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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第三乱 红茶与舞娘

2063年5月4日月香观察日记记录者优歌

【水母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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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这句话本身就很美丽。」

各位应该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吧?连我自己也是完全地不明白。

啊,这个……我不太会说话,同样完全地不太会写文章,所以不晓得该如何将我想表达的内容完整地传达出来,可是我还是会努力写的。虽然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但我还是觉得非写不可。

水母是个女人。

大家明白吗?唔,日记这东西没办法知道对方的反应,所以不容易了解大家的想法呢。大家吓一跳了吧?吓到……了吧?因为水母竟然是个女人。

今天我跟水母月香一起洗澡了。因为尚未习惯跟家人生活,其中又觉得跟水母的感情没有特别好,所以才希望能够增加彼此间的感情……增加?还是增深才对?

嗯,说到哪里了?对了,洗澡。虽然有点担心让月香进到热水里有没有问题,但我询问月香后,她立刻点头答应。她开心地吐着泡沫,高兴地呵呵笑☆。

我因为全身都是伤,所以身体不是很白皙漂亮,但是月香并不在意,我觉得她真是个好人。唔。

说到哪了?对了,然后我就跟月香开心地泡着澡、哼哼歌,没想到竟然发现月香原来是个女人呢!因为月香是「三女」又是「妹妹」,所以应该早就知道了,但我还是非常惊讶呢。

我因为太惊讶了,脱口说出一句赞美,但这句话不知是在电视还是哪学到的。

「哇,月香,你真的完全地美丽呢!」

我说完后,月香就笑了。她用有趣又意味深远,而且一开头出现在日记上的话,开心地喃喃自语。

——美丽这句话本身就很美丽。

她还一直说着好有趣、好有趣。

各位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吧,但我很惊讶呢。我真的非常惊讶哦!嗯,这个……有把我的惊讶确实传达出来吗?反正,月香完全是个女人,而且还很美丽哦!

可是,当我问她,为什么明明长得这么漂亮,却老是把自己隐藏起来时,月香说,因为她不想谈恋爱。

这是什么意思呢?

感觉好难过哦……这个,我的难过有传达出来吗?我是真的很难过哦!

O……不是很明白。月香是女的,这在一开始月香是「三女」时,就已经知道了吧?凰火,你懂这篇日记的意思吗?母亲笔。

O唔……反正优歌很可爱,就随便她了。父亲笔。

——摘录自大日本帝国灵异现象对策局公认特殊作战执行家族乱崎家的日记——

红茶的馨香。

宛如血腥的味道。

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恶臭刺激着肺部。

由于味道实在过于恶心,令死神不禁想要吐掉口水,还臭着脸醒来。

「……」

「早、早安。」

睁开眼的同时也完全清醒过来,如野兽般警戒着四周的死神,察觉到这个悠哉的声音与气息后,连忙把头转过去。

这里是间和室。铺着榻榻米的旧式房间,令人有种置身于不同时代的错觉。纸罩蜡灯照着灰色的土墙,房间中央的坑炉中,火红的木炭正熊熊燃烧。

死神同样睡在老旧的干瘪棉被里,衣服则是熟悉的便服,头上缠着白色的布,且隐约感觉到疼痛。

记得自己挨了面貌大变的强欲王一拳后便倒地不起,当场昏了过去……之后发生什么事呢?但至少自己还活着,而且头上的伤也如意料中疼痛不已。

是眼前这个男人治疗自己伤势的吗?

眼前的男人。

从头到脚都是红色的男人。

如同在水墨画上滴下一滴血般,并渗入画中悠然存在的男人。定眼一看,他的穿著打扮虽然颇为怪异,但相形之下整个人的气息却很薄弱。是令人难以留下什么印象——如幽魂般的男人。

他穿着大红色的和服,戴着大红色的太阳眼镜。

还穿着大红色的短布袜,将大红色的扇子靠在胸前。

他连发色以及瞄到的瞳孔也是大红色。

全身通红的他单手拿着大红色的茶碗并移至嘴边,接着,突然想起来似地看着死神并轻声问道:「要喝吗?」

搞什么啊?死神心想。

然后,对方将茶碗伸到死神面前。死神立即明白对方是要请自己喝茶。

虽然死神与他的中间隔了坑炉,但以死神的运动能力,绝对可以立刻凑上去,扭断他的脖子。

然而,对方仍旧是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或许是不晓得死神的战斗能力吧?

「你流了很多血吧?所以必须补充水分才行。人类的身体只要失去20%的水分就会死了,水分可是很重要的……水分啊。」

他呵呵地发出几乎听不清楚的浅笑声,仍执拗地递出茶碗。

死神坚信「一不做,二不休」的道理,若对方有意杀掉自己,早在自己刚刚昏厥时即有很多下手的机会。因此死神便欣然收下茶水,没有特别留心茶里是否有下毒,何况她的喉咙确实很渴。

茶碗里是满满的红茶。

茶碗配红茶,真是嘲弄了日本文化。

看起来很烫,所以先用舌头沾一点,果然是很正常的红茶。但好像在哪里喝过似的,无论是红茶本身或味道都很熟悉。

「……这是什么种类的红茶?」

「便利商店里保特瓶装的红茶,有什么问题吗?」

原来如此,自己想必有在哪里喝过了。

因为对方很正经地捧着,原本还以为会是昂贵又美味的红茶呢。

「你对红茶不挑吗?我原本还有点期待呢……」

「对红茶挑剔?哈,超恶的啦!」

超恶?

死神惊讶地张大嘴巴,大红色的男子则用扇子盖住嘴角,呵呵地笑着说:

「你喜欢喝红茶吧?但我可是超讨厌红茶的。不知哪个来历不明的异国民用不知道是什么的热水将不知名的叶子煮沸的恶魔饮料!那就是红茶!我才下喝这种东西呢!」

他突然将扇子一挥,打落死神手中的茶碗。

只见红茶撒出来,茶碗也摔落至榻榻米上。

「日本人就是要喝绿茶!你非国民吗?」

什么?死神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男人在搞什么啊?而且绿茶不是中国原产的吗?

虽然有点在意,但死神为了不受池鱼之殃而稍微往后退,接着歪头问道:

「这个……你的歧视意味很强哦。而且非国民是歧视用语喔。」

「我本来就是歧视主义者啊。」

还真直接。

奇异的和服男性,跟落语家一样,用懒洋洋的姿势滔滔不绝地说:

「歧视很美好!选民思想棒透了!封建社会值得钦佩!平等社会去死吧!是谁造就这样的日本啊?」

「啊,等一下。这种话说得那么大声,会很麻烦的哦。」

为无谓事情担心的死神,阻止不了男人热血的演说。

「听好!人类并非全都平等的。我跟你平等吗?相同吗?哈,超恶的啦!若是一样的话,请你跟我做同样的事,做同样的思考!但没办法吧?耶!什么平等社会嘛,去死吧!我对于什么平等或公平、多数决定或无差别、只要努力就能实现梦想什么的鬼话最讨厌了!」

这个……

「世界必须由优秀的人类来统治得更加优秀不可!人渣再怎么努力终究是人渣!人类自出生即有的能力差异,无论再怎么挣扎也掩饰不了!必须承认这一点,丢掉那些冠冕堂皇的平等主义吧!作着自己应该能够变得更优秀、只要努力就会被认同之类春秋大梦的那些人,都去死吧!别作白日梦了!那些人渣!人渣永远都是人渣啦!」

谁来救救我啊……

「我很清楚我这个人类没啥用处,所以不会为了达成什么伟大的成就而做无谓的努力,我选择在这个垃圾社会里当个小齿轮默默转动着!我很幸福!自己万岁!齿轮最强!人渣万岁!像这种齿轮或人渣无需有太多的希望,只要贯彻自己的角色就很值得钦佩!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必须认同不可!给我认同!」

这个嘛……总之,这是怎么回事啊?

死神吞了口口水,一边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啊,这个……你的长篇大论我已经听够了……所以先别管那些,请问这里是哪里?」

死神问完后,男人刚刚那狂热的模样就像是假的一样,立刻恢复镇定并露出微笑。他变回幽魂一般模糊的气息,仔细地解释给她听。

「这里是大日本帝国帝都中央街皇居田园……也就是伟大的大日本帝国皇帝阁下的膝下,政务执行机关隔壁的茶楼,只有政治家才会来这间高级茶楼消费。这里是二楼,也就是让那些大头为非作歹或进行贿赂的地方。」

说得还真白。

「为何……我会在这种地方?」

自己的确是被强欲王给揍昏了。强欲王、平冢雷蝶与花山严一郎之后怎么了呢?

思及至此,心中涌出一股强烈的败北感,感觉很悲惨——死神不禁低下头。

自己什么也做不到,无法保护重要的人,就这么输得一败涂地。

「对了,我还没介绍我的名字。」

全身染得通红的男子,若无其事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叫做《红茶》。」

「知红!你没事吧?」

哐啷一声,房里的拉门像爆炸似地被强力拉开。同时响彻房间的破锣嗓子以及熟悉的庞大身躯,令知红惊讶地瞪大双眼。

「……爸爸?」

出现在眼前的是如大熊般庞大壮硕的男子——花山严一郎。

他火冒三丈、怒气冲冲的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他交互看着楞在那里的死神与笑容可掬的《红茶》,再看看滚落在死神脚边的茶碗、茶碗翻倒时被红茶所沾湿的死神衣服、死神睡乱的头发与露出的肩膀后,大力点头说:

「虽然我从以前就不喜欢你……我真是看错你了,《红茶》!」

花山粗鲁地穿过房间,直接朝《红茶》高举拳头。

「你这个国家的走狗,想对知红做什么!看你要怎么抵赖!」

「啊,等一等,阿严。我什么也没——哎哟!」

《红茶》被狠狠揍了一拳,如枯木般被揍飞并撞至墙壁上动弹不得。

真弱……未免也太弱了吧!别说回避伤害了,《红茶》根本就无法反应。

花山像是要杀死弱小生物般怒瞪着《红茶》,再瞥了死神一眼后低沉地问:

「……没事吧?知红。有没有哪里痛?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

「不,我没事。我说爸爸,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所以你别这么担心我。」

死神因为第一次见到沉稳的父亲揍人,所以有些不知所措。但看他们亲昵地称呼彼此,难道花山与《红茶》认识吗?可是,看起来他们的关系似乎不太好……

「若对方不是这个臭男人,我就不会担心了。」

花山不敢大意,仍警戒地瞪着倒在地上的《红茶》,并不屑地说:

「《红茶》,你还没死啊?」

「这样是杀不了我的,当然没死咯,阿严。而且,又还没下令要我去死啊。」

应该很痛吧?《红茶》边摩擦着被揍的脸颊边站起身。他的太阳眼镜因撞击而掉落,露出令人无法轻忽的一双细眼。

死神虽然很在意两人怪异的对话,但决定先了解目前的状况再说。

「爸爸,现在是什么状况呢?当我昏迷而不醒人事时,是这位《红茶》先生救我的……」

「那家伙不可能做这种好事吧!」

谁知道啊……毕竟,自己又不清楚《红茶》这个人。

看到死神为难的样子,花山叹了口气并说出事情的经过。

「知红,那个强欲王将你打晕后,在我和雷蝶来不及反应时便一溜烟地逃走了。这时,雷蝶出动事先已整装待发的军队,将我与昏迷的你抓起来,并开始追击强欲王……不晓得结果如何。不过,无论强欲王有多厉害,既然对手是国军的话,总会被找到吧。」

「还没被逮到哦,至少我还没听到消息。」

虽然《红茶》插了无谓的话进来,伹花山对他完全不理不睬。

「军队似乎以逮捕强欲王为优先处理,所以只用一辆战车运送我与知红。而《红茶》就乘隙绑架昏迷的你逃走了,我也乘乱自战车逃逸,然后为了将知红夺回来而追着《红茶》到这里——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绑架……是吗?」

总括来说,就是雷蝶将死神与花山抓起来,然后死神在运送过程中被这位《红茶》给抢走。死神可没有乐观到认为他是出自善意而出手救陌生人,所以立刻戒备地瞪着《红茶》。

「你有什么目的?你想侵犯我吗?」

「不,我对女性没兴趣。」

《红茶》大方道出这句惊人之语后,干咳几声并调正姿势。

「我为我粗鲁的方式道歉。我之所以什么也没对阿严说就逃走,是因为想看阿严担心的模样,好好嘲笑他……抱歉,你别打我,也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阿严的脸实在太可怕啦!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并不想加害于你们。」

他不知何时将刚刚被丢出去的红扇子捡起来,并打开扇子微笑说:

「因为我能使用的棋子不多……若你们落到平冢雷蝶手中,我也很会麻烦,所以才出手相救。解释到这里,各位懂了吧?」

「真卑鄙,你这个人认为别人都是可利用的工具。我没说错吧?」

花山一脸嫌恶地说出这句话。

被摆在一旁死神,在爆发隐形火花的两人之间,尴尬地举起手说:

「请问,你们好像很熟的样子……爸爸,你认识《红茶》先生吗?虽然看起来感情不太好——但你们是朋友吗?」

「……」

「……」

听到这句话,花山与《红茶》均露出微妙的表情,沉默不语。

接着,他们小声地进行交谈。

「你还没自我介绍吧?」

「对啊,因为不需要说到这个吧——而且,死神不是大日本帝国的秘密武器吗?我也跟她见过几次面了哦。」

「基本上,知红对于没兴趣的人,是不会记住对方的脸跟名字。」

「各位……」

又被搁置在一旁的死神,露出困惑的表情出声叫唤后,《红茶》立即端正好坐姿。他深深一鞠躬,像是为现在才表明身分而道歉。

「抱歉,都怪我自以为不需要表明身分了……重新自我介绍——我是《红茶》。」

花山为了让死神更容易理解,接在这句话后补充说:

「顺便告诉你,『红茶』是任职于大日本帝国特殊职务所赋予的名字,就类似知红的『死神』,属于专门的职位。」

听花山这么一说,死神想起自己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但因为没什么兴趣,她也就没特别记起来。

《红茶》——为了大日本帝国而生存,在某种层面上就是国家的走狗。

花山像是说腻了似地接着说:

「还有,这家伙是上一任——也就是平冢雷蝶就任之前的灵异现象对策局局长。所以,你们应该有在会议之类的情况下见过几次吧,知红?」

「咦……」

因为,当时他并没有穿这样的奇装异服啊!

☆☆☆

水——并非单纯H(氢)与0(氧)的集合体。

抬头看看天空吧,若是夜空会更好。满天星斗的星空中,挂在天上的繁星数也数不清,然而无论哪一颗星上——都没有水的存在。

正确来说,作为液体的水,只存在于地球以及夜空的另一端——以肉眼无法看见的OAS IS故乡。在这个广阔的宇宙中,只有地球与「海」这两个星球上才有水的存在。在那里,水并不会变成气体或固体,而是以水原有的形态保存着。

由于水是透过像大气、气温或自转速度等各种偶然,奇迹似地保留了水的形态,只要缺少其中一项,水就会立刻不是液体。

除此之外,在地球上包含人类的所有生命体,若缺少了这个如此暧昧又不稳定的水便无法生存下去。只需一瞬间,当所有的水变成水蒸气或结成冰时——只在那么一瞬间,人类的生命活动就会停止,甚至会因此而灭绝。

话说回来,《水》即将隆重登场。

是水。虽然不是混合的的H2O,但却是在广大银河系中只存在于地球的液体。那些水拥有意识——不折不扣的意识,是能够理解、决断、主动思考的主体。而且对人类而言较为不妥的是,那个意识被称之为恶意。

《水》很愤怒;《水》很恐慌;《水》会抗拒:《水》企图杀了某人。

不幸中的大幸是,《水》想杀的并不是人类之中的任何一个。

可是,若妨凝到《水》的目的,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由,《水》也会毫不留情地解决掉人类吧?

☆☆☆

「去走走吧。」凶华说。

与「设施长」Q比•咚见面,将发疯的她打昏并请OASIS送她至医务室后,凶华有些犹豫地对凰火如此要求说。凰火当然没有拒绝她的理由,而且凶华难得会如此无精打采,所以他没多问,牵了她的手便走出去。

早上与中午之间,地下避难设施里充斥着佣懒的气氛。虽然偶尔会看到小朋友走在走廊上的身影,但大人们都静静地躲在各自的房间里。自文明且便利的生活隔离后,几乎每个人都呈现虚脱状态,茫然且无所适从,不晓得该做什么事。尤其是平日得出门上班的男性以及学生,因为离开依存的职场与学校,因而感到惶惶不安。

算了,现在不是担心其他人的时候。恼人的问题还很多,而且都尚未解决。从天而降的外星人与外星怪兽、地底下的生活、从凶华过去追来的疯狂信徒……无论是家族作战或阎祸的预言,每件事均不见曙光,所以内心感到相当沉重。

连月香也不晓得跑去哪了。

因为她似乎遇到什么状况,使凰火有点担心。虽然她是身分不明的水母,但也是自己可爱的女儿之一。

「……」

两人来到广阔的空间。

因为凶华默默无语所以凰火也没说话,只是漫不经心地走着。不知不觉中,两人来到类似地下温泉的地方。温泉似乎是避难所里唯一的娱乐设施,人们甚至能够在这个广大的空间里尽情游泳。

问题是,这里既没隔间又是男女混浴,所幸他准备了泳衣。然而,凶华似乎没有游泳的心情。在散发着独特气味与众人欢笑声的地下温泉旁的长凳子上,她心不在焉地坐在上头。

凰火将在这里被分配到的保特瓶装水递给凶华,自己也喝了几口。

沉默的气氛十分怪异。平常老是要她住嘴却仍然叽哩呱啦讲个不停的凶华,一旦闭起嘴巴,一片寂静更是显得气氛沉重。

「凰火。」

凶华并没有喝保特瓶装的水,只是用那浅绿色的瞳仁抬头看向他。由于她一脸认真的表情,所以凰火没有如往常般挖苦她,而是直接点头回应。

「那就是地下帝国人民的模样。」

凶华自嘲似地笑着,并觉得无聊般地低下头说:

「只要深信不疑的话就会一直线往前冲,像个笨蛋一样单纯。他们跟人类不同,深深遵从着信仰与目的……就像动物一样,纯洁的动物。」

凶华自言自语地说,但这段话令人摸不着头绪。凰火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倾听。被当成神明般养育长大、被众人崇拜的凶华,从小时候起便不允许她将自己的烦恼说给其他人听。

「本姑娘凶华抛下这般纯洁的人民,逃之夭夭。」

她用毫无感清、冷淡的声音说道。

「我以为无所谓。」

没有后悔、没有忧郁、没有烦躁,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了解本姑娘凶华。那个Q比还算好的,我甚至不能跟其他人说话。他们全都尊崇我,当我是高不可攀的天神,根本不把本姑娘凶华当人类看。即使我在他们面前大哭大叫,他们也视若无睹,只会不断祈祷。」

凶华紧紧抱住自己,不住颤抖着。

「我以为无所谓,我以为本姑娘凶华才不管那些人的死活呢。反正没有人认真看待本姑娘凶华,没有人会爱本姑娘凶华。那些人只想要有个神明供他们崇拜而已,就算不是由本姑娘凶华来当这个神明也无妨。然而,这个神明明很讨厌这些行为,不把他们当成一回事,但没想到那些人失去了本姑娘凶华后,竟连国家都快要毁了。」

她紧紧握住拳头,真挚地凝视凰火。燃烧般的双眼中,第一次浮现在她眼里的这份感情是激昂还是愤怒?

「那些香格里拉的笨家伙,怎么会蠢到这种地步呢?不是谁都可以吗?就算不是本姑娘凶华,让别的人当神明膜拜下就可以满足了吗?没有本姑娘凶华就完蛋了,都怪本姑娘凶华跑走政治才会陷入混乱,害得高傲自大的地下帝国人民不得不与厌恶多年的大日本帝国签订秘密条约,谁会想得到啊!这全都是本姑娘凶华的错吗?」

凶华紧紧抓着凰火的胸口,痛苦地呻吟着:

「难道是本姑娘凶华做错了吗?那些家伙根本没有为我做什么啊!是他们迳自将本姑娘凶华当成神明的啊!难道他们是那种只要失去空壳佛像就活下不下的弱小生物吗?」

由于凶华一副快要崩溃的表情,凰火因而毫不犹豫地抱住她。瘦小且微微颤抖的肩膀,因为受不了必须单凭她一人之力就要保护所有国民,所以弃国逃跑,但谁舍得苛责她呢?

或许凶华也已走投无路。她没有拒绝,直接将原本抓着胸口的手绕至凰火背后。她的脸磨赠着凰火胸膛,不让他看见自己泪流满面。

「凰火、凰火,这都是本姑娘凶华的错吗?难道是本姑娘凶华害Q比他们遭遇不幸的吗?本姑娘凶华不可以在这里吗?为了让他们安心,非得还当个神明不可吗?回答啊,凰火!」

「……当然不是这样啊。」

凰火叹息着,并轻敲凶华的头安慰她。

她像个孩子般喘气着,哭了一会儿后却又瞪着凰火。

「没错!本姑娘凶华没有错!但那些家伙却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实在太可恶了!被虐待的可是本姑娘凶华啊!寂寞难耐的是本姑娘凶华啊!是谁逼得本姑娘凶华逃跑似地离开那里啊!」

凶华的激动情绪到此为止,她终于冷静下来,维持原来的姿势,有些害羞地低着头。不常吐露内心想法的凶华,偶尔会像这样将脆弱的心情告诉凰火,令他觉得很欣慰。

凰火认为,自己至少要诚实地回应她的感情。即使是暂时的,自己仍是凶华的丈夫。虽然凰火到现在仍不清楚人类的感情,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至少能够守着凶华,别让她孤孤单单一个人,并让她安心一点。

「凰火……」

凶华下定决心,小声说道:

「本姑娘凶华是不是可以回去地下帝国呢?」

一瞬间,凰火的心跳加速。

难道凶华因为Q比的恳求而动摇,决定放弃家族作战,回去让她孤独寂寞的故乡吗?

「说起来,的确是本姑娘凶华不对。只是在Q比出现之前,本姑娘凶华从未想过地下帝国会变成什么状况。心想那些人一定早已回到常轨,即使本姑娘凶华不在,也能悠游自在地生存下去……」

凶华叹了口气,咬着唇将头靠在凰火胸前轻声说:

「虽然他们又笨又蠢,却很坚强而且又善良,我以为他们无论遇到什么状况都能够幸福过日子。但若因为本姑娘凶华没有留下一句话,什么也没说就跑走,害那些人遭受到不幸的话,我会良、心不安……」

眼角已没了泪水,凶华又恢复成凰火所喜爱的坚强容貌。

「本姑娘凶华只要回地下帝国一次就好。等本姑娘凶华将地下帝国调整得万无一失后就回来,回到凰火身边。」

她似乎有点不安似的,声音愈变愈小声。

「可以吗?你愿意吗?会不会太任性了?」

「现在才说这个有用吗?你不是一直都那么任性妄为吗?」

凰火想了想后立即放弃思考,一如往常地叹口气说:

「姬宫的优歌与千花、黄樱组的银夏、褐色皇帝的帝架、异常人工生命开发研究所的雹霞,大概连月香也——大家都清算了自己的罪过,跨越各种悲剧,并且,仍以家人的身分努力到今天。为了这个世界……虽然也曾想过才不管世界变成怎么样呢,但换个说法就是,大家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才在这里的。」

凰火抱着凶华娇小的身躯,直截了当地将心底的话说出来:

「若你想清算自己的过去,就放手去做吧,那样并不是任性。若你想回到地下帝国,拯救被你抛下的人民,想赎罪的话——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等结束一切后,再回到我们的身边即可。」

「回去吗?」

凶华开心地念着这个单字,终于露出笑容。

凰火也跟着微笑,仿佛像说给自己听似地说:

「你的家园、家人,会一直等到你回来为止。」

这是多么令人安心又幸福的一件事啊!于偶然情况下挑选出来、奇迹似地邂逅的狂乱家族,那里不只是凶华,还是已经失去人类情感的凰火其幸福的避风港。并且,是凶华、优歌与千花、银夏、帝架与雹霞以及月香的所在之处。

现在,那里就是乱崎凰火的栖身之处。

「如果很麻烦的话,要不要大家跟你一起去?」

凰火对闭上眼睛的凶华建议说。

「反正现在也无事可做,而且我对地下帝国挺有兴趣的。等到外星人的骚动结束后,大家再一起到凶华的故乡,将一切做个了断吧。」

「……」

凶华没有回应。她脸上露出落寞的神情,也可说是悲怆。

凰火不懂她为何不回答。到目前为止,每个家人的问题都是由家人团结一心地共同解决。凶华也不该是例外,而且她应该也希望大家的帮忙吧?

「不,由本姑娘凶华一个人去地下帝国就可以了。」

她用认真又带点威胁的眼神抬头看向凰火,低声说:

「那里是个危险又可怕的地方,可怕的程度应该会超乎你的想象。我说过Q比还算好吧?那是指某种层面上而言。不只本姑娘凶华自己,我连保护你们的自信都没有。所以,单独行动会比较方便。」

「……」

凰火有些抗拒似地蹙着眉,凶华却轻轻抚摸着凰火的眉间。

「别露出这种表情嘛,本姑娘凶华没事的。我并不是觉得你们没用,因为有你们的等待,本姑娘凶华才能安心前去。我要除掉过去的脓,然后以干干净净的身体回到你们身边。」

接着,她又说出招牌台词。虽然没有根据,却很有魄力的一句话。

「放心……安心交给我吧!因为本姑娘凶华可是无所不能的哦。」

凶华像猫一样地笑了,并且难得撒娇似地亲了亲凰火的脸颊。

「凰火,我爱你。」

那一瞬间,在某种意义上是最可怕的一刻。

「爱是啥啊?」

空气为之冻结。

「……」

「……」

凰火与凶华反弹似地看向声音来处。

原本应该是将Q比送去医务室的OASIS,现在却火力全开似地冲向他们。凶华连忙将原本互拥的身体推开,用力把凰火打落地下,并满脸通红地看向OASIS。

凰火不好意思地仰望着从外层空间来的白目外星人,无奈地喃喃道:

「OASIS小姐……」

OASIS以人类不可能办到的惊人速度紧急刹车并急速停止。金发「咻」地跳动,双手「咻」地举起来,热情的模样就好似学校学生拚命举手发问的样子。

「爱情是啥?恋爱是啥?快告诉妾!快回答妾!妾好想知道哦!皇伙与凶华果然在恋爱吧?哎呀,怎么那么美好!多么深奥难懂的生物啊!OASIS好佩服哦!喂、喂!若你们彼此相爱的话,如果你们正在谈恋爱的话,就将爱情或恋爱的意思告诉妾啊!」

「……」

「……」

凶华与凰火面面相觑,并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们两人都不理OASIS,默默地转过身背对温泉,齐步向前走。严肃的谈话内容,没想到却被外星人喜剧般的登场给破坏。这个令人头大的人鱼公主,不满凰火与凶华的反应,大力挥手抱怨:

「真火大!为什么不回答妾!妾做了什么让你们不高兴的事吗?还是说爱情或恋爱是此星球最重要的机密呢?OASIS快急死了!你们这些人快回答妾啊!」

◆◆◆

《水》觉得很困惑。

当《水》发现了《水》的目标、《水》想要杀死的对象、恶意的标靶、无论如何都要将之消灭的宿敌后,紧盯着对方,并思索该如何将对方活活折磨至死。

跑向他们,用应该是此星球的语言——也就是听觉语言,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在那里闹了一阵子后,双手高傲地盘在胸前,满意地点点头的那个生物是——

「喂、喂,那边那个,你在那里做什么?」

《水》刹那间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水》在机能性上,是从水蒸气将此星球所记忆的所有知识都吸收进来。因为能够选择性地学习,所以也能够将此星球人类所使用的听觉语言翻译至某种程度。

然而,刚刚那句话绝对是对溶解于温泉中、令人类察觉不出来的《水》所说,换书之,有人发现了隐藏起来的《水》。

「唔,掉落至此星球的,除了妾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了。不过,看来应该还有其他部分也来了。那边那个,你听得到吧?假装听不到也没用哦。我们基本上是一样的,不需要仰赖视觉或听觉,只要在附近就会立刻察觉到哦。」

溶于地下温泉中独自漂流的《水》,为了不让在温泉里游泳、沐浴、休憩的人类发现,用嗅觉语言对盯着自己的金发金眼少女说:『果然,你不就是我吗?』

「妾跟你其实是一样的哦。」

少女手压在胸前,骄傲地笑着说。但旁人看来,她这副模样就好像是对着温泉一个人自言自语一般,所以周围的人均露出诧异的表情。

《水》不理旁人的表情,低声问道:

『你……真的是我吗?为何用那种薄膜覆盖住自己呢?你的一举一动,都跟此星球的人类很像。』

「你不懂。」

她微微扬起嘴角,更骄傲、更得意地说:

「而且……现在妾已经跟你不一样了,是拥有名字、拥有能与周遭区别出来的身体、拥有个性,并以个体形式存在的OASIS哦。所以你很难理解妾的想法与感情吧?我一直以来都是听天由命地漂来漂去,但现在共同认知全被这层薄膜阻挡了,你懂吗?妾也一样,所以……妾已经不了解你了。」

开心的心情压过了寂寞的感觉,自称为OASIS的她已不是《水》的一部分,而是没人能摸得清的个体,正准备离开。

下一秒,她看着《水》并眯起眼睛说:

「你在此星球想做什么?虽然OASIS不晓得你的目的是什么,但别太小看他们了。此星球上的生物都很了不起哦!妾反而觉得自己很渺小。妾给你个忠告,你可别乱来。虽然我们已经切割了,但原本你就是妾的一部分哦!」

『你在说什么蠢话啊?在此星球上生活的东西部是下等的垃圾,仍然漂荡在进化的过程中,是尚未完成的生物,不像《水》一样是已进化完成、型态上已经圆满的生物。《水》怎么可能会输给这样的生物。」

「妾以前也觉得与此星球比起来,所有的一切均比妾低下,妾是究极、完美、无敌的生物。唉,妾当时真是错得太离谱了。」

OASIS将手压在胸前,笑着说:

「像妾这种连恋爱都不晓得是什么的生物,称得上比他们还优秀吗?妾不这么认为。妾不再骄傲了,因为此星球的生物真的很伟大哦。」

『……无论是爱情,或是无法理解的感情,都是没有用的,没有必要去了解。是没用的垃圾,应该过滤然后丢弃。』

「错了,你错了。妾啊……」

再怎么解释,对方还是不会懂吧——OASIS无奈地喃喃道,并迳自离去。

◆ ◆ ◆

宴会的准备已经开始。

虽说是宴会,却不是凶华所搞的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是单纯地喝美酒、吃美食、唱歌跳舞,是热热闹闹的正常飨宴。

主办者是地下帝国的「旅艺人」Q比•咚。

附带说明一下,所谓的「旅艺人」是采取锁国政策的地下帝国中,唯一能旅行到国外——包括大日本帝国等诸国,并能与外国人进行交流或贸易的族群。凶华之所以说Q比她比其他地下帝国的人民还要好,就是基于这个理由。据闻,地下帝国真正的居民价值观相当封闭,是外来物完全无法靠近的排他主义着。这么一比,能够正常谈话的Q比当然就好得多。

当凶华跟Q比约好总有一天会回到地下帝国后,她的态度立即软化,现在正兴高采烈地送上各种佳肴。她的个性比外表还要孩子气。凰火想,也许就如同凶华所说,她是个单纯的女孩吧。

Q比为妨凶华察觉,装作若无其事地慢慢靠近凰火,然后,没忘记要在他耳边用没有人听得见的细小声音偷偷说:「……我绝不认同你地呀。」

听起来仍像小宝宝般口齿不清的语气与说出来的内容,落差之大令人害怕。

「亲爱的主人•休琪娃是既崇高又伟大、珍奇且罕见的大人物……对你这种下等的蝼蚁之辈来说,她是高不可攀的女神地呀。拜托你别自以为亲爱的主人•休琪娃是你的女人地呀……若你因误会而做出什么事伤害到亲爱的主人•休琪娃……」

接着,她用可爱的声音像是唱歌似地说:「宰、了、你」然后,危险的疯狂信徒又咯咯咯地回到她的工作岗位上。

臭凶华,竟然说Q比还算好,那其他的地下帝国人民到底是有多恐怖啊?

顺带一提,准备宴会等事宜是在地下避难设施最里头的大房间中筹备。那里似乎是作为会议等活动之用,所以即使是狂乱家族、OASIS与Q比等人在房里转来转去,也不会觉得狭窄。

凶华尚未将自己的决定——本姑娘凶华会将地下帝国调整得万无一失后就回来,告诉狂乱家族的人。凶华打算等到外星人的骚动平息后,再亲自对大家说明,所以现在就别让他们操无谓的心。

什么都不晓得、一脸好奇地坐在各个位子上看着美食的家人们,以及怜惜看着他们的凶华——看着他们,凰火心里却觉得很难受。

然而,只要稍微露出忧虑的表情,家人中就会有人前来慰问,所以凰火只好勉强露出微笑,并望向到处忙来忙去的Q比那蜜糖色的肌肤。

「皇伙、皇伙。」

坐在坐垫大小的席子上,用手指抚摸地板上漂亮木纹的OASIS,果然又用充满好奇心的闪烁眼神仰望凰火。顺便说明一下座位的配置。长方形房间的左边是孩子们的位置,右边是凶华、凰火、OASIS与Q比的位置。正中央有个大空间,美味的料理已纷纷送至每位家人的面前。

不晓得这种避难生活将持续到何时,享用这么大量的美食不要紧吗?凰火暗自操心着。附带一提,这场宴会也包含了当天的午餐,而且只招待狂乱家族一家人。因为动用了「设施长」的权力,因而能让Q比做出许多美味的佳肴。

虽然凰火担心将来的情况,但若一直不说话会很尴尬,所以便和OASlS聊了起来。远处的优歌不知为何仍瞪着他们,但凰火决定视而不见。

「怎么了?OASIS小姐。」

「有啥要开始了?有啥要开始了?」OASIS没有掩饰兴奋的心情。她已经耐不住正座的姿势,改为人鱼姿态般的淑女坐姿。

「眼前这道奇怪的料理是啥啊?皇伙你们就是要摄取这些才能生存下去吗?你们竟然将不是水分的东西,大量地混入身体里呢!啊……OASIS不要那些,给你就好。你很开心吧?」

盛着料理的盘子不停往凰火面前堆,使得他们的身体不得不紧贴着。

OASIS满意地笑着说:「皇伙开心的话,妾也很开心哦!所以要让你开心!啊,原来这就是『高兴』啊!妾好感动哦!妾有让你开心了吗?」

——就是这种情况。

通常在其他女性黏着凰火的情况下,凶华都会飞奔过来,不由分说地将他们拉开。但今天的凶华却露出罕见的愁容。她抖了几次烟灰,埋头想事情。想必是在想地下帝国的事吧?

虽然对凰火来说,跟这个像是小孩又是外星人的家伙聊天根本不算什么,但他毕竟是已婚人上,这样还是不妥吧?不过,若将高兴地黏过来的OASIS硬生生推开,她一定会吓一跳,而且很难过。况且,就算将人类这种细微的情感告诉她,她也不会懂吧。

因此,在优歌站起来之前,凰火就这么陪着OASIS玩了一会儿。

「……优歌?」

「……」

优歌面无表情。她黑色的铜铃大眼就像缺了一角的玻璃般,看不见任何情感。千花见状,露出「惨了」的表情。

优歌越过一道道料理,飞快地来到凰火面前。

感觉有股非常不好的预感——凰火这才想起来,优歌从一大早样子就很奇怪。

对了,优歌应该是讨厌父亲在自己面前跟不是母亲的女人卿卿我我吧?

「爸爸。」

优歌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但却是阴沉的笑容。

「优、优歌?」

「哦?幽哥啊?啊,幽哥也想要这个吗?」

依旧不仅得看人脸色的OASIS,用一只手拿起看似很重的料理说。那也许是地下帝国的风味料理,是将不知名的生物整只烤好后再切丝,最后再放上一堆水煮蔬菜。

优歌完全无视满脸天真笑容的OASIS,表情凝重地盯着凰火。这副样子真像个人偶,甚至还听得见咬牙切齿的声音。

「爸爸。」

优歌咯咯笑着,可爱地歪着头。她从刚刚就只说了「爸爸」这两个字,但这样比她义正词严地纠正凰火还要可怕,无言的魄力从那娇小的身躯爆发出来。用爪子扒食物的帝架,因野性的直觉而抬起头来。

「优、优歌,你怎么了?」

「……你不吃吗?」

在OASIS困惑地放下盘子的面前,优歌眯起双眼——露出阴寒的眼神。她双手盘在胸前,俯瞰着他们。在一旁提心吊胆看着他们的千花暗忖:「哎呀,跟我生气的时候一模一样耶!」而且心中好生感动。

「爸爸,希望你能解释清楚。」

优歌的声音绝不高亢,而且是轻声细语,但对凰火而言却相当可怕。若对方是凶华,由于平常习惯受她折磨了,也就不会觉得如此不知所措。而若对方是千花,只要用大人成熟的态度,露出轻松的笑容听她讲话就行了吧?但对方是优歌——乱崎家的天使,绝对的正义一方。所以,凰火只能完全屈服于她。

优歌的动作完全不像九岁的小女孩,而像是有丰富人生经验的大人般,轻轻拨着头发并叹气道:「不要紧的,我并不是在生气哦。因为我明白,男人会外遇是因为男人的天性使然,所以也无可奈何。可是,既然是我的爸爸……」

一瞬间,恢复为孤独人偶•姬宫零子的优歌,像是要甩掉可憎的回忆一般轻轻地摇摇头,并微笑说:「唔,没什么。可是……爸爸,你晓得自己的立场吗?不是应该要忍耐一下吗……对吧?呵呵,你看,妈妈也很可怜哦。如果你能多想想我们的心情,或是世界的命运……就不会跟别的女人搞七捻三了……」

「我说,优歌……」

凰火从喉咙深处发出令人发颤的二女名字时,优歌的笑容更深了,但她的眼神却完全没有笑意。如新月般的双眸中,像是滴下了墨汁般黝黑的瞳仁相当虚无。

「希望爸爸能说清楚讲明白……一副色眯眯的样子……如果你不爱我们,而去找别的女人……呃。」

——呃?

不知为何与OASIS正座在一起,恭敬听着优歌训诫的凰火,突然感到一股不祥的预感并看着优歌。

虽然优歌的表情冷酷,但双颊微微泛红,呼出来的气息则有股奇特的味道。

「啊!凰火,优歌妹妹喝酒了!」

千花大叫,并指着优歌的坐席前、与料理摆在一起的酒瓶说道。酒瓶的标签上贴着草莓的照片,也许优歌以为那是什么饮料,所以便偷偷喝下去了吧。

但是,年满二十岁才能喝酒啊!

「优歌……你喝醉了吗?」

凰火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伸出手摸摸优歌的脸颊。

优歌的脸颊好热,而且还有股酒味。仔细一看,她的步伐摇摇晃晃地很不稳,而且从刚刚说的话就很奇怪。

凰火紧张地抱起优歌,让她睡在旁边后,慌慌张张地下达指示:

「这个……银夏或雹霞都可以,快拿水来!优歌,你没事吧?会不会想吐呢?」

「好想……呃,好想吐……你以为这是谁害的啊……」

优歌开始胡言乱语了。凰火检查放在附近的酒瓶,发现酒精浓度不算低,绝对不是能让小学生一口口灌进肚子里的饮料。

也许是她的脸不容易变红,所以原本从站起来说话的优歌身上看不出任何醉意。只见,她眯着眼瞪向一脸不晓得发生何事的OASIS。

「……OASIS小姐。」

「干啥?」

「请不要……」

或许已经快失去意识了,优歌露出瘫软的表情,并以嘶哑的声音央求着OASIS:「不要抢走爸爸……」

优歌说完就倒下去,心满意足地看着凰火他们后便睡着了,还发出阵阵鼻息。

家人们全都默默无语。正在想事情的凶华以及端着追加料理的Q比,终于注意到那里,并不解地看着他们。

凰火挥挥手表示什么事也没有后,愧疚地抱着头。

酒能够催发出平日被理性所压抑的情绪或情感,而优歌压抑内心的情形又胜于其他孩子。她扮演着一般的正常孩子,但其实是在虐待中成长的少女。凰火实在很后悔,自己竟会让她感到如此不安。

「不要抢走爸爸?」

OASIS歪着头,天真烂漫地问出她的疑问:

「皇伙是幽哥的『个人所有物』吗?是因为妾想把皇伙夺走,所以幽哥才生OASIS的气吗?这样的心情叫什么呢?是恋爱吗?幽哥爱着皇伙吗?还有,妾对幽哥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吗?」

「不是……应该要如何解释呢?」

OASIS用一脸困惑的神情看着凰火,并不安地直眨眼睛。接着,她轻轻将手压在胸前说:「虽然妾不懂——」

紧紧闭上眼睛,从外层空间而来的少女低着头,激动地思考。

「对不起……幽哥,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哦!这个,嗯……该怎么说呢——好……难受。」

自言自语地呢喃后,OASIS睁开金色的大眼睛看向优歌。

「不懂……OASIS觉得好难懂。」

不过,凰火却很清楚。在OASIS的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改变。

◆ ◆ ◆

虽然发生优歌醉倒的骚动,但宴会开始后,那些令人不舒服的气氛便一扫而空,OAS IS也立刻将烦恼抛诸脑后。这种有趣又欢乐的时光,是OASIS的故乡所没有的东西。

「……」

然而,在身体中央,体内正中间且更深沉的地方——被地球人称为心的这个形而上的部分,涌起了OASIS无法理解的情感。

虽然令人焦躁又不耐烦,却又有种爽快感,真令人不解。

OASIS的胸口阵阵刺痛着,但明明又没有受伤。

她看着凰火。不过,优歌很生气地央求她别抢走凰火,所以应该不能靠他太近吧?反正,自己对他们来说只是外来者,又是外星人。而凰火与他家人之间的牵绊,是OASIS无法踏入的领域。

感觉似乎有道无形的墙壁。

无论OASIS如何祈求,这道墙壁总是阻隔她进入他们的乐园。无论她如何敲打墙壁、大声要求让她进去,依然徒然无功。这一切狠狠隔开了OASIS与凰火。

成为个体、变得独立,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真是多么寂寞的一件事啊。为何此星球的每个生物都是个体,却不会被这股寂寞难耐的感觉摧毁,能安然地生存下去呢?

也许,爱情就是个体与个体间的连系,使彼此不再寂寞的一种概念吧?虽然OASIS这么猜想,但她仍不晓得爱情为何物。

OASIS看着凰火,伸出手,对他说话,希望他能有所回应。然而,她的心意却传不过去。即使传过去了,也被那层薄皮挡住,无法触及他的本质。

好寂寞。

胸口阵阵刺痛着。

好想触碰凰火,好想和他说话。虽然知道他是朋友,但这份热烈的情感是对朋友的感觉吗?在OASIS的故乡,所谓的朋友只是个道具,能够方便地为自己所用而已,因此就算少了朋友也无所谓。

应该是无所谓的。虽然会有点难过,但朋友只是替代品,并不会重要到造成连身体都快要崩溃的感觉才对。

不过,当优歌要求OASIS别抢走凰火时,忽然发现他和自己有了距离。

变得好寂寞。

明明没有跟他连系在一起,明明他并不是自己的一部分啊!

真不明白为何会这样。此星球上所有的一切,对OASIS而言都太难懂了。

『……公主啊。』

突然间,有人用嗅觉语言跟OASIS说话。

那是之前在地下温泉里发现的《水》,是自己的同胞—在故乡的「海」中,与OASI S一样永远地溶于大海之中,过去身为自己一部分的《水》。

目前他在哪里呢?虽然感觉得到气息,却不晓得正确位置。OASIS已经以个体的形式独立出来并切断彼此的连系了,所以不晓得对方在何处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怎么又是你啊?妾要思考事情,你可以走了。』

OASIS同样用嗅觉语言回应,《水》低声笑道:

『思考事情?你中这星球的毒太深……你已经不是我了。』

『那又怎样?你连被切成千断的身体跑去哪里都不晓得了,妾在哪里、做些什么、变成什么样子,全都与你无关。』

虽然OASIS的话说得很明白,但《水》却不为所动。这是当然的,因为他们没有能够被动摇的「个人情感」。无论被说些什么都没有感觉,只会随着一定的方向栘动,跟下等生物没两样。不对,是这星球的人类相当复杂,所以他们应该算是很普通的生物吧。

以前自己跟他们是一样的——对于这事实,OASIS感到极为厌恶。

一无所想、一无所感,活着就只是永远都在漂流的液体而已。

『你有什么目的?在遥远的外层空间旅行后来到此星球,到底是为了什么?』

『目的?难道非要一一说明不可吗?算了……你听好,虽然我们已经切割了,但你仍然是我的一部分。这对你的生命来说是很重要的事哦!听好。』

『不,不用了,妾没兴趣。生命?那种东西跟妾的烦恼无关。』

OASIS轻轻挥手,《水》见状明显地为之一怔。

『……没兴趣?生命的安稳不是最重要的事吗?』

『你的价值观跟妾的价值观完全大相迳庭。你认为重要的事情,妾未必觉得重要啦。』

『……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一样吧?对所有的生物而言,生命本身……』

『住口,别说了。跟你说话,妾的头部痛啦,好无聊哦!那些跟爱情有关吗?无关的话妾就不想知道!妾才不管呢!』

『爱情?爱情是啥?』

由别人问起这个她反复询问的问题,令她脑中的理性顿时断裂。

『谁晓得啊!妾就是因为想知道爱情是啥,才会如此烦恼啊!』

『无聊。再怎么思考也不明白的事情,有思考的意义吗?无论是生命、能量还是寿命都是有限度的,浪费这些来思考不是很愚蠢吗?』

『你们才不会懂呢!』

OASIS闷哼着,凰火觉得她的样子很奇怪而有些担心。OASIS则向他笑了一笑,接着幻视着——从地底下看不见的遥远星空。

『就拿星空来说。你曾经觉得星空很动人吧?妾原本是你的一部分,当然也晓得这点。点点繁星挂在黑漆漆的天空上相当美丽,但伸手出去却无法构得到。妾的烦恼就类似这种情形。』

『被切成千断的末端啊,这种想法真的很无聊。将手伸向星空的行为,说得上有意义吗?虽然星空很美,但手构不到仍然痴心妄想着,果然是个大笨蛋。』

『手构得到。』

OASIS直直望着前方喃喃自语:

气现在,妾在这里。就算手伸出去也抓不到的星星——妾现在却在这些星星的其中之一上。手构得到,而且已经构到了……就像这样子。虽然晓得妾是究极、最棒、最无敌的生物,但一想到妾的手说不定能够构到这些繁星之中,某一颗闪烁耀眼、名为恋爱的星球,妾就觉得很幸福哦。』

『真是笨蛋。』

『嗯,也许真的很笨吧。』

接着,OASIS用惆怅不已的声音,对以前的自己说:

『话虽如此,妾还是想要伸出手啊。』

◆ ◆ ◆

大部分料理都已一扫而空。空盘全被收走后,Q比紧接在食物之后一个个送上来的是异国的乐器。名称不明的打击乐器与弦乐器全都是木制品,模样与日本的和琴或鼓类似。

Q比将这些乐器随兴地放在每个家人面前,接着她那衣着曝露的身体向前一跃,跳跃似地在房间中央着地。

「宴会即将进入高潮!现在要为各位表演余兴节目地呀!」

Q比不知从何处拿出祸剑。她轻踏着舞步,三股辫随之跳动。那是摇摇晃晃,宛如魔幻一般的动作。

「唷,Q比,你要跳舞吗?很好,快跳吧!」

一直在沉思的凶华第一次抬起头,开心地笑着。由于Q比拿出剑,照顾优歌的凰火担心她会不会突然发狂而戒备着,但看来她似乎不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

「亲爱的主人•休琪娃!」

地下帝国的「旅艺人」Q比•咚只用眼角笑了笑。她像是在做热身操一般,将手腕弯曲并弯起膝盖,接着扭转柔软无比的身躯,大声喊出开场白:

「左右边的大爷们!吃饱也喝足后,请各位尽情弹奏手边的乐器!技巧不重要,零乱的舞步也能舞得动人啊!顺着各位的手指,顺着各位的内心,尽情地、开心地跳吧!」

「很好,开始吧!」

凶华像是引导着一头雾水的家人般,轻轻敲打手里的鼓。碰、碰碰碰……没想到鼓声竟如此厚重,而强而有力的节奏促使稍有醉意的凰火也跟着扭动起身体。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野兽奔跑在草原上的足音一般。

碰、碰碰。碰、碰碰。

Q比配合凶华敲打的节奏,踏着华丽的舞步,孩子们不禁发出惊叹的欢声。只见她蜜糖色的肌肤几乎溶进了光线不多的昏暗房间中。

「跳吧!各位别客气!跟着流进心坎里的乐声!跟着脑中浮现的旋律!哈,哆锵啦——哆锵啦——」

动作滑稽的舞娘随着音乐舞动,并催促着出神的狂乱家族。听到她的话后,凰火也点点头,并用指尖弹奏着眼前的和琴。

波罗——

Q比的手臂与手指随乐声如波浪般地摇动。孩子们仿佛受到诱惑似的,开始弹出各自的旋律。银夏的旋律阳光有朝气:千花则有些害羞客气:帝架用庞大的前肢弹出铿锵有力的乐声;雹霞则是乱弹一通。

在这些混杂的乐声交织出的旋律与乐章中,Q比均能跟着翩翩起舞,舞动出独特的剑舞。装饰华丽的白刀、色素深浓的少女肌肤,杂乱的乐音与酩酊大醉的人们……会场里洋溢着异样的空气。气氛愈来愈欢乐,凰火索性什么也不想地跟着弹奏乐器,并欣赏Q比的舞蹈。

凶华称Q比为「旅艺人」。或许她从小就学习了这种舞蹈才艺,而且表演也算是她的工作之一吧。

凰火欣赏着Q比那看似熟练却又像是即兴创作的奇特民族舞蹈,一边想象着自己的妻子——凶华的故乡。

那里有着凰火陌生的民族,过着不可思议的生活,饮食与衣着肯定也和大日本帝国截然不同,但却一样与家人共同生活在一起。

凰火觉得好感动。他每次与不同文化的人接触时都会想——自己与他人不同,本国与他国不同。虽然这些差异有时是纷争的源头,但也因此才显现得出异文化的有趣。

虽然文化不一样,但像现在一样拥有共同的时间,就算彼此的语言不能完全相通,却仿佛全世界就是一个大家庭,一直生存到今的人类都是连系在一起。

凰火没有故乡,也失去了出生时的记忆与挚爱的双亲。在事故现场遗落感情与人类情感的凰火,也许跟一般人类有所不同。但就算他不是人类,也能够接受自己、爱护自己的家人。

虽然从天空掉下了外星人,但在一千年前,曾遭破坏神凌虐的这个世界,就像个大家庭一样,彼此互相交流且相互认同。只要人类互助互爱的话,应该就能永远存活下去吧。

凰火祈求世界能像个大家庭一样,永远幸福快乐。

爸爸、妈妈……

凰火已经很久没想起,连长相都想不起来,与记忆一同消失的双亲。

幸好当时活下来了。

也许父母会在天国替这个缺乏笑容的儿子担心吧?凰火向他们诚心祈祷着。祈祷目前的聿福,以及想要持续守护这幸福的决心,并由衷感谢他们生下了自己——即使凰火曾经怨恨过上天,为何只有自己被留在这世上。

「跳舞?这就是跳舞吗?OASIS也想跳跳看!」

OASIS迅速地跳进舞池中,并跟着晃动身体。再也无法安静下来的OASIS高举两手,在房间中央尽情舞动。虽然Q比有些讶异地睁大眼睛,但立即露出笑容,继续在她身边舞动。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星星从天而降——」

眼前的舞娘正神情可爱地吟唱着地下帝国的民谣,曲调充满独特的抑扬顿挫。也许是考虑到凰火他们,歌词已翻译成日语。

OASIS虽然跟着跳了出去,但因为不知该怎么跳舞跟歌唱所以一脸茫然。这时,Q比在她耳边小声地对她说:「先跟着我一起做地呀。」

配合着鼓与弦的音色,Q比让OASIS看看她的身体是如何摆动,并做出翻筋斗、跳跃、要大刀等不规则的动作。OASIS则像个孩子般,眼睛兴奋得闪闪发亮,并动作灵巧地开始模仿这些动作。虽然模仿得并非唯妙唯肖,但看到她那开心的动作与声音,也令凰火的嘴角绽放出笑容。

或许是为了让OASIS容易模仿,Q比放缓动作并唱起歌来。

「火烛与——凹下去的肚脐——与洞口之间——」

「洞口之间!」

OASIS跟着唱起歌,动作也愈来愈熟练。原本只是随便动来动去的双脚,也开始踏着正确的步伐;随意摇来摇去的手与指尖,也配合着音乐愈来愈优雅。那是如漂浮在大海般一样神秘的动作。

「演歌家也不胜惶恐——在那里享用各个宝物——带领初来乍到的各位——关键之钥就包在我身上——」

「包在我身上!」

凰火对OASIS的模仿功力叹为观止。仔细想想,她能说出一口标准的日语,而且也很快就适应了地球的风俗习惯,学习的能力真强。虽然她跳得没有Q比好,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跳得有模有样了。

「哈哈!好好玩哦!」

OASIS与Q比手牵着手,美丽的脸庞上露出乐不可支的笑容,并笑容满面地跳着舞。

「此星球上有好多好多好好玩的事哦!妾好高兴能够来到此星球!奸开心能与大家见面!好高兴、好开心哦!太棒了、太美好了!」

她由衷地感到开心,并用宛如星星般的瞳仁环视大家。

「快看,与来自遥远星球的妾相遇的外星朋友啊!妾与你们正手牵着手哦!正与你们交谈哦!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呢!妾也能像这样跳舞,这是多么聿福的事啊!尽情地跳舞、摇摆、唱歌吧!各位!」

「我来表演一项才艺!」

Q比在最佳时机里大声叫道并翻了个后空翻。

她滑动手中的祸剑,将之轻轻地抛向空中。接着,她让OASIS平衡地蹲下来,并将两手撑在她的肩膀上倒立。

OASIS惊呼几声并瞪大双眼。但是Q比没有理会,只用那灵敏的脚指拾起落地的祸剑。

「哦!」

然后,Q比用脚轮番踢着剑,那是如丢沙包一样的杂要特技。Q比对着张大嘴巴欣赏特技的OASIS,调皮地笑了笑:

「咦?干嘛停下来地呀?刚刚不是跳得很好地呀?」

「可、可是,很危险啊!你会受伤哦!」

OASIS也许是想让Q比下来,所以没跳舞,而是伸出手努力地想将她拉下来。

「下来?下去?下来?」

但Q比像猿猴一样敏捷跳动,并且就像是配合慌慌张张的OASIS,在她肩膀上倒立起来。Q比一下子移动到这里,一下子又跳到另一个地方,甚至还继续用脚把剑踢高,不停地转圈圈。

凰火忘了演奏,只是鼓掌叫好。在乱七八糟又不和谐的演奏声中,奇异的少女们优雅地舞动着。凰火不懂跳舞的艺术,只是纯粹觉得她们跳得很棒。

真的好开心!大概没有特殊的意义,就只是很开心地欣赏着。

「接着是第二项才艺!」

Q比在OASIS的头顶上,以单手支撑自己全身的重量,然后倒立做出「4」的姿势,并露乐不可支的笑容——

「!」

一时大意,沉浸在热闹的气氛中了。

朝着难得会失去警戒心,专心于观赏跳舞与演奏表演里的凰火——Q比•咚将手里的祸剑抛出去。

◆ ◆ ◆

会称这两人的爱情是命中注定的人,只有什么部不晓得的笨蛋,或是把事实随便改写成小说的小说家吧?

那并非浪漫的命中注定。

对当事者而言,那甚至不是恋爱。

故事开始于一千年前,而且很快就结束。

「……」

至少,她是为了结束这一切才去见他。

「强欲王。」

荒凉干燥的风轻轻吹着,感觉很不舒服。头发会被吹乱,情绪也变得暴躁不安。

虽然不是想跟对方闲话家常,但也不想大吵特吵,至少希望能在平和安详的情况下与他面对面。

虽然没有完美的舞台,但时间已经到了。

今天就将歹戏拖栅的戏码画下句点吧。

乱崎月香边想着,边静静盯着前方。

「……呵呵。」

接着她笑了起来,那是自嘲般的笑声。

与地球超级不搭的两名异形正面对着面。他们无视于此星球上的居民,旁若无人的态度彷佛自己是电影里的男女主角一般,伹画面却很可笑。

其中一位是月香。身穿十二单衣、头戴金色皇冠,留着比身高还长的长发,有着新月形的刺青并拿着附有刀刃的扇子。她的身体状态很不稳定,力量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虽然不算已有万全准备——但也不能过分要求。何况对方也用意志力将力量压抑住,而且她并不是为了开战而来。

眼前的对手是强欲王。他全身都是骨头,有着如甲壳般厚重的外表,背后则插着七根骨头,脸上有三颗不对称的眼睛。他从刚刚就一直默默不语,似乎在选择该对重逢的月香说些什么话。月香心想,他感觉还是和以前一样笨拙又善良。

经过一千年了,他的个性并没有扭曲,但自己却己遍体鳞伤。

四周除了他们俩之外并无其他人。居民避难完毕后的银色武装城市里,在高度相当高的司令塔顶上,直直伸向云霄的两栋相对着的高层建筑物顶楼,分别站着月香与强欲王。

灰蒙蒙的天空令人心烦。由于天空落下陨石,使得地球各地陷入一片混乱。月香并不怀念这股狂乱的气氛,只是觉得很熟悉。

灾难再度降临,这一切全都要怪自己。

「嗨,WARAVE,好久不见了!」

从尖锐高亢的声音,听得出来强欲王很紧张。

月香笑着说:「在此星球上别称呼这名字。我现在是月香,强欲王。」

「是、是吗?」

他慌慌张张,行动有些可疑地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张白色小纸片并丢给对方。

月香本以为会是武器而登时一惊,但明明相隔有段距离却仍顺利丢过来的纸片上,并未释放出攻击力。

「?」

纸上用像是幼稚园儿童所写的字,写着「强欲王•宇宙」。

「请多指教!」

稍有进步的发音与名片,令月香搔着脸,露出诧异的表情回答:

「又做出这么无聊的事……这招是汝从何处学来的啊?」

「这、这很无聊吗?」

他惊讶地向后仰。骸骨巨汉感觉真像是个笨拙的小男孩般,被月香的一举一动牵着走。当初因为害怕他的天真善良,且畏惧他强大的能力,所以什么也不听,仓皇地逃逸——

「……」

月香从袖口随便拿出一张纸,同样拿出沾了新墨汁的毛笔后,流畅地振笔写下端正漂亮的「月香」两字并丢给他。

「地址尚未确定……因为我离家出走了。」

「哦!珍使客气。」

强欲王开心地收下纸片,又用奇怪的发音回礼。在这段外星人奇怪的交谈中,旁边没有任何地球人插话进去。

无法形容的尴尬气氛持续了一段时间。强欲王平时活泼得不得了,但一到月香面前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月香也一样,在她等待对方开口的时间里,尴尬地低下头不看他。

最后,她叹了口气,同时想起当她离家时弟弟那难过的呼唤声,以及自己已经无处可去的事实——她硬生生地忍住,并露出笑容。

「真亏汝能等上千年呢。」

「只要一想到能再度与你见面,就不会觉得痛苦了。」

强欲王有些害羞地说出心里的真心话。

因恐惧而逃离这么单纯的人,还害他等了这么长的时间,全都要怪自己不好。

好久好久以前,在某个地方。

不晓得宇宙的广阔、不晓得世间的恐怖,在如平稳大海般的星球上——有一位以为自己是究极无敌的公主。公主顽固地守护她唯一的妹妹与重要的宝物,并与那些为了解闷而创造出来的手下玩游戏,每天只无所事事地玩耍嬉闹。

这般无忧无虑的公主,某天遇到一个从宇宙掉下来、能力无比强大的家伙,突如其来地对她说:

「可以跟我结婚吗?」

这件事跟地球没有关系,也跟遥远的过去、遥远的星球或世界、宇宙的命运都没有关系。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她却觉得非常严重,因而逃了一千年。

「那么……我想听听迟了千年的答案。」

在这一千年间,月香连作恶梦时也不断梦见这问题,觉得十分混乱。

「为何是我?」

月香一直觉得不可思议。她不晓得眼前的家伙——强欲王的真面目。虽然有猜到一些,但没有任何方式能证明她的猜测。

然而,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一定是个月香无法与之相比的超级生命体,而月香竟然深信自己是究极无敌的,真是井底之蛙。两人既不相配,也让她觉得胆怯。

虽然雹霞没有说出来,但却晓得月香并非无所不能、所向无敌的。

然而,若仰赖他们帮忙,就会把家人牵扯进去。

一千年前,她因为这件事失去了最重要的家人。包含朝夜、泪雨夜、席格努斯,与每个人……害他们卷入这件事,把他们的人生牵扯进来,害大家全都不幸丧生。因而自己这个悠悠哉哉存活了千年的笨蛋,实在不值得被爱。

为什么是自己?为什么呢?

强欲王闻书,哀怨地用三只眼睛看着她并喃喃道:

「恋爱的心情是没有理由的吧?」

「若是汝的话。」

她将手压在胸前,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汝应该可以在广大的宇宙中,尽情挑选自己喜欢的对象吧。为何是我呢?我根本配不上汝!我从汝那真挚的情感中逃开,过了一千年仍然很迷惘。不知羞耻地活下来的我,根本不值得被汝所爱!」

「……你在此星球上,发生了许多痛苦的事吧?」

他用似乎能够看穿一切,如天神般的眼神看着她。

的确发生很多事。

那些痛苦的事令她不堪回首,难受到令她蜷缩起身子,甚至想一死了之。

「也难怪,一千年不算短时间。你身边有许多重要的人都死去了吧?」

的确都死了,每个人都不在了。

充满正义感,纯洁积极但内心脆弱的朝夜:努力不让自己成为朝夜的负担,在病榻前与死神缠斗,拚命想活下去的泪雨夜。

「那些重要的人是为了什么原因才爱你的吗?」

「……」

「那些人是为了利用你、将你当成方便的工具,或有什么明确的理由,才爱你的吗?」

「我——」

月香反刍着过去的记忆,用袖子去擦去眼角的泪水后,低吟说:

「我并非一无所求,不是只想和他们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这样不就亵渎了那些爱你的人吗?」

「我知道!那些人都是笨蛋,都无怨无悔地爱着我!所以我才更觉得愧疚!我并不是值得被爱的人啊!」

「那么迷惘、那么烦恼,拚命生存下去的你……」

强欲王一反常态,大大方方地向她告白:

「我爱你,月香。」

为什么?为什么是自己?

自己明明没有保护到任何人!没有拯救任何人!没有让任何人幸福!

「?」

突然间,月香惊讶地拾起脸。

被激情所支配的思绪里,滑进了不祥的预感与气息。

强欲王似乎也察觉到了,所以他用罕见的厌恶口吻叨念着:

「……真不解风情,难道不能让我浪漫地谈个恋爱吗?」

「是汝把他们带来的吗?」

月香所感受到的气息是熟悉的水气。而且糟糕的是,在她之前曾确认过家人所居住的避难场所里,此时竟发生了严重冲突。难道又想趁自己不在的时候,让那些重要的家人因为自己的关系而痛苦地死去吗?

「别胡乱猜测,是他们自己跟过来的,我不晓得他们有什么目的……你不是应该比我更能猜得到那个《水》的想法吗?因为他们原本是你的手下啊。」

「……」

月香眯起眼睛,思索半晌后无奈地说:

「过去的罪孽已追过来,看来我是逃不掉了……强欲王啊,汝能再等一等吗?至少让我先去保护在此星球上照顾我的家人们。」

「好,反正我也等习惯了。」

他耸耸肩后便当场坐下。

「你去吧。反正那是你的事,而我也还没跟照顾你的那些人打招呼。我的身体现在不是最佳状态,等全部准备好后我们再碰面吧。而且我如果跟去的话,反而会造成你的麻烦。我就在这里等吧!」

「抱歉……」

月香低吟后,身影像溶化般消失无踪。

「……」

最后,只剩下泰然自若的强欲王留在那里,还说了句不合情境的话:

「唔,月香果然很可爱呢。惨了,到现在我竟然还会这么紧张。我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我应该没有惹她生气吧?唉,该怎么办呢……谈恋爱真的好开心哦!」

突然有个炮弹击中了强欲王。他仔细一看,建筑物的周围全被杀风景的战车与生物兵器等戒备森严的军团重重包围。

此星球上的人类也真难缠。虽然本人没有开战的意愿,但他一边进行正当防卫一边找寻月香时,似乎已经逼得人类不得不走到这个地步。

「跟他们玩玩吧……就算是在等待她的期间里打发时间。放心,我不会大开杀戒的,因为我是个和平主义者啊。」

强欲王单手接住射过来的炮弹并捏碎,再用手一甩将爆发出来的火花挥掉。

他哈哈大笑着,文风不动地驻守在原地。

「我已经答应等她了,所以无论你们如何攻击,都不能阻挡我『等待』月香哦。可是……地球的各位同仁,可以的话请你们收起怨恨回去吧。否则,为了遵守我的约定,我就必须跟你们开打。但是这样一来,你们就完蛋了!我很替你们担心啊!你们看,只要我想变强——」

他将炮弹扔回去,战车群便赶紧回头。而视这个态度为挑衅动作的生物兵器军团,开始无视物理法则暴冲前进。

但是,强欲王将袭击而来的那些人,像是对待虫子般轻轻松松地打飞。不过他有手下留情,没要了他们的性命,而且只是傻傻地坐在原地。

「月香,我会等你哦!」

整个宇宙中,没有人能够阻挡强欲王的恋爱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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