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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世界变革的子弹 第一章 东京地区的假日

1

天空的角落开始发白,黎明的淡青色凛冽地绷紧了大气。昨夜的雨累积在路面,濡湿了树木也滋润了底下的花草。

对少年——里见莲太郎而言,这天上学前的场面显得格外紧张。

或许是站在前方回望着自己的双马尾少女,把紧张的情绪传染过来之故吧。

蓝原延珠的双手紧握着背上那鲜红色小学生书包的双屑背带。

「那人家要出发罗。」

莲太郎双手搁在延珠肩上。

「在那之前先确认一下,延珠。你绝对不能使用『力量』,体育课就请假,如果你不小心受伤了——」

「『就赶紧按住受伤部位跑去没人的地方,绝不能被看见伤口再生的样子』,对吧。人家都听腻了喔。」

「嗯……是吗。」

莲太郎一边想着自己已经叮咛那么多遍了吗,并一边搔了搔头。延珠则是露出自信满满的表情,说着「这次真的要出发罗」,边摇晃双马尾,边举直了手。

尽管还是放不下心,但明白延珠心意已决,莲太郎也不能继续挽留。

不晓得延珠是否明了自己的挂念,只见她头也不回地溶入了黎明的雾气之中。

「走了吗?」

莲太郎望向背后,自道场正面玄关,冒出了一位穿黑色水手服的美女,以及跟在她旁边的金发碧眼少女。看来她们刚结束早晨的训练,天童木更一直用毛巾擦拭泛着红潮的脸颊上所沁出的汗水。

「你担心她?」

「也不是……」

莲太郎再度望向延珠离去的上学道路。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没想到她还有那个毅力去上学啊。」

木更露出了充分理解的微笑,并侧眼看过来。

「因为人类无法独自一人生活嘛。」

莲太郎噘起了嘴。

「什么嘛,她身边不是还有我吗?」

尽管想要逞强,但在可喜可贺的新小学上学第一日,莲太郎还是发现,自己无法率直地跟延珠分享喜悦。

究竟,把搁在房间角落的书包灰尘掸掉,真的是值得祝贺的事情吗?

延珠曾一度因「受诅之子」的身分曝光而被赶出学校,在那之后所上的露天教室,更是步上了极度悲惨的末路。

受诅咒、被人忌惮的延珠充分具备感叹己身不幸,并沉溺在负面情绪中的权利。然而,她并没有那么做。

莲太郎丝毫不认为这是自己管教有方。那是源自延珠与生俱来的坚强,假使自己有什么值得自豪之处,就是帮忙把她好的一面给引导出来而已吧。

眼见附近的学校都拒绝让延珠转入,只好找了这间离自家非常远的小学。

延珠得一大清早就独自上学,也出于这个理由。

「蒂娜,你的打算呢?」

莲太郎对旁边的金发少女这么问,她也正望着延珠消失的方向。

「请让我再考虑一下,包括是否真有必要去上学这点。」

「…………」

眼前这位少女好像已经想通了,自从十年前那场灾难之后,在这个缓步灭亡的世界中,理所当然地升学、就职,究竟是否是正确的这个本质上的疑问。

真要说起来,那比较接近自己跟木更这种「被掠夺世代」的心中,仿佛宿命般所抱持的空虚感吧。

这时,不知道是从哪傅来的低沉轰隆声,让莲太郎停住了行动。

当察觉那是飞机的噪音时,莲太郎认出在遥远的西天有颗小光点。

轰隆声越来越大,注意到光点也逐渐变大时,飞机突然发出巨响并以超高速自上空掠过,隔了半拍后强风也刮了起来,莲太郎赶忙护住脸。

周遭树木也沙沙地颤抖着,莲太郎抬起头,四周飘满了被撕裂的树叶。仔细看了之后才发现光点已猛然飞远,小到要是不定睛凝视,就会看不见的程度。

「真是的,怎么会一大早就有飞机紧急升空啊。」

呸呸地吐掉跑进嘴里的树叶,木更喃喃抱怨着。

「那是东京地区的支援战斗机吧?不是几乎都在『第三次关东会战』被击落了吗?」

「好像是紧急增产出来的喔。如今两边还在大眼瞪小眼的阶段所以勉强撑得过去,不过我方跟仙台地区的战力差距依旧很难弥补,一旦真打起来我方应该会相当不利。」

「……真的会开战吗?」

眼见蒂娜不安地低下头,莲太郎顿时想安慰她一定有办法解决,不过话还没说出口就噤声了。

只有这回,莲太郎也看不出事情的走向。

「这次没有通知里见同学呢。」

对隐约有点失落的木更,莲太郎用鼻子哼了一声。

「干嘛要提到我啊,国家之间的纠纷没有民警出场的余地吧。」

「是没错,不过之前你一直被卷进类似的事件中呀。」

「跟『关东会战』不同,这次的情况太复杂了。现在真正需要出马的人,并非民警而是擅长交涉的大使吧。」

莲太郎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手势,掌心顿时感觉一股暖意。

太阳似乎恰好从东边的云层中采出头来,光芒让地面闪闪生辉。

木更仿佛在提醒莲太郎注意般,啪啪地拍了拍手。

「正是因为在这种时候,我们才更得要好好守护日常生活才行。走吧,我们如果不赶快准备,上学就会迟到了喔。」

2

对蓝原延珠来说,这里有跟勾田小学以及露天教室都不同的独特气氛。

事前就听说这里是明星学校,她心想可能是这个缘故,但感觉又不太像。

由于原肠动物因子之故,让延珠的鼻子比一般人敏锐,步行在走廊时,一股浓烈的肾上腺素气息钻进了她的鼻孔里。

这里充斥着恐惧与紧张。

这种印象在进入教职员室、见到导师时,依然都没有改变。

那位自称八柄的中年女老师,法令纹深到教人怀疑是否可以插进手指那般,一旦浅笑起来纹路就变得更深更明显。然而她丰厚的嘴唇却异样地大,对照之下眼睛就很小,给人一种冷酷的印象。

不是那种会让学生想主动商量私事的教师类型。

听取简单的说明并在导师时间的钟声响起的同时,延珠被带往四年五班的教室,并进行自我介绍。

尽管延珠的监护人经常说她神经大条,但受近四十人的目光注视,还是让她背脊僵硬。

「大家好,人……我叫蓝原延珠。因为双亲的关系所以转学到这里,请多多指教。」

将事先准备好的招呼缩短到不会出错的程度并行了一礼后,延珠被分配到应该是为她所准备的窗边最后一个座位上。

她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着,「这种时候也有转学生啊」。确实,转学时间遇到天秤座危机,只能说是大大的不幸吧。

对延珠并不特别感兴趣的八柄老师表示,「那么各位,虽然是这种时期,但还是要和睦相处」,便结束了这段平凡无奇的自我介绍。

这时,坐在前排有位看似活泼的男生喊了声「老师」并举手问道:

「邻近的舟崎小学都已经完全停课了,为什么我们还得要上课不可呢?」

尽管没有人点头,但全班同学都表现出无言的赞同之意。

八柄淡淡地微笑道:

「本校受你们的家长所委托,要将各位培养成了不起的人,大家的父母也希望课业的进度不要有所落后。」

老师的口气虽然平缓,却是一种不由分说的态度。

教室的气氛也陡然一变,八柄在讲台上咚咚地整理好班级名簿,说了句「虽然很突然」便转移话题,而在这一瞬间……

全班的表情都紧绷起来,嘴边也完全闭上。

这股紧张感让人不舒服,而这也是刚才闻到的肾上腺素气息。比起男生,女生这边的紧张程度压倒性地高。

望向讲台上八柄老师的嘴唇冷酷地扬了起来,表情涌现出嗜虐的喜悦。

「今天要带给大家一个天大的消息。二班的贺茂同学,已经被教职员会议决定开除学籍,并把她交由IISO看管。这就是最适合原肠动物病毒带菌者的末路。」

延珠顿时紧绷了身体,全身喷出了大量冷汗。

「病毒感染者就这样被清除了。我期待各位以后也都是好学生,以上。啊,对了对了,虽说对刚转学过来的蓝原同学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后天要去外围区的发电厂进行校外教学,请在今天之内决定好分组。」

说完,导师便喀喀地踩着高跟鞋离开教室。

短暂的下课时间到来,在七嘴八舌的噪音当中,延珠忘记擦拭湿答答的汗水,只是低头用指甲紧抓着自己的膝盖。

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八柄老师有点神经质,所以你不要太在意比较好。」

延珠吓得往旁边一看,那里伫立着一名少女。她穿着横条纹裙披着短外套,气息就像个复古的女演员。

或许是紧张之故,少女的手在背后不安地摩娑着大腿。

她一头蓬松的短卷发,脸上挂着类似苦笑的笑容。尽管那种表情象征少女努力想做出不让人警戒的态度,但反过来说也代表她很怕生。

少女怯生生地指着延珠的桌上。

「蓝原同学,那是……」

沿着她的视线望去,那里有延珠上课用的笔记型电脑,上盖贴满了天诛少女的贴纸。

少女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似地,把背在后头的双手捧到延珠眼前。

那是她上课用的平板电脑,当延珠目光落在平板可更换的模组背盖时,瞬间睁大双眼。

「那、那个是!月刊《少女之梦》杂志应募限定的红天诛特别彩色背盖!」

仔细瞧,对方连触控笔都是天诛少女的相关商品。

她究竟是谁,延珠这么想着,并重新审视少女。只见少女露出了「欸嘿嘿」、发现同好的笑容,并喀哒喀哒地晃了晃平板电脑。

「咦——骗人!所以延珠是从勾田市通学的吗?」

「唔嗯,转乘电车到这里上学得花一个半小时喔。」

延珠大口嚼着营养午餐的长条面包并说道,卷发少女则垂下头用叉子卷起了炒面。

「这样啊——双亲的缘故啊,真辛苦。这里好歹也是明星学校,所以作业满多的喔。」

「喔喔。」

「嗯。啊,尤其是理科的片仓老师要特别留意,那个人会故意出难题,去考程度不够的学生喔。」

每间学校都有这种老师啊——眼见延珠交叉双臂如此咕哝道,少女嘻嘻地笑了。

等到午休时间,延珠已经跟少女完全意气相投了。

以延珠的立场而言,学校有个能提醒自己规则与注意事项的好心同学,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这位一头蓬松卷发的少女名为比惠田百花,延珠跟百花已经熟到可以互相直呼名字的程度了。

「啊,不过我家也在车站的方向。呃,如果可以的话,放学后能一起回家吗?」

「唔嗯,当然没问题啊。」

百花双手合掌,低声笑着说「真的吗,好开心」。这家伙还真可爱啊,延珠边分析着对方,边思索着莲太郎喜欢的是不是这种类型,不过她跟自己的性格差距太远,也是无法忽略的问题。

「那个,百花,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算准时机后,延珠提出始终挂念的问题。

「哪个?」

「就是那个,早上说被退学的家伙。」

大概是猜到延珠想说什么了吧,百花苦笑道:

「那种紧张的气氛,真教人讨厌对吧。不过现在学校很流行告密,八柄老师则是带头的推动者。」

「呃,被退学的贺茂同学,就是……所谓的『受诅之子』吗?」

少女困惑地摇摇头。

「不清楚耶。」

延珠瞪大眼。

「不清楚?」

「我们学校比较特别。实际上跟那个人是不是『受诅之子』没有关系,只要有嫌疑就会被带去IISO,即便IISO传回的是非带菌者的检查结果,但几乎所有人只要被怀疑过一次,就都会难以继续待在学校里……听谣言说,校方对不想要的学生,会硬加上这种嫌疑并强制送去IISO。」

这样啊,所以班上的气氛——尤其是女生的气氛——才会如此紧张。

延珠记得以前莲太郎说过,学校因为具备某种封闭性,容易形成特殊环境的温床,恐怕指的就是这个吧。

无视哑口无言的延珠,眼前这位少女或许是为了驱散紧蹦的气氛,便开朗地笑道:

「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是『赤眼』嘛,啊哈哈。」

延珠也只能尴尬地笑着掩饰过去。

「呐!所以天诛少女第十三集『大繁殖!恐怖的绿藻』里,提到钓起湖之霸主鲫鱼王的事,并不是虚构的罗?」

「那好像是为了追求真实感,工作人员实际去钓起了一条呢。」

「那第二季第廿一集的『等待果陀』又是怎样回事?整整卅分钟天诛红都在等果陀先生,一边排椅子一边讨论关于神的事。网路说那是在对塞缪尔·贝克特(注:剧作「等待果陀」的原著者)致敬……」

「啊啊,那个好像是脚本家工作到神经衰弱后所写出来,其他人只好把故事弄成类似文学作品的样子。」

「………………」

「先不管那个了,你知道吗?天诛少女第二季的最后一集,虽然闯入吉良上野介的家讨伐了吉良,但其实吉良用复制技术做了七个自己的复制人——」

「唔哇——!人家还没看所以禁止泄漏剧情!」

不理会捣住耳朵尖叫的延珠,百花开心地笑了。

顺利消化掉第一天的课程后,延珠与百花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住残暑还很炎热的九月阳光强烈照射下,肌肤被毫不留情地摧残着,但即使如此,延珠的脚步遐是极其轻快。

学校周围茂密生长的向日葵尽情露出笑容,蝉也绞尽余力唱起爱的颂歌。

「来上学果真是太好了。」

掀起草帽绽放出笑容仰望璀璨的太阳,百花不解地轻轻歪着头。

「怎么说呢?」

「因为认识了百花。」

大概是不习惯延珠直来直往的说话方式,百花害臊地拉下帽檐遮住脸。最后她才终于用几乎要被蝉鸣盖过去的声音,悄悄说了句「我也是」。

就在这时,从其他方向傅来了「百花!」这样的急迫叫声。

随即,百花的身躯像是被撞上一股,让人紧抱起来。

「妈妈!」

被搂住的百花困惑地说道。对这位突然现身的女性,她放松戒心仔细端详着脸庞。

「哎呀……太好了。你没事吧?」

百花称呼妈妈的女性戴着铜框眼镜,身穿有金粉的黑色套装,怎么看都是有钱人家的虎妈模样。仔细一看,旁边还停着一辆好像很贵的车,大概是发现百花后从车子飞奔出来吧。

「我听说你们学校出现了赤眼简直是坐立难安。你有被那家伙摸到吗?搞不好会被传染病毒耶。」

「真是的,妈妈太爱担心了。啊,这位是延珠,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母亲。」

百花兴奋地介绍起亲人,百花妈妈则谨慎地行了一礼。

「我家百花承蒙你照顾了。百花的性格正如你所见,还请多关照。」

「妈妈真是的,别说这种客套话嘛——」

百花以手肘轻轻顶了顶母亲并害羞地表示。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小鬼侵入学校到底打什么主意啊——真是恶心死了。最近听邻居说,不被期待而生下的孩子容易变成赤眼呢。」

「咦——但我听学校的朋友说,做了『乱交』这种事才容易生出赤眼耶。」

「你这孩子,不准用那种词汇。」

「骗人。」

「嗯?延珠你说了什么吗?」

百花微微偏着头,转动起灵活的大眼珠笑着说:

「对了延珠,等一下来我家吧。我们一起看天诛少女第三李的最后一集好不好?」

抬起扭曲的脸庞,延珠咬紧牙关勉强挤出笑容。

「人家还有点事。」

说完,延珠便转身跑向车站。

3

酱油跟味酣因沸腾而发出咻噜的声音与香气。

莲太郎以手腕翻着平底锅,等料理大功告成才关掉瓦斯炉的火。这时门铃恰好响了。

确认一下时钟已是晚上八点。他脱掉围裙应门,发现是日晒痕迹强烈的快递配送员。

「请盖章或签名。」接过对方递来的笔,莲太郎招手要在屋内看电视的延珠过来。

等因好奇心而眼睛闪闪发亮的延珠小跑步过来后,莲太郎才把签收单贴上她额头并签名,接着还给快递配送员。

快递配送员一脸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离去了。

「果然垫着你的额头写字感觉就是不一样啊。」

不知这种事有什么好高兴,延珠摆出猫咪的嘴型「嗯哼」地笑道:

「比起那个,送来的东西是什么啊?」

把因好奇心而蹦蹦跳跳的延珠脑袋推开,莲太郎打开包裹,取出里面的两张票。

他皱起眉阅读上头的小字,原来是那是勾田市新完工的摩天大楼展望台免费招待券,日期是配合之后要举办的烟火大会所预约。

再看看里头附的信,寄件人是以前的委托客户。记得对方是便利商店的店长吧,委托内容则是赶走霸在店里的不良分子。

信件里表达了感谢之意,还有事后的经过,最后又添上希望两位去观赏烟火,稍微放松一下的内容。

莲太郎感到心情复杂,但一旁的延珠却双手将票举到头顶,喊着「唔喔喔喔喔喔!」并两眼闪闪发亮。

「下次得向那位委托的叔叔道谢才行,人家很期待夏日祭典呢。」

「关于这件事啊,延珠……」

莲太郎重新转向她。

「祭典大概会停办吧。」

「为什么啊?」

眼见延珠不解地歪着头莲太郎感到心痛,不过他还是刻意淡淡地回答:

「现在我们跟仙台地区处于紧张状态,彼此都派出巡逻机之类的相互恫吓,在这种一触即发的关头放烟火什么的,铁定会刺激仙台那方吧。」

地方自治团体也没蠢到忘了这点,就连夏日祭典本身,十之八九都会视情况决定还要不要举办吧。

本以为延珠一定会感到很惋惜,但她却喘着粗气大刺刺地说道:

「那人家就在夏日祭典之前把事件解决吧。这么一来,祭典就能如期举办罗?」

「又说这种离谱的话……」

莲太郎心想这次总该没有自己出场的机会了,不过延珠斩钉截铁的气魄,还是让人感到痛快。

「好,先把这个话题放到一边——」

「放到一边?」

他双手叉腰倏地凑近延珠的脸。

「先吃饭。」

端到矮桌边,在装得快满出来的白米饭上,覆盖了鸡肉、洋葱与蛋液。半熟的鸡蛋柔软地包裹住其他食材,这可说是莲太郎的得意力作,香甜的酱汁味道,伴随着热气抚弄着延珠的脸庞。

「~~~~~~~唔!」

无法忍耐的延珠用手撑住矮桌,开始蹦蹦跳跳了起来。

「那么蓝原同学,你知道这叫做什么料理吗?」

「亲子丼!」

满脸喜色的延珠边左右晃屁股边唱起「人家跟莲太郎就是恋人丼~~♪」如此奇妙调子的歌曲。

「才没有那种丼。」

「那下次就发明『恋人丼』给人家吃。要跟人家与莲太郎一样火热喔!」

「知道了,那我也顺便想想『白吃白喝白住丼』的食谱吧。那种料理冷掉的速度一定会让你吓一跳。」

催促就坐并同声喊出开动罗之后,莲太郎便闭上眼严谨地将筷子送进嘴里,加以咀嚼。

浓稠的蛋香与酸甜都恰到好处的酱汁味道在口中扩散开来。

嗯,好吃,真不愧是我做的料理。那两个只会做爆炸料理的穷千金小姐跟兔型起始者,也该学着点。

微微睁开单边眼睛,只见延珠的脸颊都鼓了起来。看来,还不至于觉得难吃吧。

「对了延珠,今天在学校过得如何?」

延珠黏了饭粒的脸颊绽放笑容。

「人家交了朋友。」

「有什么让你困扰的事吗?」

延珠一瞬间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以苦笑摇摇头。

「………………」

尽管没有马上说出来也已经够了,但既然延珠想隐瞒,自己继续追问也很奇怪。

「延珠,如果是我白痴乱猜你可以笑笑就算了——但你不必介意在『蓝原一家』所发生的事也无妨。」

延珠的狼狈程度超乎自己想像。

「为、为什么会提起这个?」

「如果遭遇了你自己无法解决的事,别客气尽管拜托我。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延珠花了点时间在心中反复思量。

最后她终于腼腆地笑了笑,说了声「唔嗯,明白了」,并点点头。

莲太郎察觉该结束这个话题并说着「来,趁冷掉前赶快吃吧」之时,门铃再度响起。

到底是谁啊——他心怀不耐地站起身应门。

结果冷不防有个白色物体扑进胸口,害莲太郎吓了一跳。

他赶忙抱住,并接受到了充满弹性又柔软的触感。

胆战心惊地低头望向自己的怀抱,跟一对湿润的眼眸刚好对上,莲太郎愣住了。

「请让我躲进来吧,里见先生!」

「圣、圣天子大人?」

不可能会认错,这位正是近距离看见时,美到对心脏有害的国家元首。

「莲太郎!胸部禁止!」

背后传来批判的声浪,浑身僵硬的莲太郎慌忙放开圣天子。

「让、让你躲起来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到底来这里做什——」

莲太郎狼狈地问,而这位东京地区的国家元首挺直背脊,笔直地望了过来。

「可以到屋子里说明吗?」

里见家八个榻榻米大的单问住所,除了租金便宜与容易跟蟑螂成为朋友之外别无其他优点,是大家公认的廉价公寓。管路的漏水毛病惨到只要修好一个就又会从别的地方渗漏,且隔音性能又差得离谱,完全无法阻挡隔壁夫妻扔锅子吵架的声音。

一位让这间破房子都能发出圣光的公主端坐在里头,确实是相当异常的光景。她身上散发的玫瑰香水味震慑住莲太郎,他再度觉得圣天子真是个大美女。

交叉双臂听完一遍圣天子的说明后,莲太郎终于拾起头。

「也就是说,你被圣居的人追击,为了逃避他们才想委托我罗?」

「没错。」

「而且,真正的理由你又不肯告诉我。」

「没错。」

「喂,别闹了好吗。」

莲太郎试着吓唬对方,但少女凛然地回望过来。她顽固的意志在坚定不移的双眸中,十分明显可见。

这下可真是了不得了啊——莲太郎心想,并抓了抓头。

「你知道东京地区现在的情况吗?」

「非常清楚。」

「就算这样,你也不打算回圣居吗?」

「没错。」

「话说回来,你又是怎么溜出圣居的啊?」

「把窗帘扯下来编成绳索再从窗户垂降,然后钻进给圣居运送食品的卡车后车厢。」

莲太郎与延珠惊讶地对看了一眼。很难得就连延珠脸上都浮现「圣居的警卫系统没问题吧」,这般的忧虑表情。

「……还有,你付得出委托费用吗?」

「从这里付。」

圣天子若无其事地自白色手拿包当中取出一张卡片。大概是没有带钱包出门的习惯吧,直接放在包包里的那张卡散发出了白银般的光辉。那恐怕就是额度无上限,且能在各种地方使用的信用卡。

「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可能是不懂这个提问的真意,圣天子露出愕然的表情看过来。

「搭乘公共交通工具,怎么了吗?」

「也就是说,你搭电车在勾田站下车了吧。」

「是这样没错……?」

这可真是伤脑筋啊——莲太郎捂着额头。

看来眼前这位公主,连使用信用卡会留下纪录这件事都不知道。

她在勾田站下车的事一旦被追踪者查出,联想到莲太郎的住处想必不难。

直觉正警告着莲太郎得马上拒绝这项委托。

而完全不懂莲太郎此刻的想法,正以稀奇的眼光打量着里见家的圣天子,冷不防地将视线停留在浴室上头。

「不好意思,里见先生,可以借用府上的浴室吗?」

「浴室?」

莲太郎正要问为什么时,低头一看她的洋装,裙摆都沾上了泥土,双腿也肿了起来。

在来这里之前,她究竟是迷失到哪里去了啊?

仔细想想,她是昨天逃出圣居,直到在这里现身,这当中整整隔了一个昼夜。

总不可能迷路了那么久吧,她应该很容易想像自己闯来里见家会波及莲太郎的后果。

猜测她在按自家门铃前内心纠葛了许久,但这种念头会不会太好心了。

这位凛然伫立的少女丝毫不提那些经过,莲太郎不禁同情起对方并不安地晃动着身体。

「哎唷我知道了啦,不过是洗个澡而已,你就尽管去使用吧。」

他自暴自弃地指着浴室,圣天子说了句「那么就失礼了」,便站起身走进去。

紧关上的脱衣间传出了衣物摩擦的宪率声,那袭洋装滑落到脚边,隔着一面玻璃浮现出纤细得教人吃惊的身形剪影。

莲太郎胸口扑通扑通跳的同时,那道剪影又将胸罩滑落至地面,自双腿褪下了内裤——这时他的视野顿时变黑了。

莲太郎吓得转过头,看见的是延珠刚才遮住自己双眼的手正握紧拳头,脸颊气得鼓胀。

「人家脱的时候都没看得这么认真!」

三围数字全都一样的延珠,身材本来就没什么看头。不过真说出这种话她大概会狠狠地咬上来,莲太郎只好面对反方向并捂住自己的耳朵。

努力不去意识哗啦哗啦流泄的水声,莲太郎试着重新连起中断的思绪。

一旦接受委托,就需要紧急做出相对应的行动。

自家并非合适的藏身地点,就算有其他躲避之处,也很难瞒过圣居派出的专家吧。

这时,第三度响起的门铃吓了莲太郎一跳。他心想糟了,难道已经追来了,但幸好并非那么一回事。门外传来钥匙插入的声响,门把伴随着开锁声被人转动着。

双腿岔开直挺挺站在外头的,就是那位一头凛然黑发的天童民间警备公司社长。

不过对方的眼眸却因猜疑而显得混浊,喀喀踏出的烦躁脚步声速度异常飞快。

「怎么会有香水味?」

「啊?」

「屋里有延珠跟蒂娜以外的女人在吧。所以是未织罗?」

大剌剌地闯入房内的木更,左右东张西望后来到矮桌前,又交叉起双臂。

「里见同学,你给我坐好。」

「喔,喔。」

被木更发出的惊人杀气震慑住,莲太郎乖乖照办了,只见她微微白着眼俯视着。

「我说啊,里见同学。说起我讨厌未织哪一点,就是她明知里见同学是我的所有物,还擅自把过夜用的物品放在里见同学家,擅自留下换洗用的内衣裤,还把我的吹风机扔掉——对了,以及在里见同学漱口杯的蓝色牙刷旁,插上自己的红色牙刷做记号等等,这些我都超级——超级讨厌!喂,你有在听吗?」

面对满脸通红地痛骂着的木更,莲太郎完全丧失了说出圣天子来访之事的时机。

这时,淋浴的水声在对话的空档钻了进来,木更恶狠狠地瞪向那边。

「在那里啊。」

「啊、等等——」

木更二话不说便闯入浴室,莲太郎伸出的手只差一点就抓住她了——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同时听见浴室传来两个人的尖叫,慢了一步的莲太郎抱头苦思。

这时,他脑中突然灵光乍现。

一想到这,他不禁砰地击掌了一下。

找到能隐蔽圣天子的场所了。

卅分钟后。

今天门钤第四次响起,莲太郎心想总算来了。他尽量装出不耐烦的模样去应门。

「你是里见莲太郎吧。」

一名身材壮硕的白须男倏地现身,且毫不客气地板进玄关口。

视线微微往下,对方的皮鞋卡住门不让门关上,其厚实的胸膛也给人不言而喻的压力。

「找我干嘛?」

「我是圣居的人。理由无可奉告,不过我们想搜查屋内。」

「为什么非得要给你们搜查啊?你们快离开吧。」

「那可行不通。」

男子朝背后喂地喊了一声,一群之前不知道躲在哪、配戴着圣居纹章的白西装男子们,鱼贯地板进了八个榻榻米大的单问公寓。

不理会惊慌失措的莲太郎,白须男下令「榻榻米下面跟天花板也要翻过!」,而正在吃亲子丼的延珠,也因冷不防出现的男子们露出愕然之色。

「羽柴先生。」

被称作羽柴的白须男跟白西装的部下耳语了一番,接着他便唔嗯地点点头。

他跟部下站到了正响着水声的浴室前。

「那里不行啦!」

「那是由我们来判断的事。」

不理会莲太郎的制止,羽柴推开浴室跟客厅的隔问门。

拉开脱衣间另一头门扉的瞬间,伴随着朦胧的热气,一个位于浴室深处的人影发出急促的悲鸣并抱住自己的身躯。

「恕、恕我失礼了!」

从浴室飞奔出来的羽柴,慌忙取出手帕擦拭额头并打圆场道:

「既然里面是天童小姐,你事前为何不先说清楚?」

「是你们这些家伙不听劝,自己硬要看的吧。」

「羽柴先生,没找到!」

望向声音的来源,搬梯子扒开天花板检查的羽柴的部下,跟另一个掀起榻榻米的部下,都以困惑的表情看着羽柴。

莲太郎傲慢地交叉起双臂。

「所以说,大叔,你这是要怎么负责啊?」

羽柴懊悔地皱着一张脸看向莲太郎,伸手进西装口袋拿名片,塞到莲太郎手中。

「损害全都由圣居赔偿,假使圣天子陛下来到你家,请务必跟这里联络。」

羽柴撇着脑袋示意可以走了,于是他跟部下们就跟来时一样,如一阵暴风雨般离去了。

确认最后一个人也消失在玄关外,莲太郎踩开脚踏式的垃圾桶盖,把羽柴的名片扔掉。

他转身说了句「喂,可以出来了」,没过多久……

在脱衣间害羞抱住自己身体的黑色水手服少女终于现身了,从她的后头,又静静走出了身穿一袭洋装的圣天子。

圣天子钦佩地在胸前合掌说道:

「真不愧是里见先生,作战计划相当完美。」

「哪里完美了,我可是被人看见裸体啊!」

就连那个羽柴,也没料到圣天子会躲在雾茫茫的浴室死角墙边吧。

「就命名为『忍法!女子浴室对男人是结界之术』好了。」

延珠咕哝着「忍忍」并做出类似忍者结手印的动作,让圣天子喀喀地笑了起来。

「所以呢?」莲太郎搔搔后脑催促着圣天子道:

「这么一来,委托就完成了吧。」

「还有一项委托,不如说这才是重点。」

「可恶,你就只会给我找麻烦。」

圣天子听了莲太郎的讽刺,在脸上扬起微微一笑,双手在洋装前方双手交握告知道:

「天童社长,里见先生,我要委托你们夺回『所罗门戒指』及『天蝎座之首』。」

4

圣天子带来的结晶媒体闪闪发光呈宝蓝色,尺寸小巧到如果不说明,会让人误以为是蓝宝石的程度。

依圣天子的请托关闭房间照明后,搁在桌上的结晶媒体发出青色光芒,房间内也突然浮现巨大的立体模型,光映照出外观宛如工厂的建筑物。

「事件是五天前,发生于俄罗斯的研究所。」

对圣天子说话声起反应的模型在空中展开建筑物的构造,并跳出几张照片。

机械零件散乱的设施内血迹斑斑,地上还画着白框线。那恐怕是现场搜证时拍摄的,室内被弄得乱七八糟,有被人翻过的痕迹。只有白框线跟血迹代替牺牲者提出无言的控诉。

莲太郎手持筷子交替看了几眼桌上的亲子丼跟照片,脸色显得不太好看。至少这不是吃饭时该看的东西。

「有人侵入了这座研究所,并偷走了高度机密的研究品。」

「所谓的研究品就是刚才说的那个吗……?」

延珠微微偏着脑袋问,圣天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那项物品的研究开发代号是『所罗门戒指』。据信,这跟最近的事件有不小的关联性。」

「我记得在所罗门王传说当中,有一枚可以跟动物交谈的戒指吧。」

莲太郎有点钦佩地望向木更,木更则闹别扭似地双手叉腰回道:

「这种程度的事我当然知道。」

莲太郎望向圣天子。

「所以你说要夺回的东西,就是那枚戒指吗?」

「正如刚才所言,『所罗门戒指』只是代号。其真面目是俄罗斯政府为了跟原肠动物沟通而研究的翻译机。」

「什……!」

吓了一大跳的人不只是莲太郎。

他依序看过去,与瞪大眼睛化为雕像一般的木更及延珠也面面相觑。

「那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圣天子摇摇头。

「不,戒指能达到的沟通仅限于极少部分,虽说可以把简单的意思想法传达给原肠动物,但原肠动物的咆哮意味着什么,好像就不得而知了。」

「那袭击研究所的家伙,究竟为什么会看上戒指呢?」

「我们之前也只是听说有这起事件,并没有特别留意——直到天秤座出现为止。」

「难不成……」

圣天子眯起的眼眸发出光芒。

「几乎是同时,东京地区的研究所也被人入侵,研究员惨遭虐杀。就手段看来,是同一个组织的犯行。而我们被夺走的是——」

「——『天蝎座之首』………对吧?」

刚才提及这名字的瞬间,莲太郎就已经有了某种程度的觉悟。

黄道带原肠动物——天蝎座,是蛭子影胤恐怖攻击事件出现的阶段Ⅴ,也是让莲太郎下定决心走这条道路、最强原肠动物群当中的一只。

本以为不会再听到这个名字了。

「正是。我们回收了里见莲太郎、蓝原延珠搭档所击破的天蝎座尸体,并私底下秘密地加以研究。」

「为了什么——提出这个问题应该很愚蠢吧。」

「原肠助物,特别是黄道带原肠动物的尸体非常难入手,每公克愿意出十万的研究机构都不胜枚举。」

「这两样被夺走的东西为什么会跟天秤座有关联?」

木更忍不住插嘴问道。

「十年前,世界各地同时出现十一只黄道带原肠动物的那时起,就有人推测阶段Ⅴ之间是否会透过叫声沟通。事实上,把『天蝎座之首』——更正确地说,是从天蝎座取下的声带——浸泡在细胞赋活剂中并通电加以刺激,可观测到细胞发出电波跟音波混合的产物。然而,那对我们人类来说不过是毫无任何资讯的噪音,负责解析波形的学者们纷纷陷入了苦恼中。」

「为了要解析那个,才会有充当翻译机的『所罗门戒指』吧。」

圣天子不置可否地继续说明下去:

「正如方才所言,『所罗门戒指』还在开发途中。虽说能沟通意志的种族,就全体来看几乎等于没有,但天秤座似乎是个例外。」

莲太郎用手指摩娑下颚并思考着。

「先等等。那两样被偷之后马上就发生了天秤座占据那须矿山事件,所以天秤座之所以出现在錵矿山,并驻留下来合成致命的病毒,都是某人指示的结果罗。」

「……也是有这个可能性。事实上,两间研究所都被人袭击了。」

「为什么圣居都不加以处置呢?这可是严重的问题。」

「很遗憾的是,刚才那些都只是纸上谈兵而已,缺乏对其他地区说明的佐证,擅自发表出去只会被认为是借口。实际上,『七星的遗产』的确具备召唤原肠动物的力量。对于这回早早就把东京地区指为凶手的稻生首相,我们也无法谴责。」

莲太郎交叉双臂,烦躁地快速敲打着手指。

「这都是你们采取秘密主义所招来的灾祸吧。你没听过『瓜田不纳履』这句话吗?」

「的确,握有可疑的秘密这点,我愿意接受指责。然而,过去曾为天童家政治人物预备军的里见先生,应该很清楚海鉾首相与齐武统领的为人吧。即使公开了『遗产』的资讯,你相信他们只会为了和平而使用吗?」

「…………到底是谁干下这种愚蠢的好事啊?」

「袭击研究所的凶嫌是以轻兵器进行压制,就侵入手法来看是专业人士所犯。监视器画面也证实了组织里的其中一人,就是被通缉中的国际恐怖分子。」

圣天子转动设施的构造图,最后敲了一下走廊的一隅,加以放大。

从稍高处俯瞰的画面显得很清晰,一名身穿战术背心的人物,正对着画面的方向举起轻兵器。因为脸被只露出眼睛的头罩遮住了,判断不出是谁。

「这样无法辨别真实身分吧。」

「不尽然。」

圣天子轻快地敲打虚拟键盘裁切画面,最后焦点对准他的双眼。

透过事先登录的虹膜资料加以分析,并比照国际通缉犯列表,突然一名白种男性的照片弹了出来,也含其详细的个经历。

「马克·梅耶荷德,曾于俄罗斯特种部队Spetsnaz服役七年的白俄罗斯人。其他还有两名凶嫌,也透过声纹扫瞄确定是在白俄罗斯国内犯罪,且数度服刑的白俄罗斯人。」

「白俄罗斯?可是白俄罗斯不是已经……?」

圣天子深得我意地点了点头。

「没错,曾作为白俄罗斯首都的大明斯克地区,别说什么了,就是被天秤座所消灭。我也很好奇,并试着寻找大明斯克地区的末期资料……情况很凄惨。」

圣天子摇摇头并郁闷地闭起眼,最后才望向这边。

「还有一件事也要告知里见先生。这些恐怖分子,曾是安德烈·里多维杰夫的部下。」

莲太郎这回完全傻眼了。

「你说安德烈·里多维杰夫吗……」

莲太郎有一股背脊仿佛被倒入冰块的寒意。

那是他知道的名字,就算想忘也忘不掉。

「那家伙是谁啊?」

莲太郎视线移向表情困惑且歪着头的延珠。

「你回想一下,半年前左右,附近不是有居民抱怨,这一带有可疑人物出没吗?就是那个人。」

延珠击了一下掌。

「喔喔,是那个违法入侵者啊。」

木更叹了口气。

「实际上不仅是可疑人物的问题而已。那起事件,有好一段时间可是当作是自『佐尔格事件』(注:二战时期苏联间谍在日本被处死案。)以来最大的间谍揭发案,在新闻媒体之间闹得很大呢。」

莲太郎再度把头转回看向圣天子。

「那家伙现在怎么了?」

「在人工浮岛监狱服无期徒刑。我们认为这回的研究所袭击事件,里多维杰夫在幕后牵线的可能性很高,因此以他的减刑条件正在跟他谈判,不过……」

「谈不拢吗?」

「不,可能更糟糕,特别是对里见先生来说。」

「什么意思?」

圣天子欲言又止,莲太郎无言地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里多维杰夫指名里见先生当谈判的中间人。」

莲太郎胸中的不快感如波纹般扩散开来,他不禁皱起眉头。

「找我?为什么?」

「原因不明,不过里多维杰夫主张,只要你去他就愿意谈判。」

为了整顿思绪,莲太郎摸了摸下颚。

「也就是说,里多维杰夫及其部下袭击了俄罗斯跟东京地区的研究所,并使用偷走的物品操控天秤座的可能性极高吧。所以那些家伙的目的究竟为何?」

「这也不明。现状是,犯人那边并没有对圣居提出要求。然而,现在与其猜测他们的动机,采取行动才最重要。

期限一分一秒地逼近。排除天秤座的威胁,防止东京地区跟仙台地区全面战争所残留的时间,包含今日还有三天。在那之前你必须去人工浮岛监狱与里多维杰夫碰面,套出他们的同伴到底躲在哪里,拜托了。」

深夜的勾田町无风吹拂,静谧到连蝉都停止了呜叫。

呈锐角的月儿照亮街道,当中不时有车辆自旁边的马路上呼啸而过。

「我绝对不可能同意这种事!」

对大跨步而行且气得肩膀上下起伏的木更背影,无计可施的莲太郎只能无力地伸出手。

「不,这也是莫可奈何吧,现况也只有我家是能确保安全的场所了。」

莲太郎的鼻头撞到突然停步的木更背上,吓得他踉呛了一下,木更则双手叉腰转过身。

「大笨蛋!不是那个问题。像圣天子大人那样的女孩,绝对不可以跟男生睡在同一个屋檐下!」

莲太郎苦恼无比地仰望着天。

对圣天子委托的回复目前是处保留(pending)状态,当讨论到今天姑且先让圣天子住下来的话题时,木更就猛然提出反驳。

既然要确保圣天子的安全不被圣居那帮人发现,就只有莲太郎的家这个选项而已,但不知为何木更还是无法接受,从刚才起她就一直坚持着「绝对不行!」的意见。

莲太郎不自觉叹了口气。

「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怎么可能信任你啊。」

木更闹别扭似地垂下头,小声喃喃说着「因为之前你也对我出手」,脸颊还染上红晕。

莲太郎顿时浑身猛烈喷汗,脸部的温度也陡然提高。

「不,那是因为,呃,也就是说……」

正当他努力想从混乱一片的脑袋中挤出借口时,莲太郎的意识怱然被拉回了一个月前的事件。

以「水原鬼八杀人事件」为发端,遭陷害的莲太郎查明了「黑天鹅计划」,并使柜间笃郎的奸计破局。

事件结束,在某个情境下他跟木更接了吻,然而在那之后,木更她——

「那个……木更小姐,当时为什么——」

——啊!对喔,我想起来了。」

木更突然自己双手握拳互击了一下,抬起表情焦急的脸庞。

「今天,还得去采购超市打折商品。蒂娜一定饿了,里见同学你送到这就好,拜拜。」

「啊,喂——」话才说到这木更就冲了出去,在莲太郎的视野中背影越来越渺小了。

她像暴风雨般离去后,只剩下莲太郎孤独地留在原地。

环顾周围,看来是走到了勾田公园前,在笼罩于幽暗的游乐设施中,被打亮的时钟盘面正指着深夜零时卅分。这个时间还在营业的超市,就莲太郎所知根本没有。

「搞什么鬼啊……那家伙。」

「我回来了。」

莲太郎带着复杂的烦恼,粗鲁地在玄关口脱鞋时,发现正前方有延珠跟圣天子并排坐着的罕见场面。

端坐的圣天子,以及努力想装出淑女模样模仿前者而勉强挺直背脊的延珠,视线都关注在客厅的电视上。

看来好像有实况转播。背后被照亮的圣居周边堆起了闹哄哄的人墙,站在中央的新闻记者双手紧握麦克风,瞪大了眼后,才严正地报导:

『距离圣居召开紧急记者会之后又过了一夜,黄道带原肠动物,天秤座依然在那须矿山纹风不动。』

镜头又突然切换了,应该是之前录影的空拍俯瞰画面。

「天秤座……」

其细长的胴体盘成漩涡状,狰狞的爬虫类长相就跟龙或蛇类似。虽说画面里看不到病毒囊,但那一定是每分每秒都在变大,并等待着释放的时机吧。

『针对仙台地区封锁大使馆的行为,东京地区也采取了报复行动,现在两个地区之间的气氛非常紧绷。稻生首相依然强硬地认定,召唤天秤座的幕后黑手就是圣天子政权,并派遣侦察机飞往东京地区与天秤座上空进行牵制。对此圣居方面并没有任何评论,然而在圣天子陛下的号令下,想必台面下是全力在进行谈判吧。』

圣天子露出复杂的表情。

「回去不是比较好吗?」

「里见先生……」

大概是这时才注意到莲太郎吧,她美丽但饱含忧郁的脸孔转向这里,之后又摇摇头。

「我不回去。」

延珠终于忍不住似地蹦跳了起来。

「莲太郎,电视都是紧急新闻插播,无聊死了。天诛少女也因为特别节目停播了啦。」

「正义的魔法少女偶尔也是要休息的啊。」

去洗澡吧——连太郎帮不断碎念着的延珠把换洗的内衣裤拿进脱衣间,并要她快去洗。正以为吵死人的小孩终于消失而松一口气时,延珠突然探出脸笑着说了句「别偷看唷——」然后就倏地消失了。

「谁要看啊!」

一旁传来了喀喀的轻笑声,转头看原来是圣天子觉得有趣正捣着嘴在笑。

「小孩子真是直性子呢。」

「延珠她啊,对刚才说的事情,有一半以上都无法理解吧。」

「谁都无法理解啊,因为就连我都是半信半疑。」

新闻报导突然中断,电视广告的轻快节奏旋律插了进来,荧幕上扫描线持续发出的光,把莲太郎跟圣天子的侧脸照得一闪一烁地。

「关于是否要接受委托这点,能做出回复了吗?刚才应该跟天童社长商量过了吧。」

「啊——关于那个……」

当然,莲太郎有想要讨论。

不过在那之前木更就离去了,结果根本来不及说……

莲太郎望向电视。

不知何时广告结束了,电视播放着目前被拘禁的大使馆职员家属。

带着孩子的女性看起来无比憔悴,还顶着一头乱发,一边咽呜地哭泣,一边对仙台地区恳切要求让她的丈夫回来。

「我接受。社长那边,我之后会再去说。」

「不跟天童社长讨论真的没关系吗?」

「无妨。只要我坚持接受,社长也不能反对。」

莲太郎冲动地说完后,突然领悟到。

如今自己是为了阻止将要发生的叹息与悲伤而接受委托,或者,自己不过是想讽刺犹豫不决的木更而已……?

察觉到自己快变成讨厌的家伙时,莲太郎摇摇头停止思考,他的理性阻止他继续深入。

从小猪造型蚊香容器飘升出的艳丽白烟,在幽暗中被摇头摆脑的电风扇和冷气玩弄着,只留下一股刺鼻的残香就被吹散了。

莲太郎无法入睡,精神清朗。

他将双手放在脑后,并漫无目的地瞪着昏暗的天花板木纹。

突然,伴随着翻身的气息一个「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熟睡时的呼气吹到他脖子上,感觉有点痒痒的,于是他转过头,发现延珠的睡脸近在咫尺,这让他不由得露出苦笑。

此外,在延珠的棉被另一侧,则是圣天子将双手交握在胸前,发出一股难以侵犯的静谧,并规律地上下起伏着胸膛。

虽说她身穿从未织过夜物品中暂借来的粉红色睡衣,但依旧没有减损她的侧脸所散发的高贵之美。

莲太郎爬起身,为消解尿意而去了厕所。完事后,他摇摇晃晃地走向冰箱,取出里面喝到一半的运动饮料,并大口灌饮了起来。

发烫的胃底,流入了冰冷的液体。

脸转向窗子,月光斜射进来,是个明亮的夜晚。

这时,他注意到在户外聚集的夏虫呜叫中,混入了一个不小心就会漏听的细微声音。

望向声音的来源,他倒抽了一口气。

圣天子正背对着这边,颤抖着肩膀,低声啜泣。

莲太郎蹲下身子问了句「喂,你没事吧」,并把手搁在她肩上的瞬间,圣天子猛然转过头来。

眼见对方哭肿的眼眸反射着月光显得又湿又亮,莲太郎一下子就浑身僵直了。

夏虫发出叽的翅膀摩擦声,打断了周遭的沉默。

这一瞬间,莲太郎的想法回到了「究竟圣天子为什么要逃出圣居」,这个最原始的问题。

表面上,是菊之丞不肯把跟里多维杰夫谈判的任务交给莲太郎,所以圣天子才偷偷造访莲太郎家。

不过真是这样吗?

圣天子原本身为国家元首,依权力的纵向结构来看,没有任何人能命令她。

她大可一脚踢开菊之丞的提议,光明正大来委托天童民间警备公司才对。

所以,这是为什么?

圣天子颤抖着抓住莲太郎的睡衣袖口并垂下头。

「最近每天,我都把手按在圣经上,扪心自问着自己该怎么做。不过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只是东京地区的装饰品罢了。」

她接下来的自白,充满了浓厚的绝望之色。

「大家都说只要有菊之丞先生在就够了……像我这种人,根本不需要……!」

「圣天子大人……」

「真的很痛苦啊。我明明只想相信人类的善意来过活,但大家都被憎恨的潮流所摆布。里见先生,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交给我好了,你放心吧,没问题的——各种话语在脑中打转,但最后却都没有冲出莲太郎的喉头。

取而代之的是,莲太郎将手掌叠到圣天子紧握的拳头上,就那样无言地用力握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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