝视摇曳不定的火舌,不时窥看其他人的视线。
围着营火的七人表情在夜色下照得火红,树梢传来虫群的鸣声,现场充斥着不可思议的奇妙空气。
接下来这群人的命运将会如何。
能否全员安然无恙地度过这场战斗。
莲太郎从皮带拔出XD手枪,高举过头指着篝火上方,环顾四周:
「感谢大家助我一臂之力。在巨石碑倒塌,替代巨石碑送达的三天内,大家携手撑过这场战斗吧。」
「你太夸张了。」
木更浮现难掩羞涩的笑容,从腰际拔出雪影,与莲太郎的XD手枪交叉。
「我的命是哥哥的。为了哥哥我愿意做任何事。」
蒂娜也举起狙击枪,在莲太郎与木更的武器上方再次交叉。
「真是的,蒂娜也太认真了。这种变态到底哪里好了?」
弓月口中念念有词,不过还是伸手交叉。
「喂喂喂,里见莲太郎。我们借给你的力量,可不要拿去乱用喔!」
玉树举起MATEBA手枪——
「里见,你的责任重大啊。」
彰磨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拿出SIG手枪——
「我、我觉得里见队长是好领导者!」
翠高举解放的爪子。
「大家……」
胸口深处涌现的情绪让莲太郎一时无法言语。
就在这时,肩膀突然感觉到沉重的力道,让莲太郎踉跄了一下。原来是延珠跳到他的肩膀,变成坐在他的肩上的姿势。
「集合了这么多强者。我们一定会赢的!」
延珠擧起柔嫩娇小的手,八人的心从八个方向聚集在一起。
延珠有精神地带头打气:
「大家一起加油吧。嘿、嘿——————!」
感觉延珠的声音离耳边越来越远,莲太郎陷入思考。
结果莲太郎五组十人的辅助部队构想没有达成,最后的一组还是无法凑齐。
不过更令人在意的是毕宿五出现在普通原肠动物绝对无法接近的巨石碑上,最后还能安然无恙地轻松撤退。
在大街上被人斩杀的尸体也是问题。
那不是木更干的。当时的木更尚未抵达卅二号巨石碑附近,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无法忽视的不安因素堆积如山。启人疑窦的谜团也是一样。
不过现在只能勇猛向前了。
八人组成的圆阵中央,先是大大往下,下一瞬间便直向天际。
「喔—— !」
八人的呼声响彻夜空,燃起辅助部队组成的狼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