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无聊喔。」
芽衣子玩著仁太借给她的DS游戏机,画面远比五年前的游戏还要漂亮,起先她还觉得很开心又新鲜,但不出多久就腻了。
外头正午阳光普照,但起居室里没有窗户,总是有些幽暗。仁太在的夜晚,因为有日光灯跟开心的聊天,反而感觉更加明亮。
芽衣子隐约察觉了仁太并没有去学校。
(仁太跑去哪里了呢……)
芽衣子也能明白仁太不想去上学的心情,然而,因为她不经大脑就说了「希望仁太去上学说不定是芽芽的心愿」,对仁太造成了压力。
对集和母亲也一样,自己「无心的存在」伤害了集和母亲。她可以向仁太道歉,但甚至无法对集和母亲这么做。
(为什么呢?)
芽衣子打开笔记本,拿起笔试著写下文字。但是,那些文字只是轻盈地从纸面上方滑过。
她可以抱住仁太,也可以吃盐味拉面。可是,为什么……却没有办法写字或是留下声音,向大家传达自己的心情呢?
(果然是因为我是外人?)
仁太说了芽衣子不是外人。但是,芽衣子无法克制地就是这么觉得。
就在回父母与弟弟所在的屋子时,她在起居室里头撞倒了杯子。仅是如此,就像扔下了小石头的湖面出现涟漪一般,有种紧张兮兮的气氛扩散开来。
自己「不能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东西」。
自己果真是被这个世界排挤的人。
(真是过分……呢。)
芽衣子回想起了加入超和平Busters前的自己。
因为头发和瞳孔的颜色很淡,从读幼稚园时开始,芽衣子就被称呼为「ㄨㄞˋ ㄍㄨㄛˊ ㄖㄣˊ」。
芽衣子一开始不懂「ㄨㄞˋ ㄍㄨㄛˊ ㄖㄣˊ」是什么意思,问了母亲。母亲便露出有些寂寥的微笑回答:「这件事你不用去想喔。」
不算回答的回答。
不久之后,芽衣子知道了ㄨㄞˋ ㄍㄨㄛˊ ㄖㄣˊ就是其他国家的人的意思……写作「外国人」。
听到外国人这个单字,芽衣子联想到的情景,就是在寒冷的冬夜里,自己赤裸著脚被赶到屋外,然后像接受施舍般,拿到装了某些东西的塑胶袋。里头装了少许提供给在外生活的人吃的饭,而且是没有撒上芝麻盐的白饭。
窗户亮著温暖的橘色灯光,大家的笑声传了出来。但是,自己不能进去,今天要在狗屋睡觉。芽衣子家没有养狗,所以要去隔壁邻居家借一下狗屋。是只总对自己狂吠的可怕狗狗。我们能好好相处吗?会不会被咬呢──芽衣子想像著这样的自己,嚎啕大哭起来。
直到遇见仁太他们之前,芽衣子都是外人。但是……仁太他们就像面对一般人一样地和自己相处。
她很明白仁太不想去学校的心情,也许仁太在现在的学校里是「外国人」。但是,现在的芽衣子不能将仁太拉进自己的圈子里。因为,芽衣子在这个世界里是「外国人」。
仁太曾对自己那么好,现在的她却什么也无法为他做到。
如果从一开始,一直是孤单一个人就好了,或许不会像现在这样感到寂寞。因为体会到了与超和平Busters成员们在一起的快乐,独自一人的时光变得很痛苦,焦虑的感觉放大了两到三倍。
「希望仁太早点回来……」
叮铃。
(嗯……?)
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
回头看向发出凉爽铃声的风铃,仁太的母亲正凝视著芽衣子。从佛龛上的遗照,那小小的相框里头。
叮铃……叮铃。
「芽芽。」
那是一段记忆。
像加了巴斯克林沐浴剂的热水一样,和煦又含有些许湿气的风吹动窗帘。仁太的母亲抚摸著独自去探望她的芽衣子的头发。她的手指几乎瘦成皮包骨,复数的点滴痕迹教人看了很心疼,但是,芽衣子还是觉得触感很柔软。
「对了,芽芽,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咦……?」
芽衣子的双眼顿时有些迷蒙失焦。
(有愿望的人……不是芽芽吗?)
*
离开秘密基地后走过桥,来到商店街的尽头。
莫名其妙地,我变成和安城一起回家。
跟鞋恼人的喀喀喀脚步声从斜后方紧跟著我。明明她的身高跟我差不了多少,步幅却差很多。
女人真麻烦……
迫于无奈之下,我缩小自己的步伐。夕阳余晖下,安城的影子深邃地落在地上,绑成两支马尾的头发摇来晃去。那道影子似乎有话想对我说。
女人真的很麻烦……
于是,安城的影子前所未有地大幅晃动了一下。
「欸……欸,你看!」
「咦?」
我循著安城的目光,看见前方是间洗衣店,一位老婆婆拿著装满了洗净衣物的袋子走了出来。
虽说是老婆婆,但姿态相当迷人。背部挺得笔直,穿著及膝的高雅裙子,如果单看轮廓,不但不像老婆婆,看来根本是年轻女子。
至于为什么把对方看成老婆婆……是因为她有一头没染过的完美白发──
「!」
是芽芽的母亲。
为什么偏偏在我和安城走在一起的时候出现?
不过,我还以为她会像以前偶然在路上擦肩而过时一样,主动别开目光,但一样偏偏在今天……
「仁太、鸣子……?」
芽芽的母亲开口叫住我们。我紧张得一口气冒出许多汗水。
「啊……您、您好!」
我紧张得发出了没出息的尖锐声音。芽芽的母亲发现我显然很紧张,从容镇定地露出了微笑。
「请进,不好意思家里很乱。」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在芽芽母亲的热情邀请下,我们来到芽芽家喝茶。
「芽衣子也会很高兴的,因为你们两个人以前很常来玩。」
骗人。
我们超怕芽芽的父亲,吓得半死。即使向他寒暄,他也都是看著报纸板起脸孔,还会不高兴地对我们说:「去外面玩。」
所以来芽芽家,顶多只有两次……或三次吧。芽芽的母亲为什么要撒这种谎?
「要不要向芽芽打声招呼呢?」
语毕,芽芽的母亲瞟向房间角落。
「!」
那里有著佛龛……和框著芽芽笑容的遗照。
不是出现在我身旁,稍微长大了一点的芽芽。而是跟记忆中一样,全然没变的芽芽……因为完全没有改变,看起来反倒像是陌生少女的那张笑脸,孤伶伶地被摆在那里。
「……」
好像有人紧揪住胃部的沉闷痛苦,让我忍不住别开视线。
安城的心情大概也一样吧,身后她大幅起伏的情绪波动几乎要透过空气传来。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我认为安城是「同伴」。
完全没有悼念死者这种庄严的心情,纯粹只是双手合掌,敲响铜磬。芽芽的母亲像在检查一样,监视著我们一连串的动作,然后说了:
「对了,我有东西想拿给你们。」
接著露出微笑。但是,眼神中有著向我们挑衅的意味。
「你们等一下喔……」
芽芽的母亲领著我们来到一间空旷的橘色房间。
并不是房内贴著有色壁纸,而是因为里头没有半件家具,连窗户上的窗帘也拆了下来,所以夕阳的橘色光芒没有放过任何角落地笼罩整个房间。
凄凉的景象与夏天的闷热温度形成对比,肌肤渗出汗水,也说不定是冷汗。
如果不说这是芽芽的房间,我压根看不出来。
进来这里的次数并没有多到足以留下回忆,但是……我记得这个地方,以前应该被布偶等各种东西掩没才对。
但是,在无须辩驳的冷清景色压迫之下,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觉得好热,但又流不出汗……
我也没有与安城对视,只是一心祈祷著,希望时间快点过去。
芽芽的母亲喀沙喀沙地翻找五斗柜。
「这些就是全部了。」
说著,她将一个小纸箱放在房间中央。
「……」
所谓哑然失声,指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打开的纸箱中,放著几本相簿、芽芽画的图跟读书心得等东西。正如芽芽的母亲所言,芽芽曾经活著的「所有证据」,都塞在一个小纸箱里。
「孩子的爸说,要我别一直留著芽衣子的东西。」
芽芽的母亲始终面带著沉稳的微笑接下去说:
「所以呢……虽然这样东西其实我很想保留,但也算是你们的东西吧?我在想是不是还给你们比较好。」
芽芽的母亲从纸箱里拿出的东西──
该说是时机太凑巧……不,是太不巧了吗?正是我们渴望拿到的,大家的交换日记。
*
我与安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回到秘密基地,向波波说明了事情始末。
「这东西必须在所有日记主人的同意下才能看。」波波说道,也寄了集合的讯息给松雪他们。
「突然就联络他们,他们应该不会过来吧?我们先看吧。」
「不,这种东西是好兆头!」
「什么好兆头,更何况……」
松雪根本不可能来吧。我原本这么认为,但是……
「嗨,辛苦了。」
……人来了。
据说正好走到车站的松雪与鹤见,穿著我最讨厌的升学学校制服现身。
「听说找到了交换日记……」
在露出了那样的糗态后,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松雪却跟平常一样投来瞧不起人的眼光。真不甘心,不然稍微摆出快要「噗」地笑出来的表情吧……想归想,我最终还是作罢。
「人都到齐了吧!那马上来看交换日记……」
波波用粗大的手指翻开日记本。总觉得基地内的气氛霎时有些紧张,但不懂察言观色的波波丝毫不以为意。
第一页日记上密密麻麻排列著格外端整的小字。波波兴奋地大喊:
「噢噢!第一弹是安鸣吗!」
「讲话别这么奇怪啦!」
「这是什么?你的内容真莫名其妙耶。人生中多得是不可思议的事,太小的天空与太大的云,我真的觉得……」
「!」
安城突然满脸通红,忙不迭地翻页。
「怎么了吗?」
「没没没、没事!快点看芽芽的日记吧!」
安城不断翻开下一页,于是接著出现了独特的圆圆字迹。
是芽芽的字。
「啊……」
大家没有察看内容,好半晌只是专注地望著芽芽的文字。是因为觉得芽芽彷佛穿越了时空,出现在日记本上吧。毕竟连平常都看著芽芽的我,也有这种错觉。
「啊,呃……今天在秘密基地玩耍,真好玩。」
安城只选了芽芽负责写的日子念出内容。
「今天去挖了芋头,好开心。」
「真、真是莫名其妙……不对,这也太随便了吧。」
安城继续朗读,念出了芽芽好几天份的日记,但是……
「都是有趣不然就是开心,完全没有差别嘛……」
「那家伙……以前就不擅长写作文。」
由于抱著非常严肃的心情在阅读交换日记,强大的无力感更是袭来。
「啊,这篇不太一样呢。今天和大家一起玩的时候,我跌倒了,好痛喔。」
「啊,这里也不一样。今天跟大家一起去探望仁太的妈妈……」
「!」
仁太的妈妈……?
「探病……吗?」
「这么说来,以前大家常常结伴一起去呢……」
没错,在老妈的病情还没有恶化到那么严重时,我经常与超和平Busters的所有成员一起去医院探病。
当然我们也担心老妈,但是,我们脑海中全然没有对于死亡的具体想像。能去医院这种至今不曾靠近过的巨大建筑物玩耍,而且医院附近又有现在已经消失的养猪场,一边看著猪一边吵吵嚷嚷说:「好大喔!」「好臭!」「噗噗──」都让人有些期待。
老妈始终带著笑容迎接我们。因为老妈的病情明显开始恶化,不过是在短短两个月的期间内。当时的我们都不明白老妈为什么一直住院。
「欸,仁太的妈妈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
离开医院踏上归途,安城提起这个话题后,芽芽的双眼亮了起来。
「对了,我们写信给神明吧!请祂让仁太的妈妈早点恢复健康!」
「写信给神……?」
这个点子简直是天外飞来一笔,但大家马上达成共识,觉得这是好主意。小时候,都以为无法理解的事情跟谜团是神造成的。
「可是,要怎么写信?」
「嗯……」大家不约而同偏过脑袋,这时波波注意到了某样东西。
「仁太,你看!」
残破的公布栏上,贴著邻市每年都会举办的龙势烟火大会海报。并不是那种会缤纷灿烂地绽放开来的烟火,是一种用筒子将纸屑打上天空的原始烟火。
「对了……那个时候……」
回想起来后,我从波波手中抢过交换日记,不停翻页。
「仁太?」
「大家决定好要一起做烟火……我想会很困难,不过,我会加油……」
「啊!」
「对喔,我想起来了……我们打算将写给神的信放进火箭筒里,然后再送给神明。」
鹤见说完,波波一骨碌地起身。
「呜噢噢噢,太厉害了!喂,仁太,芽芽的心愿就是这个吧?」
「……」
「对啊!一定就是这个,当时本来想做,结果却没有做成。欸,宿海……啊……」
为了……我老妈。
我忍不住轻轻抚过芽芽写的「我想会很困难,不过,我会加油」的文字,指尖彷佛感受到了芽芽的温暖。
如果这就是芽芽的心愿……不,就算不是,芽芽……大家都为了我老妈……
「不好意思扫各位的兴,但这恐怕不可能。」
松雪冷冷地说完,我惊讶地抬起头。
松雪操作智慧型手机,将打开的网页凑到我眼前。上头是火药类物品的管理网页。
「喏,看这里,根据『火药类管制法』,必须年满十八岁以上,又具有国家资格才能够处理烟火的火药。」
「呃,真的假的?」
「如果是组装玩具烟火,好像还可以想办法,但也需要执照。」
波波虚脱无力地当场瘫软。
「哦,想想也是呢……按理说制造烟火都需要执照……」
「可是……」
「宿海,怎么了吗?」
「如果这就是芽芽的心愿……我想让它实现。」
我不禁脱口而出,感觉到众人的视线全落在我身上,我难为情到连耳根都发烫了起来。
「呃,不是……那个,怎么说,我也觉得很困难……但是……」
当我慌慌张张地想含糊带过时,波波抬起了头。
「啊……对喔!那个就是这个吗!」
「啊?那个就是这个?你在说什么啊?」
「大约是半年前吧,我在打扫时找到的!」
说著,波波兴冲冲地翻找起房间一隅,然后──
「找到了,当当──!」
在他伸出的右手上,是张揉成一团的粗糙草纸。
「火箭筒烟火的制作方法……?」
摊开草纸后,上头满是歪七扭八的字跟图形,写下了火箭筒的制作方法。松雪无言以对地嘀咕:
「这是……认真的吗?」
鹤见也重新戴好眼镜,反覆端详了老半天。
「先收集到很多烟火,再把火药挖出来,放到同一个地方……」
「放进厕纸卷筒中间→会著火所以不行……这不是废话嘛!」
「好恐怖!小鬼好恐怖!」
我们一时间兴奋地讨论著画在草纸上的荒唐烟火制作方法,松雪咕哝说了:
「可是……以前我们真的以为这样可行。」
「嗯,以前真的以为能让这样的烟火飞上天空……」
画在草纸上的歪七扭八火箭筒烟火,不像真正的火箭筒那般巨大,也长得根本不像是烟火。
但是,我们都以为这远比祭典的火箭筒还要酷、还要炫,都以为这个烟火能够穿透云层直达天际……飞到神的身边。
「当时好像都觉得,高中生看起来就是很厉害的大叔,什么都办得到……」
「嗯,我反倒觉得当时真的像什么都办得到……」
我们没来由地觉得输给了小时候的自己,只是出神地一直注视著草纸。
打破沉默的人是波波。
「……来做吧。」
「咦?」
「我打工的地方,有个专门在祭典时做烟火的老爹!我去问问他!」
「真的吗?!」
波波这么表示后,现场的气氛又开始沸腾,但是──
「宿海,等一下,还是先向芽芽确认一下吧?」
松雪的这句发言,又让现场的气氛往下降温。
「咦……向芽芽确认?」
「嗯。如果找到了专家,决定制作真正的烟火,但这却不是你口中的『芽芽的心愿』,一切都是白费工夫吧?」
松雪坏心眼地撇起薄唇。
我一瞬间迟疑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不希望不经大脑乱说话后,又被松雪的言语伤害到自己,也不想伤害到松雪。但是,久违地又看到了芽芽小时候的字,触及芽芽的内心世界后……我决定不再想东想西。
「……下次大家一起去见芽芽吧。」
「咦……」
「因为芽芽想见大家,也很寂寞。」
「……」
大家没有立即应声。一会儿过后,只有波波开朗地大声说:「说得也是呢!」明明大家并不抗拒在秘密基地里怀念「从前的芽芽」,但一旦想到该怎么面对「现在的芽芽」,果然大家还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
「如果要去宿海家,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走在一旁的知利子出声说,集垂下视线。脚下是离开秘密基地的缓和下坡,与夏季明显不同,初秋的虫鸣声盖过了潺潺水声响彻云霄。
「就算没有保护人,我还是能去朋友家玩。」
「朋友是指宿海吗?」
知利子一语刺中了潜藏在蓄意挖苦的话语中,莫名疼痛的那块地方。但现在他的脑袋太过混乱,无法回以更加锋利的反驳。集只是默不作声,知利子也没有继续追问。
那份不堪回首的记忆,依附在郁郁葱葱的每一株夜树上。烤肉那晚,半空中以手持烟火画出的∞符号,深深地烙印在集的心底,没有消失。
超和平Busters的符号,象徵永远都是好朋友的印记。
芽衣子是真的存在,集已经不再怀疑。
他觉得那个∞符号是白色连身裙的延伸,太过强烈的执著,有朝一日会变作「真正的芽芽」。这种事情一定存在。
正因如此,集才不敢去仁太家。
若是近距离地靠近芽衣子……紧接在芽衣子之后,消失的人可能会是自己。
*
「唉……」
回到家后,鸣子立即钻进被窝。
她很后悔将交换日记留在秘密基地,但又说不出口要大家交给自己保管。
她老早就忘了自己写的日记内容,但在看到那一页的瞬间,往事便历历在目地重新浮现在眼前。
「人生中多得是不可思议的事,
太小的天空与太大的云,
我真的觉得,
喜欢一件事情很不容易。
欢天喜地地庆祝吧!
你们听到了吗?」
真的是非常不知所云的日记,但对当时的鸣子来说,这篇日记可是下了非常大的决心,是有著惊人意义的情书。
那是试阅时,经由少女漫画女主角的举动所获得的知识。如果只看那篇日记的头一个字,连在一起就是「仁太我喜欢你」。
「希望仁太会注意到。」她怀抱著淡淡的期待提交了交换日记,但非常乾脆地遭到无视。
她想其他人也都没有发现,但当时在秘密基地,知利子看著她露出了洞悉一切般的笑容……好像吧。
铁定被她发现了……
(真想揍那时候的自己,居然喜欢上那种家里蹲。)
忽然想起仁太的时候,鸣子必定都叫他家里蹲,宛如一种效力强大的咒语。因为她很害怕,倘若不这么做,过去的心情就会不断苏醒。
为什么呢?为了吸引仁太的注意力,她染了头发、涂了指甲,但这些在不知不觉间,成了「用以远离仁太」的小道具。
宿海应该不喜欢这副模样的我……我也不喜欢,所以不是正好吗?可是……
床铺底下的手机响了起来,萤幕上显示著高中友人的名字,鸣子有些不耐烦,但也不想继续想著仁太,于是接起手机。
「喂,怎么了吗?」
手机话筒另一头传来了卡拉OK的音乐与喧闹声。今天有联谊,但鸣子提不起兴致去参加。
「欸~小阳在等你耶,现在过来也没关系,快点来吧。」
「咦?我不是说了没办法吗?」
于是远处传来了男人的说话声:「叫她一定要过来!」那种粗鲁的语气让鸣子非常害怕。
大概是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友人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地说:
「鸣子,你最近很难相处耶?」
「咦……」
「要是太难约,会被讨厌喔?完全不露脸真的太夸张了啦,就算只待一下子也好,快点过来吧。」
「……」
友人的声音穿透了鸣子的身体。
即使挂断电话,鸣子依旧茫然失神。在秘密基地里与仁太他们交谈时,她不需要有什么顾忌,也不必在意他们会怎么看自己,话语轻易地接连从口中吐出。
不过,是啊,跟新朋友们不能这样,鸣子心想。
要以真正的自己面对他们,根本不可能……因为现在的她,是「勉强创造出来的自己」。
鸣子长吁一口气,打开衣柜。虽然过了晚上八点,但还是得出门参加联谊。
为了变成肯定会被宿海讨厌的──那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