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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炼狱的彷惶者 第三章 红露火垂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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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校:朱月

一沙一世界

一花一天堂

无限掌中置

刹那成永恒

威廉·布莱克

1

勾田警署的警部多田岛茂德见来自警视厅的警视柜间笃郎打开侦讯室的门姗姗来迟,尽管感到无奈还是对上司举手敬礼。

「现在状况怎么样?」

以中指推起镜框的柜间以机敏的表情发问,中年发福的多田岛回答:

「嗯,请自己看吧,柜间警视。」

在侦讯室的单面镜另一侧,有名年约五十多岁的男子正在应讯。他的脸庞被日照晒得黝黑,头发半白。由于整张脸感觉有点肿,所以眼珠仿佛凹进去。

人生经历与性格会表现在脸上,这是多田岛长年刑警生涯导出的经验法则,根据这个直觉,对方应该是名十分狡猾的角色。

「他是谁?」

「计程车司机岩间雄辉,五十六岁。据说有人目击他在现场载走疑似里见莲太郎与红露火垂的家伙,所以正在讯问他。不过他坚决否认自己载过类似的人。」

「计程车上不是有机器会记录几点行驶到哪里吗?」

「是啊,但是他所属的计程车公司标榜是东京地区车资最便宜的,所以在许多地方都压低成本。」

「多田岛警部的直觉认为如何?」

「这家伙应该有问题吧。」

柜间双手抱胸:

「既然如此,不能逼他招出来吗?」

「对方只是关系人喔!况且警视看过现场的公寓吗?」

「嗯,稍微看过。很凄惨啊。」

柜间刻意以沉痛的表情摇头,但是口气显得有点装模作样,话中听起来缺少了可以称为语言灵魂的决定性关键。

「凄惨」已经算是很保守的说法。

多田岛是第一个踏入现场的人,在原肠动物解剖法医骏见彩芽居住的高层公寓,里头的光景有如地狱,死里逃生的公寓住户亲口证实有轮胎怪物袭击他们。在仔细检查建筑物内部的过程中,也发现两颗看似轮胎,动力装置遭到破坏的机器。

烙印在眼里的触目惊心光景再度闪过,多田岛挥手赶跑脑中的妄想。

「里见莲太郎造访的女医在浴室里被人杀害。死亡已经有一段时间,所以凶手不是他们。在那之后,刚才提到的诡异机器就展开杀戮、接着里见莲太郎再度展开救援行动。最搞不懂的是电梯里的尸体。在缆索断裂坠落地下二楼的电梯里发现尸体,但是遭到严重损毁所以不知道是谁,尸体里还露出机械零件之类的玩意。可恶,我觉得自己快疯了。为什么里见莲太郎走到哪里都会出现尸体呢?」

「多田岛警部的想法是什么?」

多田岛这才发觉柜间一脸严肃地观察自己的反应。

对方的视线带有薄薄的寒气,多田岛在这种情况勉强整理思绪:

「除了我们以外,一定还有其他正在追杀他们的人或组织。只不过我搞不懂的是里见莲太郎他们的行动。根据那个名叫角城的医师说法,里见等人假冒女医的亲戚与他接触,所以他们这么做一定有其目的。说不定是为了洗刷自身的冤屈。」

「……」

多田岛努力不去意识柜间令人不快的沉默,提出提议:

「要不要干脆公开搜查行动?」

「那可不行。」

柜间立刻加以拒绝。

「勾田广场饭店的那起事件之后,媒体都报导里见莲太郎已经掉进河里死了。如果被大众知道他仿佛在嘲笑警方的搜索一般,依然在东京地区悠哉逃亡,我们的面子要往哪里摆。务必要秘密逮捕他,再对外界说成我们早从河里把他捞起来了就好。」

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吗?多田岛不知为何产生疑虑。

不知道是否明白自己内心的疑惑,柜间死盯着单面镜的另一头,持续观察侦讯情况。

「真是的……那个司机要是肯老实供出一切,事情就简单多了……」

柜间以缺乏抑扬顿挫的低沉嗓音喃喃开口。

好不容易从警方的侦讯当中解脱,时间已超过深夜两点。

计程车司机岩间雄辉一走出玄关的瞬间,蒸腾暑热的夏夜空气便迎面而来。高湿度带来惊人的不快指数。

他疲惫地喘气,钻进车里之后转动钥匙发动引擎。

被释放时警察表示以后可能还会有事问他,照这样看来警方肯定还会到公司找他吧。

身体已经累坏了,完全没有继续跑车的心情,于是他决定直接回家。

由于这个时间妻子可能还醒着,他试着传封简讯回去,但是毫无回应。

除了感到失望,相反地也松了一口气。如果告诉妻子自己被警察带走,不难想像会有接连不断的质问。即使对方是他最爱的人,也不能对妻子说明这趟载的客人。

终于回到位于郊外静谧住宅区的自家。雄辉突然觉得不大对劲。家中似乎有人,仍然是一片灯火通明。

难道妻子还醒着?雄辉感到讶异的同时,将车子开过大门准备停进车库。就在此时,他仔细观察庭院。园艺割草机搁置在外头,没人收拾。这种行动不像那个极度讨厌东西乱放的细心妻子会做的事。

玄关门没上锁,扳动门把之后一拉,门发出喀叽的磨擦声打开。玄关里鞋子散乱一地,还有拖过重物留下的泥巴痕迹。

简直就像妻子在整理庭院时被某人打昏,然后拖入家中一样……

雄辉因为自己的想像,产生胸口发闷的不快感。

于是伸手到门边,按了设置在外面的门铃。

家中鸣起两声尖锐的铃声。

完全没有反应——

不,位于走廊深处的客厅漏出一点灯光,那个方向好像有轻微的声响。

雄辉的心脏扑通扑通激烈跳动,呼吸也变得急促。

出事了——雄辉毫不怀疑。

他拿起立在玄关的陶制花瓶,倒掉里面的花和水,带在身边当成钝器。接着很自然地穿鞋跨过门槛。

越靠近客厅,越能察觉刚才那个声响是某人发出的沉闷呻吟。

来到走廊的客厅门口,雄辉下定决心,一鼓作气冲入明亮的门。

他顿时感到愕然。

「出穗!」

妻子倒在客厅的地板上,手脚被胶带捆绑,口中被塞了布,双眼也被蒙上,以蓑衣虫一般的姿势呻吟。

雄辉急忙跑过去,背后冷不防有人用手抓住他,还以尖锐的器具抵着他的脖子。那个玩意感觉冰冷,恐怕是刀尖。

「不准回头。」

充满恐吓意味的低沉男子说话声。

雄辉全身紧绷,额头冒出冷汗。

——是强盗吗?

「你、你想做什么?」

来自背后的声音极为冷静地回答:

「告诉你也可以,不过这么一来,你跟那个女人都得死。」

像是在强调这个答覆已经很充分,男子的强硬语气完全不求雄辉理解。

「我只想问一件事。你开计程车把里见莲太郎跟红露火垂载到哪里?」

对方并非强盗。

这家伙就是在追杀那些民警的人。

对着被胁迫以后,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的雄辉,背后的男子缓缓说道:

「你有两个选项。直接说出他们前往的地点,或是受苦以后说出他们前往的地点。」

「受苦……?」

「首先是指甲。一共有廿片。不是你的,是那边那个女人的。拔完以后就剁手指。你可以挑选喜欢的时机开口。」

雄辉手中的花瓶摔落地面,发出骇人的声响破裂。

即使脖子的表皮被稍微割破也不管,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同时落下豆大的泪珠。

「拜、拜托,千万不要那样。」

「那么你晓得该怎么做吧。」

雄辉在心底对莲太郎双手合十。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东京地区第十八区,永淀市的外国人非法居住区。」

「知道了。」

身体的束缚解除,雄辉只觉得位于背后的幽暗稍微离开。

周围瞬间被寂静笼罩,他缓缓偷看背后。

看不到入侵者的踪影。

知道自己得救的瞬间,当场跪倒在地。

勾田警署不知道开了第几次的搜查会议之后,柜间正在会议室吃不怎么美味的外送便当,这时有人打他的手机。

看过来电者的名字,他立刻起身走向无人的走廊,然后接起电话:

「是剑尾鱼吗?不经过巢穴直接打电话,想必是很重要的事吧?」

『已经查出那些家伙搭计程车去的地点了。好像是东京地区第十八区,永淀市的外国人非法居住区。』

「干得好,我这边会很快研拟出对策。报告就只有这样?」

对方不知为何陷入沉默,最后才以缺乏情感的低沉声音发问:

『蜂鸟真的被干掉了吗?』

柜间瞬间说不出话来。

「……是啊。」

『好吧,以那家伙的爱现性格,或许该说她是活该。哼,一想到我的工作量增加,就觉得她死得好。』

「当心一点,这回的敌人没那么好对付。」

『没问题。』

通话结束。柜间有好一会儿凝视自己的行动电话。

如果下次还无法了结这件事,就得派剑尾鱼出马吧。

仅有里见莲太郎一个敌人,实在不想动用剑尾鱼,不过如果派他出马,肯定能立刻取下里见莲太郎等人的首级。

柜间按捺因为愉悦扬起的嘴角不住窃笑,转身走回去。

2

里见莲太郎带着红露火垂穿过门帘来到室外,似乎看准这个时机,店内对他们喊声:「谢谢惠顾。」

澡堂的所有电灯同时熄灭。对于习惯明亮的双眼而言,这里一下子变得幽暗吓人,不过浮现在夜空的星光随即为他们照亮道路。

全身都带着暖洋洋的感觉。

看起来似乎很舒服的火垂,以刚泡完澡的红润双颊望向这边:

「你刚才突然说要去澡堂我还吓了一跳,不过这里的热水倒是不错。」

「是啊是啊,承蒙公主大人赏光,真是太荣幸了。」

即使随口吐槽,莲太郎也认为在空无一人的星空下散步——假设不考虑自身所处的状况——心情还满不错的。

确认一下时间,现在已经过了深夜两点。

衬衫大概是在澡堂同时经营的投币式洗衣机里清洗烘干过后,变得稍微缩水,用力伸懒腰时会有种紧绷的不自然感。

火垂破掉的背心也用针线包缝补好了。尽管上头微微残留血痕,不过已经清洗到不说就不容易注意的程度。

与蜂鸟炽烈的攻防战过后还不到七小时。

尽管算是家常便饭,但是浑身是伤的莲太郎也无法泡进热水里,只能等其他客人走了才用毛巾擦掉身上的汗与污垢。

此外还有另一件事,莲太郎也觉得不要紧了。那就是在与蜂鸟对战时被跳弹击中的左腿枪伤,只是在取出弹头后进行简易处理,如今他判断即使走路伤口也不会裂开。

如果是在平常,一定不会自行解决而是马上赶往医院,只是现在沦为逃犯,这也由不得自己。

「你和水原会一起洗澡吗?」

火垂以不愉快的目光望着莲太郎: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难不成莲太郎……会跟自己的起始者一块洗澡?」

莲太郎困惑地抓抓头:

「不,我也是被逼的,所以没办法啊。可恶,果然不应该跟她一起去别人家。我被那家伙骗了。」

火垂叹了口气,以怜悯的眼神看过来:

「莲太郎只对十岁的小女孩有兴趣,还会在半夜头套小女孩的内裤在外头闲逛,难怪你会变成名人。劝你最好不要做出那些容易让人起疑的举动。」

「慢着,那个结论是怎么来的?」

火垂把头转向旁边。

「为什么你要撇开视线?」

一脸尴尬的火垂没有回答。莲太郎感觉到深深的恐惧,打算继续询问她,刚好就在这时,他们与前方走来的路人擦身而过。

不知为何总觉得对方好像瞪了自己几眼,莲太郎心中的情绪瞬间冷却。

从口袋拿出墨镜戴上,接着又拿出皮手套戴在裸露的黑色超錵义手上面作为掩饰。(朱月:本文中的这种金属“錵”,是67号元素“钬”的旧译名,不过为了和台版一致,这里不作更改。)

和火垂讨论的结果,果然还是隐藏脸部与裸露的义手比较好,因此才急忙买了这些。

昨天莲太郎带着火垂前往齿朵尾大学医院,在那边跟一个名叫角城的医师谈过后又前往解剖法医骏见医师居住的公寓,在那边遭遇蜂鸟的袭击。

蜂鸟如何掌握我方的动态,目前还不清楚。不过首先最可疑的是在街上擦身而过的路人,注意到莲太郎的长相而去报警。

另外一种机率很高的理由,则是监视摄影机。

东京地区的监视摄影机在捕捉到原肠动物入侵时,会透过发热模式等各种因素,借由内建的演算法则判定原肠动物,而这项机制好像也会同时对周围的民警发出警报。

莲太郎推测,只要稍微修改这个原肠动物判定程式,或者输入特定人物的脸孔与虹膜等资讯,就可以布下天罗地网。

不论是哪个理由,戴墨镜遮住眼睛都能带来立竿见影的效果。只不过——

「嘎——!办不到啦!」

莲太郎拿掉墨镜。在半夜戴墨镜,视野变得漆黑一片,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反而像在宣称自己是个可疑的家伙——他对一旁的同伴抱怨,只得到「你光是穿得一身黑就很诡异」的冷漠答覆。

尽管跟火垂的沟通又恢复以往,但是在莲太郎的胸中,双方在与蜂鸟交战时的意见冲突依旧强烈残留。

——『我说过吧?我和你一起行动,只是想以你的鲜血引来大批敌人进行狩猎。作为诱饵的你非常成功。尽管有点过意不去,但是你抱持的同伴意识只是幻觉。其实我很讨厌你。」

——『既然想救其他人的命,当初为什么没救鬼八先生?』

她大概也明白两人的尴尬吧,对话总是很僵硬,无法一直聊下去。

不知是谁先陷入沉默,铁门拉下的闹区街上只有脚步声在空虚的马路回响。

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火垂终于喃喃开口:

「我不理会你的制止自行上楼时,上面的住户都被杀光了。那些人也有父母和兄弟姊妹等家人吧。」

火垂缓缓摇头:

「我完全不知道竟然有人能够若无其事地杀戮。」

看来发生在那间公寓的始末,火垂也以自己的想法多方思考。

「那么现在你应该懂了吧?你对抗的就是这种家伙。」

正当莲太郎思索接着该说什么时,警笛声冷不防地从远方撕裂寂静。

莲太郎与火垂对望一眼。

火垂好像也立刻转换心情。只见她以锐利的眼眸仰望夜空,搜寻声音的来源。

警笛声缓缓回荡,同时朝两人所在之处接近。

那是莲太郎如今已经很熟的警车警笛声。

莲太郎与火垂潜入附近大楼旁的狭窄暗巷,压低气息避免引起注意。这里的路面发出油脂发馊的气味。

过了不久,如他们预期的两辆警车瞬间开过暗巷,接着消失。

为了慎重起见,他们先从暗巷探头,确认警车没有回头才走到马路上。看来警车应该是开远了。

由于警车打开警笛行驶速度又快,不太像是普通的巡逻工作,所以是与莲太郎他们无关的其他事件啰。

(插图027)

「那边是通往我藏身之处的方向。」

莲太郎吓了一跳。

「不会吧。」

即使否定这个推测,火垂的话却在莲太郎内心深处逐渐扩散。

如果火垂的研判没错,直接返回藏身之处是非常糟的选项。

若是两人的被害妄想症发作,那么当成笑话看待就好,但要是万一不幸言中,他们可不能自投罗网。毕竟接下来等待两人的一定是逮捕,以及无法逃脱的有罪判决。

「附近有什么比较高的建筑物吗?」

「虽然没有,不过我可以帮忙看一下。」

话声刚落,火垂的眼眸就变成鲜红色,下个瞬间身影便伴随着令莲太郎无法睁开眼睛的风压消失无踪。

莲太郎转动脖子,不久便发现对方站在等间隔竖立的铃兰状街灯顶端。

莲太郎不禁感到慌张。

就算半夜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还是会有车辆开过。要是被人发现街上出现「受诅之子」绝对会有胆小鬼因为恐慌发出尖叫。这么一来便好像信号一样,人们逐渐聚集过来,事情变得难以收拾。

不晓得是否具备这样的常识,火垂以天生缺乏抑扬顿挫的语气指着前方:

「还是看不见。我再接近一点吧。」

她俐落地跳跃,下一秒钟已经站在隔壁的街灯上。

莲太郎闭上打算制止她的嘴,无奈地追在后头。

持续这种充满紧张感的夜行军好一会儿。

火垂终于紧急煞车。莲太郎也几乎是在同时察觉异样。

矗立在正前方的大楼外墙玻璃,被红光照得微微发亮,而且不时闪烁。不会有错,那是警车的旋转警示灯反射在大楼外墙造成的。而且不是只有一两辆车。

只听见鞋跟在人行道发出轻微的声响,火垂返回莲太郎身边。

「我看见了。」

「果然不能回去吗?」

点了一下头的火垂继续说道:

「放弃那个藏身地点吧。继续待在这里会很危险。」

莲太郎打个寒颤。因为不喜欢藏身之处的肮脏浴室才会提议去澡堂,但是这并非深思熟虑的结果,几乎只是巧合。

当初要是没有那个无心的决定,莲太郎跟火垂的命运就到此告终。倘若继续待在那个地方,肯定会遇到警察粗鲁的访问吧。

两人一起转头走过刚才的路。尽管没有地方可去,总之先逃离这里再说。

然而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背后也有问题。运气不好,应该是来增援的一辆警车从前方驶近。这回是完全没鸣警笛就冒出来,等到察觉时已经开到距离很近的地方。

现在如果仓皇逃入暗巷,等于是在宣传这里有两个可疑分子。

莲太郎拉起火垂的手。尽管火垂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过立刻察觉莲太郎的意图,于是也握住他的手。

「尽量自然一点。」

火垂在莲太郎的视野角落轻轻点头。前方发出沉静排气声的警车距离已不到二〇公尺。莲太郎有股想要低头的冲动。

车灯的亮光划过胸口下方,总觉得轮胎辗压路面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刺耳。

警车不知为何靠近路边,速度也似乎放慢了。莲太郎的脑袋忍不住垂得更低,警车终于从莲太郎身旁开过。

——过关了吗?

就在双方慢慢拉开距离时,只听见后方传来轮胎在路上停止的轻微磨擦声,接着是啪哒的车门开闭声。

莲太郎闭上眼睛。南无阿弥陀佛。

他猛然回头,两名警官一只手拿着手电筒下车走近。

「你们两个,等一下。」

即使双脚发抖,莲太郎还是拼死克制想拔腿狂奔的冲动假装没听见,只用手指示意转入右边的小巷。

虽然两人没有事先讲好,但是莲太郎与火垂的动作很有默契。

「火垂!」

转入小巷趁着警官身影消失的瞬间,莲太郎轻声呼叫,火垂也点了一下头,手揽在莲太郎的腰上。

「抓紧了。」

下个瞬间,仿佛被弹飞的冲击力袭向莲太郎的身体,惊人的重力加速度冲击全身,还以为内脏就要喷出来。解放力量的火垂抱住莲太郎跳跃,用三角跳的技巧踢着两边大楼的墙壁往上移动。被她抓住的莲太郎视野剧烈摇晃,差点咬到舌头。

没多久便降落在大楼屋顶,莲太郎没有因为站不稳而摔倒,都是多亏平日经常体验这种起始者的超高速移动吧。

自屋顶看往下方,连忙追来的两名警官在小巷里找不到他们的踪影,显得狼狈不堪。

趁对方还没发现,莲太郎缩回下巴,在潮湿的风吹拂下思考。过不了多久,「发现疑似里见莲太郎与红露火垂的人影」这个情报就会透过无线电传出去,周围的警察都会涌来吧。

他们得加紧脚步离开这里。

「是那个开计程车的大叔泄漏了我们的踪迹吧。」

火垂以罕见的阴郁语调自言自语。

得知藏身之处被发现的瞬间,莲太郎的脑中也是先浮现这个推测,不过他刻意把这个念头赶出意识。

「就算是那样,也是我们的责任。」

莲太郎等人当初也能选择威胁司机,或是用钱堵住对方的嘴。结果莲太郎完全没采取行为,而是相信对方,火垂也是如此。

既然如此如今有这个结果,把责任推给别人也于事无补。

「不过还是很悲伤。」

「是啊。」

两人的视线在无意间交错,火垂闪烁的眼眸浮现寂寞的笑意。

莲太郎感觉心脏激烈跳动。

摇摆于少女与女性、人类与原肠动物之间的起始者,也能露出这么危险的笑容吗?

为了避免被她的脸庞进一步魅惑,莲太郎躲开她的视线。

转动门把,生锈的铁门发出尖锐刺耳的金属磨擦声开启。

从便利商店买来的便宜手电筒不太管用,加上火垂手机的背光之后,好不容易才照亮周围的景象。

空荡荡的室内墙壁是白色的,宽广空间里仅有的两根立柱也是白的。地板也因为洁白大理石与石粉显得一片白。

为了确保能坐下的地方,莲太郎用脚踢开厚厚的石粉,白蒙蒙的烟雾瞬间升起包围他们,使人不禁咳嗽不止。真后悔刚才忘了顺手在便利商店购买防尘口罩。

「咳咳,不过躲在这里应该没问题吧。」

再度确认这间雕刻工厂已经化为废墟之后,莲太郎把窗户上方的生锈铁卷门拉下,遮断外面的月光。

室内变暗两分,顿时充斥恐怖电影的气氛。就连莲太郎自己都觉得有点不舒服与寒意,不过这时只能忍耐。

毕竟如果有路人通报这个地方冒出手电筒的光芒,他们就得再去找一个住宿的地方。

将手电筒竖起来充当照明灯,莲太郎背靠柱子坐下。

坐在他身边的火垂不满地望着地板。

「没有枕头我睡不着。」

「有屋顶就该偷笑了。」

方才也想过去饭店住宿,不过在深思熟虑后还是否决了。

警察不是笨蛋,一旦发觉莲太郎他们不回藏身地点,马上会派人搜查各家饭店吧。光是想到已经发出通缉令的风险,就无法轻易接近饭店。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这个嘛……」

莲太郎稍微低头思考之后回答: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很在意那个刻了『☆』符号的原肠动物尸体。被打倒的原肠动物过了一定时间后就会处理,但在那之前应该会保管在某个地方。我想去那里碰碰运气。」

火垂点了一下头:

「另外莲太郎,关于那个叫蜂鸟的杀手……」

「我也想讨论有关她的事。那家伙的大腿根部,同样有原肠动物尸体上的五芒星符号。不过顶点上的羽毛从一片增加成两片。」

火垂瞪大眼睛:

「真的吗?」

「是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完全搞不懂。」

目前线索只有这些,想要继续调查迟早得再搜集其他情报。

接着两人讨论一些今后的事,最后双方都无话可说。

在沉默之间,夹杂着寒蝉的叫声。

莲太郎撑在地上的左手,突然被某种温暖又柔软的东西覆盖。他惊讶地望去,发现那是火垂的手掌。

「我,杀了人。」

火垂左手抱膝坐着,加重抱膝的力道使她变得更加娇小。

莲太郎先是打量她的模样,然后缓缓回应:

「火垂,害怕杀人是来自理性的警告。别忘了那种情绪。一旦超越那条线,你就会失去自制力。」

「一旦不再害怕杀人会怎么样?」

「将会失去人性。就好比杀人魔或是修罗……不管怎么称呼,反正都很糟糕。」

「这样啊。谢谢,我会记住的。」

和这番话恰好相反,脸上浮现很难说是将烦恼抛诸脑后的忧郁表情。火垂的侧脸,瞬间与里见家那个优点只有活泼的少女重叠在一起。

莲太郎摇摇头。一边想着自己是怎么了,一边努力挤出开朗的声音:

「喂,火垂,我可以问个愚蠢的问题吗?」

「什么?」

「你说你具备名为『再生强化』的复活能力,但是被枪打中脑袋还是会暂时死亡吧?」

「脉搏停止、瞳孔扩散、心脏不动。你说的死亡是指这样吗?」

「那么,真的有……天堂吗?」

在一段时间里,火垂只是用力眨眼,随即夸张叹气之后摇头。莲太郎不由得显得狼狈。

「怎、怎样啦。」

「这个问题真的很蠢。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问。」

莲太郎本来还以为对方根本不想回答,但是火垂斜眼看了他一下。

「你有信仰的宗教吗?」

「没有。」

「那么我告诉你。没有什么天堂,眼前变暗以后意识突然中断,和昏倒的感觉很像。」

「你刚才为什么要问我有没有信仰?」

「因为如果有信仰,听到没有天堂应该会很失望吧。」

火垂露出自嘲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况且就算有我也进不去。毕竟天堂只容许人类进去吧?我又不是人类。」

3

窗外下着毛毛雨,一早起来就有讨厌的乌云占据天空。

办事员眨着惺忪的睡眼,看起来像是喝醉酒。对方的脸上仿佛写着「天下竟然有这么闲的人」。身上随便披件白袍,发型蓬松凌乱,外表比实际年龄要老上许多。

那名办事员叫做柴田。

「所以你们只是为了看四四九〇号的原肠动物,就一大早跑过来吗?」

「有什么问题吗?」

「不,其实也没有……好吧,把执照拿出来。」

「这是我的。」

火垂把执照放在一脸不耐的柴田手掌上。

对方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莲太郎还是紧张了一下。虽说不是硬性规定,但是这时由促进者代表拿出执照算是惯例。

自己的执照已经被圣天子没收。

「我的……忘在家里了。」

「这样啊,原来如此。那么起始者的也行,在这里签名吧。」

火垂毫不迟疑地签名之后放下笔,抬起脸来。

莲太郎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在柴田所坐的简陋桌椅后方,有条被铁栅栏挡住,一直延伸过去的通道。

不知道是从哪里吹进来的风在昏暗通道回荡,不绝于耳。

大概是开了保存尸体用的冷气吧,来自里面的空气冰冷刺骨。一旁的火垂也双手环抱磨赠手臂。

莲太郎与火垂一大早就来到原肠动物的停尸间。堇所属的大学医院虽然也兼设保管原肠动物尸体的场所,但是与这边的专门设施相比,不免相形见绌。

柴田插入钥匙转开门锁,门发出生锈的转动声往内打开。在柴田的引导之下,莲太郎与火垂沿着通道前进。

天花板的灯似乎使用蓝色LED,令恶心的不快感又增添几分。大概是地板材质很硬的缘故,三人的脚步声不停回荡。

莲太郎忍不住对走在前面的柴田问道:

「喂,为什么这里要用铁栅栏隔起来?运来这边的原肠动物不是全都死了吗?」

「以前发生过好几次以为已死的原肠动物复活,或是躲在肚子里的幼体跑出来等惨事。铁栅栏就是教训。」

一想到还有这种事,莲太郎就觉得很烦。搞不好感染爆发就是从这种场所发生。

在莲太郎思索的同时,柴田走入一扇门后,两个人也跟着进去。

每往里面踏出一步,就觉得空气的温度又下降一分。

这是个面积大约四坪的狭窄房间,有一整面墙都被把手占据。乍看下还以为是银行保管箱,但是所有把手拉出来的停尸格都比人类所用的大上两圈。

当中的某格,就是在骏见医师房间发现的照片上,那只刻有星形符号的原肠动物吗……

柴田低头看着手上的纸搜寻正确的停尸格,莲太郎则是大气不喘一声地守候他的背影。顺利找到的柴田回头对他们招手。

柴田抓住把手使劲一拉,有如打开冰箱的寒气袭向人们的脸。

足够让一个人睡在里面的棺材尺寸立方体出现眼前。然而当白茫茫的冷气散去之后,那张台子上——

「嗯?」

空无一物。

「咦?这就怪了——」

柴田绷着脸做出稍微吓到的表情,翻阅档案夹上的资料:

「啊,你们晚了一步。在你们来访的卅分钟前,处理官已经把尸体运出去了。」

「处理官?」

柴田以无奈的表情望过来:

「亏你们还是民警,连原肠动物尸体的处理流程都不晓得吗?」

「不知道不行吗?」

莲太郎不悦地回嘴,办事员露出有点害怕的表情:

「一旦发现原肠动物,在警报启动之后首先打倒的民警不是可以拿到奖金吗?如果是至今尚未确认的种类,就会拿去解剖调查弱点如心脏与脑部的位置,等到解剖完毕以后,便会运到这个地方暂时存放。我们这里每个月处理官都会来运走旧的尸体送去焚化炉,为了杀死尸体里的病毒,所以要彻底烧干净。」

「焚化?所以运出去的原肠动物尸体都会被烧掉啰?」

「九九%啦。其中有少部分会拿去做成标本或是进行实验所以不烧,不过那是例外中的例外。真可惜,你们要是早点过来还能赶上。」

「怎么会……」

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断了,莲太郎不禁感到惊讶。

脑袋昏昏沉沉。调查如果在这种地方被迫中断,那就真的完蛋了。

「哎呀?不过真奇怪。」

不知道想起什么,柴田从资料夹抬头露出困惑的表情:

「把原肠动物运走的日子,并不是今天啊。」

「你的意思是?」

「呃,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不过处理官以前都是在每个月固定的日子搬运原肠动物的尸体。今天早上这次是例外。处理官没有遵守规矩,这还是头一遭。此外这回来搬走的尸体,也只有你们想看的那具。」

与火垂对看一眼,莲太郎压低音量问道:

「火垂,那个处理官……」

「十之八九与蜂鸟隶属同一个组织吧。不然就是有关联的人。不管是何者,都可确定对方正在努力消灭物证。」

不过反过来说,也可以证明那具尸体要是被拿去调查,会对他们造成困扰。

刻有五芒星的原肠动物尸体重要性顿时上升。

「对方也察觉出我们锁定的目标吧。因此为了抢占先机,才会甘愿在容易启人疑窦的奇怪日期前来运走尸体。可恶!」

火垂闻言不知想到什么,转向柴田发问:

「呐,柴田先生,处理官是开车来搬运的吗?」

「是啊。开卡车来的。就跟送货用的那种一样,后面有货柜。」

「你说今天已经来过了,所以距离现在不过半小时啰?」

柴田再度点头。

「可以打电话把那辆车叫回来吗?」

莲太郎愣了一下。

「把那个资料夹给我。」

火垂不由分说便从柴田手中抢走资料夹,拿到莲太郎面前。

上面夹的那叠纸,是火垂进入时签名的纪录用纸。除了记载时间与姓名,还有身分证及民警执照的确认栏位,以及住址、电话号码、目的等许多项印刷的栏位。总之很像官方使用的文件。

火垂所指的,是比两人早来卅分钟,登记为「永原运输」这个名字。

也就是说火垂希望与不知道开去哪里的永原运输司机取得联络,请对方把车开回来。

「可是写在上头的电话号码不知真伪。」

「打从刚才我就听不懂你们在讨论什么……」

柴田一脸狐疑地插嘴,接着又对火垂说明:

「那个永原运输,应该是和平常的业者同一家。虽然接洽的人不是我,不过如果不照固定日程又是陌生人,职员也会感到很可疑,制止对方运走吧。」

莲太郎双手抱胸:

「可是你说要打电话给对方,要用什么理由把卡车叫回来?」

「这个嘛……」

发现火垂低下头,莲太郎也心想果然行不通时,脑内出现另一个念头。

「那些家伙最优先的目标,就是回收有五芒星刻印的原肠动物吧。如果说这里还有另一具也有五芒星的尸体,他们应该就会为了回收而折返。」

「就是这样!」

让人忍不住想捂住耳朵的大音量在狭窄的室内回荡着。火垂猛然回过神后满脸通红地干咳了几声,接着才端正姿势继续说道:

「那个点子,我认为可行。」

莲太郎望向柴田:

「希望你能帮忙。」

发现矛头转向自己,柴田露出厌恶的表情:

「什么?为什么我非得帮你们不可?说谎骗人不太好吧。」

「你也觉得工作清闲比较好吧?」

「啥?工作?是啦,太闲是有点问题,总比忙得半死好多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让那只原肠动物离开,可能会产生大量的牺牲者。这么一来人类用的停尸格就会不足,甚至要送来这边。」

柴田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

「你的意思……究竟是……?」

「拜托,别问太多帮助我们就是了。我不想造成你的困扰。」

对方犹豫了一会儿。

「……好吧。虽然还是搞不懂,不过我就相信你们。从一大早就被骗的话,还真的不怎么有趣。」

柴田如此喃喃说完之后,以与之前爱困的迟缓动作截然不同的模样,俐落展开行动。

他拿起市内电话的话筒,拨打刚才登记的号码,响了一声之后,柴田便仰头对着天花板发出快活的声音:

「啊,喂喂,是永原运输吗?平常多亏你们的照顾了!啊,对了有件事,是关于刚才你们载走的原肠动物,嗯嗯,是啊没错——」

莲太郎带着火垂离开建筑物。外头的雨变成更细的雾雨,在强风吹拂下朝侧面飘动。垃圾袋以猛烈的速度横越视野,快速翻滚。

根据天气预报雨会下到晚上,但是一早就这样让人更加担心。两人迅速跑向马路另一侧的咖啡厅,点了最便宜的东西。

咖啡厅里几乎没有其他客人。他们在可以看清楚尸体安置所的窗边就位。雾雨茫茫的视野中,鼠灰色外墙的停尸间显得死寂,散发阴郁的气氛。确认一下时间,是上午九点。

沙——在洒落的雨声当中,两人一句话也不说地啜饮苦涩的咖啡,由于没事可做,只好目不转睛监视窗外。

能做的努力都做了。

刚才在停尸间随便找了一具原肠动物的尸体,再一手拿着在骏见医师住处发现的原肠动物照片,依样画葫芦在内脏部分以油性笔描绘「☆」符号。

与照片相比当然拙劣许多,不过以血液涂抹遮掩后勉强可以蒙混,乍看之下还满像的。

接下来就只能静待鱼儿上钩。

「做这种事感觉好像警探影集。」

「什么警探影集。你是犯人吧。真是蠢到受不了。」

莲太郎抬起眉毛,嘴角抖了一下。

「我才不是犯人,又还没被判刑。」

「五十步笑百步。」

「这家伙……!」

「哼。」

「哼!」

双方把头撇开,对话也不可能继续下去,莲太郎虽然觉得莫名其妙,还是切换心情吃了迟来的早餐。为了提升血糖值,尽可能选择甜的东西,半义务性地将食物塞进胃里。

将手伸向第四个甜得几乎可以融化牙齿的甜甜圈时,贴有永原运输商标的货柜卡车无声无息出现,停在尸体安置所的旁边。

八成就是那辆。

作业员似乎有两人,身穿铁灰色工作服的一人下车走进停尸间,另一人在车上待命。

莲太郎与火垂离开咖啡厅,不撑伞绕了一大圈。

引擎怠速运转的声音传来,两人一边被来自排气管的湿暖废气喷脸,一边从后方靠近。透过后照镜可以看到司机正在抽烟听收音机,丝毫没察觉两人的存在。

莲太郎举起右手制止瞪着卡车打算扑上去的火垂,让她露出明显不满的脸色。

「为什么?现在只有司机一个人。」

「还不能肯定他们就是敌人。先跟踪一下看看情况吧。」

莲太郎悄悄走近停在卡车背后的黄色计程车,「叩叩!」敲敲车窗。似乎正在打盹的计程车司机掀开原本拉下盖住眼睛的帽子,睡眼惺忪地望过来。

对方怀疑的眼神因陷入思索有所动摇,最后还是打开自动后车门。

「要去哪里?」

莲太郎钻入车内,指向前方的卡车:

「前面的卡车很快就会开走,跟踪它。」

司机以讶异的表情望过来。

昨天搭了计程车使藏身之处曝光的记忆瞬间闪过,莲太郎不禁全身僵硬。

随便编个借口说服司机。尽管对方不是很能接受,还是把手搭在方向盘上,视线紧盯那辆卡车。

车子的雨刷规律左右摆动,拨开让玻璃变得雾蒙蒙的雨水。水滴从玻璃窗缓缓滑落,最后终于跟其他水滴合流一口气掉下去。

车里谁也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处理官在搬运原肠动物用的大型担架上覆盖白布,走了出来。

那人来到卡车货柜的后方警戒四周,刻意拉长间隔敲了几下货柜。

货柜从内部打开,出现另一名处理官,莲太郎的心跳陡然加快。

原来里面还有同伴。不过为什么连冷冻货柜里都有人呢?

不理会莲太郎的疑惑,两人合力将担架上的原肠动物搬进货柜。从莲太郎的位置看不清楚货柜的内部阴影处,但是好像有道光芒瞬间闪烁,他忍不住皱眉。

「火垂,你看到那个了吗?」

「什么?」

「……不,算了。」

只能祈祷那是自己一时看错。如果刚才那个一闪而逝的玩意如同莲太郎的想像,这辆卡车的嫌疑就完全确定了。

引擎启动,卡车慢慢开出去。确认对方的距离够远,计程车才缓慢跟上去。

细雨持续落下,雨刷有如节拍器发出机械性的左右摆动声,在车内空虚回响。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望着前方。

尽管是临时找上的计程车,但是这名司机的驾驶技术只能说是了不起。

隔着挡风玻璃的视野绝对不算良好,然而司机不会过度接近对方,或是反被对方甩开,车子最终驶上高速公路。

可是在通过电子道路收费系统(ETC)时,事情发生变化。

那辆卡车突然切到右边车道猛然加速。莲太郎连忙下达加速的指令试图追上去,这时卡车反而冷不防地减速。

难解的现象令人蹙眉,然而下一瞬间他更加愕然。

搞不好卡车的驾驶是察觉到有人跟踪,才故意用这种方式引蛇出洞。

彻底让莲太郎等人中计的处理官,现在应该完全确定跟踪者的存在吧。

下一个瞬间卡车再度加速。仿佛在印证莲太郎的猜测,这次的加速毫不间断地在六线道的车流当中蛇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远去。

「要被甩开了!快追!」

莲太郎起身下达指示,结果下一秒钟的猛烈加速,让他整个人摔回座位。

引擎发出怒吼摇晃车体。车速表突破一〇〇公里大关,逼近高速公路的法定速限。

车速明显越来越快,捕捉到前车的空档,就惊险地转动方向盘超车。

被浓密雾雨濡湿的路面降低轮胎的抓地力,只要操纵方向盘稍有不慎,肯定会出事。

「拜、拜托别再催了!」

计程车司机也快哭了。

引擎发出仿佛要喷火的轰隆声响,这股拼劲总算让一度快消失于视野里的卡车重新回到射程范围。

比起拖着沉重货柜的对手,我方理应较占优势。

莲太郎指示司机从左侧与卡车并行。本来想趁隙绕到货柜侧面,不过卡车猛然加速靠近,计程车赶紧减速后退,闪过被货柜与护栏夹击的惨剧。莲太郎全身冒出大量冷汗。

然而真正的恐怖,是在货柜门突然朝内打开露出里面的玩意才降临。

瞥了一眼里面的东西,莲太郎不禁瞠目结舌。刚才在原肠动物搬进去时匆匆一瞥的铁器果然固定在卡车底盘,正以狰狞的枪口对准这边。

那是白朗宁M2重机枪。

那种机枪装填反物资步枪使用的强力五〇口径弹药,还能全自动连发,原本的用途是击落飞机与破坏装甲车,是把与其说是机枪,不如说是「机炮」更加贴切的狠角色。普通的原肠动物运输业者根本不应该持有这个。

看来敌方组织也考虑过万一被莲太郎看穿行动的情况吧。

坐在货柜里的处理官拉动巨大重机枪的枪机进入射击状态,瞄准这边。

死定了——超越理性的第六感如此告知莲太郎,接着便是枪声与闪光。

车辆伴随巨大音量开始打滑,视野激烈旋转。莲太郎不明就里地被甩开,视野角落的高速公路水泥墙迅速逼近。他紧紧闭上眼睛。

「莲太郎!」

侧腹突然感受到冲击,整个人被用力推挤的飘浮感随之而来。下个瞬间,令人肝胆俱裂的破碎声响起。

但是感觉不到预期的剧痛。风抚过脸颊,夏季细雨横向落在身上。莲太郎听见自己的制服上衣被风掀开的声音。

稍微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半空中。原来是红露火垂以挟在腋下的动作努力咬牙支撑自己的躯体。

在千钧一发之际,抱着自己离开即将撞毁的车辆。

正当他想开口道谢时,被一句「要下去啰。」打断。

重力瞬间狠狠把他往下扯,潮湿的路面以致命的速度逼近。幸好在那之前,两人落在恰巧经过的中型卡车货柜上,往前翻了几圈减轻冲击力道,但是因为风雨湿滑的货柜又差点让两人摔落,只能连忙用手抓住边缘。

半规管受损,晕眩想吐的莲太郎拼死努力掌握现况。

原本以为掉在敌方车辆货柜的他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猜错了。

在前方的雾雨中,敌方卡车陆续超越其他车辆,左弯右拐像是在嘲笑两人般驶远。

莲太郎忍不住回头看向背后:

「计程车司机呢?」

「现在专心看前面!不然会死!」

莲太郎为了稳定情绪闭上眼睛三秒钟,迅速切换心情。

「火垂,只有你一人追得上那辆卡车吗?」

「不可能!那辆卡车飙到一三〇公里!」

身在货柜上方的两人为了听清楚对方的声音,只能用尖叫的方式对话。逐渐变大的雨势及强风夺去他们的体温,衣服早已湿透。

要是延珠在这里……

望向前方,与敌方卡车的距离持续拉大。机枪的射击也停了。敌人的视野同样被横向飞落的暴风雨妨碍,所以才做出不必浪费弹药的判断吧。然而只要莲太郎等人还有办法靠近,子弹当然还会袭来。

该怎么办?

「那么火垂,可以带着我在其他车上跳跃移动吗?」

火垂顿时瞪大眼睛看着莲太郎,犹豫片刻之后才微微点头起身:

「看来只能尽量设法接近了。」

她挺起身子,迎向正面的强烈空气阻力和骤雨。莲太郎被几乎快被吹跑的她背着。

火垂先是回头,接着下定决心用力一跳。她移动到前方黑色厢型车上,然后又跳到超越厢型车的轿车上方。跳过一辆辆车子,两人再度追赶敌方卡车。

莲太郎的心七上八下。风雨的影响不必说,假使一个不小心没踏准立足的车辆,两个人就会瞬间激烈撞击地面,受到严重的伤害。

然而火垂敏捷的动作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以精准的时机采取连续跳跃,要说她的技艺高超绝伦也不为过。

红露火垂,具备常人绝对无法培养的天赋异禀。

「看到了!」

从火垂的肩膀,莲太郎隔着雨幕定睛凝视,捕捉到拖着红光的尾灯。

不过这也同时代表进入对手的射程范围。

深信成功甩掉两人,再次看到追兵的机枪手以惊愕的表情再度冲向机枪,转动枪座。

紧张情绪让莲太郎的血管收缩。

「要开火了!」

猛烈的枪口焰喷出,白朗宁机枪将车辆前方的透水混凝土像普通土块一样粉碎,子弹画出毁灭性的弹痕朝两人逼近。

火垂也不服输。她以更加精确迅速的动作,在一辆辆的车上跳跃移动。

五〇口径的白朗宁机枪子弹将两人原先所在的车辆引擎盖打穿,一瞬之后引发爆炸。那辆车发出仿佛惨叫的轮胎磨擦声打滑。

火垂在高速公路上以超人的技巧四处跳跃,火力全开的重机枪则是追逐她的轨迹,将她站立的东西化为废铁。

连续不断的枪声蒸发雨水,火垂与莲太郎在子弹的缝隙之间飞舞。

咻——超音速的弹头掠过莲太郎的脸颊。但是只能任凭强烈G力摆布的他,紧咬牙关勉强忍住尖叫的冲动。

「弹幕太过密集无法接近!」

可以跳跃的车子一辆一辆迅速消失,火垂被逼到绝境。后续的车流被机枪子弹扫过,形成惨叫声四起的地狱景象。

莲太郎转动脑袋,试图找出突破之道——就在这时,他望见远方的光景,感觉全身的血液为之结冻。

「火垂,有隧道!」

贯穿小山丘的隧道入口,高度顶多只有三.五公尺,少了在车顶跳跃移动的手段,两人就死定了。

万事休矣——当莲太郎紧闭双眼时,起死回生的方式仿佛打雷闪过他的脑海。

「火垂,你能在隧道天花板奔跑吗?」

火垂顿时张开嘴巴望过来,不过很快搞懂莲太郎的意图。毅然决然看着前方:

「只能维持三秒钟。在这之内解决。」

渐渐朝他们逼近的隧道口,与狂笑的恶魔大嘴重叠在一起。

两人随着轰隆风切声进入隧道。雨幕瞬间中断,视野变得开阔。机枪回头瞄准他们。火垂几乎只早了半秒钟腾空而起。

随后枪声与爆炸震波袭来。莲太郎没有回头。已经没有时间回头。

火垂丝毫不顾背上的莲太郎纵身跃起,踩踏天花板。接着沿天花板水平冲刺。

「莲太郎!」

在颠倒的视野中,莲太郎放开抱住火垂的双手,以空中秋千的技巧只用脚勾住火垂,整个人倒挂在空中。

空出双手的他握住贝瑞塔手枪,以上下相反的视野举枪。

准心对准车辆,在深呼吸的同时静静闭上眼睛——随即睁大眼睛凝视。

解放义眼。旋转的黑眼珠浮出几何学图案,开始进行超高速运算。

上衣下摆仿佛在表现莲太郎的怒气,随风激烈摇曳。

——竟敢伤害无辜的民众。

莲太郎以凶神恶煞之姿瞪着敌人,如此毫无章法的作战方式,吓坏敌方的机枪手。对方强忍恐惧拼命将机枪口转过来,不过太慢了。

莲太郎扣了三次扳机。

瞄准机枪手——的旁边,卡车的左后轮。

灌满压缩氮气的轮胎被子弹打洞的瞬间,胎压努力朝外流泄,导致轮胎瞬间破裂。

倾斜的车体导致方向盘操纵失误,卡车激烈撞向隧道的右侧墙壁。

尽管驾驶踩下刹车,超过一二〇公里的时速没那么好控制,翻覆的车体毫无支撑地倒下。车体喷出铁屑在路面弹跳几下翻滚超过三〇公尺。机枪手也被甩出车外撞击地面。

然而以夸张姿势射击的莲太郎,也被后座力袭击。

如果只有起始者的轻盈体重也就罢了,但是背着莲太郎这个包袱还得在天花板上奔跑,未免太过勉强。

被扔出去的飘浮感袭来,在头下脚上的世界里,柏油路面迅速逼近自己的脑袋。

莲太郎连忙缩起身子,肩膀激烈碰撞地面,整个人像皮球一样弹起来。一股剧痛烧灼他的脑袋,冲击力让他又滚了好几圈。

好不容易确认自己停住,在几乎快要呕吐的天旋地转视野里,他压抑发抖的身体用手撑住路面爬了起来,以蹒跚的脚步走向和自己一样被抛出去的火垂。

「火垂!喂,火垂!」

莲太郎蹲下来拍打她的脸颊。火垂似乎是头部落地,仰躺的她脑袋侧面不停冒出鲜血,一动也不动。

不知道呼唤了几次,火垂这才缓缓眨眼,以朦胧的眼眸捕捉到莲太郎的身影。

「你真是笨蛋。我有很强的再生能力,比你强壮多了。」

莲太郎很自然地发出代表安心的叹息。

「白痴……问题不是那个吧。」

由于惊人的再生能力,她们对「小孩受伤倒地」这件事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严重。

「比起那个,卡车呢?」

莲太郎猛然醒悟看向后头,对火垂说声「过去确认一下。」后便拾起滑落在路面的贝瑞塔手枪,小心翼翼接近卡车。

横倒在地的货柜堵住车道,后方塞满动弹不得的车子,人们因陷入混乱而引起骚动。

身穿工作服的处理官们,其中一人头部出血身受重伤,还有两人受到轻微的撞伤。亲眼目睹刚才的严重事故,没人丧命反而比较令莲太郎惊讶。伤者当中只有一人勉强有意识,但也因为疼痛暂时无法行动。

莲太郎绕到货柜后方,发现冷冻货柜装载的两具原肠动物尸体也被抛了出来。

——终于找到了。

其中一具是莲太郎画上假五芒星记号的那只,另外一具就是在骏见医师房间里找到的照片上的那只。

将近六公尺的身长叫人叹为观止。长长的鼻子特别吸引目光,还长着类似飞行生物的羽毛,胸骨鼓起呈篮状。

莲太郎也无法判定这是什么生物因子混合的结果。

「这就是一个月前我和鬼八先生打倒的原肠动物。」

火垂以有些忌讳的目光望着脚下的原肠动物。

这只原肠动物就是一切骚动的开端。

由于发现这只原肠动物身上的星形记号,负责解剖的骏见医师掌握某项秘密。之后她就和水原一样遭到灭口。

这只原肠动物的某个秘密,与如今依然无法掌握实情的「黑天鹅计划」应该有些许关联。如果不是那样,事情就麻烦了。

莲太郎牢牢套上从停尸间偷来的橡胶手套,忍住厌恶探索有手术痕迹的尸体腹部。一股强烈的酸气顿时直冲脑门,鼻腔的黏膜受到刺激,忍不住撇开头。

但是不能在这里耗费太多时间。

警方当然已经知道高速公路的枪战,若计算逃跑的时间,最好可以在两分钟内解决。

他继续把手伸进去,隔着薄橡胶的指尖可以感受到黏滑的腹部肌肉,同时把尸体的心脏翻出来。那是仿佛乌贼内脏的混浊半透明脏器——在心脏附近,莲太郎找到他想要的「☆」记号,于是从腰部抽出小刀。

慎重切下骰子大小的细胞样本,放入事先准备的底片盒中。

为了小心起见,也取下表皮样本。

未经妥善保存的细胞很快就会腐败,待会儿得赶紧到附近的超市购买干冰——莲太郎在脑中牢记住这件事。

不过还有一件事也得在逃离现场之前完成。

莲太郎移动到卡车驾驶座,打开车门抓住尚有意识的处理官衣领把人拖出来,让对方坐在路上。

那家伙撞破脸颊,工作服的胸口染上血渍,不过无言瞪着这边的眼眸当中,依然充满纯粹的敌意。

「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

「你打算送这只原肠动物去哪里?」

处理官没有回答。

「你们的组织为什么要回收这只原肠动物?」

处理官没有回答。

「『黑天鹅计划』是什么?」

「…………」

「混账快说!」

正当莲太郎火冒三丈打算举起拳头时,他的手臂被人抓住。

火垂无言摇头。

「没时间了。」

由于太过激动所以没有察觉,莲太郎竖起耳朵,果然听见远处传来微微的警笛声。

莲太郎再度以憎恨的眼神瞪了工作服男子一眼。

想逼问这家伙的事堆积如山,不过总不可能绑走对方一起逃亡。可恶!

「莲太郎,接下来要去哪里?」

莲太郎在火垂面前拿起底片盒轻轻挥动,压低音量回答:

「去找能分析这个原肠动物细胞样本的设施。虽然我不确定对方是否愿意帮忙,至少有个人选。」

莲太郎最后转头瞥了处理官:

「你传话给柜间与黑暗潜行者。我一定会把延珠、蒂娜,以及木更小姐带回来。」

莲太郎看往正前方,与火垂一同离开现场。

4

君岛贯之一边感受板凳的硬度,一边用力闭上嘴巴。

已经保持缄默三小时,他始终低头垂下视线。

突然有人用手掌敲打他座位面前的那张钢桌。

「喂,你也差不多该开口了吧?啊?到底打算撑到什么时候?」

体格健壮、剃着平头的刑警身躯,让这间狭小的侦讯室感觉更加拥挤。

外头的雨势愈发强劲,侦讯室也变得闷热。

贯之从沾满灰尘与血污的工作服当中稍微抬起脸:

「我要保持缄默。帮我找律师。在那之前,我不会对这件事多说什么。」

如此顽固的态度,以结论来说似乎充分发挥激怒刑警的功效。

「你那是什么态度!难道不明白自己的立场吗?你跟你的同伙可是在高速公路上乱扫射机枪害死人了。为什么你们的车上会有机枪?是从哪里搞到那玩意的?你们车上载的原肠动物,原本打算送去哪里?」

眼见贯之再度缩入沉默的硬壳,刑警气歪了嘴。那个表情与虐待狂的笑容很相似。

「决定了,我要好好拷问你一番再把你扔进拘留所。你会有好一阵子都呼吸不到自由的空气了。」

就在此时,外头有人小心地敲了两下侦讯室的门。

刑警咂舌并且抱怨「到底是谁?」从椅子上起身,应付门外的访客。

只听见「不,那是因为……」刑警发出畏畏缩缩的恭敬话语。

正当贯之为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而感到讶异时,门边「可是——」、「那样……」的对话还在持续,最后终于陷入沉默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过了一会儿再度进入侦讯室的人,不是先前那名刑警。

那是一个脸有点长,戴着银框眼镜,五官散发知性气息的男子。

既然会出现在这里铁定是刑警,不过到底是何方神圣。

贯之紧张兮兮地咽下口水抬头,来到面前的男子立定脚步,缓缓摊开双手:

「我是来保护你的。」

男子卷起西装与衬衫的右边袖子。

刑警的手臂有五芒星记号,五个顶点里有三个描绘着复杂的羽翼。

脊髓仿佛被电流贯穿,贯之立刻起身朝对方敬礼:

「失礼了!没想到会是『三片羽翼』过来。」

「我是柜间笃郎。你放心吧,这个房间没有监视器还是窃听器。」

「我的同伴现在怎么了?」

「在医院接受治疗。不过当然有警察在监视。告诉我来龙去脉吧。」

「是!重要的原肠动物尸体在警察赶来的最后关头之前烧掉了。不过已经被那些家伙取下细胞样本……」

「你猜那些家伙逃到哪里去了?」

「他们还在尝试追踪那项计划,应该会设法寻找有能力分析细胞样本的地方吧。说到附近最新锐的研究设施……」

柜间在眼镜后方眯起眼睛:

「司马重工吗?」

多田岛下了车,脱下西装外套代替雨伞遮着头,在豪雨当中一口气奔入勾田警署。

走着在熟悉的室内,多田岛的步伐不知不觉越来越快。他直接走过搜查本部的大房间前,穿过刑事课的门牌。所有刑警都出去调查里见莲太郎逃脱事件,办公室因此空空荡荡。

里见莲太郎还活着的事实在搜查本部里一闹得众所皆知,原先气氛形同解散的搜查本部顿时忙碌起来。接着在高速公路又发生事件。

多田岛遇见柜间从他想去的侦讯室里走出来。

「柜间警视,高速公路扫射事件的犯人呢?」

「多田岛警部,那个人暂时交由本厅拘留吧。」

「什么?」

多田岛连忙抱怨:

「别开玩笑了!计程车司机受到昏迷不醒的重伤,有四个人被卡车后方的重机枪射击致死。其他还有许许多多轻重伤受害者,收容伤患的医院简直成了野战医院,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了那些死亡的被害人,我就算拿扳手撬开犯人的嘴也在所不惜。这里还请交给我。」

「这是警视总监的命令。」

柜间丝毫不通融,多田岛的忍耐终于到达极限:

(插图063)

「柜间警视,我因为经常无视上级命令,所以在署长眼中是个麻烦……不过你现在的作为已经是妨碍搜查!你和总监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拜托让我还可以相信你们好吗?」

柜间没有回答,只是以冷漠的轻蔑视线看向多田岛。

面对这种眼神,多田岛察觉自己与柜间之间有着深不见底的鸿沟。多田岛领悟到就算把事情闹大,对方也不会改变主意。

多田岛转过身去:

「跟你的合作到此为止。接下来我要放手办案。」

「是搜查本部决定由我们两人合作。假使你擅自行动,我要向本部提出报告。」

「一开始擅自行动的人是你吧。如果你看不顺眼,请尽管去告密处分我。」

多田岛头也不回,直接离开警署。

目送多田岛背影的柜间,确认他离去之后才万般无奈地摇头。

「如果现在不解决那家伙,事情肯定会变得很棘手。」

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的黑暗潜行者——巳继悠河双手插入口袋,同时以锐利的视线看向多田岛。

柜间摇摇头:

「不,搭档被杀我也得负责。放着那家伙不管吧。他只是跟我们一样有各自的盘算。」

悠河解除警戒,耸耸肩膀:

「那么柜间先生打算怎么办?这回的事件未免闹得太大了吧?连机枪都拿出来扫射,还被逮捕组织的三名成员。」

柜间用中指推高镜架:

「不必担心。失去意识的两人会因为心脏麻痹死在医院。君岛贯之则是预定在拘留所留下遗书上吊,秘密不会外泄。」

「毫无破锭,就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失败者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真的打算消灭里见莲太郎,就应该派我出马。」

「我不打算改变决定。剑尾鱼比你合适。你继续待命吧。」

悠河冰冷的眼眸看了这里一眼,无言消失在警察署的走廊深处。

那家伙的战斗力的确无庸置疑,但却散发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不确定气息。

相较于城府深沉的人,纯粹的战斗机器比较好用。

时间是晚上八点。望向窗外,从一大早就哭个没停的天空终于冷静下来。闷热的夜晚气息降临大地。

5

雨势停歇,周遭笼罩幽暗,四周的街灯就像聚光灯照亮漆黑路面。

莲太郎带着火垂从围墙探头,看向前方宽阔展开的腹地。更正确的说法,是那块土地的一部分。

「吓死人了。」

「简直就像武士宅邸……」

被仿佛在时代剧里登场的土墙环绕,墙内隐约可见三层楼住宅的屋顶。

或许是买下名胜古迹的遗址,然后直接当成住家——这里给人的印象就是如此。

仔细想想,尽管从很久以前就听说过这里,莲太郎还是第一次造访。

——这里是司马重工社长千金,司马未织居住的宅邸。

司马重工除了是提供各种武器给自卫队与警方的供应商,还生产各式各样最新型电子设备。由于接受警方委托,在严格保密的前提下,这家高科技产业还参与弹道计算、DNA鉴定等科学办案相关的技术,没想到居住的房屋外观竟是这种已经超越和风喜好,呈现完全守旧的样貌。

莲太郎搞懂一件事,未织喜欢穿和服绝非出自本人的疯狂爱好,而是家族传统吧。

问题在于自己得在腹地广阔的住家当中,找出未织并且拜托她帮忙。

当然了,如今莲太郎沦为逃犯,乖乖从正门按铃请求登堂入室是不可能的。不,与其这么说——

莲太郎从潜伏的墙外探头沿着围墙看去,不久就发现预期的事物,慌忙把脸缩回去。

「果然来了。」

「是啊。」

有辆车以不显眼的方式巧妙停在正门附近。虽然不是像熊猫一样早已见惯的黑白双色警车,恐怕也是警察派来的。

既然无法正面突破,就只能绕道了。

「我进去吧。就算是土墙也好,帮我爬一下。」

「我也要去。如果你无法说服对方,只要把那个叫司马未织的女人掳走,就可以强迫他们听命吧?」

「什、什么?」

莲太郎困惑地望去,火垂则是用鼻子哼了一声:

「至今为止我的敌人都被我打倒了。我想强调的是拿枪逼迫对方听话才是最快手段。」

「别闹了,怎么能把未织交给你这么危险的家伙。」

「我才希望你不要搞错。我只是以最适当的手段采取最适当的行动。既然用这种方法比较快,那就再好也不过。」

莲太郎忍不住想抱住头。

「即使未织不听你的命令,也会听从我的请求。」

「你还真有自信。那么我们来比赛一下吧。」

「喂,你在胡说八道——」

莲太郎只觉得腰冷不防地被火垂揽住,凶猛的加速感随即强制他的双腿离地。等两脚再度踏在地上,已经位于土墙上方。

「趴下。」

莲太郎不明就里地模仿火垂卧倒,只听见底下发出锵啷敲击陶器的声音。那是因为被雨打湿的硬瓦撞到肚子。

在土墙上环顾司马家的广大腹地,莲太郎忘却身处的现况发出叹息。

眼前等间隔伫立的石灯笼燃起灯火照亮幽暗的道路,中央的巨大水池里有一座岛,上头还建了凉亭。

步道的各处都设置石制洗手盆。为了创造富于变化的景观,与本馆之间等距离建了几栋分散的别馆。

简直就像完整的日本庭园,这就是司马家的宅邸。

不过理所当然地,这里不只是为了满足美观。监视摄影机在各个角落左右摇摆,还可发现类似巡逻警卫的家伙。

「我们来比一比,谁先发现司马未织的所在之处吧。假如我先找到目标,就要用我的方式强迫她听命。反正目的都一样。」

还来不及阻止,火垂就已经起身,无声无息从瓦片上方跑走。

莲太郎感到很无奈。

毕竟两人只是复仇者与落入陷阱的民警这种一时权宜的薄弱同盟关系,一旦意见出现分歧,就会演变成这种后果。

只要火垂的念头完全专注在复仇上,为了达成那个目的,无论如何践踏其他人的意志或是尊严,她都在所不惜。

莲太郎越来越觉得自己合作的对象是名极为棘手的少女。

同时更认为不能把未织交给火垂。

然而话说回来,莲太郎对未织的所在位置完全没有概念。思路走进死胡同,如今只好再度从土墙上环顾宅邸。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八点,以常识思考应该是在本馆用餐,或是准备要洗澡吧。

就机率来说,虽然不甘心,方才抢先冲向本馆的火垂判断极为正确。

这么说来,莲太郎想起过去未织曾经不时透露,自己为了练习才艺与补习忙翻天。在自己的记忆里,对于态度轻松,极少口出怨言的未织而言,这种反应相当罕见。

不只是家庭教师,还包括日本舞蹈、琴、弓道。在双亲的主意下,未织私人休息的时间似乎被彻底榨干。大概是这样的压力,使得她忍不住埋怨吧。

——弓道?

莲太郎恍然大悟,再度检视住宅腹地,没过多久就发现他的目标。

见识过本馆的壮丽后,那里有间让人以为是马厩的陋室。从这里看过去,陋室深处摆着类似箭靶的玩意。由于距离太远,即使定睛凝视还是无法确定。

稍微迟疑了一会儿,莲太郎点了一下头。

土墙离地大约八公尺,他以臀部贴着墙顶前进,来到需要一点勇气才能跳下去的和缓屋顶,双脚悬在空中。

但在此时,他在潮湿的屋瓦上滑了一下,连忙想用手支撑已经太迟。一股被人踹飞的触感袭来,接着是踏空的飘浮感,还来不及胆战心惊,幽暗的地面逼近眼前。

莲太郎双脚朝下落地,强力的冲击沿着脊随直冲脑门。好不容易才没有一屁股跌在地上,头上随即被浓密的黑影覆盖,朝着头上伸出双手,恰巧抓住掉落的物体。和莲太郎一块落下的屋瓦没机会摔破发出警告有入侵者的尖锐声响,仿佛很不愉快地对莲太郎报以沉默。

以这种难堪的方式入侵,要是被人抓岂不很没面子。

就在这时,动物的低吼声从距离很近的地方传来,莲太郎僵在原地。

莲太郎这时才想起直到现在还没目击理应跟监视摄影机、巡逻警卫一同出现的动物。

冷汗直流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果然看到盯着自己的玩意。

一身浓密的红棕色短毛,表情精悍。楔形脑袋的上方,做过断耳手术而变小的耳朵直直竖立,狰狞地发出咕噜吼声。

——杜宾狗。

是司马家的看门狗。

警卫很快就会过来。现在没时间继续待在这里。

为了让对手容易扑过来,莲太郎刻意弯腰引诱杜宾狗进攻。果不其然,杜宾狗发出低吼对准自己的喉咙飞来。

明白攻击的位置就很好闪躲,莲太郎让杜宾狗擦身而过的同时,比出手刀用力往下敲,轻易解决对方。

拖着全身瘫软的狗,莲太郎躲入附近的树林,警卫也像是算准时机赶到。

莲太郎屏住呼吸,从草丛的阴暗处窥探对方,手电筒的灯光瞬间扫过,他不禁眨眼。

努力转头查看周围的警卫,最后终于叹了口气。好像是觉得自己的行为很丢脸,自言自语地说声「回去吧。」便从莲太郎的视野当中消失。

重重吐出刚才憋住的气,莲太郎感觉暂时度过危机。为了避免被监视摄影机捕捉,他一边借着成排的松树隐藏身影,一边沿池畔绕了一大圈朝射箭场前进。

石灯笼发出燃烧菜籽油的酸甜气味,在风中摇晃的火舌微微改变莲太郎的影子,给他些许温暖的感觉。

本馆大概在举办盛大的酒宴吧。抚过脸颊的风带着轻微的喝采与雅乐进入莲太郎耳里。

沿着池边绕了一大圈,从岩石后方探头,当射箭场终于进入视野时,只听见「咚!」的轻快声响。那是箭刺入靶里的声音。

有人在里面。

拨开沾着闪亮雨露的冰凉芦苇,莲太郎压低重心,小心翼翼接近射箭场后方。

再度传来什么东西破空而过,猛烈刺进目标的声响。

莲太郎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清楚看到弓道服白色部分极为醒目的少女身影。

原本抵住护胸拉弦的姿势优雅地放松,连脸上的汗珠都是那么美丽。

然而隔着幽暗见到的少女,表情显得闷闷不乐。看起来就像为了排解烦忧,才会一心一意射箭。

「天气这么热,你还这么勤劳啊。」

「是谁?」

为了显示自己没有恶意,莲太郎举起双手接近对方。

射箭场里即使天色已暗依旧没有点亮照明,不过少女以习惯黑暗的眼睛看向莲太郎。

只听见惊讶以及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小里见?是本人吗……?」

「看起来像冒牌货吗?」

莲太郎理所当然地预期未织会冒出「这么晚才过来,难不成是夜袭?讨厌~~怎么办?」一如往常的戏谑语气。

但是伴随风切声,有东西刺进莲太郎的旁边,不由得惊讶止步。

缓缓转头,铝合金箭柄在鼻尖前方摇晃。

未织紧握弓弦几乎就要扯断,颤抖地喃喃开口:

「听说你死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莲太郎突然对自己的轻率感到羞耻。毕竟新闻报导都说莲太郎已在勾田广场饭店的事件当中身亡。

远远看到她一脸闷闷不乐,难不成……

「抱歉,让你担心了。」

未织垂下的眼眸浮现悲痛之色:

「小里见……人真的是你杀的吗?」

「不是!」

莲太郎连忙反驳,然后又无力摇头:

「或许你不相信,不过我是被陷害的。能给我一点时间解释吗?」

未织以无言的态度,催促莲太郎说下去,于是莲太郎把到目前为止的经过简单扼要叙述一遍。包括莫名其妙的委托内容、委托人被谋杀、自己遭逮捕、逃亡。还有别人协助自己,以及跟对方一同追查「黑天鹅计划」的神秘内容。

听完他的话以后,未织的表情变得放心许多。

「小里见果然不是杀人凶手。」

莲太郎双手插进口袋,嘟起嘴巴:

「那当然。」

「呐,小里见知道吗?听说木更很快就要结婚了。」

有如脑袋侧面被铁锤敲打的冲击袭来。

——木更小姐,要结婚?

「和谁?」

「好像是个名叫柜间的警察。」

是那家伙——

莲太郎顿时感觉激愤,眼前仿佛变得一片血红。他早就应该想到这种可能性。

敌人将侵蚀率快速上升的延珠交给IISO拘禁、陷害蒂娜、迫使天童民间警备公司瓦解,原本莲太郎以为是因为害怕起始者的惊人力量,结果全部搞错了。

「不管打几通电话还是传讯息给木更都没回应。这是怎么回事,小里见?」

脑中想像木更被柜间玷污的身影,莲太郎突然觉得想吐。

他低头用力闭上眼睛,拳头不住颤抖。

——木更小姐……

好想见你。好想放下一切只是救出延珠与蒂娜拥入怀中,还有救出木更小姐为对她说的过分言语道歉,让一切全部回到从前——

「我——」

「——你们好像在忙。」

火垂不知何时出现在射箭场屋顶,她从屋檐垂降,径自走向未织。

「这回又是谁?」

「我叫红露火垂。由于某些因素,所以和那边的人一起行动。」

火垂表现出不想多作解释的样子,望向莲太郎。

「真没想到是在射箭场。」

「哼,未织是我先找到的,你不准出手。」

火垂举起双手闭上眼睛,以无奈的模样摇摇头。

「到底发生什么事?难不成你是和那个女孩一起行动……?」

默默思考了一会儿,莲太郎重新面对未织:

「未织,谢谢你告诉我木更小姐要结婚的事。不过我现在无法插手。」

莲太郎从腰间的口袋取出触感冰冷的物体,拿到未织面前。底片盒的内部填入干冰,上面还开了通气孔。

「这里装有某只原肠动物的细胞。我料定这是与事件有关的线索,希望你能借我们分析这个的设备。」

莲太郎手握黑色宾士车的方向盘,被安全带固定的身体不安分地扭动,陌生的驾驶工作使他全身紧绷。

回想在驾训班学到的步骤,一边确认标示一边踩下油门,动作很不自然。毕竟这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开这么昂贵的车子,叫他别紧张未免太强人所难。

「民警执照的范围真的包括开车吗?」

坐在副驾驶座的未织尖着嗓子发问。

「别跟我说话。要是出车祸我可不管。」

冷不防从后座探头的火垂加以补充:

「促进者除了战车与战斗机之外什么都能开。至于起始者的执照除了可以领侵蚀抑制剂的配给,就没有其他好处了。」

「哎呀真方便。我也去考执照好了——」

莲太郎盯着前方嗤之以鼻:

「民警执照哪有那么好考。」

换上和服的未织打开扇子遮住嘴巴轻轻扇动:

「哎呀,我倒是觉得『既然小里见都能拿到,那么我应该没问题』呢。」

「唔。」

「我也觉得莲太郎这种货色都能轻易拿到执照,一定有什么问题。」

「你们是想找我吵架吗?」

「啊,那边右转。」

根据未织的指示,莲太郎慌忙转动方向盘,惊险万分地拐弯。

「对了,你究竟打算去哪里?」

「司马重工的本部大楼。」

被红灯挡住的车辆静静减速。莲太郎习惯性地透过照后镜,确认有无跟踪者。

从司马家开车出来时,为了对付守在正门附近的刑警,拜托司马家的司机驾驶未织通学用的高级轿车充当诱饵。

确认刑警被诱饵引开,莲太郎等人才乘坐这辆宾士车出门,理论上应该成功了,不过还是不能大意。

莲太郎敏锐地从窗外往后流动的霓虹灯夜景,捕捉到电子钟的身影,上头显示现在已经快要晚上十点。

在灯火辉煌的夜晚街道对面,终于浮现高出周围一等的建筑物。

本来以为这么晚了,公司职员应该都下班了,结果还是有不少窗子亮灯,看来还有少数员工在加班。

未织似乎看穿莲太郎的想法,喃喃说声:「我家的公司一天廿四小时都有人在。」

「整栋建筑都是司马重工吗?」

「是呀。」

「看样子挺赚的。」

莲太郎本来打算嘲讽,未织却把和服的袖子举到嘴边含蓄笑道:

「没错,我家公司的武器很赚钱,遗憾的是今后还能继续赚下去。毕竟现在这个世间可是危机四伏。」

「尽卖些杀人的武器,难道你都没感觉吗?」

「我们也卖抵抗那些武器的防弹设备与装甲车。」

那种行为简直是自导自演——试图纠举对方的话语,还没冲出喉咙就先消散。

那么反过来问,自己的行为又是如何?

以歼灭原肠动物为名义带枪,甚至体内就有火药爆炸式弹匣的莲太郎,便是世间忌讳的司马重工的产物。

车辆开入司马重工的停车场前方,发现类似检查岗哨的建筑物。

守在里面的警卫起初对半夜造访的车子怀疑蹙眉,直到未织放下贴有隔热纸的车窗笑着挥手之后,才立刻回答「失礼了!请通过。」保持立正不动的姿势。

徐徐驶入司马重工的用地,莲太郎不自觉地张开嘴巴。

在大楼前方与入口,到处都有看似特种部队的警卫人员,身着刻有司马重工商标的战斗服并手握突击步枪伫立。

这种夸张的阵容,几乎等于私人部队。况且从那些人的姿势,可以看得出来每个都是非常熟练的老手。

「这里的警备比你家还严重。」

未织仿佛觉得自己受到褒奖,露出冶艳的笑容:

「我说过了,毕竟当今世上不甚平静。有事之际这些人也可代替警察和民警镇压附近的原肠动物事件。他们从头到脚都使用司马重工的装备,还能成为公司最好的宣传。」

「原来如此。」

边操纵方向盘边观察那些人,乍看下像是防弹背心的装备,其实是司马重工最新款式的强化外骨骼。

除了能保护关节,还能提升肌力一八〇%,在耐冲击、贯通能力的测试也获得优异的结果,可说是世界顶级装备。

莲太郎在目录上看过价格后面的零之后,就头昏眼花阖起来了,看来在司马重工内部,是警卫人员固定配给的装备。

未织以充满好奇心的闪亮猫眼看向莲太郎:

「小里见如果认真起来,应该能打倒那些人吧?」

莲太郎默默摇头。

如此训练严格且火力惊人的家伙要是同时来袭,自己根本挡不住。

车辆直接来到大楼的入口,未织姿势优雅地下车。莲太郎则是戴上伪装用的墨镜与手套才下车,火垂也跟在后头。

一楼全部以玻璃环绕,这里也有许多警卫,莲太郎不禁心跳加速。

尽管未织答应协助他们,她家公司的人理所当然并非莲太郎的盟友。

被警卫讶异的视线扫过全身时,莲太郎不由得感到紧张。

「原来是未织小姐大驾光临,这么晚了有什么贵干吗?」

「嗯,稍微有点事。地下三楼的分析室现在有人吗?」

接待的男子用眼镜型荧幕检视资料,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不,所有同仁都下班了。」

「是吗?那么我要下去一下。还有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接下来麻烦你们了——未织冶艳地挥手,莲太郎等人则是一声也不吭地亦步亦趋。

感觉背后的视线搭乘电梯,按下地下三楼的按钮。等到电梯门关上,莲太郎才把憋住的气吐出来。他取下变装道具问道:

「应该没被发现吧?」

未织露出促狭的表情:

「谁知道,不过晚上戴墨镜确实有点诡异吧?」

火垂抬头望向未织:

「未织小姐,这么晚了还来公司,家人不会有意见吗?」

「哎呀,小火垂竟然直接叫我的名字。」

未织以自豪的动作将拳头抵在胸口:

「不过你不必担心,我经常这么做,例如晚上过来一个人调整枪的设计图等等。」

随着电梯抵达的声音,门打开了。电梯外一片漆黑,看来连空调都关了,所以有点闷热。不过从脚步声很响亮这点判断,天花板应该很高。

「欢迎光临,小里见。」

未织把证件拿到一旁的电磁装置摇晃,耀眼的光芒冷不防地冲击眼睛,莲太郎不自觉举起右手遮脸。眯起眼睛。

前方的照明朝着房间深处一一点亮,等到整个楼层全都暴露在灯光下,莲太郎再度因为这里的宽敞而吃惊。

内部简直就像实验室,以透明强化玻璃隔开的房间,摆满试管与烧杯等实验器材。莲太郎勉强还能辨识离心机,至于那个巨大箱型物体,应该是DNA定序仪之类的吧。

未织也把制作枪枝的场所开放给莲太郎参观,给人的印象就像工厂,不过比一般工厂要来得清洁、高科技多了。

「小里见,把想分析的样本交给我。」

「你要亲自操作?真的假的。」

未织从胸前取出铁扇朝下打开,得意洋洋地扇风:

「真是傻问题。我家的设备,没有一项我不会用。」

在内心赞叹的莲太郎从口袋取出装有原肠动物细胞的底片盒,放在未织的手上。

「那就交给你啰。」

「包在我身上。」

未织可爱地抛个媚眼。

目送她的背影,莲太郎在心中再次喃喃说声「那就交给你啰」。

6

「你说什么!」

从毛毯里飞也似地跳起来,周围的刑警都以不解的表情望过来。

(插图083)

然而多田岛茂德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将手机用力压在耳边:

电话另一头是部下——吉川,此刻声音因为狼狈而变得怪腔怪调,听起来像是在恳求多田岛。

『抱歉,跟丢司马重工的社长千金了。本来在她家门口守着,看到她平日搭乘的高级车开出来便加以追踪,结果车子到了就读的勾田高中前方停住,人却一直没下车,偷偷查看车里才发现我们完全被骗了……然后——』

没等吉川把话说完,多田岛就挂了电话,拿起搁在一旁的上衣,一边跑出休息室一边套上衣服。

这毫无疑问是里见莲太郎干的。不过他想把司马重工的千金小姐带去哪里?如果没搞清楚这点,就算出去乱找……

「请等一下!」

背后响起激动的叫声,使得多田岛回过头,一名年轻的女警怒气冲冲地靠近,绕了一圈后挡在他的面前:

「这阵子究竟有没有睡觉?至少再补眠一下吧。」

「犯人可不会等我睡醒再行动!」

「这样下去会撑不下去吧?请想想自己的年纪。」

「这样就没法干活,算什么刑警!」

女警被怒气冲冲的多田岛吓到让开时,突然冒出一个疑惑,令他望向女警的脸:

「喂,我记得警察使用的装备也是来自司马重工吧?」

多田岛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女警的惊慌表情一下子泄气,不过依然「啊,是的……」回应,用手抵着下巴努力思考:

「除了提供武器,还接受部分科学警察研究所的委托,弹道分析、血液检查、DNA鉴定都是他们的工作范畴——」

「——就是那个!」

「啊?」

「干得好。地点就在司马重工的总部。你尽量把所有支援都找过去。我先出发了。」

多田岛双手放在一脸呆滞的女警肩上称赞对方,接着马上转身冲出勾田警署。

里见莲太郎一行人为何要袭击原肠动物的运送业者?他们一定是为了把借此取得的样本带去某处分析。

这么说来他们是有目的的逃亡,这个论点更加增添可信度。

多田岛钻进车内转动钥匙,将油门一口气踩到底。

在实验室中将试剂倒入烧杯,开始操纵分析仪器的未织动作干净俐落,不过就外行人的眼光来看,也搞不懂她进展到什么程度。

帮不上忙的莲太郎,只好为了掌握司马重工大楼的内部情况走向楼梯。

确认过逃生梯的位置,他拉开铁门爬上昏暗的楼梯。鞋底敲击石板的叩叩声响,诱使莲太郎的思绪飞向远方。

自己一度遭到蜂鸟的袭击。

本来以为很稳当的藏匿处也被找出来,敌方的追踪能力相当了得。

搞不好就连这个时候,敌人的魔掌也偷偷绕到自己背后……

——别傻了。

为了赶跑那种疑惑,莲太郎摇摇头看了一眼标示牌,发现自己爬到一楼。

遇到刚才的警卫士兵就不妙了。当他打算回头时,好像破裂声响的声音促使他止步。

听来耳熟的声音,实际上是枪声。

莲太郎将耳朵抵住逃生门,金属的冰冷触感直达耳际。枪声再度隔着门响起。这回他很确定那是来自突击步枪的小口径高速弹。

枪声断断续续,中间还夹杂玻璃破碎的声响。混战的声音,以及仿佛悲鸣的声音也混在其中,所有的声音终于戛然而止。

莲太郎的掌心沾满冷汗。

他静悄悄不发出半点声响开门。

来自门缝的浓密血腥味令他不由得毛骨悚然。

他下定决心打开门。

接着不禁低吟。

「这是什么情况……?」

从莲太郎这里看去的正面,有名警卫士兵坐在地板上垂着头,姿势就像在打瞌睡。

事实是那人的脖子被利器割伤,自颈部喷溅出来的血液把墙壁当画布,创作出品味极度低级的前卫艺术作品。

大楼里的家具包括桌椅都倒下了,地上还有尸体被拖行,以及子弹留下的痕迹。此外就是无数警卫士兵的尸体。有些是被使劲扭断脖子,有些是双腿弯向奇怪的方向,甚至还有人四肢遭到切断。

整层楼的灯都熄了,只有一处的夜间照明有如聚光灯打在柜台的接待人员座位,刚才接待他们的男子背对莲太郎坐下。

仔细一看,椅脚仿佛失禁一般多了一滩黑色水洼。

莲太郎举着贝瑞塔手枪转动椅子正对自己,接待的男子脑袋被垂直剖开,仰望上方。瞪得老大的双眼映着恐怖之色,永远停在那一刻。

检查那个人的脉搏,莲太郎摇摇头。

「怎么会这样……」

将近廿人的警卫士兵全灭了?

他感到喉咙干涸。好不容易把紧张感硬是咽下去,拼死让自己保持平常心。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惨叫声,其中还混杂突击步枪的开火声。

透过整面墙都是玻璃的司马重工大门望向前庭,还残存的一名警卫士兵正以突击步枪的全自动射击胡乱开火。看来那家伙的精神已经严重错乱。

「喂!」

听到叫声的警卫士兵发出「噫——!」的尖叫声将枪口转过来。

莲太郎慌忙躲进柜台下方捂住耳朵,大门的玻璃碎片在下个瞬间四处飞散,正前方的电灯也被射中,四周一下子变暗。

「慢着!我不是敌人。」

先把手伸出柜台挥动,表示自己没有敌意,确认安全的莲太郎这才探出头来。

对方也终于搞清楚这点,朝着莲太郎的方向跑来。

「救、救救我!」

「发生什么事了?」

警卫士兵双手按着戴着头盔的脑袋,一脸痛苦:

「不知道。我身旁的同伴突然被吊到空中,脑袋挨了一刀喷血。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我完全搞不懂。」

「你在说什么……?」

「别问我!我自己也想知道!」

说到这里,为了让再度陷入恐慌的警卫士兵恢复冷静,莲太郎把手放在对方的肩上。

一边鼓励一边听他开口,这才明白他的同伴好像莫名其妙就被刀子贯穿或折断脖子,惨遭杀害。简直就像是透明人干的。

这只能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异常事态。要不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光景出现眼前,莲太郎大概会怀疑警卫士兵的精神状态吧。

毫无疑问,那是追踪他们的组织干的好事。

那些家伙再度放出死神。

杀死芳原健二的蜂鸟已遭排除。

还剩下两个人。

杀害海老原义一的,必定是擅长狙击的黑暗潜行者——也就是巳继悠河。那家伙似乎还躲着尚未现身,不过折断脖子这种靠蛮力的手段不是他的作风。

杀害高村荚的犯人不明。这次来袭的搞不好就是那个人。

「总之我要带未织逃离这栋大楼。那边是后门没错吧?」

警卫士兵露出这才想起有后门的表情,头也不回地朝那边逃跑。

「喂、喂,先等一下!」

警卫士兵一边回头一边大叫:

「我要逃了!这种鬼地方怎么待得下去!」

然而下一秒钟,发生了令人不敢相信的事。

正在奔跑的那个人胸口,突然被凭空冒出来的大型匕首连强化外骨骼一同贯穿,只听见噗滋一声,那个人的身体就被举起来。

「嘎……啊……!」

超越理解能力的现象使莲太郎呆若木鸡。到底在搞什么?

刀子的后方只有空气。那把刀就像在唱独角戏一样刺进警卫士兵的胸口。

难道是被幽灵杀害吗?

「怪、怪物……!」

被吊在空中的警卫士兵疯狂挣扎,鞋子不停向前踢。就在这个瞬间,那里的背景的确为之摇晃。

就像是数位影像冒出杂讯,景象产生摇晃,人类外型的电子杂讯顿时出现又消失不见。

有人在那里。果然是某人拿刀刺他。而且那家伙的身材极为高大魁梧。

难不成是——?

莲太郎只知道一种在物理学上可使这种神秘现象化为现实的装备。

「光学迷彩……?」

尽管如此自言自语,莲太郎还是很难相信。

扭曲光线使物体融入背景当中的能力——透过现代科学的高科技结晶,确实能够打造出「透明人」。

敌人在后门那边发现有人想逃,立刻让自己变得透明,守株待兔。

就是这家伙摧毁了司马重工的精锐部队。

被吊在空中的警卫士兵吐出大量鲜血,接着就一动也不动。

警卫士兵的身体被扔到一旁,莲太郎感觉透明人正转向自己。感觉得到对手释放的强烈杀气。

他的呼吸变得短而急促。继续待在这里太危险了。

用脚尖踢起地上的突击步枪,拿好摆出射击的动作,莲太郎用拇指将武器切到全自动模式之后开火。

随着强烈的枪口焰,走廊的墙壁中弹。壁面伴随巨大音量被射穿。

仅花了短短两秒钟就耗尽子弹。地板上不见血痕。莲太郎没射中东西。

他立刻将步枪扔掉,开始逃跑。

往回跑的莲太郎几乎是连滚带爬冲下楼梯。

以接近身体冲撞的粗暴方式打开地下三楼的门,正凑在一块看一张纸的火垂与未织两人回过头来:

「小里见,原肠动物细胞的分析结果出来啰。」

「先别管那个,敌人来了。是个难缠的家伙。」

火垂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在哪里?」

「不清楚。总之继续待在这里会很危险。」

莲太郎接着转向未织:

「未织,地下五楼那个上次用过的VR训练设施还在吧?借我用一下。」

「VR训练设施?」

火垂的疑问让莲太郎停顿了一下:

「是啊。在一个大到夸张的立方体空间,模拟各种场景与假想敌人进行战斗。我要在那边迎击敌人。」

火垂凭着简单的说明似乎就能理解,轻轻点头。

莲太郎再度面向未织:

「敌人的目标是我们。你去别的房间帮我们操纵模拟设备吧。为了避免其他人闯进去,记得要把房门彻底锁死。」

「明白了。分析结果与说明在这张纸上,我就交给小火垂保管了,之后等平静下来再让小火垂替你解说吧。」

「嗯。」

莲太郎按下电梯按钮,推着依依不舍的未织肩膀进入电梯。

「你可别死了,小里见。」

「我好像已经死过一次,完全不想再来一遍。」

点头表示决心与谢意之后,电梯门就此关上。

「走吧,火垂。」

毅然决然地蹬着地板奔跑,一次跨过三阶冲下楼梯,迅速瞥了一眼地下五楼的标示牌之后闯进里面。

借用两把大厅里的司马重工制突击步枪,将其中一把扔给火垂。

推开一旁设有刷卡机的入口大门,尽管早已有预期,还是因为太过刺眼举起双手。

里头是连地板与墙壁的界线都分不清楚的纯白空间。空荡荡的地板上,连一颗灰尘都找不到。

超脱现实,弥漫强烈非现实感的这个空间,首度见识的人大概都会哑然失色吧。

踏出一步确认地板后,莲太郎对果然哑然无语的火垂挥手,漫步在广大的空间中。

就在此时,纯白空间突然出现扭曲,瞬间的天旋地转之后,眼前的景色出现一八〇度的巨大转变。

好暗。在充满湿气与霉味的空气中夹杂弥漫的灰尘。被原木钉住封死的窗子无法透光,还闻到铁锈与朽木的味道,这里想必是被长时间弃置的那个设施。

自己身处屋顶很高的空间。莲太郎察觉这是仓库。

「这、这是哪里?」

火垂极为狼狈,莲太郎尽量冷静地对她说明:

「这关名叫『Warehouse』。这就是这座VR训练设施厉害的地方。能够瞬间就转换成如此的空间。」

会切换成这个关卡,应该也是未织的计划吧。

「这是虚拟的吗?」

火垂谨慎地触摸木箱,莲太郎不理会她,径自从屁股后方抽出笔型手电筒照向左右,胡乱堆积的大量正方形木箱出现在黑暗中。沾满灰尘的木箱似乎很讨厌被人妨碍安眠,陷入缄默。莲太郎打亮的照明,在意外深邃的最里面墙上形成环状光芒。这里的面积和工厂差不多宽敞。

把步枪放在附近的木箱上,撑起附属的脚架安置。枪口对向刚才两人进入的门,并以光学瞄准器试着瞄准。

莲太郎简单教导火垂突击步枪的使用方式。

「听好了。等门打开后敌人就会进来。对手是使用光学迷彩的透明人。只要门一打开,就算没看见敌踪也要一起开火。」

「我明白了。」

被瞄准镜裁成圆形的视野中央有个红点,红点跟着莲太郎轻微的手震一起摇晃。

微弱的金属声终于从门的另一边传来。

莲太郎的心脏扑通扑通用力跳动。

他稍微眯起眼睛,手指放在扳机上,解除保险。门微微打开。

「火垂!」

开始全自动射击。门被打成蜂窝,让人眼花的枪口焰与射击声连续不断。

一口气发射所有子弹,子弹几乎是在同时打光。短暂的寂静过后,从门另一边靠近的人影连同门一起朝室内倒下。

莲太郎对火垂打手势示意,然后从腰际拔出手枪靠近。

逆光的轮廓慢慢变得清晰。光学迷彩不知是被破坏还是解除,对方露出实体的模样。

走近之后轻轻踢了一下,确认那家伙毫无反应才用脚翻身。莲太郎接着就因为惊愕整个人为之冻结。

他回过头大叫:

「不是这家伙,火垂!敌人还活着!」

身上只剩下衬衫与短裤,年约卅至卅五的男子,是先前丧命的警卫士兵。

敌人把这家伙的尸体扔向门,引诱我方开火射击。

「——找你好久了,『新人类』的家伙。我是剑尾鱼。」

背后传来说话声。

莲太郎扭转上半身看向后方,浮在空中的刀子对准自己挥下。

「糟——」

劈落的刀深深刺入莲太郎的胸膛贯穿心脏——正当他产生如此幻觉时,枪声响起。刀被子弹击飞,滑落仓库的地板上。

那是来自火垂的掩护射击。

莲太郎趴下身子,火垂间不容发地以左右两把手枪持续发射。

仓库墙壁被挖开。然而只差这么一点,敌人的身影再度消失。

莲太郎刚感觉火垂一把抱住自己的腰,随后被仿佛弹飞的加速感袭击。

火垂判断继续待在这里会很危险,才会用力跳跃。

「你说要怎么打倒那种家伙!」

「我现在才开始想这个问题!」

莲太郎在仓库的中央着地之后,与火垂背对背站着,对着未知的幽暗叫道:

「你就是杀害高村荚的犯人吧!」

「呵,都已经深入追查到这种程度还能活着,难怪组织杀红了眼要找你。」

说话声在仓库的各处回荡,分不清确切方向。

莲太郎一边开口,一边在脑中拼命努力整理敌人的情报。

看不见敌人,但是刀子能以肉眼辨识。

也就是说敌人披上迷彩斗篷一类的玩意,只有在打算攻击时,才会暴露手中的武器。

但是总不可能连脚步声与存在的气息都消除吧。假使敌人除了短刀以外没有其他近战武器,就能透过他的存在掌握位置,不过假使他还有手枪之类的武器,状况就完全不同。

话说回来,这个名叫剑尾鱼的家伙究竟……

「你正想这件事吧?我到底是怎么把全身光学迷彩化的?」

「……」

「正如同黑暗潜行者是室户堇的『二一式黑膂石义眼』、蜂鸟为安·兰德的『仙费尔德』仿造能力者,我也是继承『马力奥喷射』这种机械化士兵的能力。我的皮肤埋入奈米素材,可随意折射光线。这是由亚瑟·沙纳克好不容易研发成功的最强机械化士兵能力。」

「啥!」

亚瑟·沙纳克——莲太郎听过这个名字,跟堇一样是所谓的「四贤者」之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藏在「新世界创造计划」幕后的,难道是——

在货柜杂乱堆积的迷宫里,不敢大意的莲太郎左顾右盼,丝毫不见敌人的踪影。一触即发的仓库变得静悄悄,感觉不出半点气息。皮肤表面的细胞全都像雷达一样敏锐倒竖,就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响都不肯错过。

「没用的。」

背后突然出现敌人的气息,让莲太郎的背冒起鸡皮疙瘩。

从虚无当中蓦然现身的凶手,以手枪对准莲太郎的太阳穴。

莲太郎反射性动手,在对方扣下扳机的前一瞬间,拨开那把枪偏离自己的脸。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子弹掠过他的太阳穴带来火热的感觉。

他扑向地面前滚翻之后迅速起身,试图拿枪对准刚才朝自己开火的敌人,但是对手的身影已经消失。

「如果你调查过我,还会不明白吗?」

散发怜悯意味的说话声再度在耳边响起,莲太郎被冰冷的恐惧感彻底笼罩。

就像刚才的情景重新上演,这回枪口牢牢锁定自己的背。

「你无论尝试几次都打不赢我。」

然而就在此时,火垂以眼睛跟不上的速度冲了过去。

「唔喔!」

回头只见火垂以敏捷的动作缠住壮汉的手臂,并以全身的力量像拧抹布一样扭转敌人握枪的手。

大概是对外力接触的抵抗性很弱,光学迷彩因此解除,一名身披外套,体型异常巨大的男子现身眼前。

就连莲太郎都听得见手臂肌肉组织缠绕在一起发出的凄厉挤压声。

「这家伙!」

可是敌人也非省油的灯,尽管持枪的手遭到限制,依然以违反人体工学的动作硬是翻转手臂甩开火垂。火垂背部着地狠狠摔了一下,剑尾鱼随即用手枪瞄准。

心想不妙的莲太郎赶紧冲过去。

正当莲太郎飞身过去想要掩护火垂的瞬间,枪声同时响起,他只感觉到背部一股剧痛。莲太郎咬牙切齿忍受痛楚。

被他压在下面的火垂惊讶地瞪大发抖的双眼:

「莲太郎……!你做什么——」

从制服滴落的鲜血掉在火垂的脸上,火垂以难以置信的表情使劲摇头大叫:

「你这个笨蛋!我有『再生强化』的能力,为什么——」

「——闭嘴!」

火垂说不出话来。

「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种态度。」

「笨蛋!这样会死的!」

剑尾鱼连续开火,每一发都打中莲太郎的背。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垂用力摇头:

「住手!拜托你不要这样。」

她的眼角溢出泪水,以虚弱的声音念念有词。

「这次至少让我守护搭档的性命吧。」

「游戏结束了,小鬼。」

背后传来剑尾鱼的声音,莲太郎想不出对应的方法,这下真的万事休矣了。预期到即将袭来的炽热子弹,他不禁全身僵硬。

然而自己却突然被撞飞到一旁。

枪声响起。鲜血从火垂的左胸,也就是心脏的位置喷洒出来。

莲太郎有好一会儿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火垂死了。当理解跟上现实的瞬间,一股激情自他的头顶传到脚尖。

「你这个混账!」

不能再让对方透明化。莲太郎一边吐血一边起身,卯足全劲踏稳地面,压低身体重心。

脚部旋转抛出弹匣,利用这股推进力抬腿。

天童式战斗术二型十四号——

「『隐禅·玄明窝』!」

从身躯弯低的状态使出的中段踢,恰好捕捉到一脸惊讶的巨大身躯胸膛,干净俐落。

周围的大气受到撼动,将推进力具体化的腿将壮汉的身体有如枯叶吹飞,狠狠撞上堆积如山的木箱中央。漫天灰尘卷起,对手被崩塌木箱压住。

「咕!」

莲太郎吐出鲜血,地上的血渍非常骇人。

在伤势尚未愈合之前使用体内的弹匣,造成的剧烈后座力更是加重伤口。

不过还能动。

他举着手枪小心翼翼朝仓库里面走去。仓库里木箱堆放最多的部分就如同保龄球瓶被剑尾鱼撞散,很难确认对方的尸体。

那家伙不可能还活着。

天童式战斗术的技巧加上媲美喷射引擎的弹匣推进力,再加上又是直接命中的一击,这种伤害力就有如卡车高速追撞敌人。

甚至该说撞击时对方没有全身粉碎,才叫不可思议。

莲太郎觉得喉咙发痒,为了避免吸入弥漫的灰尘,他用空着的手遮住嘴巴。

最后终于发现卧姿的剑尾鱼棕色外套。周围碎裂的大量木箱碎片铺成地毯,那家伙就埋在里面,只有背部露出来。

走到那家伙身边,莲太郎毫不踌躇地扣了两下贝瑞塔的扳机,这是为了避免敌人诈死突袭的「射击尸体」。

外套破裂喷出纤维,不过没有见血。感觉不大对劲。

莲太郎用脚尖踢动外套,然后直接把外套掀开。

还来不及感到惊讶,他的背已经贴到附近的木箱上。

重新检视外套下方,只见那里有用碎木片堆出来的人体轮廓,看不见尸体。

自己的左侧突然有杀气袭来,莲太郎凭借刹那的判断收起下巴往后仰,仿佛岩石的拳头随即擦过耳边。勉强以这个姿势扭动身体的莲太郎,对于接下来速度惊人逼近视野的军靴,毫无半点对应的手段。

比预期中更强烈的腹部重击狠狠打飞他,在地面弹了好几下才撞碎木箱滚到墙边。

「嘎!」

「你的判断还不赖。」

在幽暗的仓库另一端,传来平淡的说话声。

当莲太郎模糊的视野重新对焦时,才发现剑尾鱼站在距离自己一公尺的地方。

对方也受伤了。长裤裤管有擦伤的出血,肩膀激烈上下移动。

剑尾鱼结实的倒三角形上半身,罩着一件黑色背心。

「你的失败原因在于把我视为与蜂鸟同等的货色,因此轻忽大意。」

剑尾鱼的手枪对准莲太郎的头部。枪口看起来就像无底深渊。

「你输了。」

「——这股傲慢是你的失败原因。」

突然发觉有个人影坐上肩膀,剑尾鱼比谁都要惊讶。

「你这家伙……究竟为什么!」

火垂为了避免被剑尾鱼甩落,用双脚缠住他的脖子固定,接着再以空着的双手从后腰际拔出双枪。

「让你体会一下鬼八先生十分之一的痛苦吧。」

连续的轰隆声响与枪口焰大作,又腥又热的鲜血喷到莲太郎脸上。

「呜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有如野兽的咆哮,试图甩开火垂的剑尾鱼似乎毫不介意,于是火垂继续在零距离全力将四五口径的子弹射进对手的肩膀。

「咕……唔啊……!」

剑尾鱼跪倒在地,身体向前倾倒。咚——撼动地面的声响传到莲太郎的脚底。

「莲太郎!你没事吧?」

火垂几乎是扑过来抱住莲太郎的脖子。

尽管情况糟到身体几乎没感觉,莲太郎还是虚弱地点头。

失血造成的恶寒让他忍不住阖上眼皮,火垂见状拼命摇晃莲太郎:

「得赶快离开这里接受治疗才行!」

她扶着莲太郎起身,不断颤抖的膝盖好不容易挺住。只觉得好冷。因为失血过多的关系,感觉快冻僵了。

莲太郎不经意地觉望向剑尾鱼,结果让他瞪大眼睛。

壮汉的躯体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留在地面的血迹。血迹一路延续到房间外面。

「火垂……那家伙逃走了……」

「骗人,受了那种伤还能动吗?」

「看来他的确做得到。」

不管是「新人类创造计划」还是「新世界创造计划」都是一群不合常理的超人。用錵取代内脏与骨骼的最恐怖之处,就是致命伤不再致命。

「总之先去追那家伙……绝不能让他带走我们的情报。」

本名鹿岳十五的剑尾鱼扶着墙壁走入浴室,以几乎要把浴帘扯落的动作闯进淋浴间。

将水调整到易于洗净血液的卅六度之后,让微温的洗澡水从头淋下。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蠢毙了。

口中念念有词的十五拼死维系自己的意识。

以奈米碳管制造的强韧奈米肌肉,以及具备自我修复功能的錵合金脊椎挡住所有子弹,并且束紧血管阻止继续失血。安装在体内的有机电晶体会监控生命数据,加以调整。

即使如此,在那么近距离下连续射进来的手枪子弹,还是对体格健壮的十五造成绝不可轻视的伤害。

洗掉血迹,确认光学迷彩功能恢复完美之后,十五才冲出浴室继续逃跑。

他搭上电梯,跨过一楼警卫士兵的尸体来到大楼外面。离开空调环境之后,湿热的空气迎面而来。

一想起刚才的经过,悔恨就涌上心头。自己才是真正的「新世界创造计划」士兵,为什么会屈居于战前旧型号的下风呢?自己究竟有哪一点不如那家伙。

「看来你被修理得很惨啊。」

「是谁!」

此处是司马重工大楼腹地的中庭。

修剪整齐的草坪上,一名躲在杨树下的少年接近。

对方从幽暗之中缓缓现身,察觉那名背对月光而立的少年人影是谁的十五非常讶异。

少年身穿伪装身分的额狩高中学生服,脸上挂着微笑。

「是黑暗潜行者吗!」

他怎么会来这里——十五浮现这个疑惑,不过如今也只能借用这个侥幸。

「你来得正好。我准备要经由巢穴向柜间先生报告。刚才我一度把红露火垂干掉,然而她又复活了。看来那个起始者体内具备生命力极强的原肠动物因子。」

「那真是辛苦你了。」

不知这家伙是否理解这件事的严重性,只听到他发出过耳不闻的不屑语气。十五忍不住不耐地挥手:

「你还在做什么!敌人要来了,让我先逃吧。」

「那可就恕难从命。」

「什么?」

「尽管省略正式手续,但是我要在此执行对你的处决。失败者唯有一死。」

一下子搞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十五有好一会儿只能愣愣地站着。

「你在开什么玩笑?」

「很遗憾这不是玩笑。你输了,因此组织决定舍弃你。」

「我没输!」

「这么想的人只有你而已。」

所以组织真的要……?

「慢、慢着。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需要。」

悠河以指尖搓弄浏海,充满恶意地嘲讽:

「有这么难以置信吗?自己面临被处分的下场。」

十五当然不肯相信。自己可是把一切都奉献给组织,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对待?

「……你这家伙,真以为我会就这样乖乖接受处分吗?」

悠河耸肩开口:

「所以才要派我来。」

剑尾鱼默默压低重心做好战斗准备:

「哪有这种可笑的事!你去死吧。我要直接询问柜间先生。组织不可能舍弃我!」

直到刚才为止的疼痛消失了。过量的肾上腺素分泌,让十五对痛觉的认知降低。

他确认双腿。内脏与呼吸器官虽然受伤,但是十五的体内与生俱来的部分剩下不到五〇%。其余的全都不是自然产物,而是现代尖端科技的结晶。

他放缓呼吸,降低体温,一边瞪着对手的双眼一边悄悄踏出步伐。光学迷彩开始发挥功效,十五的身影完全融入背景当中。

十五听说过对方的义眼能力。正因为这小子拥有还算优秀的能力并且完全仰赖,对十五来说是最容易解决的对象。

尽管自己蹑手蹑脚,试图绕道接近,黑暗潜行者依旧盯着先前十五所在的方向。十五偷偷拔出预备的匕首,像只伏击猎物的肉食动物,仅发出轻微声响来到对方的右边,随即用一击必杀的速度横扫武器。

对经历数次暗杀行动的十五来说,这是卯足全力的一击。当黑暗潜行者发现自己受到攻击,已经是他的脑袋哭着和身体分家的时候。

下一秒钟黑暗潜行者的首级就会飞出去——然而他的想像落空了,对方看也不看这边便抬起右手。

当匕首与右手接触,立刻传来钢铁折断的声响。随后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仿佛遭受电击一般视野剧烈摇晃,光学迷彩也失效了。

十五反射性地往后跳等待视野恢复,却看见不锈钢短刀自底座部粉碎落地的光景。

难以置信的景象令他为之战栗,剩下的刀柄部分也滑落了。

「怎么可能……!」

「哪里不可能了?没想到你竟然蠢到不顾力量的差距攻击我?还是要我直说,你那寒酸的光学迷彩在我面前一点用也没有?」

看见十五因为震惊愣在原地,黑暗潜行者浮现怜悯的笑容,耸肩摊开双手:

「包含你那个叫马力奥喷射的隐形魔术在内,的确让我感到佩服,不过仅限于你被我的视力捕捉以前。我这两个义眼的运算功能,从你的肌肉使力状态就可以算出你的攻击方法,甚至是出现的位置,已经近乎『预测未来』。我只要忍住呵欠,等待你的瞬间移动出招就行了。」

「那么你是怎么稍微碰一下刀子就——」

十五再看一眼冒龟裂之后粉碎的刀刃,猛然察觉一件事。

这么说来,他听闻黑暗潜行者搭载另一种新型的士兵装备。

「难不成是超振动装置?」

当十五这么大喊时,悠河已经冲入他的怀中,致命的一掌按在十五的心脏上方。

「如你明鉴。这次让你直接体验一下它的效果好了。所谓科技的进步,可以将拳法家那套锻炼身体的冷门精神论化为过时的梦话。」

十五甚至来不及感到后悔,绝命之掌就发出足以破坏细胞结合的振动波。

「这是我的第二种力量——『法罗管弦乐曲』。」

伴随内脏翻腾的剧痛,十五的心脏迅速破裂,他还无暇感到后悔与绝望,意识就埋入绝命的幽暗中。

咕沙——在不像是手掌攻击的声响之后,剑尾鱼吐出大量鲜血,在脚边形成水洼。

剑尾鱼仿佛喝醉酒一样脚步摇摇晃晃,以不敢置信的目光望了莲太郎一眼,随后便颓然倒下。再也无法重新站起来。

追着剑尾鱼离开司马重工大楼的莲太郎,恰好目击到「新世界创造计划」的士兵互相残杀的场面。

他很难想像这两个人为什么开打,不过以结果来说,剑尾鱼被一招解决了。

如此压倒性的力量差距,无法用一时疏忽大意当借口。

被悠河手掌碰触的部位细胞全都坏死,仰躺在地的剑尾鱼胸口留下手掌形状的漆黑斑痕,上头甚至清楚印出掌纹。

跟在广场饭店莲太郎差点被直击的那招一样,这果然是对方的必杀技。

莲太郎被背脊有如遭到冰镇的恶寒所袭击。

他紧握拳头,指甲嵌进肉里,强迫自己重振精神,然后才朝悠河的方向走去。

在司马重工腹地相隔十公尺的距离,里见莲太郎与巳继悠河如今再度碰头。

「巳继,悠河……」

莲太郎忿恨地缓缓开口。两人首度遭遇,自己在饭店上空遭到狙击坠落那件事,他片刻也无法忘怀。

此外也包括总有一天得和这家伙再度交手。

「我们终于再见面了。」

悠河的嘴角浮现愉悦的表情,摊开双手表示欢迎:

「尽管是我完全没预料到的时机,真没想到剑尾鱼那种货色也能把你整得这么惨。」

「这点小事没什么。」

(插图111)

莲太郎的身体还在发抖,视野也一片茫然,不过口中吐出的血沾在制服上不会很显眼。

悠河的嘴角露出仿佛怜悯的笑容:

「跟剑尾鱼战斗并见识过他的能力后,你也差不多该搞懂『新世界创造计划』的内容是什么了吧?」

「『新世界创造计划』是『新人类创造计划』的后续,也就是第二代机械化士兵。」

莲太郎呼吸一口气之后继续说道:

「你是『四贤者』之一——室户堇开发的义眼能力者仿造品。蜂鸟也一样是抄袭安·兰德的思考驱动型介面能力者,剑尾鱼的承继对象则是亚瑟·沙纳克的研究成果。堇医师过去曾经说过,设计义肢与义眼需要具备许多种跨领域的知识,平庸的研究者甚至连基础理论都跨不过去。仔细想想,能拷贝上述那些技术并且升级的家伙只有一个。」

悠河微微偏着脑袋。

「你说说看。」

莲太郎扬起下巴瞪着悠河:

「率领这个肮脏计划的人,正是『四贤者』的最后一人——阿尔布雷希特·格吕内瓦尔德。」

犹如在呼应莲太郎,悠河用力摊开双手高声宣告:

「你说得没错。此外我们的组织名为『五翔会』!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五翔会……?」

「请你看这个。」

悠河连同底下的衬衫一块掀起制服右边的袖子,把他手肘内侧、肱三头肌位置的皮肤展示出来。

看到上头刻印的图案,莲太郎倒抽一口气。

「五芒星和羽翼……」

这是他已经见识过好几次的玩意,但是悠河的在「☆」记号的顶点用刺青还什么方法画了四片设计复杂的羽翼。不过其中有两片被抹掉了,大概是抹消图案很麻烦吧,就好像小孩子画图不满意时随手画上假的伤痕。

悠河似乎从莲太郎的目光领悟一切,扬起嘴角说道:

「我的羽翼有两片被拔掉了。也因为这样我才会无法飞翔,坠落地面。」

「……那个什么五翔会的上下关系,应该就是看这个记号吧。五芒星描绘的羽翼数量,应该代表那个人的阶级之类的?」

「既然你看出来这点那就好解释了。正如你所说,五片羽翼是最高权力者。以下依序为四片羽翼、三片羽翼、两片羽翼,只有一片羽翼的是信奉者及奴隶、家畜的证明。躺在那边的剑尾鱼身上某处,应该也有两片羽翼才对。」

感觉疑问浓雾稍微获得厘清之后,莲太郎再度谨慎往前踏出一步:

「我去拜访骏见彩芽医师的公寓时,有人使用变声器打电话过来警告蜂鸟的袭击……那家伙就是你吧。」

瞬间有风从下方吹起,莲太郎与悠河、火垂的头发为之竖立,树木的枝叶发出沙沙的磨擦声,草坪也随风摇曳。

「你搞错了。」

「少装蒜。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采取对我有利的行动?」

片刻回以沉默的悠河,最终还是放弃似地叹气:

「里见同学,你可曾因为这个世界的美丽而哭泣?」

「什么?」

「我的双眼打从一出生就什么都看不见。」

莲太郎无法掌握对方话中意图,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因为母体怀孕时感染的疾病,嗯。我打从出生就是彻底的盲人。虽说不是到了懂事后才失明,所以也不特别觉得自己的遭遇很可怜,但是小朋友对同侪向来不留情,升上小学的我经常被人嘲讽,心里十分悔恨。这时拯救我的,正是那位格吕内瓦尔德教授,还有他秘密进行开发的我们这种第二代机械化士兵计划。我猜你已经发现了,我的『二一式改』和你的义眼不同,即使不解放能力也有视觉。」

从微微偏头变成直视这边的悠河双眼,先前那种低调隐晦之色已然消失,反过来充斥一触即发的严峻气息。

「成为机械化士兵之后,我因为春天的美景而哭泣了。夏天射入眼睛的阳光也让我哭泣,我为秋天的美而哭,为冬天的白而哭。我已经不需要其他东西,我决定为了教授奉献一切。因此我要变强。就在浑然忘我的沉醉心情中,我成功升格为四片羽翼,也登上教授爱将的宝座。然而……」

越说越激动的悠河突然停止自白,有点自嘲地扬起嘴角:

「仅仅失败一次就失去两片羽翼,还被教授烙上『失败作』的印记,被迫加入这种肮脏的杀手同伴行列。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要采取对你有利的行动』是吗?别笑掉我的大牙了,那才不是为了你。我只是无法忍受派蜂鸟和剑尾鱼这种马口铁人偶解决你。」

他充满嫌恶的眼眸,犹如在拒绝莲太郎的理解般紧盯着这边不放。

「教授跟我说好了,只要打倒你就能让我的羽翼复原。另外这么一来,我也能报答教授的恩情。」

尽管莲太郎没见过格吕内瓦尔德,但是只失手一次就给悠河烙上失败作的印记,还用杀害莲太郎为诱饵提供悠河修补关系的机会,这种行为让莲太郎怎样也无法对他抱以敬意。

曾是蒂娜主人的安·兰德也大同小异,看来除了堇以外的什么「四贤者」都是与品德操守彻底无缘的家伙吧。

「你觉得强迫你进行卑劣暗杀行动的格吕内瓦尔德为人正派吗?」

「教授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并非重点。问题只在于我是否信赖教授。」

悠河转身背对这边,接着又稍微回头:

「我会在最后决战之处等你。届时再一决胜负吧。」

如此说道的悠河头也不回地离开现场。

悠河离开司马重工的腹地。莲太郎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等待对方是否会折返,过了好一阵子才重重吐气。

他只觉得自己的视野顿时倾斜,幸好有火垂抱住他。

看来自己的疲惫困顿,是大家都看得出来的事。

「莲太郎,总之我们先暂时返回藏身之处吧。」

就在此时,不知哪里传来警车的警笛声。恐怕警方正火速赶往这里。

火垂一脸严肃。

「从声音听起来数量不少。」

「感觉就像是姗姗来迟的骑兵队吧。」

火垂露出受不了的表情:

「假使你还有力气说那种蠢话,用比较粗鲁一点的方法逃跑应该没问题吧?」

「比较粗鲁的方法?」

火垂几乎是直角地歪着脑袋。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边刚好是司马重工大楼的屋顶。

「在这里逃跑很快就会被追上。我们到大楼顶端进行跳跃吧。」

门随着清脆的电子音打开。不住颤抖的莲太郎撑住电梯的墙站起来,在火垂的协助下离开电梯。

这时突然一阵倒吹的旋风发出呼啸声响。

设有直升机起降场的屋顶照明充足,设于四个角落的航空引导灯发出一闪一闪的红光。

转头环顾四周,从直升机起降场可将闪烁红、黄、蓝色霓虹灯的夜晚街景尽收眼底。

警车的旋转警示灯在遥远的下方挤成一团。这个光景感觉似曾相识。

环抱自己肩膀的火垂手掌感觉很温暖,比以往更来得让莲太郎安心。

「要出发了,抓紧一点。」

莲太郎本来打算开口道谢,但是有如尸蜡一般苍白冷冽的肌肉不听使唤,根本无法好好发出声音。

就在这时——

「不准动!若是乱来我就开枪了。」

背后响起转轮手枪弹仓转动的声音,莲太郎与火垂立刻停止动作。

「双手举高。慢慢转向这边。动作不可以太快。」

为了避免刺激对方,莲太郎只好举起双手缓缓转身,眼前是一名双手拿着转轮手枪,脸上浮现严峻表情的刑警。

也是这个场合最不想碰见的人。

「多田岛警部……」

火垂做出攻击的准备,但是莲太郎伸手制止她,向前踏出一步。

闷热的夜风吹过莲太郎与多田岛茂德之间,扬起两人的衣服不停拍打身体。

「你总是在大楼或是高层公寓之类的地方现身,看来你很喜欢高的地方啊。简直就像傻瓜一样。」

莲太郎试着活动下巴,确认自己还能说话。

「放我们走吧,警部。」

「不行!我是执法人员,身负执行法律的义务。法律是照亮这个世间的秩序,没有法律世间就会陷入一片黑暗。失去秩序的世界就无法称为社会。将会陷入一片混沌。」

「那么正义就可以等闲视之吗?」

「你想说自己代表正义吗?这起事件的幕后究竟有什么阴谋?你现在知道多少?」

「我在侦讯时说过好多遍了。」

「那又如何?你以为你在侦讯笔录中说的夸张妄想会成为现实吗?别开玩笑了!」

「敌方组织的行为就是在破坏你所说的秩序,而你却为虎作伥。说你不知道可没法轻易蒙混过去。你的无知是你的责任。我要走了。」

「你以为这样我会平白无故放你走吗?」

「柜间笃郎是潜藏警方内部的间谍。」

「胡说!」

多田岛似乎很苦恼地摇头。

「怎么可能……胡说八道……!」

「那么你就开枪射我吧。」

火垂吓得转过视线。

「等等,莲太郎……!」

「火垂,你不要插手。我希望至少那位大叔能理解我的想法。」

莲太郎再度转向多田岛:

「如果你觉得自己是对的,就开枪射我吧。我一旦被捕几乎等于会被判刑。不,搞不好会死在狱中吧。敌人想必会下手。」

「怎么可能。我们是警察,至少会保护被告的人身安全。」

「警察一点用也没有。敌人就是这样的狠角色。」

「……」

「你的反应表示你见过柜间笃郎吧?如果你跟他相处过,应该会感觉到那个人有哪里不大对劲吧?」

多田岛无法反驳,有口难言。他那种稍微低头的表情,似乎正代表内心的羞愧。

「是吗……所以即使你觉得他可疑,最后还是乖乖听从上头的指示?」

「……」

莲太郎闭上眼睛摇头:

「你开枪射我去领了不起的奖状吧。」

「我、我……」

多田岛的身体剧烈颤抖,握住手枪的食指就像冻结无法动弹。脸庞也被冷汗濡湿了。

「如果不开枪我就要走了。」

莲太郎对火垂抬起下巴示意,随后靠在她的肩上向前倾倒。

「啊!喂!」

多田岛急忙冲到大楼边缘往下俯瞰,那名黑衣少年的身躯已经融入夜晚的街道,完全看不到他的踪影。

「~~~~~~~!」

无处可发泄的怒气促使多田岛对空扣了三下扳机。三发枪声响起,流逝在风中。即使这样还是无法收拾内心的怒火,于是把手枪往地上一扔。

屈膝蹲下,不顾拳头的疼痛狠狠敲打水泥地。

「为什么!刚才为什么没法开枪射他?」

自己非开枪不可。为了证明自己是代表「法律」的人,在那种场合多田岛茂德应该要射杀那个令人厌恶的罪犯,象征自己的觉悟。

结果多田岛还是办不到。

自己内心有个角落怀疑莲太郎不是真正的凶手。柜间那种见不得人、躲躲藏藏的搜查方针也令人皱起眉头。

然而这个结果毫无辩解的余地,意味多田岛尊崇的「法律」彻底败北。

多田岛茂德的「法律」在民警揭橥的青涩「正义」面前屈服了。(朱月:揭橥,何等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词汇,其实就是揭示、显示。)

「股长!原来你在这里!」

多田岛回过头来,大概是听见枪声,吉川脸色大变奔了过来。

他感觉自己的思绪顿时冷却。拍拍膝盖的灰尘起身之后,直接走过部下的身旁。

「我要暂时离开搜查行动。有些事我得先弄清楚才行。柜间警视不久就会抵达现场,你就听那个人的指挥吧。」

「怎么这样。股长,你怎么了吗?股长!」

背后传来的呼喊让多田岛有点迟疑,不过最后还是耸耸肩头也不回地离开现场。

自己非得这么做不可。因为他体悟到如果不设法消除内心的疑虑,之后想要继续执行义不容辞的警官职务,会有极大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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