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可或缺的有,
营养(Milk)。
娱乐(Sugar)。
情爱(Kiss)♪
◆ ◆ ◆
为了找人商量恋爱烦恼,我的手伸向手机。
因为这内容不能跟家人说,跟朋友商量比较安心。
脑中想着为数不多的朋友,思索着要跟谁商量比较妥当——每个朋友在恋爱上似乎都没什么才能,于是变更成「乱枪打鸟」作战计划。
哔啵哔啵哔啵♪
铃铃铃铃……♪
『喂喂!大姊吗?』
朋友①:罪木静——小静的状况。
她的个性冷静沉着,所以我期待她能给我确实的建议。
『唔,恋爱是吗?这问题很难。若是动物就能跳求爱舞或唱求爱歌,不行的话就放弃找下一个——但人类却很难轻易割舍掉吧。』
喜欢动物的她,无论聊什么都会扯到动物。
『人类毕竟是动物,若喜欢的话还是得直接求爱才行。重要的是吸引力啊吸引力。放胆追爱吧♪这样!』
放胆追爱可是会吃败仗的,所以才想变更作战计划啊。
『我啊……这个,要跟圣她们保密哦……上个星期天跟多加墓先生一起去动物园了——』
既然你们两人都在动物园工作,约会就去动物园以外的地方啊。
『可是,我……我不懂得男人喜欢女生做怎样的打扮,所以看杂志研究过——所以就稍微化了点妆……多加墓先生立刻就察觉到罗!那人以前因受伤导致失明……却这个然后那个,仔细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呢!真是的,看得人家脸都红了——』
咔嚓!
开始在说自己的恋爱故事所以我挂断电话。
我想听的并非恋爱中人的甜蜜情事。
小静,下次我要整整你,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幸福的。
唔。
哔啵哔啵哔啵♪
铃铃铃铃……♪
『喂?大姊?难得会打来呢——』
朋友②:山口圣——小圣的情况。
日子过得最辛苦,人生经验最丰富……应该是很好的商量对象。
『……恋爱?我不晓得普通的恋爱呢?』
我忘了,这家伙疯狂爱着自己的弟弟。
『大姊喜欢的人是那个吧,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那个,叫做银河吗?』
才不是那种宇宙海盗的名字昵。
银夏。本名是银一……因为觉得很麻烦,所以没有跟朋友提过每个家人间奇妙的立场。
总而言之。
『这样很简单啊——扑倒他,生米煮成熟饭就好了!』
她在说什么?
『因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哦,同住一个屋檐下啊!喜欢的人住在同一个家里哦!不是大好机会吗!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像我,若没有血缘关系就会把阿清……把阿清……像现在替他掏耳朵时还会睡在我的膝盖上姊姊我姊姊我啊,已经忍不住了——』
「你爸妈会难过,别做犯法的事吧?」
咔嚓!
挂断电话。小圣果然没变。
可是……虽说没有血缘关系,好歹还是兄妹——这也是一种烦恼。若我跟小圣一样将错就错的话,心情上也会轻松许多吧。
我叹口气后,照顺序继续「乱枪打鸟」,寻找可商量恋爱烦恼的对象。
朋友③:桃草爱智——小桃的状况。
『不知道。』
咔嚓!
被挂断电话。
真冷淡呢……总觉得小桃一听到我谈银一的事情就会不高兴——她是个比起恋爱更喜欢斗殴的怪人,所以这话题她不太喜欢吧。反省。
朋友④恋町麻衣子——麻衣妹妹的状况。
『大姊大姊大姊大姊啊❤❤❤❤是麻衣子御用的吗是麻衣子御用的吗在深夜里打电话给我的大姊是因为明白麻衣子的心情吧——你想说什么尽量说吧我都会接受哦麻衣子是三百六十五天二十四小时都超~~级热爱大姊哦哦哦哦哦❤❤❤❤❤❤❤❤❤❤❤❤❤❤❤❤❤❤❤❤』
咔嚓!
似乎无法谈下去所以挂电话。
之后麻衣妹妹一直打来,但我没理她。
都怪她害我的家人误会——「千花快从同性爱中醒来吧。」也因此我跟银一间的距离拉得更大——暂时对麻衣妹妹严厉一点吧。我不是故意要对她那么坏哦,但的确很难下得了决心……
而且,该怎么说呢——电话里麻衣妹妹的声音听起来很有劲。这并不是能好好商量恋爱烦恼的气氛。虽然打电话之前便已料想到。
唔,连想要死马当活马医的麻农妹妹也没什么用……我狭窄的交友关系里,想不到能够商量的对象——
「……啊。」
我想到一个人,反正就不抱期待地拨电话。
虽然不是朋友,而且每次见到面都会吵架。
不称我为「大姊」,能以对等的关系肆无忌惮地给予意见的人——只有她了吧。
之前,在那个奇妙的少女心迷宫事件后,误以为我跟她变成朋友的小圣,自顾自地给我她的电话……让我来找找球原万里的电话号码。
我选择登录到手机里的——「万里里」这个名字。
哔啵哔啵哔啵♪
铃铃铃铃……♪
长长的电话铃声后,对方用不耐烦的口气接电话。
『……干嘛啦。』
依然还是如男孩子般沙哑又低沉的声音。
我努力让心平静下来,为避免吵架,静静地打招呼。
「抱歉万里里同学。这么晚打给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嗯,啊。』
万里里似乎也察觉到我的声音不对劲,所以认真地回答。
『等一下。』
锵啦。咚当。咔锵。
传来奇怪的声音。不晓得万里里在做什么?
等了一会儿后,她的声音终于又传来了。
『好,说吧。』
「……你在干嘛?」
『买了罐装咖啡。我正在跑步,现在虽然坐在长椅上——身体变冷的话不好吧?不动就很冷。』
啊,是吗?原来她有这样的习惯啊。
我体重应该大致都瘦回来,所以不跑了。
「真是不受教的家伙。若再被卷入奇怪的迷宫里我可不管罗。」
『你以为我是因为谁才被扯进去的……算了,怎样?』
万里里不去计较之前的事,直接问道。
我喜欢她这种不拘小节的个性,不会记恨的她很有男人作风。但若说她像男子汉,她一定会受伤——所以就不说了。
「嗯,万里里同学……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恋爱烦恼?」
『噗!』
万里里的咖啡大概是喷出来了吧。
『咳咳咳……什、什么?不,这个——之前的迷宫跟你说了老子的烦恼……所以这次换老子听听你的烦恼,应该不是这样讲啦——那么,为何是恋爱的烦恼?』
「因为其他的朋友都没办法。」
『为何没办法,算了……也是啦,毕竟是那些家伙。』
万里里虽然同情我,但我还是感到不安。
『可是我对恋爱一窍不通哦?只在漫画或小说里看过………』
她看过哦。
『几乎像是别个次元——或另一个世界一样。』
「嗯,也没关系啦。」
只要听听我的烦恼、再给点意见,就算帮了大忙。
「反正棒球打得再差也能当裁判,不会写文章也能当编辑吧?」
『你现在可是同时惹到很多人哦……算了——不过,老子……完全都不晓得你的恋爱情事,所以至少要告诉我你喜欢谁,因为什么事而喜欢对方,现在又是怎样的状况?如何?什么原因?喜欢哪种家伙?』
……没想到竟然她还挺来劲儿的?
「这个嘛——」
我放心了。似乎找到能够好好聊聊的对象。
不过,若万里里一无所知,也没办法开始商量。
我与银一相遇的……那一天。
那是——
◆ ◆ ◆
………
………………
那一天,是庄严肃穆地举行活到一百零七岁的鬼之一族·姬宫本家的最长老——姬宫京子的葬礼。菊花与焚香香气缭绕。大人们全都穿上黑色丧服,每个人脸上都没有笑容,当时我只是个不晓得什么是葬礼的小女孩——姬宫千子,紧张又害怕。
姬宫家的别墅遍及全国。
母亲说小孩碍手碍脚的,所以千子被赶出做为沉重仪式场地的别墅,哭哭啼啼的千子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像是迷路般到处绕来绕去,在旁边的公园一个人抽抽噎噎地哭泣着。
四周一片寂静。
感觉像是——没有任何声音。
一辆接一辆涌上来的车辆。那是姬宫京子生前受过照顾的黑暗世界的人们与相关人士——人数非常庞大,不晓得谁是谁。几乎从未离开过家,几乎算是半软禁在家中的千子,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因而感到莫名的恐惧。
姬宫,鬼之一族。
极尽各种恶劣手段中饱私囊的大富豪。
切开他人的血肉贩售,悲鸣与憎恨也秤斤秤两卖,悄悄贩卖爱与希望——
不择手段地死命赚钱。
沾染鲜血与悲痛的肮脏钱。
无论是这栋别墅、广大的公园、穿的衣服或吃进嘴里的食物。
所有的一切,全都是肮脏的。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姬宫家孩子们,从内心开始腐败——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鬼。逃不了宿命的锁链,无法适应的弱者只有死路一条。对姬宫家一族而言,连家人也是生意上的对手,没有情分可言,毫不留情地攻击。
这般残酷的生活中,屯积大量压力的他们——认定一族中最年幼的女孩是祭品,透过集体攻击她,就能够平息家族内部的抗争,同时释放罪恶感与烦闷,这就是姬宫家的传统。
姬宫历史下所产生的悲惨祭品。
伤痕累累的少女。
诅咒的稻草人。
孤独——人偶。
当时,在妹妹零子出生之前,担任孤独人偶的是千子。只要一看到就是一顿毒打,什么也没做就被骂得狗血淋头。在日常生活中生命被威胁,受到无情的虐待,挨骂、挨揍、毁坏、受伤、发狂。即使发狂……会被打得更狠,这就是孤独人偶的任务。
那是个足以让幼小少女的心灵封闭起来的环境。
人类的适应力良好,能够让自己适应各种环境。
终于,身为孤独人偶的少女无论被如何虐待都没有感觉,几乎变成真正的人偶。
然而——当时的千子仍残留仅存的人心。
虽然畏缩不前,像是忘了怎么说话似的默然不语,只懂得看人脸色、卑躬屈膝的小孩……被打被骂还是会流泪,这种反应还是个人类。
因此这时的千子正在哭泣。
彷佛证明自己的人性般——一个人哭个不停。
漂亮的洋装被刮破,受伤的身体渗出血,徘徊在空无一人的公园里,因莫名的衡动而哭泣着。双手一直擦、一直擦,眼泪仍流个不停,小小的脸颊因眼泪鼻涕而黏呼呼的,喉咙因哭叫而沙哑……
行驶而过的车子完全没有理睬千子,急奔仪式场地的别墅——千子也没想过要有任何人的安慰,只是觉得很难过,很痛,很痛苦,依本能的情绪在哭。
不相信能够获救。
不相信会有温柔的人。
心里明白再怎么哭都不会有人出手帮助她。
然而。
然而——
千子内心仍相信会有救星的存在。若不期待他人的救助,求助的哭声与泪水也会哭乾才是。千子又在流泪,期待有人能救她,虽然她也很怀疑——
突然发现,眼前站着一个人。
因泪水而一片闪烁的视线中,那人看起来彷佛天使般美丽。
对方是个高个子的青年。或许是因为参加葬礼而身着丧服——自然闪耀着光辉的银色长发垂落下来,扎在脖子附近。虽然外表很中性,但当时一眼就晓得对方是男性,散发出凶悍的感觉。
千子基本上是很怕人的,但这时她因痛苦而想去相信人、依赖人——不晓得是否会被背叛的小孩子,而那青年看起来又如此温柔,因此一股脑儿向他吐露自己的哀伤。
「妈妈打千子。妈妈讨厌千子吗?很讨厌千子吗?千子做了什么坏事吗?好痛哦,好过分哦,嘿嘿。千子被讨厌了吗?被讨厌——」
支离破碎的幼儿话语。
事实上,她的确是个幼童——年龄不满十岁的孩子,要求她有逻辑地描述事情也很怪,她只是将所有感情爆发出来而已。被父母严厉地责骂、殴打,好难过、好痛苦、好难受……仅此而已。
无论是姬宫的本质或孤独人偶的角色。
当时年幼还不懂人事的——过去的姬宫千子。
「听说是鬼之一族,但你还是个人嘛。」
如天使般的他外表虽俊美……口气却很粗鲁。
「很痛苦吧,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被轻轻摸摸头,就觉得很开心,很高兴——
这种程度的关爱就如糖果饼干般的甜。
「千子。」
她拚了命地强调。
「姬宫千子。」
那就是,两人的邂逅。
对他而言只是微不是道的小事,但对千子来说却改变之后的人生——造就出现在的我,命运般的邂逅。
忘不了。
虽然不晓得两人的邂逅有何意义,而因为掉入充满恶意的记忆漩涡中而忽视了这件事,但我绝对……忘不了。
那一天,你所说的话。
抚摸我的,温柔的指尖。
笑脸。
忘不了,永远都忘不了。
「千子妹妹吗?我知道了——也记住了。我啊,只要记住就永远不会忘记。」
他天真地笑说。
现在想起来,或许那气势只是他拚命装出来的。
「千子妹妹若感到害怕、痛苦或寂寞,随时都能依靠我哦。虽然我只是个没什么能力、流氓中的小混混,但至少——让一脸愁容旁徨哭泣的小妹妹,有个可以尽情哭泣的怀抱。」
他明白自己的立场。
如今回想起来那需要何等的勇气,又很悲哀的一句话。
身为正统派黑道——黄樱组的长男,背负着宿命的他,命运已经注定,但却仍努力地想做些什么……他也跟当时的千子一样,在妄念与旧习的漩涡中拚命挣扎。
「我不会要你别哭。哭个过瘾吧,哭够以后再跟大哥哥一起玩。」
世上没有无所依靠的人。
成为乱崎家的一员后,才深深了解到这件事。
当时。
他在想什么呢?承受着怎样的过去,却仍对悲惨的我伸出援手?怎么也无法对独自哭泣的少女置之不理吗?没有开口说要救千子,他说:「一起玩吧。」——对于可以用这样轻松的语气来说话的我,他是怎么想的呢?
他用感觉不到那些伤痛、爽朗的笑容说:
「我叫做黄樱银一,千子妹妹,多多指教。」
他伸出手。
我毫不犹豫地握住那只手。
停止流泪。我——单方面地被救赎。
然而现在。
我想了解他的痛苦,想分担他的伤痛。
银一,我不再是只会哭个不停的小女孩了。
我想要了解……你。
这次换我拭去——你笑容底下隐藏的泪水。
◆ ◆ ◆
奇。
奇怪——?
好像,想到了什么?
由于我的过去……塞满太多的痛苦与哀伤,因此在成长过程中,迳自遗忘过去的事。但似乎不是全部。我的情形与能够将他人的记忆封印起来的雹霞不同,是在无意识中忘掉的——
只要有某个契机就会想起来。
遥远、遥遥远远的儿时记忆,很模糊……好像在那一天,不是只遇到银一就结束了。遇到银一后,发生了某事。应该没有错。将我与银一的相遇蒙上一片薄雾,之后几乎忘记的——某件事。
背部突然泛起寒意。
在维他命C事件中,过去的片段一一浮现出来。
不——或许因为经历了那件事,使脑中的记忆重新翻搅,而挖掘出遥远且几乎被遗忘的记忆……
理由不清楚。
只是单纯回想起来。
那是——
『喂,烂崎家的?怎么了?』
万里里的声音——好远。有某个东西,某个东西循着记忆的丝线爬过来。
或许当时的我还不清楚,还无法理解,所以不记得了……我反刍着脑细胞确实记录起来的那件事。
那是。
什么——
这个记忆是什么?
不——
不死——
不死少女——
◆ ◆ ◆
锵啦。
锵啦锵啦。
我记得——冷冰冰的锁链声。
………
几乎没有其他声音的葬礼场地,回荡着法师敲打木鱼与助祷的声音。由于姬宫的别墅是西式的,总觉得与日式的葬礼搭不起来。漆黑的森林,装饰花圈,来回走动穿丧服的男女——简直跟死者一样。
年幼的千子黏着银一。
虽说要一起玩,但又不知道要玩什么,而且也不擅言词——看来连银一也觉得陪小孩子很吃力。但他并没有抱怨,很有耐心地将谜样葬礼仪式的各种知识,浅显易懂地告诉千子。
化身成异世界的别墅,变得有些可怕。
今天是好天气——天空是蓝色的。
仪式场地很拥挤,令人难以靠近。
这里还有招待用餐的场地,于是,银一带千子去那里。死亡是不洁的,所以神翕关起来。到处都张贴着「忌中」(居丧)的白纸。以小朋友的角度来看,这些奇异的景象都很可怕,但千子因银一在身边而不觉害怕。
明明葬礼是佛教的仪式,却安置神翕还装饰着十字架,看来姬宫家并没有特定的宗教信仰。也是啦,鬼心中怎么可能会有信仰,有替往生者举行葬礼的想法便已够令人惊讶了。
似乎是专为葬礼而建造,有别于周围环境的日式集会场地。走在铺着木地板的悠长走廊上,银一拉开一扇纸门。
吊唁者安静地在用餐。
虽然有人喝酒,却无人喧哗。由于是葬礼,而且几乎都是给姬宫家面子才前来吊唁的那些黑暗世界的人,彷佛互相牵制似的,空气中充满紧张感。
数不出是几坪的大客厅。
挤得水泄不通的黑衣人群。
然而——那里却有个空间几乎没有任何人。
似乎只有那里是与这世界分开。
视线拚命不去看周围的黑道人士,低着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却觉得那里的样子很奇怪。幼小的千子因好奇而踮起脚看来。
然后她哑然失语。
鬼。
竟然有鬼。
「唔、唔。」
千子的双脚颤抖。那是什么啊。那家伙究竟是什么?
在全是黑色与白色丧服的群众里,这个人物格外显眼。
此人的周围没有其他的吊唁者,一个人躺在那里占据了三个人的空间,还将座垫叠起来当作枕头,自酎自饮着日本酒。
发出液体晃动声的酒壶与酒盅。
应该是下酒菜吧,摆着生鱼片的酱油碟子。
撑着上半身背对着我们,从微微开放的拉门眺望着外头景色的那个人——该怎么说呢,看起来像是鬼。
服装是近代服装。比周围的丧服年轻。
穿着原色系的T恤和剪了好几个破洞的牛仔裤。
胸前挂着跟和室不相称的,廉价的念珠十字架。
黑色的头发又长又美丽,散落在榻榻米上看起来很艳丽。
头上——
长出……一对角。
有如公牛的一对角。那正是——鬼的证明。
异形。
其他的吊唁者不知是不晓得该如何应付这怪异的家伙,还是有其他的理由——都没有人看过去。因为没人看,所以千子一瞬间以为是只有自己看得到的幻觉或灵异事件之类的东西。
不过。
在她身边的银一一看到那个人……像是变了个人般立刻朝那边走去。千子很惊讶,却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好跟了过去。
站在鬼的身边并紧握拳头的银一,压低声音厉声问道:
「……你在这里干嘛?」
听到这声音后,鬼才终于发现他——轻轻抬头看着银一,这动作表示此人并非幻觉。对方像是醉了一样空虚的眼睛眨了几下,边打呵欠边懒洋洋地说:
「哦,银少。」
那一瞬间——
锵啦。
锵啦锵啦。
外表看似十几岁的少女,额头长出双角的她——仔细一看,不知为何刚刚都没有发现……双手双脚都被附有锁链的手铐脚颌给拴住。
如此一来便动弹不得
她之所以会躺在这里也能够理解了。毕竟别说靠自己的双脚走路,连坐着都很辛苦吧。
像是危险动物又像是犯人般被束缚住的她——
「帮我跟你父亲说,铐成这样连酒都没办法喝啦。」
然后又打了个呵欠,用跟外表不搭的粗鲁口气说。
没想到银一竟狠狠地瞪着她。
「快回答我的问题,你在这里干嘛……乱命?」
乱命?
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我跟姬宫的京子是旧识啊。」
她像是叫着小时候同伴的名字般,称呼一百零七岁去世,今日举行葬礼的主角姬宫家的最长老。
「而且今天黑暗世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全都聚集在一起……好多怀念的面孔都来了呢,所以硬叫你老爸带我过来。但洒门也还真是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毛头呢……只要有老娘在,那些多管闲事的笨蛋也会少很多吧。反正受过关照总要回报的啦。」
说到此,叫做乱命的她望向千子。
那是一双深远且历史悠久的眼眸。
「……幸会哦,小姐。」
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如鬼一般的少女重新自我介绍:
「老娘是黄樱乱命。」
然后郑重其事地说,
「你是银少的女人吗?咦?真可爱呢,银少就拜托你罗!」
「女人」就是指女朋友,当时的我不晓得那个意思。
「咦?啊……是!请多——多指教!」
我认真地回答她并深深低下头。
之后才晓得,偷听我们谈话的那些吊唁者,误以为黑暗世界的黄樱银一是罗莉控的样子。抱歉哦银一。
◆ ◆ ◆
装饰蛋糕。
用这词形容她的外表再贴切不过。异样、不适合葬礼仪式场且超次元的华丽服装。西式礼服缀着奢华的宝石和荷叶边,像是装饰在蛋糕上装饰的草莓与奶油一样,华丽得令人微醺。
若无其事地盛装出席的是——彷佛出现在画中的公主风少女。端正的五宫与金色的卷发,凹凸有致、人偶般的身体。
柔和的微笑,她的名字是姬宫百万子。
我的亲生……姊姊。
之后在维他命C事件中,引起我的杀意,在那个险恶的姬宫家,唯一——没有攻击我的不可思议之人。
态度从容优雅,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她,当时的我——幼小的千子还不觉得她有那么可怕。我因害怕她那股会吞食他人的莫名氛围而想杀死她,是以后的事情。
抓着银一的衣服吓得发抖的千子,当然——立刻就发现她。
「姊姊。」
由于她是个极为显眼的人,一拉开纸门出现时,现场的空气瞬间改变。
因自称黄樱乱命、如鬼一般的少女而气氛紧张的宴会——变得像蜂蜜流过般甜腻。今天是姬宫家最长老的葬礼,场地又在姬宫的别墅……吊唁者都正襟危座,互相寒喧或表示哀悼。
「哎呀,呵呵呵,大家请继续,别在意我。」
外表完全跟和室搭不起来的姊姊,仪态大方地打招呼并走向我们。房间地上排列着摆上酒菜的矮桌,走起路来有点狭窄——但吊唁者全都自动搬开矮桌,空出通道。
姊姊就是有种像这样不容分说、便使他人屈服于她的氛围。
这就是与生俱来的公主架势吧。
由于姬宫百万子突然出现,大家都慌了起来,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远远围观若我们。银一是第一次见到姊姊吧,所以一脸吃惊的表情。不用说,千子基本上都是害怕家人的——所以僵硬的身体颤抖着。
态度完全没有改变的只有躺在那里的黄樱乱命。
「哦,百万子,好久不见……你还是一副奇妙的打扮啊。」
「啊呀,奇妙吗?第一次有人这样说呢!」
彷佛缺少怒气、哀伤、嫉妒或憎恨等负面感情似的,姊姊的脸上永远都挂着沉稳的笑容。连听到乱命挑衅的言词,都似乎很开心。
「呵呵呵……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罗。『奇妙』这个形容词有『优秀』跟『个性』之类的意思吧,奇妙或奇怪的词汇产生出新的价值呢。」
「算了,随你高兴吧。」
不客气地回道,乱命也笑了起来。
两人似乎是旧识。外表看起来是同年,感觉像是好朋友,而且看起来似乎跟银一同年龄。只有千子被排除在外,感觉很寂寞。
身体转向姊姊——乱命问道:「在这里聊天可以吗?丧家应该有很多事要忙吧?」
「丧家是祖母啊。我只是很闲的遗族之一而已。而且其他人会为了面子而抢着做麻烦的事,我什么都不用做……无所事事哦。像是上香或玉串奉奠(注3)或献花等各种宗教混杂在一起,都搞不清楚了呢。」
她边说边走到千子身边。
「喂,千子妹妹?」
她想摸摸千子的头,千子却怕得躲到银一的身后——指尖因为无处可去而寂寞地发着抖。
看到那表情,心就好痛。
家人很可怕。尤其这时候的千子老是被母亲殴打……
「算了。」
姊姊对千子露出有点困扰的笑容后,视线再看向乱命。
「有件很有趣的事哦。」
「哦!」乱命的态度泰然自若,即使面对鬼之一族姬宫家的女儿也丝毫不畏惧——
「正好,挺无聊的。」
「这样太好了呢。」
姊姊双手合十靠在胸前,灿笑如花……态度轻松,没有恶意也不是故意,只是满不在乎地陈违一个危险的话题。
「收到了预告信。」
注3:日本神道教的礼仪,也就是拿着玉串对神明进行拜礼。
预告信?
「不,应该是……恐吓信。」
姊姊将一脸困惑的千子他们晾在一边,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将藏好的预告侰——或是恐吓——拿出来。
千子下意识挺起身体,凝视着这封信。
当然,对当时的千子来说,里头有不会念的汉字……
信上写着以下的文字。
预告信
杀死不死少女
犯人是Milk
凶器是Sugar
动机是Kiss
REDRUM
「……如何?感觉挺有趣的吧?」
姊姊话中没有一点危机感,反而更加可怕。
开朗、温柔又沉稳。
天真无邪的姊姊。
仔细想想这种毫无恶意,恍如虚假般的美丽,天真无邪……就是之后害我疑心疑鬼,并引起维他命C事件的原因吗?
无论如何。
「啊,为慎重起见我先声明。」
姊姊的口气像是在对沉默不语的千子他们描违有趣漫画似的。
「这并不是真正送来的那封恐吓信,真正的信是葬礼上,该怎么说呢——吊唁者写在奠仪金簿上的那个——对了,是收礼的人发现的……奠仪?他在确认奠仪时,发现这封恐吓信混入其中,好像造成大骚动呢!」
姊姊听起来很开心,咯咯笑着并接着说:
「可是母亲啊,说那一定是恶作剧——就当场把真正的恐吓信烧了。」
若是母亲的确会这么做。
当时的姬宫当家,如烈火般的女性。之后将信赖的十数名干部与家人用日本刀乱刀砍死……应该被怀恨在心吧。既然她是那样的人,就算收到恐吓信也不足为奇,所以不会每一次都很在意吧。
「可是啊,这样就不好玩了。」
姊姊也搞不清楚。
姬宫一族的人——毫无例外全都坏掉了。
「我在预告信被烧掉前偷看到并把内容记下来。上头印的就是这些。所以说,真正的预告信不是手写而是印刷的。」
这样便无法从笔迹推断犯人吧。
而实物被烧掉,也就无法验出指纹。
当时的千子当然并末想到这些事,她只是因为害怕这封诡异的预告信而黏着银一而已。但银一似乎忘了千子的存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乱命。
「唔唔……」
乱命感兴趣地仔细端详着预告信。
「原来如此。虽不晓得是恶作剧还是真的,但这危险的内容可不能放过啊……『杀死不死少女』——唔。嘿嘿嘿,老娘才奇怪百万子怎么会特别来找老娘呢,现在终于了了。也就是说这个预告信就是那个……」
既开心又兴奋的模样。
犹如鬼般的笑容。
「信中内容就是要杀死老娘——黄樱乱命嘛。」
她斩钉截铁地说。
姊姊觉得有趣极了,开心地鼓掌拍手。
◆ ◆ ◆
预告信。
杀死不死少女。
不死——少女?
即使到现在,我仍不太清楚这句话的意思或真相,当时年幼的千子更加无法理解,一头雾水,记得当时她只是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情况的发展。
然而。
读着「杀死不死少女」这句话。
黄樱乱命表示——
这是要杀死自己的意思。
亦即,黄樱乱命是不死少女吧……
年幼的千子不是很明白,只得出简单的结论。
不死。
死不了。
不明白——这意思。
人类都会死,很简单就死去。
对在姬宫家长大的千子而言,那是常识。用杀人流下来的血液清洗鲜血,鬼之一族的周围,随时都会出现死亡的漩涡。
那一天也是在姬宫本家如神般君临一切的最长老的葬礼……
不死的生物,不死的人类。
不死的少女……
果真存在吗?
幼小的千子不明白。
乱命看到一脸愕然的千子,笑了起来。
鬼的笑容。
「不过……一直说不死不死的,老娘也不是永世不灭啦。」
她像个老人般「嘿咻」一声坐起来——锵啦锵啦,锵啦锵啦,移动不自由的枷锁,脚打横有点诱人的坐姿。这个姿势,视线刚好与年幼的千子平行。
四目相对。
乱命的双眼令人感受到深沉又悠远。
「像这样。」
铐着手铐的两手锵啦锵啦地将放在一旁的小碟子放到她手中。
然后像在敲蛋似的敲敲自己的头,碟子裂成两片后再用尖尖的碎片——划破自己的脸颊……
鲜血飞溅。
乱命那美丽的脸颊上划出红色的伤痕。
「呀……」
乱命对着尖叫并紧抓着银一的千子——笑了笑。
「抱歉吓到你了。」
脸上的伤痕却逐渐愈合。
脸颊上划得极深的伤痕,如影像倒转般重新愈合——
伤痕消失了。
留下的只剩血迹。
飞溅的红色血液,使得长角少女的美貌显得很凄惨。
「老娘死不了。用一般的方法要不了老娘的命。像是开枪或用日本刀砍,被打被踢——或是被活埋。」
「………」
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银一的肩膀微微发抖。
千子抬头看他,但银一只凝视着乱命。
他的表情相当落寞。
「若这个预告信是真的,企图杀死金刚不坏之身的老娘……犯人挺来劲儿的嘛——说不定会准备炸弹之类的。老娘或许还是不会死,但会给其他人带来麻烦的……无论是个人或为了黄樱家——老娘都希望能避免波及群众。」
「哇!炸弹,好好玩哦。」
姊姊咯咯笑地,依然没有丝毫紧张厌,好奇地问道:
「可是乱命啊,我从以前就觉得奇怪……为何你死不了呢?真的死不了吗?好好奇哦,好有趣哦——告诉我嘛?」
听到姊姊的话,乱命「嘿嘿嘿」地发出妖怪般的笑声。
「嘿,才不要。老娘讨厌姬宫。」
「什么,你真坏心。」
「上了年纪个性就很乖僻啊。嘿嘿。也罢,老娘没死过也不晓得——」
或许是上了脚铐的脚不平衡,所以用上了手铐的手撑地、支撑着不稳的身体,不死少女……黄樱乱命瞪着预告信。
「写这封预告信的犯人若是认真的话,表示这家伙有自信能杀得了老娘——百万子的话虽然奇怪,但的确挺有趣的。那家伙究竟有什么方法啊?」
「目标又不一定是乱命。」
沉默已久的银一终于开口。不知为何乱命在银一面前说话就畏畏缩缩的,有种退一步的感觉。年幼的千子清楚地感受到。
「但也不表示不是吧。」
乱命连看都不看银一,迳自盯着预告信说。
口气彷佛在斥责一般,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的银一。
「你真是不懂风趣啊……银少。像老娘啊,何时死去都不会后悔地隐居起来了,但日子却过得寂寞又孤单,没半点儿有趣的事,所以偶尔也让老娘尝尝惊险刺激的感觉嘛。百万子也是想让老娘开心,才把预告信拿来给老娘看的。」
对于不死少女的话,鬼之一族的公主嫣然一笑:
「乱命说的没错哦。在没什么开心事的无聊世界里,娱乐要靠自己寻找——那么银一也一起来找找犯人的线索吧!」
乱命招招手,银一臭脸跟着坐在两人旁边。千子像个背后灵般跟着他。她觉得银一似乎很痛苦,为了回报他刚刚的恩情,至少要一直抓着他。
这对年幼的千子来说,已是尽最大的努力。
好不甘心。
「可是,这预告信愈看愈奇怪呢……」
他们当然不是侦探或刑警——只是富豪的女儿与黑道,对于使用头脑的工作并不在行。光读这今人费解的预告信,不可能立即浮现出犯人的样貌。
锁链锵啦锵啦作响,乱命淡淡读出信上内容:
「预告状……杀死不死少女……犯人是Milk,凶器是Sugar,动机是Kiss……这个最后的英文是啥?不会念——嗯……唔……」
「……REDRUM——雷德拉姆吗?」
姊姊也可爱地皱着眉头,唔唔地思索着。
这人也是个认真的家伙。全心全力游玩,认真热爱着娱乐。
「字典里没有所以不知道——但好像在哪里听过呢。是什么呢……啊。」
这时姊姊双手一拍,露出宝石般的笑容说:
「小说的话,有史蒂芬·金的《鬼店》(The Shining)。还有啊,漫画的《金田一少年事件簿》也有登场的样子——若说到电玩就是《异域神兵》(Xenogears)……那个雷德拉姆也有出现吧。明明是RPG却出现恐怖的故事……电玩制作群精心设计的游戏我真是爱死了……啊。」
「百万子、百万子,不一会儿就岔开话题是你的坏习惯哦。」
乱命用厌烦的口气念她,身体摇来摇去发出锵啦锵啦的声音。
「那你说那个雷德什么的是什么东西?有什么意思吗?」
「唔……」
姊姊望向远方,不知是想不起来,还是记忆混乱——说得不清不楚:
「妖怪的名字……吧,就是本事件犯人的名字……写在预告信上的那个,说不定就是寄出预告信的人的名字吧?」
「不记得有个叫雷德什么的想要老娘的命啊?」
乱命认真地回道,姊姊则咯咯笑并继续说下去。
「当然是假名啊。像是开膛手杰克……怪人二十一面相或……Paper-cut(注4)或……怪盗二十三区……之类的?」
姊姊又进入无人能懂的次元里了。
总而言之。
寄出预告信的谜样人物就是雷德拉姆吧?
其实就算不去想名字,毕竟只是用英文字母排列不晓得意思,这单字也没有意思——若只在这个「雷德拉姆」上打转,是无法扩大推理范围的。
重要的是——
注4:上远野浩平的《Soul Drop幽体研究》中出现的凶手。
「犯人是Milk,凶器是Sugar,动机是Kiss。」
乱命指着预告信,感到可疑地眯起眼睛。
「那是什么?完全不晓得是啥东东?」
「一般来想。」
姊姊严肃地表示:
「叫做Milk的人因为想要被某人Kiss所以用Sugar……也就是砂糖杀死乱命吧?」
「砂糖哪杀得了老娘?」
乱命不高兴地锵啦锵啦摇摇身子,又愤恨地说:
「呵,游刃有余的寄信人不晓得是为了提示重点,还是故意扰乱我们而写的吧,应该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不觉得没有意义哦。」
姊姊再度提出卓越的意见。
「若只是要扰乱我们,也太粗糙了。若犯人的目的是杀死乱命,那就别寄预告信偷偷杀不就好了。一看到预告信,乱命就会有所警戒……若是要扰乱我们又如何?若是威胁的话,这样又不恐怖——」
应该说不恐怖还是莫名其妙?
犯人是Milk,凶器是Sugar,动机是Kiss
乱命大概不喜欢思考,愁眉苦脸地喃喃道:
「这样下去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暗号……」
「哇,暗号,真好玩!」
姊姊乐不可支地手抵着额头思考着。
「犯人是Milk……MIRUKU(milk的日文发音)——作为暗号的老套手段,像是重新排列或移动个字——KU、KUMIRU、KURUMI、MIKURU……会不会是这种名字的人?唔……MARIKI……MUREKE……就算移动文字也不晓得意思——」
「Milk、牛奶——乳汁?」
同样表情严肃认真思考的银一,突然抬起头。
「Milk……乳汁……也就是CHICHI(注s)?父亲?」
咦?咦?乳汁怎么了吗?银一!
听到初恋对象说出乳汁,千子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千子感到惊慌失措,银一却握紧拳头……
「对,又是……那个家伙!」
银一大声怒骂,什么也没解释就往地上用力一踢,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集会场地跑出去。
注5:日文的乳汁发音为CHICHI,亦即父亲。
脚步声愈来愈远。
望着这里的那些吊唁者惊讶地看着这个年轻的黑道继承人——有点滑稽且杀气凌人的样子。
「……银一,怎么了呢?」
姊姊不解地歪着头,看着我问道。
就算这样看着她,幼小的千子也不明白是怎回事。
嘥一——了然于心的乱命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犯人是Milk——父亲……唉,银少还是没变啊。虽然那种蠢样还挺可爱的——唉,无论是洒门或银少都像是老娘重要的儿子,为何那两人不能和睦相处呢?」
她自言自语着。
不死少女惆怅地叹着气。
「也罢,老娘也没说话的资格……扭曲常理、永生不死的老娘啊,只要活着就会伤害到某人,甚至害对方死亡,而自己也会受伤难过……唉,世间为地狱,活着乃折磨。谁叫老娘就是死不了?」
锁链锵啦锵啦作响,乱命又疲倦地躺下去——
忽然间她看向千子,温柔地笑道:
「小妹妹。你去追那个危险的银少……替老娘看看他好吗?毕竟老娘这样也动不了,百万子那副打扮也不能跑。紧紧追上去——然后抓住他,可以的话紧紧抱住他……去吧。」
我忘记这些事。
毕竟这对当时年幼的千子而言太难懂了。
这是不死少女——黄樱乱命的祈祷。
「世间为地狱,活着乃折磨。一个人承受实在太残酷了。必须要有人在一旁支持……若没有人支持的话,无论多坚强的人都会崩溃。银少的女人啊,银少他很温柔却很脆弱……」
锁链因翻身而锵啦锵啦响。
「你去……支持他吧。」
千子对乱命这虚幻却强而有力的这席话——
即使不明白——
用力点头。
◆ ◆ ◆
黄樱组。
享誉正统派黑道盛名的集团,与讲求眼前利益的那些暴力集团截然不同,遵从古时优良传统与仁义——受到一般大众的尊敬。这样的体制后来虽受到许多的揶揄,但没有人敢正面对如今仍是最大势力的黄樱组表示意见。
只不过——一切只是那时候的事,当时千花还只是个小女孩……
如今的黄樱组已全然迷失——这是黑暗世界一致的见解。
黄樱洒门。
如今的黄樱组当家,当时逐渐露头角的年轻组长……不知为何,他非常厌恶极恶和肮脏事。
说是正统派毕竟仍是黑道。沾满鲜血的集团,刀光血影是家常便饭,赚来的钱大半都是违法的。由于他们是贩卖暴力因此被称之为暴力集团——所谓的黑道正是住在黑暗世界的人,当然无法与这些污秽之事切割。
然而,黄樱洒门却……痛恨这些。
他批判暴力,遇到争执就努力以商量的方式来解决,阻止违法的恶事,与长年——负责这些污秽工作的组织,同样隶属于黄樱门下的桃草组切割,并对其他黑道的作法不断劝说开导。最后。
严重洁癖。
这是赋与黄樱洒门——充满揶揄的通称。
然而。
当时的黄樱洒门并未做得如此干净。
虽然痛苦,虽然难过,仍克尽黑道的职责。
为了什么原因而有所转变呢?
不,是崩坏——
啪!
那是幼小的千子听惯的声音。
受乱命所托,小脚拚命地向前跑,到处寻找银一的千子——听到这声音下意识背脊立刻打颤。
虽然害怕仍瑟缩着身体窥看仪式场地的入口……吊唁者来来往往的屋内状况。
巨幅遗照。
姬宫家的最长老——姬宫京子——一次也没笑过的恐怖面容。
大量的装饰花朵,色彩缤纷跟京子一点也不相配的可爱花朵。
神道教仪式、佛教仪式、基督教仪式、其他各种宗教的仪式。
各个宗教的僧侣、神官或神职人员,都在用自己宗教的方法来送走京子的灵魂——身为一个鬼,却渴望救赎。
真是可怕的执念。
好恶心。
年幼的千子皱眉,因为遗照中京子的眼神凶狠——她努力装作没看见,望着仪式场地。仪式场地里有个白色棺材,里头躺的正是京子的大体……因为太可怕而无法正视。
不过,她寻找的那个人并不在那个方向——不是在做为仪式场地的别墅里,而是千子身边入口处附近。刚刚刺耳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发现预告信的奠仪点收台。
微微残留着纸烧掉的烟灰味道。
负责仪式场地的警力与奠仪点收台的黄樱组——外表严肃的男人与柔弱、纤瘦的人,两人正面瞪视着彼此。
其中一人是银一。
无法与现在的银一联想在一起,彷佛一头没有被锁链绑住、发狂的野兽。他凝视着眼冒怒火的对方,手还摸着被打巴掌的脸颊。
前方,一个男人颤抖着肩膀,彷佛连打了银一的手都嫌脏似的拿离自己的身体,气愤地咬着牙。
他是黄樱——洒门。
小小的千子也晓得这名字。与当时鬼之一族的姬宫仍有往来的——黑道头头,那时的当家。似乎看一切都很不顺眼,光是待在这里就很不耐烦的感觉,让她印象深刻。
他身穿黑色丝绸、绣有五枚家徽的外罩衫与和服,应该是丧服吧。仙台平(注6)的高级和服裤裙的正式服装,脚下穿的是短布袜与草鞋。掩饰不掉的胸前隆起那危险的枪。
注6:仙台平为使用「精好」这种技术制作的丝绸布料。
眼角或许是因生气而泛红,黄樱洒门全身颤抖着。
身高与银一差不多,在随便一个团体中大多是高头大马的黑道里,算是个头小的。脸上与拳头上的刀伤很明显,有着与银一同样女性一般的轮廓,嘴唇也像涂上口红般红润。与其说是黑道组长,倒像是在公园长椅上念书的斯文人——白皙的男性。
「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人!」
听到洒门脱口而出的低吼声,银一却不为所动。
「到底谁才不知羞耻——父亲。」
被打的脸颊内侧似乎也受伤,银一吐掉混着血的口水,愤恨地瞪着自己的亲生父亲,眼神像是在看憎恨的仇敌一般。
「杀死乱命的预告信是你寄的吧!她又没对不起你!若她死掉的话反而麻烦不是吗——对你来说!」
「………」
洒门不为所动。只是气愤地发出啧声,愤怒至极的表情。
「呵。」
但这副凶狠模样立刻一改,并轻蔑地哼笑。
「你说若她死了我也很麻烦?也是啦,是会很麻烦……但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我也晓得你很尊敬让黄樱一门丢脸的家伙——别担心,谁也杀不死那家伙。」
洒门敷衍着态度认真的银一。
「倒是——」
触怒银一的一句话。
「若有杀死那怪物的方法……我还想听听呢。」
气氛骤变。
银一的双眸——发出道迈人士般的冷冽光芒。
「怪物……」
周围的黑道与吊唁人士只能看着事情的发展,谁也无法阻止。葬礼场地禁止刀光剑影,杀意高涨的黑道头与独生子的气势,浓烈到使人无法随意靠近。
「你竟然说乱命是怪物!」
听到银一的低喃,洒门连一根眉毛都没动。
「杀不死的生物会是人类吗?」
「乱命是人类!人类女孩子!」
银一。
银一哥哥——
幼小的千子胸口一阵刺痛。这是当然的,虽然没有任何改变。或许对千子而言,她不想看到银一因乱命受到侮辱而发怒的模样吧。体认到这个事实就觉得好寂寞……好不甘心。
拯救自己内心的人。
那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然而,千子却不在他的世界里。现在的银一满脑子都在想乱命的事。了解到这个就感到格外、格外难受……
「预告信上写着『犯人是Milk』啊。」
银一讨打似的走近自己的父亲。
「听到你刚刚的话,我更加确信……犯人就是你吧!Milk——父亲,也就是父亲的意思!你又要把……乱命,把乱命姊——!」
好难过。
真的好难过。
银一应该是很温柔的人才对,因为他安慰哭泣的千子。没有跟他一样的人。一直觉得自己孤孤单单,原以为永远都得不到救赎,是他解救了自己。千子真的好开心。
因此。
因此——
让这温柔的银一不得不发怒的现实,令她觉得实在好悲伤。
「呜呜呜……」
幼小的千子无力打破现实。
由于觉得难过而忍不住哭出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豆大的泪水浙沥漳啦掉下来,仰头看着互相瞪视的父子,露出嚎啕大哭的脸。仪式场地中所有人全都看向千子。姬宫本家,好歹算是一族的女儿——正在哭泣。在姬宫的土地也就是这间别墅,这是最必须优先解泱的事情。
「她、她是姬宫家的……」
洒门立刻回过神来,尴尬地弯下腰想要逗她开心。但千子迅速逃开、紧黏在银一脚边。她并不是在寻求安慰——只是想缓和银一恐怖的表情,平息他的怒气。
「……」
银一的怒气仍未消弭,但毕竟是个温柔的人,他抱起抽抽噎噎的千子,小声地道歉:
「对不起哦千子……很害怕吧。」
这句话,以及生硬的笑容。
瞬间止住了千子的泪水。
不可思议的人。
宛如天使般的——人。
「大笨蛋。弄哭人家才道歉,太晚了!」
天使的背后传来鬼的声音。
仪式场地的入口。穿过因畏惧黑道父子间的冲突,远远围观的吊唁者之间——随着锵啦锵啦、锵啦锵啦的锁链声,少女现身。
外面的光瞬间反射胸前的念珠,闪了一下。
被枷锁束缚应该很难行走吧,走路晃来晃去还一直摔倒,但仍重新站起来……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手脚铐着枷锁又拖着链条的模样很柔弱,然而——身上散发着只要枷锁一解开立刻会发狂般的危险气息。
「乱命……」
洒门的反应很大,拭着冷汗并后退。
像个恶作剧的小孩般对怯懦的洒门笑了笑后,不死少女大声说:
「喂洒门,你好吗?老娘可不太好哦——手脚因为被某人铐起来,碍手碍脚的,每一步都走得好辛苦啊!」
鬼挖苦地说,而背后的姊姊也跟着走出来。
乱命对装扮得高贵华丽的少女——姬宫百万子抱怨说:
「百万子……若你背我来不就轻松多了?」
「才不要呢。」
姊姊咯咯地笑说。
「我可不拿比筷子重的东西哦!」
「还真是成熟呢!佩服佩服!」
「被夸奖了好高兴!」
说着奇妙对话的二个怪咖……瞬间支配现场的气氛。彷佛洒门与银一也被吞没似的,所有人全都凝视着他们两人。
「乱、乱命……!」
彷佛对方是什么骇人怪物般,洒门哑着声音叫着乱命昀名字。跟面对银一时瞧不起的口气不同,变成充满警戒心的黑道人士。
「你来干什么——不是叫你乖乖待在屋里吗?」
「哎呀呀!」
乱命又摔了一跤,于是累得干脆当场躺下,并用鬼的双眼向上看着洒门。
「老娘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也不想这么辛辛苦苦地动来动去……但总不能把可爱的银少交给那个小女孩,一个人舒舒服服睡大头觉——」
不死少女之后说的这句话,凝重的气氛为之龟裂。
「洒门——你瞒着老娘,干了什么有趣的事啊?」
听到这句话的洒门全身僵硬,黄樱乱命理所当然似的接着说:
「犯人是Milk。」
什么?
「也就是说……犯人就是你,黄樱洒门!老娘可爱的洒门少爷!」
奇怪?
这个推理——不太对劲。
连小孩也懂,逻辑不通的推理。犯人是Milk,Milk=乳汁=CHICHI=父亲,这种短路的联想,使银一想到自己的父亲,但这不知目标对象是谁的预告信……就算牛奶是「父亲」的暗号,但指的就是银一的父亲——洒门吗?叫人实在想不通。
但是。
黄樱乱命……不死少女直指着黄樱洒门。
「就是你哦。」
轻浮地笑了笑再打个呵欠,以躺在地上的姿势说些令人听不懂的话。
「不需要寻找犯人了,一眼就看穿的把戏就到此为止。杀死『不死少女』——嘿嘿,有趣的暗号哦。很好玩吧,百万子。」
百万子?
姊姊?
千子连忙看过去,如公主般美丽的姊姊双手一拍:
「好好玩好开心哦♪」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
在幼小的千子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一个事件开花结果了。
◆ ◆ ◆
白烟。
白色烟雾逐渐模糊视线。
幼小的千子起初不晓得发生何时……愈来愈模糊的视线令人感到昏昏欲睡——她揉揉眼睛。
用力揉。
用力揉。
「?」
然而,眼前还是一片雾蒙蒙……千子立刻明白出问题的并不是眼睛,而是这世界染上了一片薄雾。
吊唁者群起骚动。
每个人都「有烟有烟」地大喊大叫的,害怕是什么恐怖分子而到处奔逃。他们都跟千子一样,既不晓得现在的状况又很慌乱紧张。因为他们都是黑暗世界的人,大多数都以为是某种意外事件或恶意攻击,疑心疑鬼地互相咒骂,甚至有人为了保命而趴在地上。
那是一场——狂乱骚动。
葬礼已经无法举行了。
躺在地上的乱命与满不在乎地站着的姊姊,大感惊讶的洒门与银一——紧黏着他的千子,冷静不动的只有他们,其他的人全都慌张地乱跑乱窜。各处产生冲突,怒吼声扩大,千子因害怕而抬头看着银一。
银一摸摸她的头。
虽然如此温柔的银一,视线却是看向泰然自若地仰卧在地上的鬼。
「怎么回事……乱命?」
「从刚刚就一直很在意,银少,你别光叫老娘的名字。」
乱命觉得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洒门也是……要叫姊姊啦。」
「这种事不重要吧!」
银一大吼、走近乱命。将差点被在附近跑来跑去的人踏到的乱命——用力抱起来,并直勾勾地盯着她。
银一此刻似乎也忘记紧抓着他衣服的千子。
不,没什么忘不忘的,是一开始他就只看着乱命。
不甘心。
好不甘心。
「……一直觉得你只是个小孩,原来在下知不觉间已经长大了呢银少。」
乱命嘿嘿嘿地笑,目不转睛地盯着银一的脸。
然后用抱起来而变高的视线,瞥了正面的洒门一眼。
「洒门,那个预告信——被人看到罗。」
「………」
洒门惊讶地睁大眼睛,却立刻尴尬地移开视线。
「是我看到的哦!」
姊姊愉快地举起戴着白手套的手。
「那么好玩的东西若烧掉的话就太扫兴了嘛。」
「百万子小姐……」
面对姬宫家的大小姐,态度没法儿强硬,洒门却不甘心地紧握拳头。彷佛在说多此一举似的,这动作令幼小的千子很害怕。
乱命挥挥手,锁链因此发出锵啦锵啦的声音。
「责怪百万子就弄错对象啦……洒门。若不想被看到的话,一开始就不要写这个不就好了——不是吗?」
「………」
咦?
这个说法是——怎么回事?
幼小的千子拚命思考着。
写预告信的是……洒门吗?
黄樱洒门。
黑道的头头。
从姓氏来看他应该跟黄樱乱命不无关系——但他却称她为怪物,还说若有杀死她的方法倒想听一听之类的话。
感觉有点奇怪。
为了什么?
若写预告信的人是洒门,他为何——要做出这种事?
在她想着这些事时,白烟愈来愈扩散。
不晓得怎么回事的千子用手帕掩住口鼻,这个白色的东西毫不留情地逼近,吸收进肺里……感觉有点痒痒的。
「老娘也不是什么名侦探——」
乱命以被银一公主抱的姿势,用深沉的双眼瞪着洒门。
「不擅长解谜,也没有裁决任何人的权利,也不喜欢责备人。只是……不喜欢因误会而使可爱的银少与洒门吵架而已。」
如鬼一般的少女,瞬间望着黄樱父子俩。
「你们两人是家人吧。快合好——大笨蛋!」
「………」
听到这么直接的责骂,银一与洒门全都沉默不语。看来他们两人都无法反驳乱命——她的责骂像个母亲一样,深深浸透到内心里。
「总而言之。」
在各种层面上无视状况的姊姊,笑咪咪地双手合十说:
「乱命虽然说那得么了不起,但推理预告信内容的几乎都是我哦?」
姊姊一副「夸奖我啊」的表情看着大家,乱命厌烦地看向她。
「她说的也是啦……老娘才不会好面子地想独吞功劳呢。总之,老娘与百万子仔细研究预告信后,大致上都把暗号解开了。」
据说是黄樱洒门写的预告信。
银一并没有想太多,千子也不太清楚,这个奇怪的文章里——有何重大意义吗?
「那个预告信上最重要的是——REDRUM啦。」
乱命拿出预告信,锵啦锵啦地展示给大家看。
「这就是那个,有名的暗号……『狸猫』的暗号。」
或许姊姊的坏习惯传染给了乱命,她也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假设有个『TATAKITAZAKUTATATARABATATANZATATAITATA』的句子。直接这样念意思不明不白的,但旁边却画了只狸猫……就是那个啦。重点就是狸猫……发音是『TANUKI』(注7),也就是要把句子里的『TA』全都去掉后再念的指示。」
原来如此,千子心想。
这个暗号……或是谜语这种文字游戏,让幼小的千子感到很新鲜。其他人似乎都晓得这个谜语,所以没什么感想。
譬如说——照刚刚乱命所说将句子中的『TA』去掉后再念。
KI……ZA……KU……RA……BA……N……ZA……I……
注7:「狸」(TANUKI)为日本著名的文字游戏。
黄樱万岁。
这人在说什么……啊,只是举例所以应该没有特别的意思吧?
「像这次的暗号——解开谜题的关键是REDRDM哦。这个暗号就跟狸猫的画一样。你人真好,大方地连解暗号的方式都写上去了。」
狸猫的画。
解开暗号的关键。
彷佛在解复杂的方程式——
难道这就是解开暗号的方法?
「这是很有名的谜语……不过雷德拉姆是——」
姊姊觉得好玩地用手指在空中书写着。
「REDRUM——这样的话不晓得意思,但若反着写……MURDER,也就是杀人的意思哦。」
千子一下子无法理解这个说明。
她将每个字母写在掌心上后,才终于明白。
「『杀死不死少女』——」
乱命将姊姊的话接下去说,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是明确的杀人预告哦。虽然老娘不觉得会被雷德拉姆杀了,不过MURDER……若是杀人犯寄来的预告信,还是很怪嘛。虽然不晓得为什么,既然自称是杀人犯,也就表示会杀人吧,这个谜样的签名也就不奇怪了。不如说——自己特地写下杀人犯,那人还真老实呢。」
「也就是说啊。」
姊姊咯咯咯地笑说:
「那个就是阑键哦。以狸猫的画来说,就是要『去掉TA』——这封信的意思就是……要『反过来』哦。」
反过来?
千子不解地望着乱命。
但她却只是认真地盯着洒门。
「这个签名不是念REDRUM而是MURDER。然后咱们就猜想,也就是推理出——若签名要反过来,那内容是否也要反过来——以这个方式来解读预告信。」
反过来。
预告信。
杀死不死少女。
犯人是Milk,凶器是Sugar,动机是Kiss。
「若只是乖乖顺着文章念当然不明白,所以要稍微转一下啦。」
乱命说到此,微蹙眉头。
「好比说这个,『凶器是Sugar』!」
白色烟雾已完全覆盖仪式场地。如老旧的电影般,画面上有一条条裂痕的模糊场景。千子的肺部觉得痒痒的。
然后。
不知道为了什么。
正当大量的烟完全浸透肺部时——
「哈……」
葬礼上的所有人,几乎同时捧腹大笑!
「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千子、银一、洒门、姊姊、穿着丧服的吊唁者们。
所有人全都表情扭曲地大笑。
完全不是——莽礼的气氛。
笑声回荡全场。穿着丧服的人们全都哈哈大笑,在地上滚来滚去……一副恶劣玩笑般的画面。
唯一,表情没变——不死少女接着说下去。
「反过来的话……『Sugar』这个字。」
在哄笑的团体中显得疏离,有点落寞。
「Sugar……GARSU……听起来像是瓦斯(gas)。看这样子应该是笑气瓦斯吧……让人发笑的瓦斯——老娘能够忍耐这种东西所以没事。」
她迅速离开狂笑的银一他们,用铐着脚鍈的双脚站好——黄樱乱命俯视着同样在狂笑的洒门。
「而『犯人是Milk,动机是Kiss』这个。」
她敲敲笑到几乎快往生、扭来扭去挣扎的洒门肩膀……仍是一脸哀伤的表情。
「好可怜哦,洒门少爷……至少在银少面前,不要暴露出你是犯人与动机啊。你还真是——过了这么多年依然那么不中用。」
洒门没有回应。笑得太过火,眼角泛着泪光。
千子……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虽然努力去听,但因千子本身也在狂笑,再加上她也晓得那是不能碰触的话题。
「然后。」
狂笑得在地上打滚的吊唁者之中——乱命独自锵啦锵啦地走着。
动作虽然不自由,但她离目的地并无多少距离。
「关于这个预告信——把最重要的地方,反过来。」
锵啦锵啦、锵啦锵啦。
刺耳的锁链声。
「『杀死不死少女。』」
锵啦!
「把『不死』反过来,把『少女』反过来,把『杀死』反过来。」
大力摇晃锁链,用铐着手铐的双手——黄樱乱命,她。
不死少女将安置在花饰遗照下的白棺举起来!
举起来后再重重摔到地面!
「就是,『已死』——『老女人』——『复活』——的意思啦!」
哇哈哈哈。
嘶哑、难听又乾枯的笑声。
哇哈哈,哇哈哈哈哈哈。
这个声音是从躺在棺材中……已经死亡——大家都认为应该已经死亡的鬼之一族·姬宫家的最长老……姬宫京子口中发出来的。
乾瘪瘦长,身躯如细针一般的老太太。
她当然一身全白的死亡装束。穿戴如幽灵般三角形的天冠及头陀袋(注8),手背套与绑腿带,脚下穿的是短布袜与草鞋,身上黏着无数的装饰花朵,笨拙地滚到地面上,个头娇小的老太太——又哭又笑的。
哇哈哈哈,哇哈哈哈哈。
嘈杂声——逐渐扩大。
同样笑得在地上打滚的吊唁者的声音中,混杂着困惑与疑虑。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看向……姬宫京子与乱命。
在场人士全都浮现:「这是怎么回事?」的疑问。
为何京子——还活着?
爬行在地上,一会哭又一会笑……京子一看到乱命就惊讶地瞪大眼睛。
「乱、乱命!」
「好久不见啦,京子。」
外表看似祖母与孙女的两个人,却不可思议地有着共同的氛围。
像是厌倦人生、精疲力尽——无精打采的老人。
「呀啊啊啊!」
京子——如神一般君临姬宫本家的这名老太太,彷佛看到鬼一样地吃惊,脸上像是抽筋一样地笑着,边在地上爬着想要逃走。
注8:日本和尚胸前挂的袋子。
乱命并没有追上去,只是不屑地说:
「真是无聊的把戏啊……」
接着对旁观事情发展的吊唁者——宣布:
「如各位所见,姬宫京子没有死,只是诈死啦。」
那是。
将今天一整天庄严肃穆地参加葬礼的吊唁者的想法整个颠反过来——完全相反的事实。
「将假装死亡的姬宫京子的死讯——昭告黑暗世界里昀所有人,如此一来就能悠闲地度过余生了……是吧,京子……不准逃啦。」
乱命将滚落在一旁的棺材,像是石头般举起来,并往在地上爬的京子正前方用力扔过去。
剧烈的破坏声。
京子全身被飞溅的棺材碎片打到而怯懦地瑟缩身体。
「姬宫是鬼之一族。」
安静又话中带刺,外表看似鬼的乱命口中说出……极为讽刺的内容。
「啜饮他人的血、以憎恨换来金钱、连亲人也可以出卖——你已经厌倦这种生活了吧……京子?所以才会诈死并舍弃掉一切,为了能够在不会有血肉腥臭味的环境下——过着幸福的隐居生活,才规划了这次乱七八糟的葬礼……也罢,反正装死也无法让你从活到这把岁数所累积的恶行——仇恨与痛苦中逃脱。」
京子没有回答。整个人沐浴在众人疑惑的视线之下,频频发抖。
乱命对这样的她极为严厉,毫不留情。
「——大笨蛋!」
鬼的怒吼震撼仪式场地,
前一刻还是尸体的老太婆,吓得浑身颤抖。或许是最后的抵抗吧,她摇动着白发,枯细的手指指着乱命,如悲鸣般的大叫:
「你……你这个人……哪会明白啊!不、不对,乱命,只有你——才能明白我的心情吧!」
那副模样。
跟鬼之一族的最长老这个伟大的盛名不太相符,像是小姑娘才会说的话。
「好讨厌……再也不想过……这种生活——血、死亡与恶意我已经厌烦了——至少、至少让我过过平稳的生活……又有什么关系!我渴望一点点的幸福、安稳以及普通的生活——又有什么关系!」
对于嚎啕大哭的她,乱命的口气——依旧冷淡。
「京子。」
她用非人类的黑色瞳仁,俯视着可怜的老太婆。
「当了一次鬼,就永远无法变回人类哦。」
京子已无法反应,如尸体般在地上痉挛。
乱命也不再看她,自言自语地说道:
「世间为地狱,活着乃折磨。既然是自己选择变鬼,自己选择堕落地狱……鬼就要以鬼的身分死去,这就是因果报应——」
正当这句话即将说完时,白色烟雾——笑气瓦斯从入口与窗户窜出去,扩散并逐渐稀薄。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啦啦啦啦啦啦啦!」
闹脾气的京子模样,千子也记得——姬宫家的亲戚拖着她,有母亲、有兄长。每个人都失去了人性,露出可怕的表情。
绝不让你自己一个人逃走——
鬼之一族……眼神流露出这个意思,拖拉着如尸体般的老太婆。
感到一股寒意。
逃不掉。
绝对逃不掉。
看到京子的下场,千子察觉到流在自己身体中血液的宿命。
她看向乱命。
想起了俨然跟鬼一样的那句话。
当了一次鬼,就永远无法变回人类哦。
鬼就要以鬼的身分死去。
「………呀!」
浑身颤抖,眼泪夺眶而出,千子再也站不住抱头蹲下去。
逃不掉。
绝对逃不掉。
………
……
◆ ◆ ◆
从那之后,姬宫家便一直很不平静。
姬宫本家史上最可怕的骚动、最猛烈的撼动,促使家族内部的抗争与权力斗争继续延续下去。如同惩一儆百般——京子被某人带往凄惨的末途。千子在历经那些过程后仍以孤独人偶的身分,被施以暴力虐待,直到妹妹零子出生……最后她连剩余的温柔都丧失殆尽。
所以,应该已经忘了吧。
安慰着哭哭啼啼的自己,包括那位如天使般降临的青年。
还有那位——如鬼一般的不死少女。
但这时却又想起来了。
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至今——我仍感到好奇。
黄樱乱命。
当时千子还年幼无知,而且没人向她说明清楚,所以不晓得她的一切。虽然感觉她的长相有点熟悉,但记忆混杂也无法判断。话说回来她到底跟银一有什么关系呢?是他的母亲?还是姊姊?
她死不了这件事是真的吗?
果真如此的话,她到底几岁了呢?
对黄樱组来说,对银一来说。
她到底是什么身分的——女性呢?
虽然已经找不到任何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是……接下来要先深入探索银一的内心深处,届时大概会遇到这个无法避免的问题。
诏忆中的银一,眼神总是落在乱命身上。
大概——现在也是。
◆ ◆ ◆
话说回来。
回想起如此具冲击性的记忆时,我又想起了一些事。
不知道是因为笑气瓦斯,还是因为目睹京子的悲惨模样,我恍惚失神、摇摇晃晃地——当我暂时被安置在集会场地休息时,听见身边的乱命和姊姊两人的对话。
银一和洒门则忙碌地到处奔走。
因为笑气瓦斯是黄樱组准备的,不仅被追究责任,全体成员还出面谢罪并说明解释。结果因为这个事件,黄樱与姬宫两家关系决裂,而黄樱家重生为无污染、爱干净有洁癖的黑道——不过这是题外话。
姊姊温柔的指尖抚摸着我的头。
因头晕想睡,而且觉得现实太可怕而不想睁开眼的年幼千子,故意装睡来逃避。
而昏睡中的千子头上,传来鬼与鬼的对话。
「那封预告信。」
乱命的声音。听起来尖锐刺耳,带着讽刺的语气。
「在上面加了『犯人是Milk』的家伙……就是你吧,百万子。」
「唉呀。」
姊姊的声音,非常甜美温柔。但也因此格外令人害怕,彷佛混着毒药的声音。
「真没人赢得过乱命你呢。」
「那是老娘要说的话吧。」
嘿嘿,乱命笑道。
「老实说,姬宫家族里最可怕的就是百万子你了……到底知道多少事,又了解了多少——根本一点都看不出来。你可是鬼中的异端呀,又像鬼又像人,是跟他们有一线之隔的新品种妖怪呢。」
「被你这么夸奖好高兴哦!」
咯咯,姊姊也笑了。
「是呀——不过,我可没有乱命你讲的这么夸张啦。我只是觉得好玩就好,就只是这样,我尽全力追求……好玩的事物而已。为了让这个无聊的世界,可以变得有趣些,我一直都在找寻有趣的娱乐,如此而已啊。」
温柔的、甜美的,姊姊的声音。
不知为何却令我感到害怕。
「其实啊,我只是看到洒门把预告信……偷偷地放进奠仪里面。所以并没有特别做了什么厉害的事情呀?之后,预告信被母亲烧掉——但这样的话未免也太无趣了,所以……我才想,该怎么做才能让事情变得好玩又有趣?」
「然后,你再把加上『犯人是Milk』这行字的预告信,让老娘看到吗?」
真正的预告信被母亲烧掉了。
重新誊写的那封就是让千子他们看的预告信——的确如姊姊说的没错。但是那时,姊姊并没有说出她自己在信上加油添醋。
可怕的、彻底的,不知道在盘算什么的姊姊——沉稳的声音说:
「呵呵。乱命和银一,如果把事情搞大的话……就会更有趣。果然银一对『犯人是Milk』这行字有反应,立刻冲去找洒门,而为此担心的乱命就去追他们两人——结果,事情就变得这么有趣啦。」
「……觉得有趣吗?身为姬宫家的一分子,那确实是很不幸的事吧?」
原来是这样。
之后千子心生恐惧又疑神疑鬼,引发维他命C事件的原因,就是因为不断累积——对姊姊的恐惧厌啊。
「乱命你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耶。」
姊姊一副理所当然地回道。
「不管别人如何痛苦、如何不幸,我都不会感到痛苦或不幸哦?」
「什么我、我、我……的,你有病啦!」
乱命厌烦地嘟哝说。
果然姊姊的个性有点怪怪的。
「不过这和我的期待还是有所出入——都没有人可以解开暗号。如果我不说乱命好像也不会发现的样子……明明那么筒单。」
「『犯人是Milk』——」
乱命的声音听起来很累。
姊姊擅自添加的那一行字。
「银一的直觉果然猜对了……但那只是碰巧啦。Milk是乳汁……CHICHI,反过来念的话CHICHI还是CHICHI。」
「至少他猜不到——那是多加的密码嘛。」
姊姊辩解着喃喃说。
乱命不理姊姊,继续说下去。
「然后,『动机是Kiss』(日文念做KISU)……」
「反过来念的话——」
「SUKI,喜欢,对吧?」
看到姊姊合十的双手,乱命轻轻叹了一口气。
「烧掉预告信的是百万子的母亲……尽管见惯了恐吓信,依照那位传言中母亲的个性,在众人面前烧掉预告信未免太过分了。」
「对母亲来说——」
姊姊微笑,觉得有趣似的小声说:
「或许她看懂了——预告信的内容。」
「该不会这预告信是洒门想向你母亲传达什么而写……结果被你偷看到,应该是这样吧?」
犯人是Milk——这句话,则是后来姊姊加上去的。
其他的内容,就是黄樱洒门只打算向母亲大人传达的事——是什么呢?
那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暗号,
难不成。
洒门和母亲……
交情匪浅吗?
「真是没用的家伙,洒门那小子。」
乱命悲哀地叨念着。
「让已死的老太太复活……凶器是瓦斯,动机是喜欢——我想,应该是京子信任仁义的黄樱组,而拜托洒门搞出这次的闹剧吧。可是,洒门却没办法这么做……或许他很烦恼吧,他犹豫着要按照京子的话,去欺骗大家才是仁义的表现呢?还是背叛京子破坏这出闹剧,让一切真相大白的作法才是尽仁义呢……」
「最后的临门一脚是——」
促使洒门背叛京子,写下预告信——
其动机是。
「喜欢吧。」
乱命疲倦地深深叹了口气。
「洒门他,不想对你的母亲撒谎吧。究竟是背叛京子,还是背叛姬宫家,那决定着天秤方向的最后一块石头——就是『喜欢』。那个预告信,就是为了向你母亲传达这件事,洒门用尽全力的告白。」
年幼千子不能理解的,男女之间微妙的情感。
虽然很难理解,却觉得好难过.
「结果,因设置笑气瓦斯的罪,反而使姬宫家和黄樱家从此不相往来——虽然他还是喜欢你母亲,而你因为不想看他们两人这样才做出这些事情来。洒门少爷因为想说出这些事……所以写了预告信。因为还有其他来吊唁的客人,不可能当面告知,所以他想出这个办法——利用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秘密暗号。」
黑道和鬼之一族。
相似却不相容,黄樱洒门和母亲的事,我完全不晓得。
但是,结果——却是这样。
宛如黄樱洒门最后悲鸣般写下的信,被母亲大人烧得只剩下灰烬。
完全没有,传达到母亲大人那里。
这就是……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好悲哀呀。」
姊姊噙着泪,用难得的低沉声音说。
「没用、为何没用、LOVE LETTER……」
已经被烧掉的预告信。
洒门的心情没有传达出去。
姬宫家和黄樱家分道扬镳之后,应该不会再次联手合作了吧。
这就是故事的全部。记忆到此为止,没有人得到救赎。
自从那天决裂之后,姬宫家和黄樱家之间的距离,至今仍未缩短——母亲已过世,洒门也绝口不提当时的事件,关上心房、成就今日有洁癖的黑道。
两个人的故事,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交会点。
不过。
「喂,千子……你能这么做吗?」
突然间,某个冷冰冷的东西靠上脸颊。
锵啦、锵啦。
锁链的——声音。
「对现在的你来说,虽然是太难了点——不过迟早,你都会想起来这件事。大人的世界,只是在乏味的利益得失中绕来绕去……忘却挚爱,只追求自己幸福的人,就会像今天的京子一样走上毁灭一途。」
头发被抚摸着。我觉得奇怪而没有张开眼睛。
那些字句,都刻在心上。
虽然正如她所说,那些对年幼的千子来说——都太难了。
「相反的,像银一那样……只为挚爱而行动,如此幼稚的行为,也无法改变大人的世界。但是,黄樱一族——的每个人都不懂这么简单的道理,净是一些没有用酌家伙……」
那是她的愿望。
不死少女对过去的我所嘱咐、所期望的。
「假如银一,走错了路,痛苦、快崩溃的时候……千子,你可以成为那软弱的孩子的支柱吗?洒门他……没办法成为那孩子的支柱。他被你母亲所抛弃,以后他或许——会逐渐毁灭吧?」
像母亲那样,像祖母那样。
乱命的言语中,对于黄樱一族的爱表露无遗。
「老娘我,也没办法。老娘——是鬼,是只会搞破坏的妖怪。所以千子……希望由像你这样的人,扶持老娘那可爱的、黄樱家的银少啊。」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额头。
不死少女手上的锁链声也跟着作响。
「老娘我,早晚……都会消失的。我原本,就是不合常理的……妖怪,但是……你和这个世界息息相关,银一的存亡,以及这世界——有一点,羡慕你……啊,世间为地狱,活着乃折磨。真是——」
好羡慕你啊,她喃喃自语说。
她用指尖轻轻摸了摸胸前的十字架。
之后只听见锁链的声音……
锵啦锵啦、锵啦锵啦。
◆ ◆ ◆
按下键、挂断电话。
万里里陪我讲了一通超长电话。
从中途开始挖掘出支离破碎、遗忘许久的记忆,而身心动摇的我——她给我强力的鼓励与支持。我觉得会关心我的人,全都是好人。
安心之后,我深深叹了口气。
我待在乱崎家的卧房里。深夜里还开着灯的房间似乎只剩下这间,窗外也是一片漆黑。我从晚饭过后就开始讲电话……究竟聊了几个钟头。现在这时间全家人应该都已经睡了吧。
万里里一直在外头讲电话,可别感冒了才好。
明天,在学校若碰到——绝对要跟她道谢。
她只是安静地听我说,不怎么发言……但在最后却说出让我鼓起勇气的话。
回想着过去也没有关系。
但是,过去是已经结束的事。
现实,现在,才是最为优先的——
先行动再说!她对我这么说,实在很像万里里的作风。
不过,就像她所说的。
讨厌的过去,已经消失了。
我再也不是只会哭的姬宫千子。
可是……现在的我,可以做些什么呢。
「…………」
我盯着桌子上的一个小箱子。
因为住院所以一直摆着没动的少女圣战情人节巧克力,重新做一遍吧。这也是能够粉碎因少女心迷宫事件所产生的同性恋疑云……的一种手段。
我加了超多砂糖。
白天,很努力做出来的——手工布朗尼。
想要送给银一。但到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心烦意乱地东摸西摸,到处打电话聊天……结果还是一样。一定要有所行动,若不实际行动,现实就不会有任何改变。
可是,我。
无论经过多久,都无法碰触到银一的心。
被拒绝好多次,失败好多次,即使如此却仍不消逝的爱慕之心——好痛。
我抱着头,蹲下来,把身体缩成一团。
现实中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利……就要白白因我的逃避而浪费掉。
手机在震动。
我被囚禁在害怕再度被拒绝、爱情再度被毁灭的恐惧之中,收到了——能够掩护我的人。
盯着手机萤幕的双眼,涌出了泪水。
好像是和万里里讲电话时,传过来的……好多封简讯。有小静、小圣、小桃、麻衣妹妹,然后,现在是万里里传过来的。
心变得好温暖。
就像和银一相遇的时刻一样,泪水止不住地一直流出来。
但是这个——不是难过的泪水。
好高兴。
这是幸福的证据。
「谢谢……」
我盯着手机,对有生以来第一次交到的、重要的朋友们,表示感谢。
接着我站起来。
决定待会儿再回简讯。
到时,再回报可以谗大家安心的讯息。
抱起已装进盒子里的布朗尼,穿着睡衣走出房间。银一的房间并没有很远,但我却因某种直觉——走下楼梯,来到乱崎家一楼的饭厅。
总是醒着的雹霞,到了他定期睡觉的日子时,偶尔也有到处都遇不到他的时候。所以,到了这个时间,一楼应该都已经没人了吧……
黑漆漆的房间。
饭厅的桌子旁。有人靠着椅背坐,背对着慢慢走下楼梯的我,坐在桌边。
那人是银一。
相较于记忆中的他,个子变高许多。头发,却反而变短了。
还是不了解……他的内心。
因为他是一个,不会显示出自己软弱一面的人。
可是。
「…………」
银一肩膀微微抖动,眼睛望着什么在哭泣。
偷偷地、逞强地,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在掉泪,所以独自一个人躲在黑暗中。
我从低着头的他手心里,稍微看见。
他的手里握着一串老旧的念珠十字架。
我记得——那是挂在黄樱乱命脖子上的东西。
为何他会有那个东西呢?为何现在要望着那个东西哭泣呢?
不明白。
但是,以前从不曾见过。
我慢慢地、蹑手蹑脚地,像是不要吓跑胆小的小鸟般,悄悄接近这个害羞的男人。为了避免他会像平时那样,逞强地露出乐观开朗的笑容,我悄悄走近看起来相当虚弱,再不上前伸出援手——就快要崩溃的背影。
银一。
仔细想想,自从教俨柜周以来,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现在,我终于,可以向你道谢了。
因为不再哭泣了。
因为我已经,不再哭泣了。
我要感谢当初你的安慰。
这次换我来——报答你。
「银一。」
当时我真的好高兴。
独自一人在公园哭泣时,整个人就快要崩溃。
但是,你的出现——拯救了我。
如天使般降临的人。
银一。
我喜欢你。
「我不会劝你……不要哭。」
我从背后,悄悄抱住他抖动的肩膀。
我已经长大罗。
也不再哭泣了。
「哭吧、尽情哭吧,这样……你就会比较轻松。」
要完成,我们的约定。
我和你,还没有——
「跟我一起玩吧。」
我们这么说好的……对吧。
◆ ◆ ◆
当时的我,还是个年幼无知的孩童。
却和你相遇。
我不认为那是命运的安排。
但是,现在——可以成为你的支柱的,就只有我而已。
…………
我想那个不死少女,仍活在你的内心深处。
总有一天,我肯定得和这个存在你心里的她,分出高下吧。
可是,我不会输的。
绝对,不会输的。
小静、小圣、小桃、麻衣妹妹、万里里。
如果我觉得痛苦,会再依赖你们。
然后,连同你们给我的力量——我会变坚强。
因为你们的鼓励、温柔,在身后推我一把。
让我依靠、给我懂憬、尊称我为大姊。
我会变坚强。
所以……
即使不死少女,在某天伴随着锵啦锵啦锁链声再次出现时。
我——绝对不会输的。
不会输。不会哭。
所以银一。
请看着我、依靠我,让我关心你。
我已经,再也不是那个年幼无知的千子了——拜托,看看我……